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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田寶

《唐诗百话》施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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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太宗于贞观十八年画二十八位开国功臣像于凌烟阁上。以后诸帝,都有增加,故凌烟阁是唐朝历代功臣的画像陈列馆。这首诗说穆宗亲自到凌烟阁去看功臣画像,命令画师摹写功臣的像,放在自己寝殿里作屏风。唐代皇帝的寝殿都称为长生殿。这件事,本纪里不载,但穆宗对边防的重视,则是见于史书的。    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    每遍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首诗所咏的是字舞。《乐府杂录》云:“舞有健舞、软舞、字舞、花舞。字舞者,以舞人亚身于地,布成字也。”这种舞法到现在还有。金凤银鹅,大概是穿著黄色和白色绣花罗衫的舞女,各自成为一丛。每一遍舞蹈的时候,她们分开在两边,中间一大队舞女卧在地上,排列成“太平万岁”四字。    新调白马怕鞭声,供奉骑来绕殿行。    为报诸王侵早入,隔门催进打球名。    对御难争第一筹,殿前不打背身球。    内人唱好龟兹急,天子鞘回过玉楼。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两首诗是写宫中球戏的情况。“元和十五年十二月壬午,帝幸右军击鞠”(即打球)。又:“长庆二年十一月庚辰,帝与内官击鞠禁中,有内官欻然坠马,如为物所击。帝恐,罢鞠升殿,遽足不能履地,风眩就床。”这是本纪里提到的穆宗爱好打球的事,而且他就是因打球而得了中风症,终于在一年后“崩”掉。    前一首诗说新调驯的白马还怕鞭策,所以让内廷供奉先试骑着绕殿走一圈,这就是所谓“进来龙马每教骑”,“供奉”就是宦官。下二句说:要宦官们传令给诸位王爷。明天清早进宫来打球作乐。宦官们还隔着宫门催促外边的官员把打球人的名单送进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一首写打球情况。球员们对着皇帝打球,不容易争取第一名,因为在殿前不允许背着皇帝打球。打球完毕之后,宫女们唱过了龟兹乐曲,皇帝就骑着马经过玉楼回宫去了,龟兹是西域国名,这里是指龟兹歌曲。鞘是马鞭,这里用来代表马。宋代诗人周彦质也有一首宫词,其句云:“当殿不教身背向,侧巾飞出足跟球。”也是说在殿前打球不许背向皇帝,只能用脚跟斜踢。这两句诗可以为王建诗的注释,也可知唐宋二代,都有这一条打球规则。    御前新赐紫罗襦,步步金阶上软舆。    宫局总来为喜乐,院中新拜内尚书。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唐代宫中女官有“六尚”。“尚”即“司”,意义是管理。为皇帝管衣裳的女官,称为“尚衣”,管膳食的女官,称为“尚食”,管文书的女官,称为“尚书”。但这个官名与外廷尚书省的各部尚书相同,故加一个“内”字,称“内尚书”。这首诗是写宫中新近请到了一位内尚书,皇帝赐她一件紫罗袄子,她从殿上一步一步下阶,登上软车回自己的院里去,宫中各局的宫人都来贺喜。“总来”即“都来”。六尚女官的办公处称为“局”,如“尚衣局”、“尚食局”等等。《穆宗纪》称:“元和十五年十二月戊寅召故女学士宋若华妹若昭入宫掌文奏。”这首诗大概就是指这件事。贝州处士宋廷芬有五个女儿:若华、若昭、若伦、若宪、若茵,都有才学,欲以学名家,不愿嫁人。贞元中召入禁中,试文章,并问经史大义,帝叹美之,悉留宫中,呼为女学士。贞元七年,诏若华总管禁中图籍。元和末,若华卒,故穆宗于嗣位后诏若昭掌文书,历穆、敬文三朝,皆呼为先生。若宪,文宗时以谗死。若伦,若茵早卒。王建有《宋氏五女》诗赞美之①。此诗所言,即指若昭。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御厨不食索时新,每见花开即苦春。    白日卧多娇似病,隔簾教唤女医人。    这首诗描写后妃的娇态。每逢花开时候(即春天),就娇弱得象生病一般。“苦春”是“春困”、“春倦”之意,就如夏天身体不健叫作“疰夏”。御厨房里供应的菜餚都不想吃,只要索取时鲜食物。白天都躺在床上,有时起身来隔着簾子吩咐宫婢去叫女医生来诊病。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以上八首诗,王建宫词的题材可见一斑。一般的宫怨诗,题材总不过伤春、悲秋、望幸、失宠,毕竟是空洞的,而王建宫词的题材却是现实的、具体的。当时天下传诵,评价如何,我们现在固不可知,但可以设想,一定有许多人艳羡宫廷生活的奢侈逸乐,也一定另外有许多人憎恨封建帝王的生活腐化,这是随各人的感受而异。至于我们现在读这些宫词,则是把它们作为诗史。杜甫的诗是安史之乱的社会史料,王建宫词是元和、长度年间的宫廷生活史料。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建宫词对后世产生了两种影响。一种影响是宫词这种诗体。五代时,孟蜀的花蕊夫人也作了一百首宫词,记录了蜀王孟昶宫中的情事,现在称为《花蕊夫人宫词》。北宋时有王珪亦作宫词一百首,又有杨太后宫词。此后几乎每一个朝代都有人作宫词,不过题材来源已不是直接从宫中传出,而是抄撮文献,编组为诗,不成为诗史了。另一种影响是用一百首七言绝句成为一个组诗,分之则为一百幅小景,合之则为一大幅画面,用这个方法,歌咏一种事物。例如晚唐时有胡曾作《咏史诗》一百首,评赞一百个历史人物,罗虬作《比红儿诗》一百首,追悼亡妓红儿。宋人许尚有《华亭百咏》,歌咏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地方的风土、人情、古迹。这种诗,后世就称为“百咏诗”。  一九七九年四月十日  ①宋氏五女事见宋尤袤《全唐诗话》,惟若华作若莘。若昭作若照,若茵作若荀。今从王建诗题。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56.张籍: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张籍,字文昌,先世苏州人,居于和州,贞元十五年进士,释褐,授秘书郎。历官太常寺太祝,水部员外郎,终于国子司业。唐宋以来,诗文中称人多用官名。同时人相称呼,则用其现任官名,官改则称谓亦改,如张籍为太常寺太祝时,则称之为张太祝,改官水部员外郎之后,即称张水部。后世人则称其最后的官名,如张籍为张司业,韩愈为韩吏部,因为他最后的官位是吏部侍郎。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张籍与韩愈为至友,韩愈给他以很大的帮助。他为水部员外郎时,已过五十岁。由于韩愈竭力举荐,才得任国子博士,由博士而至司业。他官位虽不高,但诗名极大。乐府诗与王建齐名,白居易赠以诗曰:“张公何为者,业文三十春。尤工乐府词,举代少其伦。”但张王两家的乐府诗,后世人的评论,颇不一致。或以为王胜于张,或以为张胜于王。大概他们两人的语言,都很平易通俗,不用艰涩隐晦的辞藻。张籍的乐府诗,纯用赋体,单叙事实,不下断语,绝不自己揭出主题思想。故胡震亨说他是“祖国风,宗汉乐府”(《唐音癸整》)。王安石《题张籍诗集》云:“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绝妙词。看是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这是赞扬他语言虽然很浅显,功夫却很深,不是容易写成的。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进讲他的一首《节妇吟》。    全诗只用两个韵。第一韵四句,用五言。第二韵六句,用七言。五言四句是叙述这首诗的本事,七言六句是由事而抒情。都用一个女人对一个男子说话的口气。前四句说:你知道我已有丈夫,却还赠送我一双明珠。我感激你对我的爱情,就把这一双明珠系在红罗袄子上。后六句说:我家里有的是高楼大厦,我的丈夫是在明光殿里执着长戟当禁卫军的。我虽然知道你赠我明珠的意思非常明白,但是我不能背弃丈夫,立誓要和他同生同死。因此,我只好滴着眼泪把明珠还你,只怪我们为什么不在我结婚以前遇到。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男子,热烈地恋爱着一个已结婚的女人.因而赠送她两颗明珠。这个女人对这个男子也有爱情,但她不能离弃她的丈夫。对这个矛盾,她就作出了这样的处理。把明珠收下,“系在红罗襦”,是表示接受了他的爱情。终于又把明珠还给他,是表示自己既已结婚,就不应当背弃丈夫,改适他人。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张籍这首诗的全题是“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洪迈《容斋随笔》云:“张籍在他镇幕府,郓帅李师古又以书币辟之,籍却而不纳,作《节妇吟》一章寄之。”据此可知这首诗完全是个比喻。张籍已经接受了别人的聘任,而李师道又派人用厚礼来请他去参加幕府。张籍就写了这首诗辞谢他。诗中的“妾”是张籍自喻,“君”是指李师道。李师道是什么人呢?他原本是高丽人,父李正己,兄李师古,相继为淄青节度使。师古死,师道于元和元年十月,继任郓州大都督府长史,充平卢军及淄青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当时的节度使虽是棣王李审,但只是名义上的遥领,李师道虽是副大使,却是实际上的节度使。他们父、兄、弟三人踞有平、卢、淄、青一带前后四十年,是今天的河北南部、山东北部地区的一个大军阀。李师道终因造反失败,于元和十四年被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所杀。东平郡即郓州,是节度使治所。张籍诗题称“李司空师道”,《容斋随笔》称“郓帅李师古”,这里有一点疑义,查《唐书》本传,只有李正己的官衙有“检校司空”,师古、师道都是“检校尚书左仆射”,因此就不能确知张籍此诗是为谁而作,也不能考定此诗的年代。但李氏父兄弟三人都是跋扈的军阀,为人民所怨恨,名声很坏。张籍不受他们的征聘,决不会表现得如此感激。大概是在畏惧李氏威权的情况下,他故意这样措辞,使李氏看了,不至于发怒结怨。或者也是当时文人明哲保身之计,我们可以存而不论。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撇开这首诗的比喻作用,单就其所表现的思想内容来研究,我们可以发现这首诗反映了一个封建礼教问题。    张籍给他这首诗题作《节妇吟》,肯定了这个女人是一个节妇。在北宋初姚铉编的《唐文粹》里,也把这首诗编在“贞节”类目下。可知唐宋人都认为一个女人可以接受别一个男子的爱情,也可以对他表示自己的“感”,只要她不抛弃丈夫私奔或改嫁给那个男子。这样一个女人还没有踰越礼教,她可以算是一个“节妇”。《毛诗·大序》解释“变风”之诗云:“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张籍这首诗的女主人公的态度,先是“发乎情”,暴露了她的得之自然的人性。接着是“止乎礼义”,没有违反人为的礼教。可知这首诗应当属于“变风”,因而也还是不违背诗教的。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到南宋时,以朱熹为首的道学家歪曲了儒家的礼教观念,他们对妇女的行为定出了许多灭绝人性的禁条。他们只要求妇女驯服地被束缚在礼教界限中,绝不容许她们暴露人性,非但不许暴露,甚至根本不许她们有人性。这种残酷的礼教观念,影响了以后的文人,在文学批评中也沾染上了毒素。    明末的唐汝询,在这首诗后批道:“系珠于襦,心许之矣。以良人贵显而不可背,是以却之。然还珠之际,涕泣流连,悔恨无及,彼妇之节,不几岌岌乎?”(《唐诗解》)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同时,贺贻孙在他的《水田居诗筏》中评此诗云:“此诗情辞婉恋,可泣可歌,然既系在红罗襦,则已动心于珠矣,而又还之。既垂泪以还珠矣,而又恨不相逢于未嫁之时。柔情相牵,展转不绝,节妇之节,危矣哉。”    这两段评论,对于系珠、还珠这一行为,已经有些贬意,但没有说这不是节妇的行为,只说这个“节”很危险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诗筏》刻于清康熙二十三年。三十年之后,即康熙五十六年,沈德潜编成《唐诗别裁》,他不选这首诗,而在张籍的小传下说明其理由:“文昌有《节妇吟》,时在他镇幕府,郓帅李师道以书币聘之,因作此词以却。然玩辞意,恐失节妇之旨,故不录。”他断定诗中的女主人公不能算作节妇,可见他对“节妇”的观念与唐宋人大不同。而且他对诗教的观念,也和汉代人大不同。《唐诗别裁》是有相当影响的书,从此以后,有许多唐诗选本都跟着不选此诗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贺贻孙还指出这首诗的主题思想是从汉代乐府诗《陌上桑》得来的,他把这两首诗作了比较:    “恨不相逢未嫁时”即《陌上桑》“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意,然“自有”二语甚斩绝,非既有夫而又恨不嫁此人也。“良人执戟明光里”,即《陌上桑》“东方千馀骑,夫婿居上头”意。然《陌上桑》妙在既拒绝使君之后,忽插此段,一连十六句,絮絮聒聒,不过盛夸夫婿以深绝使君,非既有“良人执戟明光里”而又感他人“用心如日月”也。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贺贻孙以为罗敷之拒绝使君,态度严峻决绝,而在张籍此诗中,女主人公的态度太软弱柔婉,因而他提出了疑问:    忠臣节妇,铁石心肠,用许多转折不得,吾恐诗与题不称也。    “诗与题不称”,这是他的措辞委婉,如果坦率地说,就是这首诗里描写的并不是节妇。他以为,如果描写一个节妇,就应当表现她的“铁石心肠”,对赠送明珠的人坚决拒绝,不应该有一点感情。罗敷与此诗的女主人公的行为是同样的,但张籍把他的女主人公描写错了。这是基于宋元以来儒家的贞节观念,从描写手法来评论的。沈德潜所说“玩辞意,恐失节妇之旨”,亦是此意。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0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但贺贻孙又自己解答他的疑问:    或曰文昌在他镇幕府,郓帅李师古又以重币辟之。不敢峻拒,故作此诗以谢。然则文昌之娩恋,良有以也。    他把这首诗的描写方法结合到它的创作动机。张籍辞谢李帅,不能象罗敷辞谢使君那样决绝,所“不能不婉转其辞,表现得既有感情,又不受聘。因此他肯定此诗的描写方法,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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