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中的“香奁体”——谈谈赠妓联 河南长垣 侯清海

奉旨填词柳三

诗词的香奁体，起源于六朝。那时候，有一些专门描写宫廷贵族士大夫恋情、狭邪生活，以及男女之情和妇女服饰容态的诗歌，名曰“香奁体”，又名艳体。香奁体对后世的诗词具有一定影响。唐代的“宫廷诗”以及宋词的“婉约派”都受它的影响。即使浪漫派李白所写《清平调三章》，也词语香艳。其余的李商隐、韩偓等，就更不用说了。豪放派苏东坡写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也有个中三味。唐代的韩偓还专门写了《香奁集》。他在《序》中说，这种香奁体“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明代朱权专门研究元曲的《太和正音谱》，也专门将它列为一体，谓之：“香奁体，裙裾脂粉”。这种“香奁体”对后来对联流影响也很大。特别是清末民初，文人士大夫中流行的一种赠妓联，就属于这种香奁体。　　这些对联都是文人士大夫在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拿起笔来为那些周旋于其间的妓女题写对联。对联评论家胡君复说：“自来赠妓诸联，多句香字艳，传播人口”。它大体呈现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所“题赠”的对象，大都是一些有身份的“名妓”。而这些“名妓”得到名人溢彩生香的“墨宝”，高悬于室，又是一种很好的广告效应。对于其进一步“高张艳帜”，抬高身价大有好处。这跟现在借名人上位是一样的。　　二是联语的作者大部分都是一些高级文人士大夫。由于其身份、学识使然，其文字技巧也堪称一流。　　三是这些赠妓联几乎千篇一律地针对妓女们的名字，加以诠释、赞扬、吹捧。梁羽生先生所著《名联谈趣》一书中，评论这类赠妓联时说：“妓女的名字大都是很俗的，赠妓嵌名联虽属无聊，但其化俗为雅的文字技巧，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究竟怎样“化俗为雅”，又有怎样的“可取之处”，这里摘录一些，奇联共赏。　　香艳题赠联所使用的表现手法，大致有嵌字、会意、隐嵌、集句等几种。
　　
　　一、嵌字类：　　据《纪晓岚外传》记载，翰林陈半江外放南昌，纪晓岚等于醉月轩为其饯行。酒后，有妓名小如者索联，纪晓岚便题联以赠：
　　小住为佳，小楼春暖，得小住，且小住；
　　如何是好，如君爱怜，要如何，便如何。　　全联分别四次嵌入了“小如”二字，笔调调侃、幽默，是纪晓岚的风格。　　有妓名月卿者，获赠一联云：
　　月月相思三十日；
　　卿卿低唤万千回。　　对联用叠字的手法嵌入“月卿”二字，极见相思、亲昵之态。　　有妓名如意者，获周沐润赠一联云：
　　都道我不如归去；
　　试问君于意云何？　　以鹤膝格嵌入“如意”二字，意含探询，用情亦深。　　一生自诩道学的曾国藩，竟然也有这类作品，还不止一件。曾在金陵时，与钟山书院山长李小湖，微服游秦淮河，“青楼中有妓名春燕者，温柔儒雅，吐属尤佳，曾公奇之。”赠一联云：
　　未能免情，忆酒绿灯红，一别竟惊春去了；
　　谁能谴此，怅梁空泥落，何时重盼燕归来。　　联中倒数第三字嵌入“春燕”二字，词语亦香艳可读。香港联评家梁羽生评此联时，说它“甚为精彩”，是“打破了曾国藩‘伪道学’的一面，而流露他‘真性情’的一面。比读他的《曾文正家书》有趣得多。”其实，还有更加暴露他“伪道学”的赠妓联。据说他游天津时，恋一妓名大姑者，曾为之题一联云：
　　大抵浮生若梦；
　　姑从此地销魂。
　　 这哪里还有什么“文正公”的影子，完全是一付及时行乐的公子哥模样。但对联首嵌“大姑”的名字，内容为流水对，意思转接毫不牵强，艺术上颇有可取之处。　　还有清末经学家孙诒让。据说他著 《周礼正义》时候，独居楼上，七年足不出户，其书楼仅夫人能登。像这样一位经学家，想象中大概应该是“道貌岸然”的吧。但孙诒让也曾涉足风月场中。《楹联新话》就收有他的一副赠妓女月梅的嵌字联：
　　不知月色为谁好；
　　要与梅花作伴来。　　联语以“鸢肩格”嵌入“月梅”，文字之中，极力夸赞，也极尽绸缪。　　清末扬州文士曹雨人，与一个秦淮妓女叫小金的相好，赠以联云：
　　小楼一夜雨；
　　金粉六朝人。　　《楹联新话》的作者陈方镛评此联云：“只十字，能将两方名字嵌入，如天衣无缝，可称绝唱。”　　民初，曾有“近代联圣”之称的方地山（名尔谦，地山为其字。曾为袁世凯次子袁克文的老师），擅长做嵌名联，尤以赠妓嵌名联最为人称道。　　有一副为一个叫“马掌”的妓女而作：
　　马上琵琶千古恨；
　　掌中歌舞一身轻。　　上联用王昭君典故，下联用赵飞燕故事。并以“凤顶格”嵌入“马掌”二字。“马掌”此名本来甚为粗俗，但经他匠心独运，妙用两大美人的典故，却令人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叹了。(梁羽生语)　　赠“来喜”的：
　　来是空言，且借酒杯浇磈磊；
　　喜而不寐，坐看明月照婵娟。　　上联“来是空言”，出自李商隐诗《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下句自撰，表现的是骚客“浮大白，浇块垒”解胸中不平事的情怀。下联“喜而不寐”，出自《孟子·告子》。下句自撰，大有嫖客风韵。　　赠“月红”的：
　　杨柳岸晓风残月；
　　牡丹亭姹紫嫣红。　　以“雁足格”嵌入了“月红”二字。上联出自北宋著名词人柳永（987—1055）的词《雨霖铃》。原句为：“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月残风。”下联则嵌入了元代著名剧作家汤显祖所写的杂剧《牡丹亭》。　　什么样的师傅教什么样的徒弟，方地山的得意弟子袁克文，也是个中高手。他在上海时，征歌选色，宴饮无虚日。有赠名妓湘云联：
　　湘妃身世明妃泪；
　　云想衣裳花想容。　　以“凤顶格”嵌入了“湘云”的名字。“湘妃”，相传为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共为舜妻。尧死，二人泪洒湘竹，其痕如血，是为斑竹，亦称“湘妃竹”。“明妃”，即王昭君，汉元帝时，出塞和亲。下联出自李白诗《清平词》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奉旨填词柳三

　二、会意类：　　在好几种介绍对联的书籍里，都载有一副给“阿二”赠联：
　　顾影只输花第一；
　　问名未到月初三。　　输给“第一”，未到“初三”，当然是“阿二”了。“问名”，也是过去婚嫁“六礼”中的第二项。　　再如有一副赠“嫦娥”的：
　　灵药应未偷，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
　　明月几时有，怕琼楼玉宇，依依高处不胜寒。　　上联化用李商隐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句。下联用苏东坡《水调歌头》词意，均隐藏有“嫦娥”二字。
又有赠妓寒珠联云：
　　疑自玉京来，眼底花枝谁仿佛；
　　不愁明月尽，人间烟气太迷离。　　上联扣一“寒”字，“玉京”，指天阙，道家称为三十二天之都，在无为之天，这自然是高处不胜寒；下联扣一“珠”字，用的是宋之问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有名罗俊者题赠“梅仙”一联：
　　疏影暗香傍水月；
　　琼琚玉佩响天风。　　“疏影”、“暗香”指的是“梅”；能“琼琚玉佩响天风”者，当然是“仙”。　　题“九珍”一联云：
　　十分美满，一分含蓄；
　　席上矜宠，掌上爱怜。　　上联“十分美满”，“含蓄”去一分，剩的就是“九”；下联“席上矜宠，掌上爱怜”，都是“珍”。　　有人赠叫小银子联云：
　　闻说是乡亲，何明月二分，小时不识；
　　谁能不离别，正秋星一点，银汉无声。　　此联兼有会意及嵌字。上联的“明月二分”，出自唐代徐凝诗《忆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诗意。“小时不识”，出自李白诗《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下联的“银汉无声”，有两个宋代诗人的诗词提到：苏轼的《阳关曲》：“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陈深的《贺新郎》：“银汉无声深似水，昨夜新凉多少”。　　梁羽生先生说，他最欣赏的是有人赠“小楼”的一联：
　　吹彻玉笙寒，休倚栏杆，絮絮说东风昨夜；
　　生愁金漏转，偶来听雨，匆匆又深巷明朝。　　上联用李中主（李璟，李后主李煜的老爸）的词“小楼吹彻玉笙寒”，下联用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巷口卖杏花”诗意，都含有“小楼”。

奉旨填词柳三

三、隐嵌类：　　清末，上海有名妓名“青青”者，获赠一联云：
　　清斯濯缨，鉴于止水；
　　倩兮巧笑，旁若无人。　　此联写得极其清雅，且四句全部用典。而且所引用的书非常庞杂。“清斯”句应出于《孟子》：“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鉴于”句出于《庄子·德充符》：“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倩兮”句源于《诗·卫风·硕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旁若”句出自《史记·刺客列传》：“而已相注，旁若无人。”对联上联首冠“清”字，下句说止了“水”，就是“青”字。下联首冠“倩”字，下句说旁边无“人”，也是“青”字。全联通过用典、拆字，暗嵌入“青青”的名字，其手法可谓巧矣。　　还有方世龙（曾任冯国璋任“代总统”时的秘书）赠北京名妓“明明”联：
　　三五月圆，三五月缺；
　　九十日春，九十日秋。　　上联两个“月”字，下联两个“日”字，合为“明明”两个字。　　和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罗俊题赠“胖胖”的一联：
　　只顾你半推半就；
　　那管他月瘦月肥。　　上联用了两个“半”，下联两个“月”，合起来就是“胖胖”。　　还有人题赠一个叫“倚雲”的女子的：
　　香草美人，奇士所托；
　　纸窗夜雨，云谁之思？　　上联用“人、奇”合成“倚”字，下联用“雨、云”合成“雲”字。

奉旨填词柳三

四、集句类　　集句一般都是和嵌名结合在一起使用的。　　有妓名花相 （其人大概在当时的花魁比赛中得过第三名。因为一般得第一名者，被称为 “花王”，第二名被称为“花后”，第三名才被称为“花相”）者，获赠一联云：
　　花开当折直须折；
　　相见时难别亦难。　　联的上句出自杜秋娘的 《金缕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下句出自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又以“凤顶格”嵌入“花相”名字。　　有张峰石赠妓玉春联云：
　　悠悠我思，其人如玉；
　　耿耿不寐，有女怀春。　　联语则集《诗经》的句子。“悠悠我思”，出自《邶风·雄雉》。《郑风·子衿》中亦有此句。“其人如玉”，出自《小雅·白驹》。“耿耿不寐”，出自《邶风·柏舟》。“有女怀春”，出自《召南·野有死麕》。并以“雁足格”嵌入了“玉春”的名字。这样的手笔，自然非学富五车的高手莫能为之。　　汉魏六朝的宫体诗，大部分写得活色生香，拿来做赠妓联正合适，也毫不费力。录几联：　　赠素梅的：
　　纤腰减束素，——庾信：《拟咏怀诗二十七首·之七》：纤腰减束素。别泪损横波。
　　新妆艳落梅。——隋炀帝：《持楫篇》：旧曲歌桃叶,新妆艳落梅。　　赠宝云的：
　　珪璧讵为宝，——江淹：《阴长生赞》：阴君惜灵骨，珪璧讵为宝。
　　富贵如浮云。——江淹：《效阮公诗十五首·之人》：斗鸡东郊道；富贵如浮云。　　赠华菱的：
　　华容一何冶，——陆机：《拟迢迢牵牛星》：华容一何冶，挥手如振素。
　　菱歌本自便。——梁简文帝：《棹歌行》：妾家住湘川，菱歌本自便。　　赠巧红的：
　　巧笑露欢靥，——张华《情诗》：巧笑媚欢靥，联娟眸与眉。
　　红黛润芳津。——萧统（梁昭明帝）：《三妇艳》：小妇独无事，红黛润芳津。　　赠素芳的：
　　素琴有清声，——秦嘉：《留郡赠妇诗之三》：芳香去垢秽，素琴有清声。
　　芳年多美色。——梁简文帝：《侍宴林光殿曲水诗》：芳年多美色，丽景复妍遥。　　赠巧娇的：
　　巧笑露欢靥，——傅元：《有女篇》：巧笑露欢靥，众媚不可详。
　　娇歌逐软声。——粱简文帝：《美女篇》：密态随流脸，娇歌逐软声。　　不管用什么样的表现手法，这些题赠联文字水平艺术技巧，高超香艳眩人耳目，不是一般人所能为之。比如韦小宝韦爵爷，或薛蟠薛大爷，即使再混个十年八年，也弄不出这些东西来。这种香艳的赠妓联，又确确实实是一种颓废文化，清末民初正是中华民族最苦难时期，国家、民族、人民都在痛苦呻吟。而这些学富五车的精英、高级知识分子本应奋发有为，却纵情声色，把精力花在这些地方，又岂能不是亡国之象呢？　　

田寶

学习，老师辛苦了！

水儿

老师辛苦了

水儿

奉旨填词柳三 发表于 2013-11-12 23:09
　二、会意类：　　在好几种介绍对联的书籍里，都载有一副给“阿二”赠联：

水儿

奉旨填词柳三 发表于 2013-11-12 23:10
四、集句类　　集句一般都是和嵌名结合在一起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