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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田寶

[公告] 周振甫、冀勤《谈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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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1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六)抓“诗思”
  《剑南诗稿》卷二十二《杂题》①:“山光染黛朝如湿,川气熔银暮不收。诗料满前谁领略,时时来倚水边楼”;卷二十五《晨起坐南堂书触目》:“奇峰角立千螺晓,远水平铺匹练收,诗料满前吾老矣,笔端无力固宜休’;《晚眺》:“个中诗思来无尽,十手传抄畏不供”;卷三十三《山行》:“眼边处处皆新句,尘务经心苦自迷。今日偶然亲拾得,乱松深处石桥西”;卷四十二《春日》:“今代江南无画手,矮笺移入放翁诗”;卷八十《日暮自湖上归》:“造物陈诗信奇绝,匆匆摹写不能工。”欧阳永叔评文与可诗②:“世间原有此句,与可拾得耳”,见《东坡题跋》卷二《书昙秀诗》③,放翁“偶然亲拾得”语本之。杨诚斋言得句,几如自献不待招、随手即可拈者,视放翁事更便易。《诚斋集》卷十三《晓经潘葑》④:“潘葑未到眼先入,岸柳垂头向人揖,一时唤入诚斋集”;卷十八《船过灵洲》:“江山惨淡真如画,烟雨空濛自一奇。病酒春眠不知晓,开门拾得一篇诗”;卷三十七《晓行东园》:“好诗排闼来寻我,一字何曾拈白须。”方虚谷《桐江续集》卷五《考亭秋怀》第九首⑤:“登高见佳句,意会无非诗。顾视不即收,顷刻已失之”;又卷二十八《诗思》第四首:“满眼诗无数,斯须复失之”;则不脱唐子西、陈简斋窠臼⑥。(455—456页)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①《剑南诗稿》:陆游号放翁,撰《剑南诗稿》八十五卷。
  ②欧阳永叔:欧阳修字。文与可:文同字。
  ③《东坡题跋》,苏轼著,六卷。昙秀:宋僧名。
  ④《诚斋集》:宋杨万里撰《诚斋集》一百三十三卷。
  ⑤方虚谷:方回字,撰《桐江续集》三十七卷。
  ⑥唐子西:唐庚字。陈简斋:陈与义字。
  这一节讲从生活中有所感受,抓住了写在诗里。这里引的陆游诗,从“山光染黛”,“川气熔银”里,即从“山光”和“川气”里,产生了“染黛”“熔银”的感受,这种感受就成为“诗料”,“领略”了它,写入诗中,就成了这首诗。再如看到“奇峰”像角立的千螺,看到“远水”像平铺的匹练,这种感受就成为“诗料”,写在这首诗里。再像在《晚眺》中,看到无尽的诗思,怕来不及抓。再像《山行》里写眼前景物都是诗句,一时无从抓起,只点出这些景物在哪里:“乱松深处石桥西”。这又是一种写法。再用反衬的说法,说江南无画手来画,衬出风景的美好,非画手所能画,而放翁的诗却能描画。或说用诗来“摹写不能工”,即景物的美好,超过诗人的摹写。再看苏轼的《书昙秀诗》:
  昙秀作诗云:“扁舟乘兴到山光(寺名),古寺临流胜气藏。惭愧南风知我意,吹将草木作天香。”予和云: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闲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予昔时对欧阳文忠公诵文与可诗云:“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公云:“此非与可诗,世间原有此句,与可拾得耳。”
  在这里,苏轼点出“醉时真境发天藏”,很有意思。为什么同是景物,一般人看过也就看过了,诗人看了,却能看出其中含有诗料,把它捉住,写入诗中呢?这就是诗人从景物中看到真境,能够揭发大自然的奥秘。像昙秀诗里写的南风“吹将草木作天香”,就是一种感受,就是揭发大自然的奥秘,所以说:“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梦回”即指“醉时真境”,醉时忘掉了人世的争名争利的干扰,才能领略到“真境”,即大自然的奥秘,即“十里南风草木香”。这个真境是客观存在,一般人领略不到,昙秀在梦回时领略到了,所以称为“拾得吹来句”,即把客观存在的真景拾来了。苏轼给欧阳修诵文同诗:“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写美人却扇,不用扇障面,她坐在花下,容光焕发,使花害羞落下。文同看到了,借此来赞美美人的美。欧阳修所以说:“世间原有此句,与可拾得耳。”是因为美人坐在花下,有花落下来,这是客观存在。把它说成“羞落庭下花”,这却是诗人的主观感受。南风吹来草木的香气,这是客观存在,诗人写成“惭愧南风知我意,吹将草木作天香”。这却是诗人的感受。客观存在中有很多美好的景物,还要靠诗人对这些景物作出感受,才能写成为诗。把“山光”看成“染黛”,把“川气”看成“熔银”,把“奇峰”看成“角立千螺”,把“远水”看成“平铺匹练”,这些都是诗人从景物中所产生的感受,即看到“真境发天藏”,这样才能写成诗。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钱先生称“杨诚斋言得句,几如自献不待招”,即杨万里《荆溪集序》所谓:“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麾之不去,前者未去而后者已迫,涣然未觉作诗之难也。”但杨万里要把客观景物写入诗中,还得凭自己对客观景物的感受。如写《晓经潘葑》,看到岸柳垂条,一定要产生“岸柳垂头向人揖”,这是诗人的感受,有了这个感受才好写入诗中。再像《船过灵洲》,看到江山,产生“惨淡真如画”的感受,看到烟雨,有了“空濛自一奇”的感受,才好写入诗句。再像《晓行东园》:“好诗排闼来寻我”,产生了美好景物构成诗料排闼来找我的感受,才写成诗。而方回却用另一种写法,写出诗人对美好景物的感受,稍纵即逝,不抓住,立刻就消失了。在这里钱先生又提到唐庚和陈与义。钱先生在《宋诗选注》里选了唐庚《春日郊外》:“疑此江头有佳句,为君寻取却茫茫。”在注里说:眼前景物都是诗意,心里忽有触悟,但是又写不出来。参看苏轼《和陶〈田园杂兴〉》:“春江有佳句,我醉堕渺茫。”;陈与义:“新诗满眼不能栽”;又《春日》:“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又《题酒务壁》:“佳句忽堕前,追摹已难真。”这里指出有两点:一是看到佳景,但没有产生感触,写不成诗;一是有了感触,但没把它抓住,稍纵即逝,这样也写不出诗。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创作前的精神准备
  东坡《送参寥》①有云:“颇怪浮屠人,谁与发豪猛②。细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③。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请。”“静了群动”,暗合载之之意④,“空纳万境”,明同梦得之言⑤;“咸酸中有至味”,又本司空表圣《与李生论诗书》之旨⑥。东坡《书黄子思诗后》极推表圣论诗⑦,而表圣固沧浪之先河;东坡此篇殊可玩味。(260页)
  ①苏轼《送参寥》。参寥:僧道潜,字参寥。
  ②《送参寥》:“颇怪浮屠人,视身如丘井,颓然寄淡泊,谁与发豪猛。”浮屠人,指和尚。《维摩诘所说经》:“是身如丘井。”颇怪和尚是淡泊的,谁与他发豪猛呢。
  ③真巧非幻影:和尚真是巧妙的,他的作为,并非幻影。
  ④“静了群动”,暗合载之之意:唐权载之《送灵彻上人庐山回归沃州序》:“读其词者,知其心不待境静而静。”
  ⑤“空纳万境”,明同梦得之言:刘梦得《秋日过鸿举法院便送归江陵引》:“能离欲,则方寸地虚,虚而万景入,入必有所泄,乃形乎词。”
  ⑥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若醯(醋),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鹾(盐),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华之人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
  ⑦苏轼《书黄子里诗集后》:“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讲创作以前的精神准备和创作时的要求。《荀子•解蔽》:“心何以知?曰:虚一而静。心未尝不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在酝酿文思时,着重在虚心和宁静。只有虚心,才能采纳不同意见;只有专一,才能专心体察,看到问题;只有静心,才能看得细致。所以在酝酿文思时,重在虚心和宁静。苏轼在这里提出:“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即着重虚静。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心静不浮躁,才能仔细观察。了解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吸收了各种各样的境界,才能反映各种新的生活,写出新的境界,才能使诗语妙。创作时还要求“至味永”。苏轼在《书黄子思诗集后》说:司空图“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又称:“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非余子所及也。”那末他引司空图所讲的味外味,即在简古中含有纤秾,在淡泊中含有至味。因为所反映的是新的生活,所写的是新的境界,给人以清新的感觉,所以虽写得简古淡泊,还是含有至味。这是可以玩味的。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八)“即物生情”与“执情强物”
  元僧觉隐妙语所云:“我以喜气写兰,怒气写竹。”《佩文斋书画谱》卷十六引《紫桃轩杂缀》①,按《杂缀》无此则。北宋以后,抉剔此秘而无遗。抑所谓我,乃喜怒哀乐未发之我;虽性情各具,而非感情用事,乃无容心而即物生情,非挟成见而执情强物。春山冶笑,我只见春山之态本然;秋气清严,我以为秋气之性如是。皆不期有当于吾心者也。李太白《赠横山周处士》诗,言其放浪山水,有曰:“当其得意时,心与天壤俱,闲云随舒卷,安识身有无。”苏东坡《书晁补之藏与可画竹》第一首曰②:“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③。”董彦远《广川画跋》卷四《书李营丘山水图》曰④:“为画而至相忘画者”;卷六《书时记室藏山水图》曰:“初若可见,忽然忘之”;又《书范宽山川图》曰:“神凝智解,无复山水之相”;又《书李成画后》曰:“积好在心,久而化之。举天机而见者山也,其画忘也。”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六记曾无疑论画草虫云⑤:“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也。”曰“安识身有无”,曰“嗒然遗其身”,曰“相忘”,曰“不知”,最道得出有我有物、而非我非物之境界。否则先入为主,吾心一执,不见物态万殊。春可乐而庾信《和庾四》则云:“无妨对春日,怀抱只言秋。”秋可悲而范坚乃有意作《美秋赋》,唐贾至《淝州秋兴亭记》、李白《秋日鲁郡尧祠亭赠别》、刘禹锡《秋词》旨言秋之可喜。汉《郊祀歌•日出入》篇曰:“春非我春,夏非我夏。”回黄转绿,看朱成碧。良以心不虚静,挟私蔽欲,则其观物也,亦如《列子•说符》篇记亡斧者之视邻人之子矣。我既有障,物遂失真,同感沦于幻觉。如孔德璋《北山移文》之“风云带愤,石泉下怆,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林惭无尽,涧愧不歇”⑥,虽极嘲讽之致,无与游观之美。试以“北陇腾笑”,与“晚出淡笑”相较,差异显然。长吉诗中好用涕泪等字⑦,亦先入为主之类也。至吾国堪舆之学,虽荒诞无稽,而其论山水血脉形势,亦与绘画之同感无异,特为术数所掩耳。李巨来《穆堂别稿》卷四十四《秋山论文》一则曰⑧:“相冢书云:山静物也,欲其动;水动物也,欲其静。此语妙得文家之秘”云云。按《青乌先生葬经》⑨:“山欲其凝,水欲其澄”两句下旧注云:“山本乎静欲其动,水本乎动欲其静。”穆堂引语殆本此。实则山水画之理,亦不外是。堪舆之通于艺术,犹八股之通于戏剧,是在善简别者不一笔抹煞焉。(55—57页)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①《紫桃轩杂缀》三卷,《又缀》三卷,明李日华撰,中有论书画处。
  ②苏东坡:苏轼字。与可:文同字。
  ③嗒(tà榻)然:亦作“嗒焉”,状沮丧。《庄子•齐物论》:“仰天而嘘,嗒焉似丧其偶。”
  ④董彦远:董逌字。
  ⑤《鹤林玉露》十六卷,似诗话兼语录。
  ⑥孔德璋:孔稚珪字。南齐周彦伦隐居锺出(即北出),后出为海盐令。秩满入京,复经此山。孔稚珪写《移文》只是说,你一直在做官,何必在山里造隐舍,到山里来住呢?文章写得夸张了些,引起了人们的误解。
  ⑦长吉:李贺字,有《昌谷集》四卷。
  ⑧李巨来:李绂字,有《穆堂别稿》五十卷。
  ⑨《青乌先生葬经》一卷,青乌子名见《晋书•郭璞传》。此书为后人托郭璞名所作。
  这里讲两种创作方法:一是“即物生情”,一是“执情强物”。先说“即物生情”。如写“春出冶笑”,是认为春山本身具有冶笑的情态,不是诗人加上去的。这样说,诗人先要把春山比作美女,所以认为春山会冶笑。说“秋气清严”,认为秋天的气候本身是清严的。诗人从景物中看到景物本身所具有的情态,把它写出来。像“我以喜气写兰,怒气写竹”,即认为兰花本身具有使人喜爱的特点,所以这个“喜气”是兰花本身所具有的,不是画家加上去的。竹子挺拔上长,这是它本身所具有的特点,好像有怒气。这里的“我”,并没有喜怒哀乐的感情,所说的“喜气”、“怒气”,是从兰花和竹子本身所具有的特点来的。不过要从兰花和竹子中看出喜气和怒气来,也要对兰花和竹子有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是从兰花和竹子中生出来的,所以称“即物生情”。文与可画竹时,只看到竹,忘记了自己,即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意想中的竹子上,意想中的竹子是从观察中来的。在观察时,注意竹子的各种姿态,这各种姿态是竹子本身所具有的。画竹时,把意想中的竹子的各种姿态画到纸上,画出竹的各种姿态来,不是临摹前人的画竹,所以“无穷出清新”。因为注意力集中在画意想中的竹子,所以“见竹不见人”,也忘了自身,所以“其身与竹化”,这就是“凝神”。又如画山,不是对着山写生,是在观察中看到山的各种情态,引起爱好。这种爱好,积累起来,形成一种典型的形象,这叫“积好在心”。这种“积好”,是积累许多山的好的形象形成的,形成一个典型,这就是“久而化之”。是“神凝智解,无复山水之相”。即这个典型,不再是一山一水的形象了。“举天机而见者山也,其画忘也”,这个意想中的山,是“积好在心”,这是自然形成的,所以是“天机”,所见的是“积好”的山,是忘掉一山一水的山。再像画草虫,在观察中看到草虫的各种姿态,画时全神贯注在草虫的各种姿态上,忘掉了自身。像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好像此身化成蝴蝶。所以说“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耶”。草虫的跳动,好像我身在跳动了。这就做到“即物生情”,能把物的各种情态画出来,“无穷出清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再看“执情强物”,作者自己有了喜怒哀乐的感情,把这种感情著到物上,这是强加上去的。如瘐信在北周愁苦,认为美好的春天也像秋天那样使人愁苦。晋代范坚写《美秋赋》,认为秋天也是美好的。唐朝贾至作《淝州秋兴亭记》称:“四时之兴,秋兴最高。”认为登亭观望,秋天兴致最高。李白《秋日鲁郡尧祠亭赠别》:“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山将落日去,水与晴空宜。”把我觉秋兴的美好,加到秋兴上。刘禹锡《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也是把个人爱秋的感情加到秋上。汉《郊祀歌•日出入》:“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这里指出世乱时代,与人民求治的愿望不同,所以春夏秋冬四季都觉得苦恼,即以苦恼的感情加在四季上。“回黄转绿,看朱成碧”,指时令的变化,由秋冬百草的枯黄,转到春天的碧绿。看到红花落了,绿叶抽了。作者把主观的感情色彩著到景物上去。《列子•说符》记有人丢了斧子,疑心邻人之子偷的,看他的走路、言语、态度,都像偷斧子的。后来找到了斧子,再看邻人之子,走路、言语、态度都不像偷斧子的。这说明主观在起作用。孔稚珪的《北山移文》,一说周彦伦曾隐居北山,后出山做官。后又要经过此山,孔稚珪因假借山灵来嘲笑他的假隐居,写林木涧泉为他的假隐居而感到惭愧。这是作者把主观的感情加到山林泉涧上去。再像说,山是静的,要它动;水是动的,要他静。这是看风水的把主观的想法加到山水上去。李绂借它来讲写作,即把作者的主观感情著到景物上去,即“执情强物。”
  按“即物生情”与“执情强物”,即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的“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即写景物本身所具有的情态,“有我之境”即以我的感情色彩著在景物上。不过将“无我之境”理解为“即物生情”,这个“情”是我看到的物的情态,这里显然并非真是无我,所以称“无我”还不如称“即物生情”更为确切些。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心以应物,意到笔随
  流俗以为艺事有敲门砖,鸳鸯绣出,金针可度,只须学得口诀手法,便能成就。此说洵足为诗窖子、画匠针砭。然矫枉过正,诸凡意到而笔未随、气吞而笔未到之境界,既忽而不论,且一意排除心手间之扞格,反使浅尝妄作、畏难取巧之徒,得以直书胸臆为借口。夫艺也者,执心物两端而用厥中。兴象意境,心之事也;所资以驱遣而抒写兴象意境者,物之事也。物各有性:顺其性而恰有当于吾心;违其性而强以就吾心;其性有必不可逆,乃折吾心以应物。一艺之成,而三者具焉。自心言之,则生于心者应于手,出于手者形于物,如《吕览•精通》篇所谓:“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①”自物言之,则以心就手,以手合物,如《庄子•天道》篇所谓:“得手应心”②,《达生》篇所谓:“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③”Croce执心弃物④,何其顾此失彼也。夫大家之能得心应手,正先由于得手应心。技术工夫,习物能应;真积力久,学化于才,熟而能巧。专恃技巧不成大家,非大家不须技巧也,更非若须技巧即不成大家也。“画以心不以手”,立说似新,实则王子安“腹稿”⑤、文与可“胸有成竹”之类⑥,乃不在纸上起草,而在胸中打稿耳。其由尝试以至成功,无乎不同。胸中所位置安排、删削增改者,亦即纸上之文字笔墨,何尝能超越迹象、废除技巧。纸上起草,本非全盘由手;胸中打稿,亦岂一切唯心哉。《朱文公集》卷四十五《答杨子直书》之一云⑦:“身心内外,初无间隔。所谓心者,固主乎内。而凡视听言动出处语默之见于外者,亦即此心之用,而未尝离也。今于其空虚不用之处,则操而存之;于其流行运用之实,则弃而不省。此于心之全体,虽得其半,而失其半矣。”高攀尤《困学记》云:“心不专在方寸,浑身是心。⑧”融澈之论,正可移用。是以G.C.Lichtenberg游英,睹名伶Garrick演剧⑨,嚬笑运为,无不入妙,叹曰:“此人竟体肌肉中,无处非灵心。”《梁书•裴子野传》⑩:“或问其为文速者,子野答云:‘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虽有见否之殊,其于刊改一也。”此即“画以心而不以手”之好注脚。E.Mach论科学家推求物理⑾,尝标“经济”为原则,谓不每事实验,而以推想代之,乃所以节省精力。致知造艺,心同此理尔。(210—212页)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①《吕氏春秋•精通》:“锺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使人召而问之。”答称母为公家酿酒,己为公家击磬,不见母三年矣,是故悲,锺子期叹谓“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
  ②《庄子•天道》:轮扁讲砍木为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
  ③《庄子•达生》:“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工倕用手指旋转画圆胜过圆规,手指化成圆规的巧妙,在于心不停留。
  ④Croce:克罗齐,十九、二十世纪意大利最著名的美学家。他抛弃了先验主义的方法。
  ⑤腹稿:《唐诗纪事》:“[王]勃(字子安)为文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书之,初不加点,时谓腹稿。”
  ⑥胸有成竹:苏轼《筼筜谷偃竹记》:“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
  ⑦朱文公:朱熹谥。
  ⑧高拳龙:明代作家,有《高子遗书》十二卷。
  ⑨G.C.Lichtenberg:里希登贝克,十八世纪德国物理学家、讽刺作家。Garrick:加里克,十八世纪英国戏剧家、演员。
  ⑩《梁书》:唐姚思廉撰,五十六卷。
  ⑾E.Mach:马赫,十九、二十世纪奥地利物理学家、哲学家。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则讲创作的物——意——笔——辞,从观察外物,到形成意境或题旨,到用笔表达,成为文辞。这里根据“鸳鸯绣出从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认为看到金针度人的绣法,即学习一些写作法,就可以直抒胸臆来写,来画,只能成为“诗窖子”,像《类说》二六称宋王仁裕作诗万首称诗窖子,即多而不精妙。像绘画的只能成为画匠,即会画而不能成为名家。陆机的《文赋》称:“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称:“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无际,疏则千里。”从观察外物到形成一个意,即主旨,意与物之间不免有距离,所谓“意不称物”。有了“意”用文辞来表达,又怕“文不逮意”。从物到意到辞处理得恰好的,称“密则无际”;从物到意到辞有距离的称“疏则千里”。钱先生称“意到而笔未随、气吞而笔未到”,即意能称物,故称“意到”,“辞不逮意”,故称“笔未随”,是文辞的表达不能达意。钱先生又从心物两端分开来讲,从观察物象到形成兴象意境,是心之事。把兴象意境写成文辞,是物之事,即手笔的事。钱先生又引《吕览•精通》里称有人心悲,击磬时发出悲声,是木石应与心。又引轮扁砍轮,得心应手,心应于手。工倕用手代圆规,是“指与物化”,即手指化成圆规。这里指出怎样打破心与手的距离,即打破“文不逮意”的距离。从轮扁砍轮得心应手里,从工倕以指画圆的指与物化里,可以看到轮扁是在长期砍轮的实践中达到得心应手。那末要打破“文不逮意”,光靠懂得一点写作方法是不够的,要在长期的写作实践中做到得心应手才成。钱先生称“真积力久,学化于才,熟而能巧。”即要积累真实的实践,达到“指与物化”,熟能生巧。所谓王勃的腹稿,文同的胸有成竹,是在胸中打草稿,在胸中做好删削增改,在胸中做好得手应心的工作,才可以立即写出。钱先生又指出:朱熹说的:“身心内外,初无间隔。”先是手不应心,心里想好的兴象意境,手笔写不出来。经过写作的长期实践,做到得心应手,心里想到什么意境,手笔能够如实表达出来,最后心与物化,心和手一致,心怎样想,手怎样写,心的灵巧完全表现在手上。好比名演员的表现,所有灵心妙想,完全表现在肌肉中了。这就是创作达到的很高境界了。但这里还需要心有灵心妙想,要打破“意不称物”问题。刘勰在《神思》里曾讨论这个问题,陆机在《文赋》里也讨论过这些问题,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以俗为雅,以故为新”
  新补六①《再次韵杨明叔•引》:“盖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此诗人之奇也。”天社无注②。按《后山集》卷二十三《诗话》云③:“闽士有好诗者,不用陈语常谈,写投梅圣俞④。答书曰:‘子诗诚工、但未能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尔。’”圣俞答书似已失传,赖后山援引,方知山谷所本。葛常之《韵语阳秋》卷三称山谷与杨明叔论诗此语⑤,盖南宋初人早征古而忘祖矣。《中州集》卷二引李屏山为刘西嵓诗序亦以此为山谷诗法⑥,更无足怪。近世俄国形式主义文评家希克洛夫斯基等以为文词最易袭故蹈常,落套刻板,故作者手眼须使熟者生,或亦曰使文者野。窃谓圣俞二语,夙悟先觉。夫以故为新,即使熟者生也;而使文者野,亦可谓之使野者文,驱使野言,俾入文语,纳俗于雅尔。《六一诗话》记圣俞论诗所谓“状难写之境,含不尽之意”⑦,数百年来已熟挂谈艺者口角。而山谷、后山祖述圣俞论诗语,迄无过问者,故拈出而稍拂拭之。抑不独修词为然,选材取境,亦复如是。歌德、诺瓦利斯、华兹华斯、柯尔律治、雪莱、狄更斯、福楼拜、尼采、巴斯可里等皆言观事体物⑧,当以故为新,即熟见生。(320—321页)
  《东坡题跋》卷二《题柳子厚诗》之二:“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亦如山谷之隐取圣俞语,而专为“用事”发,似逊原语之通方也。(《钱锺书研究》7页)
  ①新补:《谈艺录》补订本新补宋黄庭坚诗注第六个注。
  ②天社:任渊号天社,注黄庭坚诗内集。
  ③《后山集》:宋陈师道号后山,有《后山集》二十四卷及《后山诗话》。
  ④梅圣俞:宋梅尧臣字。
  ⑤葛常之:葛立方字常之。《韵语阳秋》二十卷,主要评论诗的立意的诗话。
  ⑥《中州集》:金元好问编,十卷,选录金代人诗。
  ⑦《六一诗话》:一卷,宋欧阳修著。
  ⑧歌德:十八、十九世纪德国作家。
  诺瓦利斯:十八世纪德国哲学家。
  华兹华斯:十八、十九世纪英国湖畔派诗人。
  柯尔律治:十八、十九世纪英国诗人。
  雪莱:十八、十九世纪英国诗人。
  狄更斯:十九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家。
  福楼拜:十九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家。
  尼采:十九世纪德国哲学家。
  巴斯可里:十九世纪后期二十世纪初意大利诗人。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则是讲“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的创作方法。这个创作方法,钱先生考出始见于梅尧臣的信里,但这封信已无考,见陈师道的《后山诗话》里提到过。“以俗为雅,以故为新”,另一种提法是“使熟者生,使文者野”。按《南齐书•文学传论》:“习玩为理,事久则黩,在乎文章,弥患凡旧,若无新变,不能代雄。”文章怕写得平凡的旧的。俗指庸俗,即平庸,故指陈旧。提出“新变”,即变庸俗为雅正,变陈旧为清新。庸俗的陈旧的已经过时,人家不要看,所以要变。变庸俗为雅正,雅即正,指正确的。变陈旧的为清新的,是新鲜的,人家就爱看。“使熟者生”,即变旧为新,大家熟悉的是旧了,所以要变新的。“使文者野”,按《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野指乡野的质朴,史指掌史书的多闻习事而诚不足,即史文的华伪。“使文者野”即使华伪的文辞变为诚朴。诚朴才正确,华伪才庸俗,“使文者野”,也就近于“以俗为雅”了。钱先生从另一角度讲,“使文者野”,反过来即“使野者文”,使乡野的俗语变为文雅,即“以俗为雅”。钱先生又指出“选材取境,亦复如是。”把庸俗的变为雅正的,把陈旧的变为清新的,恐离不开选材取境。写作时,选取正确的新鲜的材料,抛弃庸俗的陈旧的材料,就能“以俗为雅,以故为新”,取境也是这样。
  在《东坡题跋》里指出“以故为新,以俗为雅”也有局限,倘为了“好奇务新,乃诗之病。”钱先生指出,这样讲,也像黄庭坚的称引这两句话,专为“用事”发。其实“选材取境,亦复如是”。这两句话所指,包括选材取境在内,不限于用事。因此苏轼的话,“似逊原语之通方”,假如在用事上好奇务新,“以故为新,以俗为雅”,确有局限。但在选材取境上“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就没有局限,如钱先生《宋诗选注》选郑文宝《柳枝词》:“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注里称:“这首诗很像唐朝韦庄的《古离别》:‘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是江南。’但是第三第四句那种写法,比韦庄的后半首新鲜深细得多了。”郑文宝的诗,就属于在选材取境上比韦庄的诗新鲜深细,所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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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甫、冀勤《谈艺录》6

  (一一)写实尽俗,别饶姿致
  郑子尹《自沾益出宣威入东川》云①:“出衙更似居衙苦,愁事堪当异事征。逢树便停村便宿,与牛同寝豕同兴。昨宵蚤会今宵蚤,前路蝇迎后路蝇。任诩东坡渡东海,东川若到看公能。”写实尽俗,别饶姿致,余读之于心有戚戚焉。军兴而后,余往返浙、赣、湘、桂、滇、黔间,子尹所历之境,迄今未改。形羸乃供蚤饱,肠饥不避蝇余;恕肉无时,真如士蔚所赋②,吐食乃己,殊愧子瞻之言。每至人血我血,搀和一蚤之腹;彼病此病,交递一蝇之身。子尹诗句尚不能尽焉。(183—184页)
  ①郑子尹:郑珍字,清诗人,有《巢经巢诗抄》九卷。
  ②士尉:卞彬,南齐作家,著《蚤虱赋》:“故苇席蓬缨之间,蚤虱猥流,淫痒渭淡,无时恕肉。”
  这里讲“写实尽俗,别饶姿致。”郑珍写一路上的经历,是写实;写经历中的苦事,从这些苦事中,透露出这一路上人民的贫困生活,那末所谓“尽俗”,含有尽当时世俗贫困生活的意味。写这种世俗生活,用的是当句对,所以说“别饶姿致”了。如首联的“出衙”对“居衙”,相当于“愁事”对“异事”;次联的“逢树”对“(逢)村”,相当于“与牛”对“(与)豕”,又同样省去一个“逢”字和“与”字,又“便停”对“便宿”,相当于“同寝”对“同兴”,一联中有两个当句对,更为突出;三联中“昨宵蚤”对“今宵蚤”,相当于“前路蝇”对“后路蝇”。不仅这样,钱先生写他在抗战中,往返浙、赣、湘、桂、滇、黔的经历,郑珍所经历的境遇,迄今未改。“每至人血我血,搀和一蚤之腹;彼病此病,交递一蝇之身。”这两句写的,又是郑珍诗中所没有写到的,这就写出抗战中人民流离奔走所遭受的苦难。《〈谈艺录〉序》里说的:“《谈艺录》一卷,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在赏析郑珍的诗里,透露出作者所经历的忧患。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二)论若即而离
  魏尔兰以面纱后之美目喻诗境之似往已迴①,如幽非藏。景物当前,薄障间之,若即而离,似近而远,每增佳趣。谢茂秦《四溟山人全集》卷二十三《诗家直说》②:“凡作诗不宜逼真,如朝行远望青山,佳色隐然可爱,妙在含胡,方见作手。”董玄宰《容台别集》卷四《画旨》③:“摊烛作画,正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意在远近之间,亦文章法也。”《全唐文》卷五百二十八顾逋翁《右拾遗吴郡朱君集序》④称其作曰:“如山深月清,中有猿啸。复如新安江水,文鱼彩石,历历可数。其杳敻鞗飒,若有人衣薜荔而隐女萝”;正以亦隔亦透、不隐不显品其文也。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尝观赏“葡萄在玻璃帡幪中,有蔽障而不为所隐匿,犹纱縠内妇体掩映,澄水下石子历历可数。”十七世纪英国诗人赫里克《水晶中莲花》一首发挥此意尤酣畅,历举方孔纱下玫瑰、玻璃杯内葡萄、清泉底琥珀、绔素中妇体,而归宿于“光影若明若昧”之足以添媚增姿。参观150页《补订》一论遗山《泛舟大明湖》⑤:“看山水底山更佳。”近世奥地利诗人霍夫曼斯塔尔谓艺术之善写后景者⑥,得光影若明若昧之秘,犹花园围以高篱,外人睹扶疏蓊蔚,目穷而神往。“水晶中莲花”、“玻璃后葡萄”、“清泉下文石琥珀”,皆望而难即,见而仍蔽,取譬与镜中花、水中月相似,沧浪所云“妙处不可凑泊”⑦,刘辰翁所云“欲离欲近”⑧,是也。(593—595页)
  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⑨:“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此可以释韩拙《山水纯全论•观画别识》⑩论“韵”所谓“隐露立形”;“烟霞”之“锁”,“掩映”之“断”,皆“隐”也,亦即谢茂秦所谓“妙在含胡”也。参观《管锥编》1358页《补订》。美国女诗人有一篇言幕面之纱使人难窥全貌⑾,遂足以添姿增媚,故美人不愿揭示真容。犹魏尔兰之取喻于“面纱后之美目”。(《钱锺书研究》28—29页)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①魏尔兰:即保尔•魏尔伦,十九世纪法国诗人。
  ②《四溟山人全集》:明谢榛(字茂秦,自号四溟山人)撰,二十四卷。《诗家直说》是其中一卷,即《四溟诗话》。
  ③董玄宰:明董其昌字。撰有《容台文集》九卷,诗集四卷,别集四卷。
  ④《全唐文》:清嘉庆年间敕修的唐文总集,一千卷。顾逋翁:唐代诗人顾况字。
  ⑤遗山:金代作家元好问号。
  ⑥霍夫曼斯塔尔:十九、二十世纪奥地利诗人、剧作家。
  ⑦沦浪:宋严羽,号沧浪逋客。
  ⑧刘辰翁:宋代诗人。
  ⑨《林泉高致》:宋代山水画家郭熙撰的画论,一卷。《山水训》是其中一节。
  ⑩《山水纯全论》:宋代山水画家韩拙(字纯全)撰的顶论,五卷。《观画别识》是其中的篇名。
  ⑾美国女诗人:指当代艾米利•狄更生。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刘辰翁、严羽用花香比喻诗的神韵,不可望,不可即,也不可“逼真”其形象,但又与花绝不能须臾相离,确是一种绝妙的境界。魏尔伦以面纱后之美目喻诗,马提雅尔以葡萄在玻璃盖覆下喻诗,赫里克以清泉底之琥珀喻诗,还有以白绢中之妇体喻诗,这些比喻虽然不同,道理是相同的,都在强调“如幽非藏”,“若即而离,似近而远,每增佳趣”,朦胧、缠绵、缭绕、含蓄的艺术风格。明代谢榛称作诗一“不宜逼真”,二“妙在含胡”,说到了这种艺术风格宜和忌的两个方面。画家董其昌结合自己的创作体验,说作画“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意在远近之间”,顾况评诗强调深山清月中猿啸,清澈江水中彩石,能呈现出“亦隔亦透、不隐不显”的意蕴。奥地利诗人霍夫曼斯塔尔所谓艺术的善写后景,元好问所谓看水底山,如同今日摄影、绘画中所谓的倒影,都是在肯定含蓄的表现手法,以求产生迷人的韵味。可见,古今中外谈艺者所见所论是相通的。
  第二则引出宋代山水画家郭熙作画的经验之谈:欲使山高,需在山腰画些烟霞,便显得高;欲使水远,需画些遮掩,让水流时断时续,便显得远。如果尽出其山高水远,则艺术效果适得其反。这个道理与韩拙提出的“隐露立形”一脉相承,即是将显露与隐蔽交错烘托,以产生“气韵”和“神韵”。姜夔在《诗说》里说“语贵含蓄,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与严羽所谓“诗之有神韵者”,“言有尽而意无穷”是一个意思。可见,诗文无论言情叙事,重要的不是详尽,而是要留有耐人寻味和思索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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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行布
  (1)
  新补十①、《次韵高子勉第二首》:“行布佺期近。②”天社注谓“行布”字本释氏华严之旨③,解《楞伽经》者曰:“名者是次第行列,句者是次第安布”④,而山谷论书画数用之。按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三上曰⑤:“华严所说,有圆融行布二门,行布谓行列布措。”《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二十七《题明皇真如图》曰⑥:“故人物虽有佳处,而行布无韵,此画之沉疴也。⑦”即用以论书画之例。范元实《潜溪诗眼》记山谷言“文章必谨布置”⑧,正谓“行布”。曾季狸《艇斋诗话》记人问苏子由,何以比韩子苍于储光羲⑨。子由答曰:“见其行针布线似之。”着语酷类,用意倘亦似耶。窃谓“行布”之称,虽创自山谷,假诸释典,实与《文心雕龙》所谓“宅位”及“附会”⑩,三者同出而异名耳。《章句》篇曰:“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⑾。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跗萼相衔,首尾一体⑿。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附会》篇曰:“附辞会义⒀,务总纲领。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文镜秘府论》南卷《定位》篇亦曰⒁:“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行阵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范元实亲炙山谷⒂,《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载其《潜溪诗眼》发挥山谷“文章必谨布置”之旨,举少陵《赠韦见素》诗作例⒃,谓:“有如官府甲第,厅堂房室,各有定处不乱。最得正体,为布置之本。其他变体,夺乎天造,不可以形器矣。⒄”夫“宅位”、“附会”、“布位”、“布置”,皆“行布”之别名。然《文心》所论,只是行布之常体;《潜溪》知常体之有变矣,又仅以无物之空言了事。兹引而申之,以竟厥绪。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何汶《竹庄诗话》卷九引《诗事》曰:“荆公送人至清凉寺⒅,题诗壁间曰:‘断芦洲渚荠花繁,看上征鞍立寺门;投老难堪与公别,倚岗从此望回辕。’‘看上征鞍立寺门’之句为一篇警策。若使置之断句尤佳,惜乎在第二语耳。譬犹金玉,天下贵宝,制以为器,须是安顿得宜,尤增其光辉。”《古诗归》卷八陆云《谷风》结句:“天地则尔,户庭已悠”,锤伯敬评⒆:“此二语若在当中,便不见高手,不可不知”;又谢混《游西池》起句:“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锤评:“此中二句常语,移作起便妙”。他如卷十一谢灵运《登池上楼》、谢惠连《西陵遇风献康乐》、卷十四刘孝威《望隔墙花》,《唐诗归》卷六《玄宗送贺知章归四明》等篇评语不具举。贺子翼《诗筏》曰⒇:“诗有极寻常语,以作发句无味,倒用作结方妙者。如郑谷《淮上别故人》诗云(21):‘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羌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盖题中正意,只‘君向潇湘我白秦’七字而已。若开头便说,则浅直无味;此却倒用作结,悠然情深,令读者低徊流连,觉尚有数十句在后未竟者。”纪晓岚《唐人试律说》曰(22):“陈季《湘灵鼓瑟》(23):‘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略同仲文‘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24)。然钱置于篇末,故有远神,此置于联中,不过寻常好句。西河调度(入声)之说(25),诚至论也。此如:‘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怅矣秋风时,余临石头濑’,作发端则超妙,设在篇中则凡语。‘客鬓行如此,沧波坐渺然’,‘问我何所适,天台访石桥’,作颔联则挺拔,在结句则索然。”《瀛奎律髓》十九陈简斋《醉中》起句(26):“醉中今古兴亡事,诗里江山摇落时”,纪晓岚批:“十四字之意;妙于作起,若作对句便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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