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庄子会意

苍梧听风

176．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也。何谓玄古之君？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是也。何谓天德？自然大道也，客观规律也。

177．定义、判断之论屡见篇中，其发言裁意，明了果断；出语排句，简洁雅净。是有散论不达之效也。《在宥》有云：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天地》有云：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天道》有云：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刻意》有云：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缮性》有云：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秋水》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如此等，不可尽举也。

178．多种结构相同相近之词连用作某一成分，语义缜密，气势夺人，此乃子休一大语句特色，读庄者不可不察。○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百骸、九窍、六藏，是三名词连用作主语也。○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柤、梨、橘、柚、果、蓏，是六名词连用作定语也。○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是七名词连用作主语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八名词连用作主语也。○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是十二名词连用作定语也。○（马）则缺衔、毁首、碎胸：缺衔、毁首、碎胸，是三动宾短语连用作谓语也。○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累瓦、结绳、窜句：是三动宾短语连用作谓语也。○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胠箧、探囊、发匮，是三动宾短语连用作定语也。○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斗斛、权衡、符玺，是三名词短语连用作定语也。○夫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矣：弓弩、毕弋、机变，钩饵、罔罟、罾笱，削格、罗落、罝罘，皆分别是三并列短语连用作定语也。○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四并列短语连用作主语也。○马知介倪、闉扼、鸷曼、诡衔、窃辔：介倪、闉扼、鸷曼、诡衔、窃辔，是四动宾短语连用作宾语也。○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是六短语连用作定语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虚静、恬淡、寂漠、无为，是四词语连用作定语也。○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是六词语连用作定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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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天地》云：“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然当今之世，还有不道、不谀之人乎？还有道谀之人为人称之为不肖之人乎？还有不道不谀为人称之为正直之人乎？工厂、公司、机关、街道、城镇、学校、医院、商埠、营寨，但凡群体之处、聚会之所，有不道不谀可得上着眷顾乎？有不跑不送可得上着提拔乎？有不拍不溜可得上着赏识乎？有不谄不媚可得上着信用乎？语云“不拍不送，原地不动；又拍又送，提拔重用”，诚非非虚言也！呜呼，子休之世距今已数千载也，道谀之人当时尚有不肖之责，而今反有上进之美。上进，真上贡而得进也。社会文明果真发展欤？抑或文明与丑恶皆发展欤？世风日下，道德贬值，而今竟以天下惑也，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不亦悲乎！

180．余读《外篇·天地第十二》而记其梗概曰：君德者，天德也；天德者，大道也。得其道者，无心而人自正，无为而国自治。此《天地》之绪论也。《黄帝游乎赤水之北》，言无心始能得道也；《尧之师曰许由》，言具常人之才知不可为君也；《尧观乎华》，言于福禄寿来去无意方能修养道德也；《尧治天下》，言天下祸乱起于夏也；《泰初有无》，言归心虚无而同乎大道也；《夫子问于老聃》，言忘己方能得道也；《将闾葂见季彻》，言治天下要之以民众德同心居也；《子贡南游于楚》，言远离机巧功利使能体性抱神而近乎道也；《谆芒将东之大壑》，言圣知、德人、神人皆能无为无欲、任随天地也；《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言有虞氏之治不及至德世之治也；《孝子不谀其亲》，言世人皆谀而无以为治也；《百年之木》，言跖、曾、史、杨、墨同为伤生损性也。

181．往日每诵昔抱轩主人“苍山负雪，明住烛天南”辄叹其奇而有致 ，及读《天道》“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方知方家之善假于人也。真真独出一己之造，能有几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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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天乐者何？和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彫众形而不为巧。知天乐者何？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古来有知天乐者乎？余不知也，有问，问子休。

183．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虽未达，愿修焉，庶及近之。

184．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

披拂是？敢问何故？兹与《天问》何其近欤！老庄长屈子二十有九，屈果读庄乎？抑或独出机杼乎？若云无因无果，便是知者思近而辞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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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天道》前半篇（天道运而无所积～非上之所以畜下也）文字于《庄子》主体思想试有修正、调整，今辑其若干句段以作比较焉：

○《天道》：“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人间世》：“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教。”《齐物论》：“恢恑憰怪，道通为一。”

○《天道》：“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又曰：“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齐物论》：“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人间世》：“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天道》：“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逍遥游》：“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齐物论》：“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又：“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

○《天道》：“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服物。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逍遥游》：“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应帝王》：“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夫？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马蹄》：“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胠箧》：“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又：“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又：“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

○《天道》：“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逍遥游》：“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人间世》：“无所可用，故能若是（栎社之树）之寿也。”又：“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天道》：“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应帝王》：“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天道》：“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胠箧》：“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天地》：“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狸之狗来田，猿狙之便来藉。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天道》：“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大宗师》：“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齐物论》：“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缘道。”

○《天道》：“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胠箧》：“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于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又：“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弃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

○《天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骈拇》：“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又：“且夫待鉤绳规矩而正，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马蹄》：“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在宥》：“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仓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齐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天地》：“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禹）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

○《天道》：“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在宥》：“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又：“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天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

听风案：道之所分，不侔于前也。至于功大名显之说、有无人非之语、尊卑先后之论等等，似已脱出道门，及至后半篇，则又入自家堂奥也。庄周无法逃离现实，故文章中时有调和理事、吸纳他说处。大凡已成体系之思想，必是浩瀚无涯，千汇万状也，岂能以一沟一溪之水而叨叨其清浊咸淡哉？大家者，琢磨之，进取之，创造之，修正之，恢弘敦厚而不可尽窥也。如庄子一生思想一纯而贯之，则必不成庄子也。考其用语特点、论述风格等，不觉有异常处，似仍为子休之笔也。然自欧阳修发其疑虑，王夫之、胡文英、李勉、钱穆等皆以《天道》半篇不类老庄之旨，更有将其径直删除者，是皆死庄子而小之也。读庄，不可不疑又不可轻疑。

   

186．北面，面向北也。君王、尊长皆面朝南而坐，尊其位也。面向北者，即臣子、卑幼者拜见君王、尊长也。后以“北面”代指臣子、卑幼。南面，面向南也。代指君王、尊长也。《天地》：“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此言啮缺者流，做臣必害君，为君必害臣也。《天道》：“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南乡，即南面也。明了大道后做君王，则如尧之为君一般圣明也；明了大道后做臣子，则如舜之为臣一样贤明也。

187．仲尼闻学生颜回坐忘，则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尧闻继任者舜美而未大之释，则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子休说道，使圣人、明帝滞则滞，悟则悟，一由机杼之运也。心无崇拜，口无顾忌，有之，惟道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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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天道》曰：“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滕文公》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上与下、用与被用、劳心者与劳力者、食人与食于人等级鲜明，位次井然。故道、儒、法虽皆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然于国家秩序、社会关系上似乎格外一致也。

   

189．老子答士成绮修身之问，奚落之，讥讽之，是漫画其像也，故不可以褒赞之意解。而容崖然，是扭捏不安也；而目冲然，是睢盱充诎也；而颡頯然，是做作矜敖也；而口阚然，是夸张虓豁也；而状义然，是踶跂骄豪也；似系马而止也，是心性喧躁也；动而持，是心遭拘持也；发也机，是言发迅猛也；察而审，是耽明固执也；知巧而睹于泰，是诈知诈巧也。——此何人耶？老子曰：窃者也！漠然不应，不时也，一旦有应，何其老辣尔！

190．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诚哉，是言！其事实可证于儒藏，其理实，可比于今人之论。《庄子》有文，可比信史，非皆大而不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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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也，知无方之传、应物而无穷也。丘、庄皆圣人乎？非也，知人也。约人易，约己难。推舟于陆，劳而无功，其理也清清，其事也浊浊，古往今来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识此理也。

192．余读《外篇·天道第十三》而记其梗概曰：天有天道，得大道者有天乐；人有人道，得人道者有人乐。天行有常，人聚有序，故有本有末，有要有详，有先有后，有尊有卑，其位不同，其用不易。作者承认位置、级别、身份、地位之不同，以为人伦秩序合乎天道秩序，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智巧可摈弃，时学可贬斥，贵贱可淡忘，人情可无视，大小可等同，荣辱可忽略，生死可遗忘，以至神飞可绝沧海，人静可通鬼神，然社会等级，人伦秩序则不可改易攻讦也。此庄子者思想最近现实处也，不可不察。不解此，不足以知庄子之大道也。故庄子之道，个人之修身养性也，非欲使社会革新鼎故也。《天道》半部，可见人间烟火中之庄子，不可等闲视之也。昔者舜问于尧，明人道不如天道，无为乃天合之大治也；孔子西藏书于周室，斥儒家仁义扰乱人性也，天地万物自有秩序、功能也；士成绮见老子，言得道者不计毁誉而智巧、个性皆有害于道也；世之所贵道者书也，言形色名声皆无以传奇真道也。《天道》，天、人之道也。

193．文设同喻，内外篇有所不同，“柤梨橘柚”是也。《内篇·人间世》论无为无用、无用无害，则曰：“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若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 《外篇·天运》论礼仪法度当与时变易，不在同，贵在用，俨然《商君书》语意也，曰：“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内外异笔，于斯立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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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觏而多责。听风案：《集解》引宣云，数想见必受谴。《集解》疏：觏，见也，亦久也。圣迹留，过责起。《说文通训定声》云，觏，交积也。诗无达诂，文岂易诂哉？

195．其知憯于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听风案：蛎虿，皆蝎类毒虫也。《通俗文》：长尾为虿，短尾为蝎。蛎，又作厉。虿，音chài。《玉篇》：虿，螫虫。《孝经纬》：蜂虿垂芒，为其毒在后。鲜规，凶狠之兽也。《集解》：鲜规未详，盖噬人之兽。 “于蛎虿之尾，鲜规之兽”，此乃后置句，是同为介宾结构做“憯”之状语也。蛎虿之尾，毒也；鲜规之兽，狠也。“犹自以为圣人”是说“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也，若将“鲜规之兽”看作下句陈述对象，不仅语义诘屈，且置“者”字结构于不可解之境地也。

196．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无所待而游无穷，无己、无功、无名，无为、无用、无害，此《内篇》逍遥之游也。假道于仁，托宿于义，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简而易养，藏而不出，此《外篇》采真之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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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以权为势者，不能让柄——此何许人耶？当今之权利里熏心者也。老庄以为“天之戮民”，妙哉！

198．《天运》：黄帝（使民心一）－→尧（使民心亲）→舜（使民心竞）－→禹（使民心变）－→“当今”（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而乱莫甚焉。）《缮性》：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浇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呜呼，道家视社会嬗变自与一般史家不同也！

199．《天运》：“又奚杰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注》：“言夫揭仁义以趋道德之乡，其犹击鼓而求逃者，无由得也。”《疏》：“建，击。杰然，用力貌。夫揭仁义以趋道德之乡，何异乎打大鼓以求逃亡之子！故鼓声大而亡子远，仁义彰而道德废也。”《天道》：“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疏》：“偈偈，励力貌也。揭，担负也。亡子，逃人也。言孔丘勉励身心，担负仁义，强行于世，以教苍生，何异乎打击大鼓而求觅亡子，是以鼓声愈大而亡者愈离，仁义弥彰而去道弥远，故无由得之。”听风案：“建鼓”有二解。其一：《广雅》：“建，立也。”建鼓，立鼓也。古时阵前立之以指挥进退，谓之建鼓。《左传·哀公十三年》：“日旰矣，大事未成，二臣之罪也。建鼓整列，二臣死之，长幼必可知也。”孔颖达《疏》：“建，立也。立鼓击之与战也。”《国语·吴语》：“十旌一将军，载常建鼓，挟经秉枹。”韦昭《注》：“鼓，晋鼓也。《周礼》：‘将军执晋鼓。’建，谓为楹而树之。”晋鼓与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合称六鼓。晋鼓，双面之鼓也。《周礼·地官·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以节声乐，以和军旅，以正田役。教为鼓而辨其声用，以雷鼓鼓神祀，以灵鼓鼓社祭，以路鼓鼓鬼享，以鼖鼓鼓军事，以鼛鼓鼓役事，以晋鼓鼓金奏。”郑玄《注》：“雷鼓，八面鼓也。神祀，神祀天神也。灵鼓，六面鼓也。社祭，祭地祇也。路鼓，四面鼓也。鬼享，享宗庙也。大鼓谓之鼖，鼖鼓长八尺。鼛鼓长丈二尺。晋鼓长六尺六寸。”其二：建鼓，鼓名，亦称植鼓。鼓身长而圆，用一木柱直贯鼓身，以为支柱。《汉书·何并传》：“林卿既去，北渡涇桥，令骑奴还至寺门，拔刀剥其建鼓。”颜师古《注》：“建鼓，一名植鼓。建，立也，谓植木而旁悬鼓也。县有此鼓者，所以召集号令，为开闭之时。”《文献通考·乐九》：“陈氏《乐书》曰：《明堂位》曰：‘殷楹鼓。’以《周官》考之，《太僕》：‘建路鼓於大寝之门外。’《仪礼·大射》：‘建鼓在阼阶西南鼓。’则其所建楹也。是楹为一楹而四稜也，贯鼓于端，犹四植之桓圭也。《庄子》曰：‘负建鼓。’建鼓可负，则以楹贯而置之矣。《商颂》曰‘置我鞉鼓’是也。魏、晋以后，复商置而植之，亦谓之建鼓。隋、唐又栖翔鷺于其上，国朝因之。其制高六尺六寸，中植以柱，设重斗方盖，蒙以珠网，张以絳紫绣罗，四角有六龙竿，皆衔流苏璧璜，以五綵羽为饰，竿首亦为翔鷺，旁又挟鼙、应二小鼓而左右。然《诗》言‘应田县鼓’，则周制应田在县鼓之侧，不在建鼓旁矣。”郭象《注》释“建鼓”之“建”为“击”，成玄英《疏》释“建鼓”之“建”为“打”，皆可斟酌。“建鼓”虽有两解，然“又奚杰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和“若击鼓而求亡子焉”之“鼓”，所处语境不同，前句之“建鼓”前有一动词“负”。负，背负也。释“建”为动词，将置“负”字于何地耶？故“建鼓”宜用解二，作名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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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余读《外篇·天运第十四》而记其梗概曰：《天运》开篇发十有五问，引出六极五常可顺而不可逆之论也。《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批孝悌仁义、忠信贞廉也；《北门成问于黄帝》，以乐说道也；《孔子西游于卫》，言礼仪法度宜应时而变也；《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言大道之下，八正之器（怨、恩、取、与、谏、教、生、杀）皆可用也；《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言仁义毒害人心也；《孔子见老聃归》，言三皇五帝搅乱天下，其治之毒有甚于虫兽，故儒、墨之学，乃不知伦理者也；《孔子谓老聃》，言顺应时势而合天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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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201．《刻意》四“无”之句（无天灾，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至二“其”句（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一变，后继以六“不”句（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整齐中有变化，变化中显整齐。严灵峰先生以为“故无天灾，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皆三字为句，应径接“不思虑、不豫谋”之上，似觉武断。如此一移，齐整则齐整，然句式板滞，多了匠气，其生动、浑重之感荡然无存也。庸庸文士尚且不为，况庄子者乎！文句以文气贯通、连缀，以参差变化造势、蓄力，岂能以字数多少合并归类乎？《外篇·山木》有句云：“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如此，岂不要移“有为则亏”于“贤则谋”之后耶？读书需疑，不可轻疑；庄文需考，不可乱考也。

   

202．物之所贵者，宝也，吴越之剑即宝也，故柙而藏之，是畏其失也。人之所贵者，神也，纯一朴素即神也，守而固之，是畏其弛也。不显则贼不知，不能则精不亏。飘飘乎逐时而往，讷讷乎顺物而归，如此则外剑内神无忧切也。

203．知时无止，故不穷究前朝，不殚精后世。得，乃饭前饭后之得；失，是觉寐觉醒之失。光阴似水，岂不知今日即去日，去日即今日耶？知分无常，故不裁剪物事，不臧否人鬼。野雉眨眼可成凤凰，猱猴转瞬便是要人。乌龟诞下骐骥，蚊虫化为豪猪。大千世界，无数生灵，各有明道、暗道、屎道、尿道，各具高招、妙招、阴招、损招，各唱黑脸、白脸、红脸、黄脸也。社会进化，自然演变，岂不知兽之为人乎？岂不知人之为兽乎？岂不知人面兽心之不可揣度乎？知终始之不故，故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黄河决于后而心不惊。天地苍黄，无非是阴气阳气；人间生死，不外乎花开花落。是此，则身寄世上，心落界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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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老庄之“民”：○天之戮民，受天惩罚者也，见《内篇·大宗师》、《外篇·天地》。《注》：言其知进而不知止，则性命丧矣，所以为戮。《疏》：夫圣迹礼仪，乃桎梏形性。仲尼既依方内，则是自然之理，刑戮之人也。故《德充符》篇云：“天刑之安可解乎？”又云：是富好权之人，心灵愚暗，唯滞名利，一无鉴识，岂能窥见玄理而休心息智者乎！如是之人，虽复楚戮未加，而情性以困，故是自然刑戮之民。○横目之民，普通人之谓也，见《外篇·天地》。《疏》：“五行之内，唯民横目，故谓之横目之民。”○风波之民，随毁誉得失而动者之谓也，见《外篇·天地》。《疏》：“夫水性虽澄，逢风波起；我心不定，类彼波澜，故谓之风波之民也。”○蔽蒙之民，闭塞昏庸者之谓也，见《外篇·缮性》。《疏》：“蔽，塞也；蒙，暗也。以俗学归本，以思虑求明，如斯之类，可谓蔽塞蒙暗之人。”○倒置之民，本末颠倒者之谓也，见《外篇·缮性》。《注》：“营外亏内，甚倒置也。”《释文》：“崔（譔）云：逆其性命而不顺也。向云：以外易内，可谓倒置。”○款启寡闻之民，孤陋寡闻者也，见《外篇·达生》。《释文》：“李（颐）云：款，空也；启，开也；如空之开，所见小也。”○中国之民，即中国之君子也，齐鲁之人是也。见《外篇·田子方》。《疏》：“中国，鲁国也。”○厚民，使民淳厚也，见《杂篇·庚桑楚》。○细民，平民、小民也，见《杂篇·庚桑楚》。○畏垒之民，畏垒之民众也，见《杂篇·庚桑楚》。《疏》：“畏垒，山名，在鲁国。”《释文》：“李（颐）云：畏垒，山名也。或云在鲁，又云在梁州。”天民，明乎天理之民也。见《杂篇·庚桑楚》。

205．余读《外篇·刻意第十五》而记其梗概曰：《刻意》以非世之人、教诲之人、尊主强国之人、避世之人、养形之人与圣人对照，少前而多后，明淡然无极而众美方能从之也。接此“淡然无极”，论恬惔寂漠、虚无无为乃天地之平、道德之质、养神之道也。

206．山谷之士，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骄世傲物，枯槁赴渊者是也；平世之士，高语仁义忠信，标榜礼智德才，恭俭推让，修学修身，熬神弄学者是也；朝廷之士，分君臣，求功名，正襟公牍之前，滑稽显贵之间，拖紫纡红者是也；江湖之士，就大泽，处闲旷，沐清风，浴明月，餐星斗，钓烟霞，高隐避世者是也；导引之士，俯仰呼吸，吐故纳新，熊攀鸟伸，虎步狼行，养形求寿者是也。此皆非道家所是也。不刻意尚行而自高，不高语仁义而自修，不争逐功名而自治，不浪迹江海而自闲，不俯仰呼吸而自寿，无知生死，不记始终，倐然而来，悠然而去，居无何有之乡，处圹垠之野，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何哉？庄周之道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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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隐士者，引世也。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身而弗见也，非闭言而不出也，非藏知而不发也，时命乖离也，正所谓待机而动、待价而沽也。见其名者，皆非真隐士，真隐无名，正与闲花野草相类也，谁复知之？

208．余读《外篇·缮性第十六》而记其梗概曰：缮性者，修心养性也。而世之俗学、俗思是蒙蔽之民之所为，无以复其初、致其明、缮其性也。古之人士淡漠与世，恬知相养，故能入至一之境，此皆莫之为而常自然也。该节文字正反对照，怀古而伤今也。继而谈及远古帝王，追述浇淳散朴之历史。慨叹世与道交相丧也。举古之隐士，说存身之道，盖以有寄也。结一章之旨，归之于“正己”而“乐全”。

209．人在天地之间，犹微尘之在山也，四海在天地之间，犹礨空之在大泽也，中国在海内，犹稊米之在仓廪也。五帝之所运，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牢，伯夷之义，孔丘之学，尽此矣。虽然，不贵人、不卑人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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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事无固，知此，无远虑之虑，无近忧之忧。猱狿跳跃于前，未之见也，韶乐沸扬于后，未之闻也，又况秕糠烂菻、臭蕕枯莨哉！

211．自细视大者不尽，如有大眼光、大视野，则尽矣；自大视细者不明，如有细心思、细方式，则明矣。道之所在，可有精垺粗细欤？势在人为。道之所在，可有顺逆利害欤？道，不违人、不违物也。

212．使骐骥骅骝捕鼠，功不如狸狌，其过不在骐骥骅骝；使鸱鸺捕鱼，功不如鹈鹕，其过不在鸱鸺，尚使牧、畜之人知不如骐、鹈，欲有功，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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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道境者，道之所寓居焉。其名纷纷，其义一也。○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虚空无际之处也。《逍遥游》：“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
广莫之野。”《疏》：无何有，犹无有也。莫，无也。谓宽旷无人之处，不问何物，悉皆无有，故曰无何有之乡也。《列御寇》：“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疏》：无始，妙本也。无何有之乡，道境也。至德之人，动而常寂，虽复兼济道物，而神凝无始，故能和光混俗而恒寝道乡也。《释文》：谓寂绝无为之地也。简文云：莫，大也。○四海之外：《逍遥游》：“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注》：夫唯无其知而任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而不穷也。《疏》：动寂相即，冥应一时，端坐寰宇之中，而心游四海之外矣。○方之外：天地四方之外也。《大宗师》：“彼，游方之外者也”《疏》：方，区域也。寰宇之外。《释文》：司马云：方，常也，言彼游心于常教之外也。○尘垢之外：现实之外也。《大宗师》：“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疏》：放任于尘累之表。○寥天一：与天道同一之境界也。《大宗师》：“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注》：寂寥而与天为一也。《疏》：寥廓之妙门，自然之一道也。○六极之外、无何有之乡、圹埌之野：皆无狭滞之地也。六极，犹六合也。无何有，一无所有也。圹埌，空荡辽阔也。《应帝王》：“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疏》：息用归本，厌离世间，则乘深远之大道，凌虚空而灭迹，超六合以放任，游无有以逍遥，凝神智于射山，处清虚于旷野。○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至道境界也。《在宥》：“广成子曰，余将去汝，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无端：无穷尽之处也。《在宥》：“挈汝适复之挠挠，以游无端。”○帝乡：天帝所居处也。《天地》：“乘彼白云，至于帝乡。”《疏》：精灵上升，与太一而冥合，乘云御气，届于天地之乡。○四虚之道：四方渺茫空虚之途也。《天运》：“傥然立于四虚之道。”《疏》：傥然，无心貌也。四虚，谓四方空，大道也。言圣人无心，与至乐同体，立志弘敞，接物无偏，包容万有，与虚空而合德。○逍遥之虚、苟简之田、不贷之圃：《天运》：“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之虚，逍遥境界也。《疏》：古之真人，和光降迹，逗机而行博爱，应物而用人群，何异乎假借涂路，寄托宿止，暂时游寓，盖非真实。而动不伤寂，应不离真，故恒逍遥乎自得之场，仿徨乎无为之境。苟简之田、不贷之圃，无为自足之地也。《疏》：苟，且也。简，略也。贷，施与也。知止知足，食于苟简之田；不损己物，立于不贷之圃。而言田圃者，明是圣人养生之地。○不测：不可测知之深处也。《秋水》：“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大通：无所不通之境界也。《秋水》：“始于玄冥，反于大通。”《注》：言其无不至也。《疏》：大通，应迹也。夫庄子之言，穷理性妙，能仰登旻苍之上，俯极黄泉之下，四方八极，奭然无碍。○冥伯之丘，昆仑之虚：混沌遥缈之地也。《至乐》：“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疏》冥，闇也。伯，长也。昆仑，人身也。言神智杳冥，堪为物长；昆仑玄远，近在人身；丘墟不平，俯同世俗。《释文》：冥伯之丘，李云，丘名，喻杳冥也。○尘垢之外：清静之境界也。《达生》：“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注》：凡非真性，皆尘垢也。《疏》：处染不染，纵放于嚣尘之表；涉事无事，任适于物务之中也。○无人之野：虚无之地也。《山木》：“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疏》：无人之野，谓道德之乡也。郭注云，欲令无其身，忘其国，而任其自化。○大莫之国：广漠之处也。《山木》：“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疏》：大莫，犹大无也，言天下无能杂之。○道德之乡：大道所在之处也。《山木》：“其唯道德之乡乎！”○建德之国：有道德之国度也。《山木》：“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疏》：言去鲁既遥，名建立无为之道德也。○隐弅之丘：道之所在也。《知北游》：“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疏》：北是幽冥之域，水又幽昧之方，隐则深远难知，弅则郁然可见。欲明至道玄绝，显晦无常，故寄此言以彰其义也。○天门：天道之门也。《庚桑楚》：“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注》：死生出入，皆欻然自尔，未有为之者也。然有聚散隐显，故有出入之名；徒有名耳，竟无出入，门其安在乎？故以无为门。以无为门，则无门也。《疏》：夫天然之理，造化之门，徒有其名，竟无其实，而一切万物，从此门生，故郭注云以无为门。以无为门，则无门矣。○天地之诚：天地之根本也。诚，正也。《疏》：乘二仪之实道，顺万物以逍遥，故不与物更相撄扰。○游心于无穷：游心天下也。《疏》：游心无极之中。○天倪：自然之分际也。《寓言》“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疏》：谓天然齐等之道，即此齐均之道，亦名自然之分也。○（《杂篇·说剑第三十》）

214．周之徒孙，多有出语不似祖师爷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此愤激、犀利，虽江东生、黄梨洲何以过乎？

215．余读北海若，九读而不肯休。人间文章无以数也，惊心动魄之文几何哉？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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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子休用仿徨、窃窃、猖狂、鞅掌、逍遥等词，或一词用作多义，或一义又存多解。
仿徨：○仿徨乎无为其侧。《疏》：彷徨，纵任之名。《释文》：仿徨，犹翱翔也。崔本作方羊，简文同。广雅云：彷徉，徙倚也。○仿徨乎尘垢之外：《疏》：仿徨逍遥，皆自得逸豫之名也。放任于尘累之表，逸豫于清旷之乡，以此无为而为事业也。○野有仿徨，泽有委蛇。《疏》：仿徨，其状如蛇，两头，五采。《释文》：方，音傍。本亦作彷，同。皇，本亦作徨，同。司马云：方皇，状如蛇，两头，五采文。卢文弨曰：今本作彷徨。
窃窃：○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窃窃，明察貌。《释文》：司马云：犹察察也。○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私语貌。《释文》：司马（彪）云：细语也。一云：计校之貌。○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窃窃，细碎繁琐也。或作私语商量也。《疏》：窃窃，平章偶语也。
猖狂：○“猖狂，不知所往”、“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猖狂，无所束缚之状态也。《注》：而自得所往也。○“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猖狂，无理智、无目的也。《疏》：猖狂，无心也。○“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猖狂，《注》：直自往耳，非由知也。
鞅掌：○游者鞅掌，以观无妄。鞅掌，放任随便也。《释文》：《毛诗传》云：鞅掌，失容也。今此言自得而正也。或以为众多。《疏》：鞅掌，众多也。○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鞅掌，随便貌。此有多解。《注》：鞅掌，自得。《疏》：拥肿鞅掌，皆淳朴自得之貌也。斥弃仁智，淡然归实，故淳素之士与其同居，率性之人供其驱使。《释文》：郭云：拥肿，朴也；鞅掌，自得也。崔云：拥肿，无知貌；鞅掌。不仁意，向云：二句，朴累之谓，司马云：皆丑貌也。

逍遥：○逍遥乎寝卧其下。《疏》：逍遥，自得之称。○逍遥乎无为之业。《疏》：仿徨逍遥，皆自得逸豫之名也。放任于尘累之表，逸豫于清旷之乡，以此无为而为事业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疏》：处于六合，顺于四时，自得天地之间，逍遥尘垢之外。

   

217．《内篇·逍遥游》曰：“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何哉？《外篇·秋水》从容解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虽拉杂他学，亦可谓善解之也。

218．悠悠子问老庄：“忧虑仇恨能免之乎？”曰：“能。”“何哉？”“一随天机。” 悠悠子不解。老庄曰：“夔一足而行，时有顿踣，遂慕蛇之无足。蛇曰：‘误矣，我脊胁而行，遇急湍崖限虽欲顿踣而不得。余不如风。’风闻之，仰天叹曰：‘二子之说，吾不知也。当起则起，当止则止不知成毁，不知起始，蓬蓬然而来，飒飒然而去，天堑无以当，山岳无以阻，必得尽吾性而后止。’”悠悠子呼曰：“先生勿再言，余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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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穷人，不得志者。通人，得志者。《子休·外篇·秋水》：“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二人义项，《辞源》、《汇纂》皆未收。

220．水行不避蛟龙，知有甚于为蛟龙所唼者，——渔夫之勇也；陆行不避虎兕，知有甚于为虎兕所噬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殷血洒于后，知有甚于白刃殷血者，——烈士之勇也；穷通有时，得失无意，临大难而不惧，知有甚于得失、忧惧者，——圣人之勇也。

221．余读《外篇·秋水第十七》而记其梗概曰：《秋水》，外篇之重镇也。借河伯与北海若之对话，论述大小、粗精、贵贱、得失、穷通、以至天与人、是与非、生与死等变幻无常，故约分之至，任其自化，返其天真，方能不闻不得而无己也；《夔怜蚿》，补论忘得失也，谓之“无以人灭天”；《孔子游于匡》，补论穷通有时，不由自主也，谓之“无以故灭命”； 《公孙龙问于魏牟》，贬时学而扬庄子也；《庄子钓于濮水》、《惠子相梁》，赞庄子辞相位、厌权利也，谓之“不以得殉名”；《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显庄子辩术，言自由即生快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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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死生，人生之大事也，《庄子》于此多有论述，其虽道气淋漓，却也通达宏放，于人生不可谓无益处也。○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以礼简悲欠责之，秦失曰：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子来病将死，子犁往问，子来曰：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子桑户死，子贡往侍事，见子桑户生前挚友孟子反、子琴张编曲鼓琴，临尸相和而歌，子贡归问孔子以不礼，子曰：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肒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孟孙才母死，孟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颜回怪之，孔子曰：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庄子妻死，惠子吊之，见庄子箕踞鼓盆而歌，惠子诘之，庄子曰：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呜呼，非常人之行也，非常人之论也！孔子曰，死生亦大矣，死生乃命之行也；老聃曰，死生为一贯；子祀等相与语曰，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死生存亡乃一体；大宗师曰，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滑介叔曰，死生为昼夜。如此种种，可开常人心胸，可明修士之路也。

223．言物种之妙，余未之闻也，虽大而不经，或有所传乎？曰：种有几，得水土之际则为继（继草？水绵？），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青苔？浮萍？水藻？)，生于陵屯则为陵舄(车前草？泽泻？)，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车前草、泽泻之变种？），乌足之根为蛴螬(金龟子幼虫？土蚕？)，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甲虫？)，干余骨之沫为斯弥(虫？)，斯弥为食醯(酒甕之蠛蠓？醋？)。颐辂（虫？醯鸡？即蠛蠓？）生乎食醯，黄軦（虫？）生乎九猷(虫？甜酒之坏者？)，瞀芮生乎腐蠸(萤火虫？腐烂之野猪？)，羊奚（草名？竹菰？）比乎不箰(竹？)，久竹生青宁(虫？竹根虫？)；青宁生程(豹？)，程生马（母猴？猕猴？），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先秦说生物转承变化，未有如斯之细而全者，此代表当时学人生物演进之见解也。

224．“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此可作论人生意义看；“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此可作说人之主观能动性看。发而论道，理随道生，故子休之文时杂儒、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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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余读《外篇·至乐第十八》而记其梗概曰：至乐，天下之极乐也。开章六句发问，示之以篇旨大意，就世俗之所尊、所乐、所苦等论说辩难，归为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至于庄子妻死、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庄子之楚、颜渊东之齐、列子行五篇，或叙或论，无非死亡、疾病、劳苦、本能、机变等人生命题，是齐物我、齐生死等，皆从“人也孰能无为”发端也。何以得至乐？无为也！

226．《逍遥游》：“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大宗师》：“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达生》：“潜行不窒，蹈火不热， 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皆谓“至人”、“真人”之非常也。师生相传，痕迹自见。

227．苍梧子读书荒陵，倚断碑而眠，冢主见梦曰：“夫子奚以卧我道门，是余之幸也！”苍梧子曰：“叨扰阁下，小眯尔。然不知主人居于此几世几载，何冢园如此颓败耶？”冢主曰：“或在唐、宋间尔，亦未可知。”苍梧子曰：“阴间寂寞，吾使司命复子生形，骨其骨，肉其肉，反子父兄、妻子、闾里、故交，欲之乎？”冢主闻言，大骇，疾首蹙额曰：“唔，否，否！我知先生之世也，变换纷扰，莫衷一是，铜味重，人味轻，权势尊崇，物欲横流也。吾反形为官乎？为官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明争暗斗，瞬间不息。贪，有枷锁囹圄之忧；不贪，有同僚猜疑之祸。故贪与不贪，乃于两难中煎熬也。夫清廉似水，吾何以跑且送乎？不跑不送，吾何以保其位、升其职乎？至于吹嘘粉饰，吮痈舔痔，溜须拍马等，皆是随身自备之功，常人谁愿为此？吾反形为民乎？民生多艰，屈大夫早已有言，如今之艰，益发不可尽述也。为工工人已下岗，为农农田已征用；为小贩，有不法城管虎狼之毒；为侍女，有在编公人驴狗之害。畏其病，医院已成吞钱黑洞；畏其学，校园已成考试机器；畏其食，五谷杂粮皆有化肥农药；畏其气，八方气息尽含粉尘毒雾。国有法，然法不敌不法之司；衙有位，然位无需无根之人。毕生辛苦，换不来裸楼三室；数年奔波，抵不上官员一餐。是官民工农皆不可为也。死，无奉于上，无顾于下，无约以礼，无持以义，无谗讥之忧，无养护之劳，无打工之苦，无搬迁之烦。其寝不悸，其觉无思，其神不杂，其魂不疲，虽人间之高官显贵亦无余之安逸快乐，况平头百姓乎！吾安能弃此快乐复为人间之劳累乎？虽先生之悠游亦胜于吾乎？”苍梧子大窘，遽然而醒，但见三五牛羊悠然林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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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凡外重者内拙”，孔子语；“凡内重者外忽”，听风阁主人语。天下有变易之理，有不变之理，如丘语乃不变之理也。

229．有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筴，谓彘曰：“余将举祭祀之礼以用汝，悦乎？” 彘沉默而不顾。又曰：“吾以三月精料豢汝，以十日斋戒待汝，加以笙管，席以白茅，置汝肩尻于雕案华板之上，寂人肃之，生人礼之，可乎？” 彘嗷然太息，摇首吁吁曰：“吾闻庙堂之牺牲，或腐以出虫，或烹以入口，当此际，尚记名分容光乎？去，吾宁糟咽菜散卧于泥浊之间！”

余读《达生》，文未尽善也，笔而改写之。

230．《达生》之皇子告敖，精于心理疏导者也。桓公田于泽，身疲神恍，似见鬼焉，归而郁郁然成病。告敖先言公乃自伤，鬼神无以病之，曰：“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病理明，则桓公自适也。再言有鬼，顺其事也，又言见其鬼者，殆乎霸也。公方欲霸，告敖之语正中下怀，“桓公辴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告敖因势利导，化惊为喜，遂有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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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外篇·达生》有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之说，《杂篇·说剑》有“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之比。周宣王，西周时人也。此可见斗鸡历史之绵远也。后诗人墨客，时以斗鸡入诗，遂使其成中国诗歌之传统题材也。曹、李、杜等大家皆有涉及。

232．有庖丁解牛，文惠君问其技，答曰：官知止而神欲行，感乎神遇，依乎天理，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然每至于族，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也。有轮扁斫轮，桓公因书迫之，答曰：斫轮也，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故不受不传也。有痀偻承蜩，仲尼问其道，答曰：处身若厥，执臂若槁，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不反不侧，唯蜩翼之知，故有得。有津人操舟，颜渊问学，孔子曰：善游者忘水，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也。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必拙也。有人游吕梁，孔子问蹈水之道，答曰：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有梓庆为鐻，鲁侯问其术，答曰：齐以静心，巧专外骨，然后以天合天也。——此皆以事言道，因事明理，虽取材有异，其法一也。

233．庄文，郁郁乎文哉，然亦不乏疾言厉色之句、街头巷尾之词。《在宥》：“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天运》：“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于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至乐》：“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苦也！”《达生》：“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又云：“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意之所至，不厌于雅，情之所至，不避其粗；嬉笑怒骂俱是人之真情，俗词俚语皆自生活中来。文者文也，掘其根、断其气，文将焉附耶？文才匠气之分，盖有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