【原创】庄子会意

苍梧听风

294．《庄子·杂篇·徐无鬼》有“二十五弦皆动”，钱仲文《归雁》有“二十五弦弹夜月”；《庄子·杂篇·徐无鬼》有 “天下皆尧也”，毛泽东《七律·送瘟神二首》其二有“六亿神州尽舜尧”；虽非俱等，大体不差。诗文互补，有以也夫！

295．余读《杂篇·徐无鬼第二十四》而记其梗概曰：《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言君主黜耆欲、掔好恶、弃仁义、废智巧方能修胸中之诚而顺天地之情；《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言治天下如牧马，去其害马而已也；《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言世人为本职蒙蔽，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而不返也；《庄子曰》，刺惠子舍本逐末，无事生非也；《庄子送葬》，言无言之质也；《管仲有病》，言治国者应以贤下人，有不闻不见也；《吴王浮于江》，言逞能使巧、以色骄人之害也；《南伯子綦隐几而坐》，言修道者不可卖名，有所取舍方近于道也；《仲尼之楚》，言无求、无失、无弃乃道德纯正之品行也；《子綦有八子》，言顺应天道亦难免祸患也；《啮缺遇许由》，言贤人利天下亦贼天下也；《有暖姝者》，言暖姝者、濡需者、卷娄者皆弊于所得而失于大道，而古之真人乃无亲无疏，抱德炀和也；《句践也以甲盾三千栖于会稽》，言聪明智巧，人生之殆祸也，惟似解不解、似知不知者方能解惑也。

296．公孙休不欲为世所用，行其所行，乐其所乐。冬日擉鳖于江，有柳河东独钓之趣；夏日休憩山樊，有陶靖节高卧之逸。是悠游自在，以高山大川为宅地也。呜呼，如此清心朗润之处，今日怕是难以寻觅也！有水皆污染，无处不粉尘；旱涝无常，雨雪不时。化工造纸印染，星罗棋布；钢铁煤窑矿山，遍地开花。污水浊流滚滚不断，毒雾浓烟遮天蔽日。名山皆已收费，寺院多成店铺。诚使公孙休复起，早已无鳖可擉，无山可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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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佞人，有褒、贬两义。一谓花言巧语、卑谄辩给之人也。《晏子春秋》“谗夫佞人之在君侧者，若社之有鼠也”、《论衡·答佞篇》“夫贤者，君子也；佞人，小人也；君子与小人本殊操异行，取舍不同”、张华《博物志》卷三：“尧时有屈佚草，生于庭，佞人入朝，则屈而指之”《百句譬喻经》其二十 “信傍佞人，捉一贤臣”等皆是。一谓有能言善辩之人也。《说文》：佞，高材也。《杂篇·则阳》：“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着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此中“佞人”或为中性词也。故陆绩《太玄经序》有云：“昔孔子在衰周之时，不见深识，或遭困苦，谓之佞人；列国智士，称之达者，不曰圣人，唯弟子中言其圣耳。逮至孟轲、孙卿之徒，及汉世贤人君子，咸并服德归美，谓之圣人。”《杂篇·则阳》：“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桡焉！”该句中“佞人”与“正德”并举，则“佞人”作褒义用明矣！正德服以至道，佞人夺以口辩，《释文》之释得之。

298．“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容成子之语也。此二句一、三位置之词皆用作虚无，释为“没有”也，两句均不作条件句式看。得道者眼中，既无年月，亦无表里，所谓“无始无终，无物无我“也。以此方应上文 “得其随成”、“尽虑”也。先学于斯，似有千虑之失。

299．魏惠王怒齐威王背盟毁约，欲使人刺之，将军公孙衍闻而耻之，于是说以用武；苏季子闻而耻之，于是说以守成；华子闻而耻之，于是说以求道。惠子闻而未言，引见梁国戴晋人。晋人比以蜗争，示以无穷，终使恵王惝然若有亡也。惠子见君，其吹管吹吷之说有讽谏之意在焉。尧舜，人皆以为圣明之帝也，然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魏惠王更得几何？此节文字步步用衬，烘云托月，而收束之妙，尽在言外也。

300．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也；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也。治民如治地，粗细有差则收歉有别；护伤有异则爱恨有对。拆其老宿，摇其枝干，折其茎叶，渴之，淹之，吹打之，蹍踏之，撩拨之，蹂躏之，而欲望其淳厚，冀其拥戴，岂不谬哉！予恐非漂疽疥癕，内热溲膏也，其将群起而攻灭之，身犹不存也！天不可亵，天不可逆，民者，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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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301．古之为政之贤者，以为得在民，失在己，以为正在民，枉在己；以为直在民，曲在己；以为智在民，愚在己；以为贤在民，不肖在己；以为重在民，轻在己；以为功在民，过在己；以为富在民，贫在己；以为乐在民，苦在己；以为恩在民，报在己。今则不然。能力不如民，反侮民素质低，动辄必欲提升之；品质不如民，反侮民人性劣，动辄必欲教导之；作风不如民，反侮民习气坏，动辄必欲净化之。于斯谈正道、论公理、说和谐，能得乎，能得乎？

302．力不足则伪，知不够则欺，食不足则盗，财不均则乱。古今中外，无不如此！

303．“阴阳相照，相蓋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自然之变化也；“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有”，社会之变化也；“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人生之变化也。变，天地之道；不变，万物之微。渺渺乎人哉，自累、自劳、自伤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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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即由自我否定进至于自我肯定而不止也。年龄、心态、思想、经验、观念、时势等无不影响人们对人事物之分析、判断也。始以是，卒以非；昨以是，今以非；或有终身不得明判者。由相对真理至绝对真理，否定之否定，真乃车舟辇撬也。有根者自有门，故孜孜以求，终有所获也。

305．“灵”，谥号也。谥法云，乱而不损曰灵、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好祭鬼神曰灵、极知鬼神曰灵、不遵上命曰灵、德之精明曰灵。仲尼问卫灵公何以为灵，太史弢曰：饮酒湛乐，田猎毕弋，不听国家之政，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乃因是也。依谥法“乱而不损曰灵”，灵即无道之谥也，因其无道，故谥之曰灵，贬也。太史伯常骞曰：公与三妻同滥而浴，史鰌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纵性也慢，其礼贤也肃，而所以为灵公，乃因是也。依谥法“德之精明曰灵”，灵则有道之谥也。《疏》曰：“男女同浴，使贤人进御。公见史鱼良臣，深怀愧悚，假遣人搏捉币帛，令扶将羽翼，慰而送之，使不终其礼。敬贤如此，便是明君，故谥为灵。”灵，褒也。太史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依谥法“死见神能曰灵”，因夺其所成，自显灵异，故谥之曰灵，平也。郭子玄以为“灵”有二义，何止二义耶？

306．《杂篇·则阳》：“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此“浴”何止“鸳鸯”耶？倭人今之男女同浴者，盖中华之污浊秽诟也，何需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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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四时殊气，各有所用；百官殊职，各有所司；文武殊材，各有所任；万物殊理，各有所得。世无全人亦无废人，世无余物亦无弃物。有所得者有所宜，有所正者有所差，有所求者有所弃，有所亲者有所疏。唯能者能之，唯用者用之。安危相易，避危而趋安也；祸福相生，远祸而就福也；缓急相摩，掣急而为缓也；聚散相成，集散而成聚也。夫生命大于天，用命于世，不可轻也。

308．余读《杂篇·则阳第二十五》而记其梗概曰：《则阳游于楚》，惟无所用心方能化人也；《圣人达绸缪》，言圣人一无所有，与世偕行而不替也；《魏莹与田侯牟约》，言尧舜之道于得道者譬犹一吷，遑论诸侯征战也；《孔子之楚》，赞陆沉者虚心无累，不与物同也；《长梧封人问子牢》，言今之人遁天离性，已病入膏肓也；《柏矩学于老聃》，言古之君人者追名逐利、迫民为盗也；《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也；《仲尼问于大史》，言是非难定也；《少知问于大公调》，言大道言、默皆不足以载也。

309．人之慰暋沉屯，总在得失利害之间。相煎相熬，生火焚和，于是螴蜳不安，心身难舒。人生乐趣当然不在也。此是天之缪人茫然失乎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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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不施斗升之水者能激西江之水耶？不贷斗升之米者能贷数百之金耶？我知其必不能也！世有伪善阴恶之人，藏狠辣于仁慈，掩冷酷于热情，蛊惑人心，沽名钓誉，实为持仁义道德之利刃而伏屠厚道之人也。

311．西王母以为四海不净，有恶鱼在焉，令下苍梧子亟办。苍梧子以权为杆，以势为缁，以名为钩，以利为饵，惶惶然坐昆仑山而垂钓于神州沧溟也。顷刻间江海震荡，声侔鬼神；鲸鲨鲵鲋，一时俱来。于是咬鳍刺腮，破额折尾，白鳞脱飞如燕山飘雪，万里海疆尽在腥臭之中也。海水顿成殷红，日月为之变色。死鲸残鳄枕藉乎水中，巨轮大舸无以航行也。苍梧子熟视之，竟无一鱼一鲰可得，于是西行天池，问王母便宜之法。王母曰：“夫子，龙王先至矣，诉你诱杀水族无数。龙王恳言，鱼是好鱼，虾是好虾，优者十九也。且已下令水族之在籍官吏皆应自查行迹、自报储藏也。噫嘻，难哉！治则亡鱼，不治则亡海，治欤？不治欤？治大欤？治小欤？汝且休就馆舍。汝好书卷，朕有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径可玩赏之，待朕与阁臣再议也。”苍梧子客居天池久矣。如今目已飞蚊，鬓已飘霜，正不知人间几世几年也，而西王母旨意犹未定。

312．大自可大，小自可小。然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反欲得会稽、东海之任氏钓，非自苦自牢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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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跈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人体和谐，则官能通达；自然和谐，则运行有常；天人和谐，则各得其适也。故《杂篇》虽芜，然于天人之论，间有烁耀者也。

314．满嘴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儒生盗墓一节真老辣之笔也。大儒问以诗句：“东方作矣，事之何若？”作，亮也。东方已亮，见大儒警望四周也；问事若何，显其急不可耐也。小儒以诗答之：“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裙者，下裳也；襦者，短上衣也。尸衣未脱，先见口中含珠。此可见盗墓者非欲取其宝珠，即死者服饰衣裳皆不放过也。大儒闻言，诗兴勃发，朗朗吟诵道：“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伍施，死何含珠为！’”此乃以诗为丑行遮羞也：生前不舍财布施，死后竟含珠下葬，汝之吝啬不仁，我自当取之也！于是得其理，有其名也。辄提醒小儒曰：“接其鬓，压其顪，而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接，揪也；压，按也；控，敲打也；别，掰开也；伤，损害也。鬓，鬓发也；顪，下巴上胡须也；颐，面颊也；颊，脸侧也。老儒之语，动作程序清晰，部位拿捏准确，非身经百盗者，安能如此！一句“无伤口中珠”，既照应小儒先前发见，又揭示老儒贪财爱财本性也。此节文字皆以人物语言作自我描画，未作一字别评，而逐名求利之肮脏儒人嘴脸恍然如在目前也。

315．庄子笔下之孔子，或为道学之代言人，或为愚钝之学道者；或为人耳提面命、教训申斥，或以己迂腐乖实，穷困潦倒。说道惟需，呼之即来，呵之则去，乃各色人等攻讦、嘲谑之木偶也。且以《内篇》说之。

（1）瞿鹊子，孔门后学也，转述孔子之言于长梧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内篇·齐物论》）

按：反彰孔子之入世也。行仁义，救社会，克己复礼，修身治国平天下，此乃孔子孜孜以求者也，故于道家之言论格格不入，视之为荒唐不经之语也。

（2）颜回欲之卫辅治国政之乱，救百姓于水火，孔子劝阻曰：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灾人。灾人者，人必反灾之，若殆为人灾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

颜回欲以端、虚、勉、一而事之，孔子又曰：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颜回欲以内直外曲、成而上比事之，孔子又曰：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颜回尽也，求其方，孔子曰：心斋！吾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内篇·人间世》）

按：是孔子为道家代言也。重生，远祸，弃名，除智，心斋、坐驰，顺物，守静是也。

（3）叶子高将使齐，栗其有阴阳、人道之患，求教于孔子，孔子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夫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内篇·人间世》）

按：发以道意，杂以儒说，其为人为政之经验散间其间也。

（4）孔子适楚，接舆狂吟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按：言孔子生逢乱世不知避祸就福，反倒临人以德，德衰也，人殆也！

（5）鲁兀王骀之追随者与孔子等，弟子常季问其故于孔子，孔子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常季问骀之用心，孔子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问骀何以以为己而聚人，孔子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内篇·徳充符》）

按：借孔子之口贬低孔子之道也。王骀，兀者也，以其用心，得其常心，此心不随死生变化，不与覆坠遗失，不同外物迁移，齐万物，等生死，游乎道德之和，清静无为而无不为，故能正生，以正众生也。此何心哉？天道也！借孔子盛赞王骀，又使儒家之道再遭践踏也。作者每每用此手段。

（6）鲁兀叔山无趾以踵见孔子，孔子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

无趾以犹有尊足者存而全责备孔子，孔子曰：丘则陋矣！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按：此贬毁孔子也。以孔子之口言孔子浅陋无知；以老聃之口言孔子不知死生为一条、可否为一贯，心在桎梏之中也；以无趾之口言孔子蕲其諔诡幻怪之声名，宾宾学道而不知道，天将刑之，无以解也。

（7）卫有恶人哀骀它，人皆爱之甚，鲁哀公问于孔子，孔子曰：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郄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按：此借孔子赞哀骀它虽相貌丑陋，然才全德备，乃冥真合道者也。孔子于斯大谈随形任化、通达生死之理，仍是作道理之传声筒也。《盗跖》篇中，孔子尝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两相对照，是庄子等欲使孔子自贬自损也。

（8）子贡奉孔子之命侍子桑户丧事，见桑户生前挚友编曲鼓琴，临尸而歌，子贡以为非礼，归问孔子，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肒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彼，畸人也！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按：此使孔子自认卑陋也。彼乃齐同生死，逍遥无为，己乃愦然行儒家之礼，招摇惑众，非天之戮民而何？孔子有所悟，欲与子贡等共修方外之术，与天齐一。如此种种，皆子休嘲弄其学说，蹂躏其精神也。

（9）颜回责孟孙才居丧不哀，有名无实，孔子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按：此乃使孔子以道家学说评述孟孙氏而反省自身也。对比有道之孟孙，自责沉睡梦中尚未醒来，故不能安时处顺，善生善死也。

（10）颜回修习道术，以坐忘之得告孔子，孔子不解，颜回又以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解说之，孔子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按：此以孔子赞颜回贤能而甘愿从而后，使其与儒家长幼上下之礼义说教相抵牾也。《庄子》一书诋讦孔子甚多，非《内篇》所能尽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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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知有所困，神有不及，虽至知神明亦难免于祸，神龟是也。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不能避刳肠之患。道有所蔽，身有所遇，虽至道修身亦难免于祸，子綦父子是也。邀乐于天，邀食于地，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如此仍有世俗之偿；乘天地之诚，顺万物之变，虚与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如此仍有刖鬻之灾。人生在世，惟凭所遇而已。有可避者，有不可避者；有可易者，有不可易者。来去不喜，得失不忧，安知其它！

   

317．宁以止遽，静以补病，搣以休老，乃养心、养身之语也，比于当今，未之后也。

318．大小之用，庄、惠辩之有四：○惠子谓庄子曰：我有瓠甚大，以为无用而剖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也。宋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唯以洴澼絖为事，盖有世也，客以百金得其方，用于战，终得封地，是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庄子曰：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仿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惠子谓庄子曰：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汝欲为小乎？为大乎？○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燕雀之胸无以解鹏鸟之怀，曲知之辩无以晓大道之理，观二人对话岂用度之有高下哉？辩才有高下，濠梁知鱼是也；品位有高下，梁城搜捕是也；识见有高下，人情诘辩是也；观念有高下，鼓盆歌丧是也；持论有高下，齐人唐子是也。虽然，亦学友也。庄子过惠子墓而叹曰：“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学问之敌手，生活之良友，唯真学人方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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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尊古而悲今，学者之流也。代代皆有人愤世嫉俗，讟以曰世风日下，今不如昔，然数千载天人进化，社会发展，浩荡而无所阻碍，虽有逆波洄流，终是江河不废，滔滔东下也。

320．庄子说逃天下、富贵者十余人也。

    尧让天下于许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于是将逃尧。齧缺问之，由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遂逃之不知所终。

    尧让天下于子州支父，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遁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让天下于石户之农，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隐居海岛，终身不反也。

    舜让天下于北人无择，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禹有天下，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之而问焉。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盍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汤让天下于务光，光曰：“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沉于庐水。

    纪他，隐者也，闻汤让务光，恐其及己，帅弟子踆于窾水，诸侯闻之，恐其沉没，时往吊慰也。

    汤让天下于申徒狄，狄慕纪他高名，拒而不受，汤不应，因负石踣河。

    汤让天下于卞随，随曰：“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椆水而死。

    周武王使周公旦见伯夷、叔齐于岐阳，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二人相与谋曰：“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闇，殷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二子北至首阳山，不食周粟，遂饿而死焉。

    呜呼，古之辞大贵巨富者何其壮哉！道不同不相为谋。隐士贞人透彻人生，不慕荣华，不取虚名，不近争讼，守一己之清真淳厚，平淡踏实而享受生活也。恚碍当位者之所为，识尽其用民、愚民、弄民、害民手段，故不与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也。田有艿稗，群有人渣，彼等阴鸷歹毒之小人，贪利忘义，无信无才无德，贤士君子避之犹恐不及，况其合作乎！远古君王，事多躬亲，沐雨栉风之行时有，无胈无毛之劳不断，是辛劳多于平民，享乐鲜于庶人，非比今日之村长、科长皆可醉生梦死、包奶养蜜也。世易时移，古之君让民辞远矣，今人多不解矣。诚使今日有一县长、市长之位出让，事当不可收拾，遑论君长耶！

321．得鱼而忘荃，意在鱼也；得兔而忘蹄，意在兔也；得天下而忘功臣，意在天下也。天下者何，一人之所有也！古今仁人志士聪乎彼、昧乎此，折磨其精神，消殒其性命，於乎，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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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外篇·山木》：“子休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子休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枏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杂篇·让王》：“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杂篇·让王》：“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子休分“贫”、“惫”，意不在此，在乎刺“昏上乱相”也；原宪辩“贫”、“病”，意不在此，在乎讽趋世慝仁也；孔子别“通”、“穷”，意不在此，在乎申守德不移也。《庄子》寓言、重言相交，岂其之谓乎？

323．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三“忘”有其一，登堂也；有其二，入室也；至于全之者，游乎万物之所终始，一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哉，物奚自入哉？物之莫入，心之莫动，何以形累，何以利诱？

324．重生无累，重生无忧，重生无害。子休之说万言，要之以“重生”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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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道人多以孩童比说真纯，子休亦多用之。《内篇·人间世》：“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注》：依乎天理，推己信命，若婴儿之直往也。《疏》：童子，婴儿也。若如向说，推理直前，行比婴儿，故人谓之童子。结成前义，故是之谓与天为徒也。《内篇·人间世》：“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注》：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鳞也。《释文》：婴儿，李（颐）云：喻无意也。《外篇·天地》：“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疏》：夫婴儿失母，心怊怅而无所依；行李迷途，神傥莽而无所据。《外篇·达生》：“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疏》：虽复年齿长老而形色不衰。《外篇·知北游》：“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疏》：瞳焉，无知直视之貌。故，事也。心既虚夷，视亦平直，故如新生之犊，于事无求也。《杂篇·庚桑楚》：“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又：“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注》：任目之自见，非系于色也。任声之自出，不由于喜怒。任手之自握，非独得也。《疏》：同于赤子也。任眼之视，视不动目，不偏滞于外尘也。《杂篇·外物》：“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注》：泛然无习而自能者，非跂而学彼也。《疏》：夫婴儿之性，其不假师匠，年渐长大而自然能言者，非有心学之，与父母同处，率其本性，自然能言。是知世间万物，非由运知，学而成之也。

326．余读《杂篇·外物第二十六》而记其梗概曰：《外物不可必》，顺物而不强求，求则有患也；《庄周家贫》，言求人大不易也；《任公子为大钩巨缁》，言矜名饰行之徒未闻大道非能有所成就也；《儒以诗礼发冢》，言儒人言行相殊也；《老莱子之弟子出薪》，言自以为贤能者无以得道也；《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言知有所困而神有所不及也；《惠子谓庄子》，言无用即大用也；《庄子曰》，言圣人宁静处世，随波逐流，一任外物发展变化也；《演门有亲死者》，言俗人与得道者信仰之迥异也；《荃者所以在鱼》，期盼能与得道者畅言也。

327．寓言十九。《经解》：寄寓之言十居其九。《集解》案：意在此言而寄于彼。《注》：寄之他人，则十言而九见信。《疏》：寓，寄也。世人愚迷，妄为猜忌，闻道己说，则起嫌疑，寄之他人，则十言而信九矣。故鸿蒙、云将、肩吾、连叔之类皆寓言耳。《释文》：寓，寄也。以人不信己，故托之他人，十言而九见信。《今注今译》：寄托寓意的言论占了十分之九。按：“十九”，是说十居其九，这是指寓言在全书中所占的比例。郭注以为“十言而九见信”，非。《浅注》：寓言，托于别人而说的话。

    重言十七。《经解》：引重之言十居其七。《注》：世之所重，则十言而七见信。《疏》：重言，长老乡闾尊重者也。老人之言，犹十信其七也。《释文》：重言，谓为人所重者之言也。家世父曰：重，当为直荣切。《广韵》：重，复也。庄生之文，注焉而不穷、引焉而不竭者是也。郭云，世之所重作拄用切者，误。《新释》：寓言的饿成分已占有全书的十分之九了，剩下的也不过还有十分之一，为什么重言有占全书的十分之七呢？《庄子》书中，往往寓言里有重言，重言里也有寓言，是交互错综的，因此，寓言的成分即使占了全书的十分之九，仍无害于重言的占十分之七。这种交互引用的例子很多。《今注今译》按：张说是。子休行文，寓言中含重言，重言中又含寓言，两种表达方式交互使用着的。《浅注》：重言，庄重之言，亦即庄语，是直接论述作者的基本观点的话。七，疑是“弌”之坏字，（王焕镳老师说）十一与十九对合。九成是借他人之口说的，一成是作者直接论述的。《庄子》一书实际也基本如此。《天下》篇：“以重言为真。”说明是作者的真心话。

    卮言日出。《释文》：“卮”字又作“巵”，音“支”。《字略》：圆酒器也。王云：卮器满即倾，空则仰，随物而变，非执一守故者也。施之于言，故随人从变，已无常主也。郭云：日出谓日新。《注》：巵满则倾，空则仰，非持故也，况之于言，因物随变，唯彼之从，故曰日出。日出，谓日新也。日新，则尽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尽，则和也。《疏》：巵，酒器也。日出犹日新也。天倪，自然之分也；和，合也。夫巵满则倾，巵空则仰。空满任物，倾仰随人，无心之言即卮言也。是以不言，言而无系。倾仰乃合于自然之分也。又解：巵，支也。支离其言，言无的当，故谓之卮言耳。《释文》：卮言，字又作“巵”，音“支”。《字略》：巵，圆酒器也。李：起宜反。王云：夫巵器满即倾，空则仰。随物而变，非执一守故者也。施之于言，而随人从变，已无常主者也。司马云谓：支离，无首尾言也。卢文弨曰：“卮”旧作“巵”。案：《说文》作“卮”，下从“卪”，今多省作“卮”，若作“巵”则不必云又作矣。《新释》：巵是漏斗，巵言就是漏斗式的话。漏斗之为物，是空而无底的，你若向里注水，它便立刻漏下，若连续注，……子休巵言的取义，就是说，他说的话都是无成见之言，正有似于漏斗，他是替大自然宣泄声音的。《今注今译》：巵，酒器。无心之言即巵言（《疏》）。按：巵是酒器，巵器满了，自然向外流溢，子休用“巵言”来形容他的言论并不是偏漏的，乃是无心而自然的流露。《浅注》：巵言：司马彪注：“谓支离无首尾言也。”支离的合音则为“卮”。日出，时常出现。和，合。天倪，自然。可见卮言是穿插在寓言与重言之中，随其自然，经常出现的一些零星之言。

    苍梧听风曰：寓言十九，言其因也；重言十一，言其的也；卮言日出，言其旨也。《寓言》289言，似与《天下》共为序文、跋语也。古之序跋非尽如当今之居首尾也，此所以惑起而争讼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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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是无中生有也；孔子听老聃说道而自比醯鸡，是讽刺嘲弄也；孔子去弟子，逃大泽，是贬低丑化也；孔子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是屡揭其短也；孔子以大道之理教冉求，是代人传道也；孔子厄于陈、蔡，七日不火食，而弦歌鼓琴未绝，子路、子贡以为无羞耻之心，是诋毁侮辱也；孔子问业老莱子，是申斥训导也。子休笔下之群儒，一如悬线木偶，全凭他人吆喝摆弄也。寓言十九，此真寓言也。

329．聃乃苦人，苦与沛近，故聃多于沛地活动也。《外篇·天运》：“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 《外篇·寓言》：“阳之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沛，山河湖泊分布于内，齐鲁梁宋遭周于外，道起于左，儒发于右，古来圣贤鸿迹踪影斑斑可考也。

330．余读《杂篇·寓言第二十七》而记其梗概曰：《寓言十九》，言全书写作特点及缘由也；《庄子谓惠子》，言勤志服知无以得道也；《曾子再仕而心再化》，言达道之人无心荣禄也；《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言学道经过及参透生死也；《众罔两问于景》，言道不可问，一任自然变化也；《阳子居南之沛》，言学道需舍其睢盱跋扈之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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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不以养伤身，不以利累形，不以国伤生，岂追名逐利、欺世盗国之辈所能知乎？若云“轻重”，真对牛豕而奏韶乐，已哉，已哉！

332．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犬马、珠玉皆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亶父因杖筴而去之，邠地丢也。夷狄尚知土地之贵，何周祖之丢弃土地轻且易也！呜呼，何止周祖也！康熙二十七年，丢外兴安岭及额尔古那河以西国土也；雍正五年丢贝加尔湖之南及西南国土也；乾隆五十五年，丢库叶岛；道光二十年，丢失哈萨克、布鲁特；咸丰八年，丢混同江以西、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国土也；咸丰十年，丢兴凯湖附近国土也；同治三年，丢沙渍达巴哈至葱岭国土也；同治七年，丢布哈尔；光绪五年，丢琉球、先岛群岛；光绪二年，丢浩罕；光绪七年，丢伊犁西南天山之阴、那抹哈勒克山口起至伊犁西北喀尔达国土也；光绪九年，丢额尔齐思河及斋桑泊附近国土也；光绪二十一年，丢新疆极西地区帕米尔附近国土也；民国三十三年，丢唐努乌梁海国土也。后，丢藏南、丢南海诸岛、丢鸭绿江诸岛、浮水洲岛等，而海洋领土之丢失，竟无以计算也！

333．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人必笑之，以雀轻而珠重也；以和氏之璧，装三尺之圊，人必笑之，以璧贵而圊贱也。完身养生者，贵重也；追名逐利者，轻贱也。今世俗之人，多弃贵重而取轻贱，是舍随珠、和璧而要雀、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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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列御寇貌有饥色，辞郑子阳之遗粟，曰：“子阳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者且以人之言而罪我也！”子阳果以内乱殒身。是知人也。屠羊说西肆操刀，辞楚昭王三旌之位，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大王反国，非臣之功。今说无存国之知，无死寇之勇。虽位高爵厚，说不敢当其赏。”遂返屠羊之肆。是知己也。人生在世，关系纷纭，括其大略，当在知人、知己上。如能明于知己、善于知人，则人生无数烦恼忧患多可省去也。

335．《逍遥游》曰：“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礡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让王》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馀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篇有内杂，词有差异，然其义一也。

336．《字说》云：松，百木之长，犹公，故字从公。柏，犹伯也，故字从白。《六书精蕴》云：柏，阴木也。木皆属阳，而柏向阴指西，盖木之有贞德者，故字从白。白，西方正色也。松与柏皆傲雪耐寒、坚韧挺拔故古人多以松柏并称。孔子答常季曰：“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见《庄子•德充符》。孔子教子路曰：“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见《庄子•让王》。此皆与《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之义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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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余读《杂篇·让王第二十八》而记其梗概曰：《尧以天下让许由》，隐士拒绝君位，洁身自好也；《大王亶父居邠》，言有道之人不以养伤身、不以利累形也；《越人三世弒其君》，赞不以国伤生者也；《韩魏相与争侵地》，言不以利益伤生也；《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言得道之君子不慕富贵，而世俗之人多危身弃生而不知轻重也；《子列子穷》，言列子知人也；《楚昭王失国》，言荣华富贵不可轻取也；《原宪居鲁》，言君子固穷也；《曾子居卫》，言有道者忘形、忘利、忘心；《孔子谓颜回》，言修身养性、知足自乐也；《中山公子牟谓瞻子》，言隐居不可眷恋荣华也；《孔子穷于陈蔡之间》，言得道之人不以穷通萦心也；《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言贞士不苟生也；《昔周之兴》，赞隐士高节戾行，独乐其志而不事于世也。

338．跖，古以为巨盗名，庄子笔下乃啸聚山林之首领也。《史记·伯夷传索隐》：“蹠，及注作‘跖’。”《史记·伯夷传正义》：“蹠者，黄帝时大盗之名。”《汉书·贾谊传注》引李奇曰：“跖，秦大盗也。”或以为跖为战国初期人，是就《庄子》而言之也。故跖之时代无以定也。古代典籍时见其名，多于战国及以后著作。《商君书·画策》第十八：“故善治者，使跖可信，而况伯夷乎？不能治者，使伯夷可疑，而况跖乎？势不能为奸，虽跖可信也”《荀子·不苟》第三：“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韩非子·守道》第二十六：“故之善守者，以其所重禁其所轻，以其所难止其所易，故君子与小人俱正，盗跖与曾、史俱廉。……今天下无一伯夷，而奸人不绝世，故立法度量。度量信则伯夷不失是，而盗跖不得非。”《战国策·齐策（六）》：“跖之狗吠尧，非贵跖而贱尧也，狗固吠非其主也。”《孟子·滕文公（下）》：“仲子之所居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贾谊《吊屈原文》：“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桓宽《盐铁论·世务》卷八：“故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世安得跖、蹻而亲之乎？”此等多意存贬裁也。《释文》云：柳下季乃鲁僖公时人，至孔子生八十余年，若至子路死百五十六岁。而柳下季亦与盗跖不同时，故《庄子》之《盗跖》篇实为借此以结缀故事言绝仁弃智、舍利远名之理也，是寄言也，不可以史实待之。至于乡间闾里，累积传说以为真，有世之博闻君子采撷入方志、族谱，用之者更需甄别，不可据之以补正史，妄立新说也。

339．《庄子》一书之孔子，多以诠道之需而漫画之。如写其体征、神态：“修上而趋下，末偻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此见《杂篇·外物第二十六》。写其装束、行为：“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此见《杂篇·盗跖第二十九》。写其追求、后果：“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此见《杂篇·渔父第三十一》。写其爱好、主张：“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此见《杂篇·列御寇第三十二》。如此种种，唯可作寓言看。外貌或在有无之间，而评述近乎侮也。学人争斗，虽子休等出语尚且如此，余家可知也。其发若机栝，其留如诅盟，其杀若秋冬——呜呼，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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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诚哉斯言！数千载之前竟有此结论，我辈生于今日还有何看不惯、弄不明、想不通而牢骚怪话乎？汝贫而窘，乃有德无信之故也，人乎？己乎？

341．孔子与柳下季相去百年，跖亦与季子不同时。以《盗跖》篇说孔子、跖，既失其实，又失其学也。传说之累积，几近真实，以传说置实物，更添惑乱。考察也，治学也，尤当慎之。

342．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此可作警世铭言！世有奸佞，度人心，顺人意，以甜言为钩，以媚态为饵，诈得口风，或妖言以惑众，或谄陷以邀宠，或挑唆以离间，或添带以构陷。善良君子往往不防也。庄子有人生大智慧，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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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跖斥孔子曰：孔丘，鲁国之巧伪人也！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罪大极重！孔丘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丘！丘自谓才士圣人，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丘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观跖之所言，刺孔丘总在一个“伪”字，而意旨仍本于道理也。

344．《子张问于满苟得》，辩名利也。借子张为反，寄满苟得为正，师出语而满驳之。师之分论点有三：为行（xìnɡ）；行之美恶定人之贵贱；不为行则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无别。

    满苟得驳为行：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如此，则行之为何所用哉？即使舍弃名利，士人之修养仍在保养天性尔。

    满苟得驳行之美恶定人之贵贱：其一，以俗语驳之。诸侯之门，义士存焉。小盗人曰盗，必系而拘之，大盗曰君侯，必礼而尊之，是贵贱固无以论也。其二，以史例驳之。桓公小白杀兄入嫂，管仲为臣，而桓公谓之有为之君，管仲谓之有德之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孔子受币，而田氏有君王之尊，孔子有圣人之名。口则贱之，身则贵之，如此士人，言行两悖，口是心非，是贵贱固乎拂也！其三，引《书》驳之。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成败如此，则贵贱毋须论也。

    满苟得驳不为行则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无别：此以三层批驳也。引用史实批驳：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此一层也。引无约之言，论名利之实皆不顺于理、不明于道，而小人殉财，君子殉名，缘由有异，而弃其养性逐其名利则一也。故君子应依从天理，相天而行，从而无赴而功，无殉而成。此二层也。引子胥、直躬、尾生、鲍焦、申生、孔子、匡章之事，批忠信廉义也，明士人正言必行之危害。此三层也。追名逐利终当服其殃、罹其患，宜一弃之。此一节之旨要也。

345．无足曰：富贵乃长生、安体、乐意之道！知和曰：否。天子富贵而有天下，不免于祸患也。无足曰：富贵万利，人之所求，是天性也。知和曰：否。人，不以美害生，不以事害己，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或可有之，不可求之！无足曰：苦体绝甘，约养持生，如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否。平为福，余为害，钱财之余甚，是为大害。今富人有乱苦疾辱忧畏六害，天下之至害也，缭意绝体而争此，大惑也！此一节以二人之辩驳明知足不争、保养心性乃安乐长生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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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六害者，天下之至害也。一曰乱——钟鼓管籥盈耳，刍豢醪醴满腹，玩物丧志，淫性忘业。此正邪颠倒、清浊混淆者也。二曰苦——盛气凌人，骄横恣肆，外不能平以待人，内无法静以观己，承虚名，负势气，如引重车而上高坡，不可须臾懈怠。此费心耗力、心力交瘁者也。三曰疾——贪财取利，虽结仇怨亦不避；贪全取势，虽背德义亦不顾。仗势难免欺人，执迷何尝能悟。此心壅脑滞而言行不常者也。四曰辱——货居平奇，利出汇兑；敲诈勒索，豪夺巧取，终日苦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祸来了。此积财贮祸者也。五曰忧——积财万千，一无所用；终日盘算，一无所止。得一分则喜，失半分则忧。此三生烦恼皆系于钱财者也。六曰畏——内则畏家贼，外则畏野盗；高墙深院难保其安，钢栏铁栅尤畏其害。食不敢浪吃，为下鸩也；出不敢任行，畏劫击也；家不敢远游，畏失窃也。此因钱生畏者也。此六害，天下之至害，人生之大患也。迷而不返，惑而不省，及其祸至，欲尽散其财货而得恒民野人之安宁，可乎？

347．战国伊始，儒墨俱为显学。《庄子》时有两者并称者。《在宥》：“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天运》：“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知北游》：“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瀣也。”《徐无鬼》：“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盗跖》：“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

348．余读《杂篇·盗跖第二十九》而记其梗概曰：《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批圣贤也；《子张问于满苟得》，辩名利也；《无足问于知和》，论富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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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者甚众，此剑风也；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此剑客也；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此剑道也。

350．《说剑》，除物欲也。或非子休亲笔，然其思想内容大致未脱庄子之道，或为其后学所为也。“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类庄子钓于濮有楚王使来持竿不顾也，类宋史之见元君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也，类伯成子高见大禹俋俋乎耕而不顾也。“文王芒然自失”，是以小闻大，以庸闻卓尔！类北门成闻咸池之乐也，类公孙龙闻公子牟说庄子之道也，类孙休闻扁子谈至人之德也；类魏文侯闻田子方论全德之君子也。故赵文王之喜剑也，是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爱剑，爱之所以成，道之所以亏也。“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此乃剑之道也，即忘己虚心，开通利物，感而后应，机照物先，若无所出，已是大出，若无所用，必成大用也。“包以四夷，裹以四时”，怀四夷以道德，顺四时以生化也。“持以春夏，行以秋冬”，夫阴阳开辟，春夏维持，秋冬肃杀，自然之道也。自然之道，顺之生力也。“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夫以道为剑，则无所不包，故上下旁通，莫能碍者，浮云地纪，岂足言哉！既以造化为工，故无敌也。《说剑》。揉以易理，杂以阴阳，和以儒义，效以纵横，然大体仍在脱道苑也。以情节鲜活，语言酣畅甚易迷惑卤莽、灭裂之人尔！“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此非《说剑》之风格乎？大师门下，多无庸徒，子休后学自不乏学贯诸家者也，有此《说剑》，何足怪与？今又有学者诸君，疑该篇为赝品，或有障目塞耳之失与？郭子玄不疑，成玄英不疑，陆元朗不疑，何哉？人之治《庄子》，有精于成玄英者乎？其少而习焉，研精覃思三十载竟未见《说剑》之赝，而韩昌黎见之，林希逸见之，王夫之见之，何哉？今有学人，拾人牙慧，不作深究，拂皮蹭痒，人与亦云，吾恐《文子》、《尉缭子》之笑料复得重现学坛也。

351．或以《让王》、《则阳》、《外物》、《盗跖》为秦、汉好事者所为，连篇累牍，言之凿凿，然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中出土战国《庄子》竹简，有《让王》、有《则阳》、有《外物》，1988年湖北江陵张家山汉墓再次出土《庄子》竹简，有《盗跖》，于是呶呶者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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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庄子》有寓言体，《逍遥游》、《知北游》等是也；有小说体，《说剑》、《渔父》等是也；有记事体，《徳充符》、《道跖》等是也；有论说体，《大宗师》、《骈拇》等是也；有对话体，《秋水》、《列御寇》等是也。此皆就其大者而言之也。一篇之中杂用众体，首发议论，继以事例相佐证，及虚构其事，意在寄托，多有荒诞不经者，或无以论之也。

353．《外物》：“至人不留行焉。”《注》：“唯所遇而因之，故能与化俱。”《疏》：“夫世有兴废，随而行之，是故达人曾无留滞。”《说剑》：“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疏》：“其剑十步杀一人，一去千里，行不留住，锐快如是，宁有敌乎！”《释文》：“司马云：十步与一人相击，辄杀之，故千里不留于行也。”俞樾曰：“十步之内，辄杀一人，则历千里之远，所杀多矣，而剑锋不缺，所当无挠者，是谓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极言其剑之利也。行以剑言，非以人言，下文所谓行以秋冬是也。司马云，十步与一人相击辄杀之，故千里不留于行也。未得其义。”太白《侠客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盖取自《说剑》也。

354．余读《杂篇·说剑第三十》而记其梗概曰：《说剑》，言去其物欲、舍其喜好，方可回归自然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