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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期领读] 六期基础班天部2016-06月早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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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16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天部诗词早读记录

很多早读篇目没有记录,每天3篇,就这么随时间溜走颇为可惜,特开此帖,以备查阅。
时间,2016-06-17起

可能会记录以前发表过的篇目
 楼主| 发表于 2016-6-16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7早读


洛浦梦回留佩客
——说岳珂《满江红》
作者   周汝昌

小院深深,悄镇日、阴晴无据。
春未足,闺愁难寄,琴心谁与?
曲径穿花寻蛱蝶,虚栏傍日教鹦鹉。
笑十三、杨柳女儿腰,东风舞。

云外月,风前絮。情与恨,长如许。
想绮窗今夜,为谁凝伫?
洛浦梦回留佩客,秦楼声断吹箫侣。
正黄昏、时候杏花寒,廉纤雨。


岳武穆传世一首《满江红》,人人熟诵,本编已有讲说。但他文孙岳珂(倦翁)这一首,知者就未必很多了。今特将两首并列,以见其三世的家风,祖孙的辉映。


所谓辉映,并不是说,必定要文孙这首与令祖那首一般都是英雄壮词,而正要看他们在不同的情趣上各自如何表现。岳珂此篇,与杀敌救国无涉,却写的是“闲情”之赋、相思之语。

这篇并无难字难句,不待絮絮琐讲。只要看他那笔下的一番风致,柔情似水,俊字如珠,而绝无同类词中常见的那种轻薄庸俗气味。此所以为贵,所以入赏。


上片写春深时候,闺阁情思。至歇拍处,以杨柳风姿写东风意态,人之与柳似为互喻,实则“笑”字是要紧眼目,不得轻忽错会——笑者,笑他年纪犹轻,只知逢春欢喜,而不识更有一种感春情愫也。


此词笔超,全在下阕。过片的“云外月,风前絮”四小句,风致乃见不凡。“想绮窗”以下,方揭上片云云,全是追怀想象之景况,至此方知代言而摹拟也。

——此犹不足称扬,最令人击节的,端属这下片中七言一副仄声联及紧接的煞尾收束之笔,乃是一篇之警策、词苑之高风。


“洛浦”句,实汉皋故事,因洛浦事有相类,便融汇为一身,也绕别趣——这也是一段美丽动人的故事:有郑交甫者,游于汉皋,遇一神女,解玉佩以赠之,自此“解佩”遂为留情的典故。吾人对此,亦宜体会,东方的情缘,就是如此蕴藉高尚,遗物以表心,含情而无语——那绝不像西方的表情方式,如一女可以直对一男大言“我爱你”,或且揽颈而剧吻之习俗(连鲁迅先生,于男女之间,也只用“倾慕”二字,不似今日“恋爱”“恋爱”之声盈耳也)。


此词下句,即用“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那一千古绝唱的词意,无待赘释了。此联两句,总括孤独失群之怅怀,而其情高洁,只觉凄婉笃厚,品格自高。及至“杏花寒”一句,更见神清韵远,良不可及矣。


杏花微雨,找足开端“春未足”句意,方知过片“风前絮”乃是喻词,而非实景,其时非春暮也。


“笑十三”与“时候杏花寒”两处句法,皆必须依格律音节点断,而并不碍其句意之连贯。此种例多,倘不明音理,亦难赏词调之美。然声音之道,至细甚微,有终身学诗而不通平仄者,更何况于词乎?

“为谁凝伫”,“为”印本作“与”——此字若三见,且于文义亦不协,知必有误。


【附录】

或许有人不满于此词,说岳氏家风,何以无复英雄气概,难道真如俗话所云“儿女情多,英雄气短”吗?此疑亦自然必有。今更录二词于后,以供参览。


祝英台近

淡烟横,层雾敛。胜概分雄占。
月下鸣榔,风急怒涛飐。
关河无限清愁,不堪临鉴。
正霜鬓,秋风尘染。

漫登览。极目万里沙场,事业频看剑。
古往今来,南北限天堑。
倚楼谁弄新声,重城正掩。
历历数,西州更点。


登多景楼

瓮城高,盘径近。十里笋舆稳。
欲驾还休,风雨苦无准。
古来多少英雄,平沙遗恨。
又总被,长江流尽。

倩谁问。因甚衣带中分,吾家自畦畛?
落日潮头,慢写属镂愤。
断肠烟树扬州,兴亡休论。
正愁绝,河山双鬓。


这两首,请看如何?依拙见看来,比那辛、刘一辈,岂但了无逊色,而且更饶深致,可惜选录者也很不多见。

 楼主| 发表于 2016-6-16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7 早读  之二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说岳飞《满江红》
作者   周汝昌

怒髮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将军此词,激励着千古中华民族的爱国心。抗日战争时期,当我二十多岁时,正值国破家亡,华北沦陷,豁着性命设法偷听那微弱的无线电传自千里外的抗敌卫国之声,那低沉而雄壮的歌音,唱的正是这首词曲,我从此才更领受到它的伟大的感染力量。


上来一句四个字,即用太史公写蔺相如“怒髮上冲冠”的奇语,表明这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此仇此恨,因何愈思愈不可忍?正缘高楼独上,阑干自倚,纵目乾坤,俯仰六合,不禁满怀热血、激荡沸腾。

而当此之时,愁霖乍止,风烟澄净,光景自佳,翻助郁勃之怀,于是仰天长啸,以抒此万斛英雄壮气。着“潇潇雨歇”四字,笔致不肯一泻直下,方见气度渊静,便知有异于狂夫叫嚣之浮词矣。


开头凌云壮志,气盖山河,写来已尽其势。且看他下面如何接得去?倘是庸手,有意耸听,必定搜索剑拔弩张之文辞,以引动浮光掠影之耳目——而乃于是却道出“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十四个字,真个令人迥出意表,怎不为之拍案叫绝!

此十四字,微微唱叹,如见将军抚膺自理半生悲绪,九曲刚肠,英雄正是多情人物,可为见证。功名是我所期,岂与尘土同轻;驰驱何足言苦,堪随云月共赏。(注意,此功名即勋业义,因音律而用,宋词屡见。)试看此是何等胸襟,何等识见!

今之考证家,动辄敢断此词不见宋人称引,至明始出于世,则伪作何疑,云云。不思作伪者大抵浅薄妄人,笔下能有如许高怀远致乎?

词到过片,一片壮怀,喷薄倾吐。靖康之耻,实指徽钦蒙难,犹不得还;故下联接言臣子抱恨无穷,此是古代君臣观念之必然反映,莫以今日之国家概念解释千年往事。此恨何时得解?尘土功名,三十已过,至此,将军自将上片歇拍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之痛语,说与天下人体会,沉痛之笔, 字字掷地有声!


以下出奇语,寄壮怀,英雄忠愤之气概,凛凛犹若神明。盖金人猖獗,荼毒中原,只畏岳爷爷,不啻闻风丧胆。故自将军而言,匈奴实不难灭,踏破“贺兰”,黄龙直捣,并非夸饰自欺之大言也。

“饥餐”、“渴饮”一联,微嫌合掌;然不如此亦不足以畅其情,尽其势,未至有复沓之感者,以其中有真气在。

论者又说:贺兰山在西北,与东北之黄龙府,千里万里,有何交涉?即此亦足证明词乃伪作云。我不禁再拜请教:那克敌制胜的抗金名臣老赵鼎,他作《花心动》词,就说:“西北欃枪未灭,千万乡关,梦遥吴越。”那忠义慷慨寄敬胡铨的张元幹,他作《贺新郎》词,也说:“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这都是南宋初期的爱国词人,他们说到敌人金兵时,能用“西北”“楼兰”(汉之西域鄯善国,傅介子计斩楼兰王,《汉书》典故),怎么一到岳飞,就用不得“贺兰山”(在今宁夏以北阿拉普旗区),用不得“匈奴”了?我自然不敢“保证”此词必定真是岳将军手笔,但用那样的逻辑去断言此词必伪,怎敢欣然而同意呢?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腔忠愤,碧血丹心,肺腑倾出,即以文章家眼光论之,收拾全篇,神完气足,无复豪髮遗憾,诵之令人神旺,令人起舞!


然而岳将军头未及白,金人已陷困境之时,遭奸人谗害,使宋朝自坏长城,“莫须有”千古冤狱,闻者髮指,岂复可望眼见他率领十万貔貅,与中原父老,齐来朝拜天阙哉?悲夫。

此种词原不应以文字论短长,然即以文字论,亦当击赏其笔力之沉雄,脉络之条鬯,情致之深婉,皆不同于凡响,倚声而歌之,亦振兴中华之必修音乐文学课也。


~~~备注,此篇以前发过,再读一次
 楼主| 发表于 2016-6-16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家小书》系列选读

龙榆生先生词学著作选/
词学十讲/
第五讲 论韵位安排与表情关系/
6,仄调长调的激越与深沉
龙榆生


  该用仄调的长调,一般也多是以隔句押韵或三句一协为准则的。例如《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东坡乐府·赤壁怀古》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
铲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
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
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长见,帘底纤纤月。
旧恨春江流未断,新恨云山千叠。
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
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稼轩长短句·书东流村壁》

这个长调的音节是激越高亢的。它的句读安排一般以辛作为标准。

它之所以声情激壮,一由整体韵脚,只上下阕两个四言偶句,一个五言单句,构成一个片段,用了一句平收外,其馀全用仄收,就自然显示音节的拗怒;

二由所用韵脚,一般选用短促的入声韵部,可使感情尽量发泄,不带含蓄意味。但从整体的韵位安排上来看,是相当匀称的,因此能够取得拗怒与和谐的矛盾的统一,适宜表达激壮慷慨的豪迈感情。

它那调名的由来,就是有取于唐明皇时女高音歌唱家念奴足够压倒一切噪音的高调。据王灼说:“念奴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今大石调《念奴娇》,世以为天宝间所制曲。”(《碧鸡漫志》卷五)这就说明这个长调的声韵安排,是要符合曲调中的高亢音响的。

  又如一般豪放派作家所共爱使用的《贺新郎》:

绿树听鹈鴂。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稼轩长短句·别茂嘉十二弟》


湛湛长空黑。
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
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
看浩荡千崖秋色。
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
追往事,去无迹。

少年自负凌云笔。
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
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
鸿北去,日西匿。

——刘克庄《后村别调·九日》


这一长调的韵位安排,除上下阕第四韵的单句为全篇筋节,连协两韵,较为紧促外,馀并隔句一协,是合乎谐婉法则的。但全阕无一句不用仄收,而且用的韵部又属短促的入声,因而构成拗怒多于和婉的激越情调。比起《念奴娇》来,此调更适合抒写英雄豪杰激昂奋厉的思想感情。虽然这两个长调在宋人已多改用上去声韵部,一样也适于表达清壮情调,但会略转沉郁一路,和《摸鱼儿》差相仿佛。

  关于《摸鱼儿》的音节,是属于“吞咽式”参阅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刊于《饮冰室文集》的,已在第三讲中提到过。它所以适宜表达哽咽情调,除了句法上的参差变化安排得很恰当外,它的主要关键,还在上下阕的腰腹,以一个三言短句、一个上三下七的长句和一个四言偶句组成,而且句句协韵,就格外显出一种低徊掩抑、欲吞还吐的特殊情调。

例如辛词上阕:“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和下阕:“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等句,就是这个长调的筋节所在。在连协三韵后,跟着把韵位转入疏阔,变为三句一协,便感千回百折,到此倾泻不下,勉为含蓄,构成整体的幽咽情调,是够使作者和读者回肠荡气的。


  像这一类型的“近”词,适宜表达抑塞磊落的幽咽情调的,莫过于《祝英台近》: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
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唤、流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
罗帐灯昏,呜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将愁归去?
——《稼轩长短句·晚春》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
斗草溪根,沙印小莲步。
自怜两鬓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云山深处。

昼闲度,因甚天也悭春,轻阴便成雨。
绿暗长亭,归梦趁风絮。
有情花影阑干,莺声门径,解留我、霎时凝伫。
——吴文英《梦窗词集·春日客龟溪,游废园》


这一“近”词的声韵组织,无论从句度长短和韵位安排上,都是煞费经营,极尽奇偶相生、低徊掩抑能事的。上下阕都用上了三个平收的句子,和仄收的句子互相参错,构成刚柔相济的声容之美。

而在某些句子中的平仄安排,略作拗怒,有如“烟柳暗南浦”,“十日九风雨”,“才簪又重数”,“哽咽梦中语”等,都作“平仄仄平仄”或“仄仄仄平仄”,在每个句子的中心显示激情,接着换上一个谐婉的四言和六言平句,紧跟情绪的发展,由隔句一协转入三句一协,使在低徊欲绝的情景中,更作千回百折、回肠荡气的怨抑凄调,是最值得深入体味的。
 楼主| 发表于 2016-6-16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6早读记录
之一



龙榆生先生词学著作选/词学十讲/第五讲 论韵位安排与表情关系/
5,韵位远隔的长调
龙榆生



  至于韵位相隔太远,如《沁园春》上下阕都有四句成一片段,句末收音有谐有拗,构成一种庄严整肃气象,是最适宜于铺张排比,显示雍容博大器宇的。除在第四讲已经举了辛弃疾和刘克庄各一首示范外,再拈辛作《再到期思卜筑》一首,加以分析:


一水西来,千丈晴虹,十里翠屏。
喜草堂经岁,重来杜老;斜川好景,不负渊明。
老鹤高飞,一枝投宿,长笑蜗牛戴屋行。
平章了,待十分佳处,着个茅亭。

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
解频教花鸟,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
酒圣诗豪,可能无势?我乃而今驾驭卿。
清溪上,被山灵却笑,白发归耕。
——《稼轩长短句》


这个长调一开始就连用三个平收的句子,三句成一片段,显得情调有些低沉。可是接着又连用三个仄收的句子,四句成一片段,再在承转处用一个仄声字,领下四个整整齐齐的两联对句,就好像带来行列整肃的两队人马,飞奔上阵,和上面表示出来的前锋队伍互相呼应,军容陡顿振作起来。

接着两偶一单,三句成一片段,又化整肃为灵巧。续作阵势变化,前单后偶,也是三句成一片段,显示雍容不迫的气度,是适宜于豪放派作家驰骋笔力的。

过片连协两句,显示格局恢张,也使情调骤见紧凑列;下面全同上阕,是构成整体的壮阔气象。没有宏伟开朗的才略襟抱,是很难运用得恰到好处的。


  还有韵位相隔过远,要靠善于换气才能掌握它的音节态度,用来表达缠绵委婉而又紧张迫促的心情,也就是运用“潜气内转”的手法来处理这个特种声韵组织,是要用暗劲的。例如《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
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
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秦观《淮海居士长短句》

这上半阕开端以三字短句起韵,接着两句一协,于谐婉中见紧凑,有人推为“神来之笔”,其实是善于掌握这个曲调的声情关系。

接着用一个去声“念”字紧束上文,提领下面两个六言对句和一个四言单句,成一片段。

因为末了两句连用平收,骤转低沉,就把末句作成“去平去平”的拗句,使它振起。过片亦紧接一韵,又用两个六言对句,收尾平仄递用,显得和婉中有紧促。

接着用“怎奈向”和“那堪”等五个虚字作为转筋换气的关纽,插上一个六言单句,两个四言对句,两个六言对句,一共五句才安上一个韵位,表示情绪的越来越紧,恨不得把千言万语一气吐出。

但这紧凑的节奏,非得换气,是唱不下去的,所以这五个虚字也就表示着可使作者便于把握这“潜气内转”的手法。接着一个三言短句,紧跟一个“平平去平去平”的特殊句式,连协两韵,藉作收束,使一点痴情骤然惊醒,情景双融,声辞谐会。这艺术手法是值得我们深入体味的。

 楼主| 发表于 2016-6-16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6  早读记录
之二

江南春尽离肠断
——读寇准《江南春》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断,
苹满汀洲人未归。


这首词是描写离情的佳作。它以清丽宛转、柔美多情的笔触,以景起,以情结,以景寄情,情景交融,抒写了女子怀人伤春的情愫。


借景抒情、缘情写景是诗词惯用的手法。这首词以写景烘托、渲染离情。

起首四句“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勾勒出一幅江南暮春图景:

一泓春水,烟波渺渺,岸边杨柳,柔条飘飘。那绵绵不尽的萋萋芳草蔓伸到遥远的天涯。夕阳映照下,孤零零的村落阒寂无人,只见纷纷凋谢的杏花飘飞满地。

这种对暮春初夏景色的描绘,极力渲染“江南春尽”所展示的自然境界,广阔辽远,含有丰富的意蕴和情思。“波渺渺”,含有佳人望穿秋水的深情。“柳依依”,使人触目伤怀,想起当年长亭惜别之时。“孤村”句说明主人公心情之孤寂,“斜阳”句则包含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凉和感伤。


结拍两句“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承前面写景的层层渲染铺垫,直抒胸臆,由“江南春尽”引出离人的“肠断”,然后再用“苹满汀洲”之景,对前面所写的景色加以点染,烘托离情,末字点出“归”字,表现了离人思归的主题。


词中描写自然景物,都具有春末夏初季节的特色。作者选取了波、柳、芳草、日、杏花、苹等,并用恰当的形容词和动词渺渺、依依、远、斜、飞、满等描形绘状,写出了这些景物季节性的特点,有力地烘托了离情,情深意挚,将女主人公的离愁抒写得淋漓尽致,使人感觉到她的青春年华正在孤寂落寞的漫长等待中流逝。

至于长短交错的章节和上平声“微”的韵脚,组合成整首词的和谐音韵,也增加了这首词的艺术魅力。

后人点评

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评此词云:“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诗意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


~~来源(八月居小说网)
 楼主| 发表于 2016-6-17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6  早读记录
之三

日暮
杜甫

牛羊下来久,各已闭柴门。
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
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
头白灯明里,何须花烬繁。

大历二年(767)秋,杜甫在流寓夔州瀼西东屯期间,写下了这首诗。

瀼西一带,地势平坦,清溪萦绕,山壁峭立,林寒涧肃,草木繁茂。黄昏时分,展现在诗人眼前的是一片山村寂静的景色:“牛羊下来久,各已闭柴门。”

夕阳的淡淡余晖洒满偏僻的山村,一群群牛羊早已从田野归来,家家户户深闭柴扉,各自团聚。

首联从《诗经》“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句点化而来。“牛羊下来久”句中仅著一“久”字,便另创新的境界,使人自然联想起山村傍晚时的闲静;

而“各已闭柴门”,则使人从阒寂而冷漠的村落想象到户内人们享受天伦之乐的景况。这就隐隐透出一种思乡恋亲的情绪。皓月悄悄升起,诗人凝望着这宁静的山村,禁不住触动思念故乡的愁怀:“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

秋夜,晚风清凉,明月皎洁,瀼西的山川在月光覆照下明丽如画,无奈并非自己的故乡风物!淡淡二句,有着多少悲郁之感。

杜甫在这一联中采用拗句。“自”字本当用平声,却用了去声,“非”字应用仄声而用了平声。“自”与“非”是句中关键有字眼,一拗一救,显得波澜有致,正是为了服从内容的需要,深曲委婉地表达了怀念故园的深情。

江山美丽,却非故园。这一“自”一“非”,隐含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和浓重的思乡愁怀。
夜愈深,人更静,诗人带着乡愁的眼光观看山村秋景,仿佛蒙上一层清冷的色彩:“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这两句词序有意错置,

原句顺序应为:“暗泉流石壁,秋露滴草根”。意思是,清冷的月色照满山川,幽深的泉水在石壁上潺潺而流,秋夜的露珠凝聚在草根上,晶莹欲滴。意境是多么凄清而洁净!给人以悲凉、抑郁之感。

词序的错置,不仅使声调更为铿锵和谐,而且突出了“石泉”与“草露”,使“流暗壁”和“滴秋根”所表现的诗意更加奇逸、浓郁。从凄寂幽邃的夜景中,隐隐地流露出一种迟暮之感。

景象如此冷漠,诗人不禁默默走回屋里,挑灯独坐,更觉悲凉凄怆:“头白灯明里,何须花烬繁。”杜甫居蜀近十载,晚年老弱多病,如今,花白的头发和明亮的灯光交相辉映,济世既渺茫,归乡又遥遥无期,因而尽管面前灯烬结花斑斓繁茂,似乎在预报喜兆,诗人不但不觉欢欣,反而倍感烦恼,“何须”一句,说得幽默而又凄惋,表面看来好象是宕开一层的自我安慰,其实却饱含辛酸的眼泪和痛苦的叹息。

“情语能以转折为含蓄者,唯杜陵居胜。”(《姜斋诗话》)王夫之对杜诗的评语也恰好阐明本诗的艺术特色。诗人的衰老感,怀念故园的愁绪,诗中都没有正面表达,结句只委婉地说“何须花烬繁”,嗔怪灯花报喜,仿佛喜兆和自己根本无缘,沾不上边似的,这样写确实婉转曲折,含蓄蕴藉,耐人寻味,给人以更鲜明的印象和深刻的感受,艺术上可谓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何国治)
 楼主| 发表于 2016-6-17 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5  早读记录
之一


陇上歌
乐府

陇上壮士有陈安①,
躯干虽小腹中宽,
爱养将士同心肝②。
骣骢父马铁锻鞍③,
七尺大刀奋如湍④,
丈八蛇矛左右盘⑤,
十荡十决无当前⑥。
百骑俱出如云浮⑦,
追者千万骑悠悠⑧。
战始三交失蛇矛⑨,
十骑俱荡九骑留。
弃我骣骢窜岩幽⑩,
天降大雨追者休,
为我外援而悬头⑾。
西流之水东流河⑿,
一去不还奈子何!
阿呼呜呼奈子乎⒀,
呜呼阿呼奈子何!



这首诗被收入《乐府诗集·杂歌谣辞》,是北方秦陇人民为悼念抗击匈奴贵族而战死的晋都尉陈安作。

据《晋书·载记》,陈安一度反覆于晋与匈奴族政权前赵刘曜之间,后坚决抗击前赵,拥戴晋室。323年(晋明帝太宁元年),兵败而死。“及其死,陇上歌之曜闻而嘉伤,命乐府歌之。”所歌即为此篇。陇上,指晋秦川陇西(甘肃陇西县)。

作品注释  
①壮士,一作“健儿”。有,一作“日”。
②这两句谓陈安对部下宽厚爱护。《晋书》:“(安)善于抚接,吉凶夷险,与众同之。”
③骣骢,青白色相间的骏马。 父马,雄马。一作“骏马”。
④奋如湍,挥动大刀迅疾如流水。形容武艺高强。
⑤盘,旋,舞动。
⑥荡,冲击。决,溃散。这句意为多次发动冲击,都使敌军溃败,其势不可当。《晋书·载记》,陈安壮健绝人,“左手奋七尺大刀,右手执丈八蛇矛,近交则刀矛俱发,辄害五六;远则双带鞋服,左右驰射而走”。
⑦云浮,形容轻驱疾驰如浮云迅掠。
⑧悠悠,此处形容追兵众多,绵延不断。《晋书·载记》,太宁元年,刘曜亲征陈安,围安于陇城。“安率骑数百突围而出,乃南走陕中。曜使其将军平先、邱中伯率劲骑追安。频战败之,俘斩四百余级。”此二句原无,据《太平御览》卷三五三、卷四六五引《赵书》补。
⑨三交,三次交锋。《晋书·载记》:“平先亦壮健绝人,勇捷如飞,与安搏战,三交,夺其蛇矛而退。”此句原无,据《太平御览》卷三五三引《赵书》补。
⑩我,此歌者用陇上民众口吻。下句“我”同。窜岩幽,《晋书·载记》:“会日暮雨甚,安弃马与左右五六人步逾山岭,匿于溪涧。翌日寻之,遂不知所在。”此句原无,据《太平御览》卷四六五引《赵书》补。
⑾悬头,指被杀害。《晋书·载记》:“会连雨始霁,辅威呼延清寻其径迹,斩安于涧曲。”
⑿西流之水,指陇水,流入洮水,然后又“东流河”,流入黄河。《太平御览》作“西流之水去不还。”
⒀阿呼、呜呼,皆悲痛叹息声。两句原无,据《太平御览》卷四六五引《赵书》补。


作品简析  


这首诗为记实之作,比照《晋书·载记》所载,为真人真事。但作为文艺作品,诗将有关素材加以调整、集中,并注入以强烈的感情色彩,故读来形象鲜明而颇为感人。


诗共分四层。首三句为第一层,“腹中宽”、“同心肝”,赞其心胸开阔、体恤士卒之带兵作风。

次四句为第二层,写其武艺高强、勇猛过人。骏马铁鞍、奋力湍急、十荡十决,都令人想见其英姿雄风。

“百骑”以下七句为第三层,追述其战死之经过。“为我外援而悬头”,这正是民众悼念陈安之关键所在。

第四层为末四句,以流水不返喻斯人永逝。阿呼、呜呼,反覆回环,“奈子何”凡三叠,一唱三叹,感人尤深。

全诗以赋为主,间用比兴。笔墨简练生动,铺叙挥洒自如,转接流畅,一气呵成。

对这位一度反覆于晋与前赵间的将领,人们的评价自然会有分歧,但其最后坚决抗击匈奴而战死,饱受匈奴贵族欺凌的汉族民众还是怀念他的,故而“及其死,陇上歌之”(《晋书·载记》)。

 楼主| 发表于 2016-6-17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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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7 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5   早读记录
之二


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

——读史达祖《秋霁》


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废阁先凉,古帘空暮,雁程最嫌风力。故园信息。爱渠入眼南山碧。念上国。谁是、脍鲈江汉未归客。

还又岁晚,瘦骨临风,夜闻秋声,吹动岑寂。露蛩悲、清灯冷屋,翻书愁上鬓毛白。年少俊游浑断得。但可怜处,无奈苒苒魂惊,采香南浦,剪梅烟驿。



词人是开禧三年(1207)被黥面流放到江汉一带的。当时开禧北伐失败,史弥远政变,太师韩侂胄遇害身死,他被牵连下狱,家产也被抄没。

写作此词时他被贬已有几年时间,怀归思乡之情日益强烈,适值深秋,又逢送别友人,故孤独惆怅之情一寄于词。


词以写景导入。“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三句是愁人眼中的秋色。江水浩渺而苍茫,秋天江潮常是最为壮观的,但在流放异乡的词人看来,江水仿佛离人之泪,纵使秋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愁。

“倦柳愁荷”更是情景交融。秋霜以后,柳叶行将败落,已不是春夏时节的青翠欲滴,荷叶几个月来辛勤扶持着娇艳的荷花,这时花落叶老,往日的郁郁葱葱已不复存在,以至只留下听秋雨的残荷。

而这江、这柳、这荷,都感受到秋天的袭来。“废阁先凉,古帘空暮,雁程最嫌风力”,阁已“废”,却还住人;帘已“古”,却还挂着,可见词人生活的清贫。

“雁程最嫌风力”句,“雁程”,指雁之行程。“嫌”,即怕。雁飞最怕风大,逆风飞翔,吃力而难停歇,自然也就不能捎来故园信息。


史达祖原籍是北宋故都汴梁,但他生于高宗绍兴末年,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南宋都城临安度过的,其亲友也大都在那里。这里的“故园”,应指其西湖边葛岭一带的家园。“爱渠入眼南山碧”一句是忆旧。“渠”,即它。

“南山”在临安是实有的,大旗山北有一座高四十余丈的山即名南山,山上有杜牧墓。西湖周围尚有南屏山、南高峰,皆可谓之“南山”,但这里当是泛指居所南面的群山。词人身处贬所,故格外留恋过去临安的家居生活。

一“爱”字,一“碧”字,与上文贬所景象之感情色彩成了鲜明对照。“念上国”一句,明白道出所念乃是京都。词人尽管身遭不幸,而忠君爱国之心并未改变。“谁是、脍鲈江汉未归客”一句,乃反躬自问,这江汉未归之客实指词人自己。“江汉”指长江、汉水间的地域。如杜甫在江陵(今属湖北)作诗自称“江汉思归客”,即指旅居在江、汉之间。此词的“江汉未归客”字面亦当本于杜诗。

“脍鲈”用晋人张翰的典故。张翰任齐王司马冏之东曹椽,因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遂辞官,命驾归。作者以张翰自诩,但却不能如张翰之全身远祸。宋代官员得罪流放远州,轻者送某州居住,稍重曰安置,又重曰编管,皆指定居住地,受地方官约束,不得自由行动。况且他是黥面流放,身不由己,有家难归,并非留恋爵禄。词写至此,词情更为抑郁,便由伤秋怀乡转而感伤不幸身世。



过片句以“还又”两字作过渡,更进一层。苍苍江水,倦柳愁荷,已使江汉未归之客黯然神伤,又值“岁晚”,况是“瘦骨临风,夜闻秋声”,故倍增孤寂之感。“岁晚”,犹岁暮。俗话说:“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以后,一年过去大半,仿佛日之黄昏,无怪乎杜甫《秋兴》诗中“一卧沧江惊岁晚”即谓深秋为“岁晚”。“瘦骨”两字道出词人贬中体貌枯槁,精神憔悴。



“夜闻秋声,吹动岑寂”二句写客中的所闻所感。秋时西风作,草木凋零,多肃杀之声,而称“秋声”。“岑寂”,为冷清、寂寞之意。

词人孤身羁旅,对萧瑟之秋风,萌发寂寥之情。此情既是触景而生,也是贬谪中的爱国志士无往而不在的身世之感的真实流露。

词人一心报效祖国,他曾“每为神州未复”(《龙吟曲》)而忧心忡忡,也曾幻想“趁建瓴一举,并收鳌极”(《满江红》),更希望有一天能“办一襟风月看升平,吟春色”(《满江红》)。但他寄予厚望的开禧北伐失败了,主战者的头颅成了向敌人讨好的贡品,国事一日不如一日,有着报国之心的词人无法无动于衷。但眼前的现实却如此冷酷:“露蛩悲、清灯冷屋,翻书愁上鬓毛白。”蛩即蟋蟀,秋露降下,蟋蟀悲鸣,仅有冷屋中的一盏孤灯与词人相伴,只能以“翻书”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屋是冷的,阁是破的,词人的心也是碎的。他忧国伤时,故愁得鬓发都白了。曾几何时,嘉泰元年(1201)张镃为他的词集作序时还称他“郁然而秀整”,且“须发未白”,时间过去不多几年,他竟然已“瘦骨临风”、“鬓毛白”。其实他这时还不到五十岁,却已早衰。“年少俊游浑断得。但可怜处,无奈苒苒魂惊”,他早年也曾到过江汉一带,当时正值青春年少,与好友们相约嬉游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可是今天贬谪故地,却是万般无奈,惊魂不定。“苒苒”两字乃柔弱之意,“苒苒魂惊”,正透出他性格上软弱的一面。


故当其客中送客之际,只能一洒志士之泪,却无一壮语赠别,连牢骚也不敢发。后结二句,“采香南浦,剪梅烟驿”为送别寄远之辞。“南浦”指南面的水边。江淹《别赋》云:“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这里借“南浦”而点出送别之意。“烟驿”,指词人之居所,与前文之“废阁”、“冷屋”同义。


“剪梅”乃寄远常用之典。据《荆州记》载,“陆凯、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因无所有而折梅寄远已属可叹,何况词人身处贬所,寄远之际更多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情。词即在这哀怨之中结束了,更显得一往情深。


这首词以伤秋怀归为题材,艺术地展示了作者贬谪时期的孤寂生活,抒发了落难志士仁人的痛苦心情。词人身遭不幸,家国之恨、身世之感郁积于胸,不可不言而又不可明言,全篇虚虚实实,欲言又止,摇曳生姿,朦胧而不晦涩,比直抒胸臆更感人肺腑、耐人寻味。


后人点评

陈匪石《宋词举》评“露蛩悲”三句说:“寥寥十四字,可抵一篇《秋声赋》读。”

俞陛云《宋词选释》谓:“废阁古帘,写景极苍凉之思。”

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三有《史梅溪摘句图》,谓“史达祖《梅溪词》,最为白石所赏,炼句清新,得未曾有,不独《双双燕》一阕也。余读其全集,爱不释手,间书佳句,汇为摘句图”。


 楼主| 发表于 2016-6-17 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5  早读记录之三

悲陈陶
杜甫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陈陶,地名,即陈陶斜,又名陈陶泽,在长安西北。唐肃宗至德元载(756)冬,唐军跟安史叛军在这里作战,唐军四五万人几乎全军覆没。来自西北十郡(今陕西一带)清白人家的子弟兵,血染陈陶战场,景象是惨烈的。杜甫这时被困在长安,诗即为这次战事而作。


这是一场遭到惨重失败的战役。杜甫是怎样写的呢?他不是客观主义地描写四万唐军如何溃散,乃至横尸郊野。而是第一句就用了郑重的笔墨大书这一场悲剧事件的时间、牺牲者的籍贯和身份。这就显得庄严,使“十郡良家子”给人一种重于泰山的感觉。


因而,第二句“血作陈陶泽中水”,便叫人痛心,乃至目不忍睹。这一开头,把唐军的死,写得很沉重。


至于下面“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两句,不是说人死了,野外没有声息了,而是写诗人的主观感受。是说战罢以后,原野显得格外空旷,天空显得清虚,天地间肃穆得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好象天地也在沉重哀悼“四万义军同日死”这样一个悲惨事件,渲染“天地同悲”的气氛和感受。


诗的后四句,从陈陶斜战场掉转笔来写长安。写了两种人,一是胡兵,一是长安人民。“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两句活现出叛军得志骄横之态。胡兵想靠血与火,把一切都置于其铁蹄之下,但这是怎么也办不到的,于无声处可以感到长安在震荡。

人民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他们北向而哭,向着陈陶战场,向着肃宗所在的彭原方向啼哭,更加渴望官军收复长安。一“哭”一“望”,而且中间着一“更”字,充分体现了人民的情绪。


陈陶之战伤亡是惨重的,但是杜甫从战士的牺牲中,从宇宙的沉默气氛中,从人民流泪的悼念,从他们悲哀的心底上仍然发现并写出了悲壮的美。它能给人们以力量,鼓舞人民为讨平叛乱而继续斗争。


从这首诗的写作,说明杜甫没有客观主义地展览伤痕,而是有正确的指导思想,他根据战争的正义性质,写出了人民的感情和愿望,表现出他在创作思想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余恕诚)

发表于 2016-6-17 08:11 | 显示全部楼层
茶香袅袅,诗韵悠悠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01: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8 早读之一  

流派介绍:
诗词江湖之江湖诗派   


江湖诗派是南宋时期的一个诗派。因书商陈起所刊《江湖集》、《江湖前集》、《江湖后集》、《江湖续集》等诗歌集而得名。江湖派诗人的生活年代不一,身分复杂,有布衣,也有官宦。但其中以那些因功名不遂而浪迹江湖的下层文人的作品较有影响,如刘过、姜夔、敖陶孙、戴复古、刘克庄、赵汝迕等,都是代表人物。 江湖诗派诗人多以江湖相标榜,作品表现了他们不满朝政,不愿与之合作的态度;也反映了他们厌恶仕途、企羡隐逸的情绪。


江湖诗派的部分作品对南宋社会有较为深刻的反映。这些诗作或题咏山川、或记述事件,借以抒发作者爱国情怀,发泄对朝廷的不满,指斥权贵的丑行,再现战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刘过《题多景楼》,敖陶孙《中夜叹》,刘克庄《开濠行》、《苦寒行》,赵汝迕《翁媪叹》,利登《野农谣》,乐雷发《逃户》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他们的作品,还常常抒写有志难申的苦闷心情以及寄人篱下的悲凉境遇。也有一些作品情绪低落,表现了消极避世的思想。 江湖派诗人的主要成就表现在古体诗和七言绝句上。他们大都不满江西诗派在诗中堆砌典故、炫耀学问的倾向,力求平直、流畅。许多人和“永嘉四灵”一样,崇尚晚唐诗风,但又不像“永嘉四灵”那样专守律体,尽力锻造。一些江湖诗人喜欢仿古体乐府,或雄放劲切,或质实古朴;也有一些人专在绝句上下功夫,细致精巧,长于炼意。如叶绍翁的《游园不值》,就脍炙人口。 江湖诗派和“江西”、“四灵”一样,未能摆脱模拟之风。境界不高,气度狭小是他们的通病。


由于疏于锻造,他们的一些古诗往往率意而成,显得粗糙;绝句也多存在明畅有余而含蓄不足的缺陷。  当然,江湖诗派的情况十分复杂,不可一概而论。江湖诗人生活在社会下层,接触的生活面很广,诗歌的题材来源比较丰富。农民以及城市贫民的悲惨处境不时出现在江湖诗人笔下,例如许棐的《泥孩儿》把“双罩红纱厨,娇立瓶花底” 的泥孩儿与“呱呱瘦于鬼,弃卧桥巷间”的贫儿作比,从而发出“人贱不如泥” 的慨叹,相当感人。


从总体上看,江湖诗派的风格倾向是不满江西诗风而仿效“四灵”,学习晚唐,但取径比“四灵”更宽阔一些,比所学的唐代诗人的面要宽得多,同时又多少受了南宋“中兴四大诗人”的影响,这基本上代表着南宋后期诗坛的风尚。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02:02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8
早读之二


流派介绍:
诗词江湖之江西词派  


江西词派,五代南唐冯延巳、宋初晏殊、晏几道、欧阳修的词打破了从晚唐到五代前期以花间派为代表的香艳熟软、无深意寄托的词风,赋词以较深邃的思想蕴含和更诚挚的情感寄托;在艺术上引入诗歌的比兴手法,并从民歌中汲取养料,对宋词日后的繁荣昌盛起到开先河的作用,从而形成了词坛上承前启后的重要流派——江西词派。


在唐宋词发展史上,晏殊是将词从晚唐五代过渡到北宋的领袖人物。“上承南唐之风,下启苏秦先河”,起了承先启后的关键作用。

冯熙说:“晏同叔去五代未远,馨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宫右徵,和婉而明丽,为北宋倚声家初祖。”

又说:“独文忠与元献学之既至,为之亦勤,翔双鹄于交衢,驭二龙于天路。且文忠家庐陵而元献家临川,词家遂有西江一派。”这说明晏殊既是北宋初祖,又是北宋江西词派的领袖。

晏殊之后,江西词派的领袖就是欧阳修。

江西词派对宋词的主要贡献有四点  

一是扩大了词的内容:
由晚唐五代的浓妆艳抹的《花间》词,过渡到表现生活真情实感的北宋前期小令;

二是创造了新的词牌:
《钦定词谱》收录了晏殊发展和创造的词牌二十调;

三是丰富了词的表现手法:
突出地运用“婉”字法,含蓄而细腻地描写心中的情思;

四是掀开了宋词风格流派的序幕:
以晏殊为代表的前期小令,可说是北宋词坛的第一批报春花,开婉约词派的先声。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8
早读之三


流派介绍:
诗词江湖之宋初九僧


九僧,中国宋代初期诗僧希昼、保暹、文兆、行肇、简长、惟凤、宇昭、怀古、惠崇等九人的并称。

当时西昆体盛行,九僧不满西昆体的浮艳诗风崇奉晚唐贾岛、姚合一派,互相唱和,作品多写隐逸闲趣及林下生活,风格清奇雅静。其中惠崇不但能诗,画亦有名,世称“惠崇小景”。

原有《九僧诗集》,久已不传。郑樵《通志·艺文略》著录《九僧选句图》一卷。所作见《宋高僧诗选》及《瀛奎律髓》。

宋初诗坛,先后风靡着三个诗歌流派,即“元白体”、“晚唐体”、“西昆体”,这是文学史家的共识。九僧一派,就是晚唐体的代表。


关于“宋初九僧”,从数十年来众多的文学史著作中,我们几乎找不到他们的名字,学术界也极少讨论。直到近年出版的几种文学史(如程千帆等主编的《两宋文学史》、章培恒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等),才有所论列,但限于体制和篇幅,又都很简略。

“九僧”作为宋初“晚唐体”的代表作家群,不少人当时有诗集传世,又编有诗歌总集,且有“句图”之类,影响不小。尚不止此。

宋末江湖诗派的“永嘉四灵”,远继“九僧”衣体,在两宋文学史上首尾呼应,颇为奇特。因此,对“宋初九僧”及其诗歌创作,很有深入研究的必要。现拟从基本史料入手,进行初步的考察和探索。

“九僧”各自南北东西,并不同贯,这个诗僧群体是“五湖四海”,没有地域性。


九僧生卒年,已无法确考,只能从他们的交游及唱和中,知与林逋、魏野、释智圆等同时,主要活动于太宗至真宗朝,盖出生于赵宋开国(公元960年)前后。


“九僧”既然各自东西南北,是怎样联系在一起并成为一个诗歌流派的?或者说,“九僧”其名从何而得?这问题既复杂,也很简单。简单地说,那就是因为有《九僧诗集》。

《九僧诗集》乃纂辑前述九位诗僧的诗歌总集。欧阳修《六一诗话》曰:“国朝浮图以诗鸣于世者九人,故时有集号《九僧诗》,今不复传矣。


“九僧”的佳句特别是景联确乎来之匪易,可说是一生心血的结晶。他们对景物描摹的孜孜追求虽有偏颇,但其作品不失为诗歌百花园中的丛丛奇葩,

“九僧”诗在北宋得到欧阳修等大家的赞扬,以及总集《九僧诗集》在两宋的传播,为“九僧”诗风赋予了文学史意义,对宋代诗歌的发展进程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楼主| 发表于 2016-6-19 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9
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经典

名著阅读
朱光潜《诗论》选读


历史与考古学的证据不尽可凭(1)

  
  从历史与考古学的证据看,诗歌在各国都比散文起来较早。原始人类凡遇值得留传的人物事迹或学问经验,都用诗的形式记载出来。

这中间有些只是应用文,取诗的形式为便于记忆,并非内容必须采用诗的形式,例如医方脉诀,以及儿童字课书之类。至于带有艺术性的文字,则诗的形式为表现节奏的必需条件,例如原始歌谣。

中国最古的书大半都搀杂韵文,《书经》、《易经》、《老子》、《庄子》都是着例。古希腊及欧洲近代国家的文学史也都以诗歌开始,散文是后来逐渐演变出来的。


  诗歌是最早出世的文学,这是文学史家公认的事实。它究竟起于何时?是怎样起来的呢?

  从前一般学者研究这个问题,大半从历史及考古学下手。他们以为在最古的书籍里寻出几首诗歌,就算寻出诗的起源了。欧洲人以为荷马史诗是他们的“诗祖”,因为它在记载下来的诗中间最古。近代学者又搜罗许多证据,证明荷马史诗是集合许多更古的叙事诗和民间传说而做成的。那么,西方诗的起源不在荷马而在他所根据的更古的诗了。


  在中国,搜罗古佚的风气尤其发达。学者对于诗的起源有种种揣测。汉郑玄在《诗谱序》里以为诗起源于虞舜时代:

  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

  他的意思是说,“诗”字最早见于《虞书》,所以,诗大抵起源于虞。这种推理显然很牵强。唐孔颖达在《毛诗正义》里便不以郑说为然:

  舜承于尧,明尧已用诗矣。故《六艺论》云:“唐虞始造其初,至周分为六诗”,亦指尧典之文,谓之造初,谓造今诗之初,非讴歌之初;讴歌之初,则疑其起自大庭时矣。然讴歌自当久远,其名曰“诗”,未知何代,虽于舜世始见诗名,其名必不初起舜时也。

  这话比较合理,虽也是捕风捉影,仍不失多闻阙疑的精神。从郑序出发,许多学者想在古书中搜罗实例,证明虞舜以前已有诗。梁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里根据《吕氏春秋》、《周礼》、《尚书大传》诸书所引古诗说:

  昔葛天氏乐词云:玄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绮。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后来许多选集家继刘勰的搜罗古佚的工作,如郭茂倩《乐府诗集》、冯惟讷《诗纪》诸书都集载许多散见于古书的诗歌。不过近来疑古风气大开,经考据家的研究,周以前的历史还是疑案。至于从前人搜罗古佚诗所根据的书,如古文《尚书》、《礼记》、《尚书大传》、《列子》、《吴越春秋》之类大半是晚出之书。于是《诗经》成为最可靠的古诗集本了,也就是中国诗的来源了。


  在我们看,这种搜罗古佚的办法永远不会寻出诗的起源。它含有两个根本错误的观念:

  一、它假定在历史记载上最古的诗就是诗的起源。
  二、它假定在最古的诗之外寻不出诗的起源。

 楼主| 发表于 2016-6-19 02:3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9
诗词早读之二



诗词赏析经典书籍
周汝昌之《千秋一寸心》选读


满城春色宫墙柳
山抹微云秦学士
——说秦观《满庭芳》
作者   周汝昌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有不少词调,开头两句八个字,便是一副工致美妙的对联。宋代名家,大抵皆向此等处见功夫,逞文采。诸如“作冷欺花,将烟困柳”、“叠鼓夜寒,垂灯春浅”,一时也举他不尽。这好比唱戏时名角出台,绣簾揭处,一个亮相,丰采精神,能把全场“笼罩”住。

试看那“欺”字、“困”字、“叠”字、“垂”字,词人的慧性灵心、情肠意匠,早已颖秀葩呈,动人心目。
然而,要论个中高手,我意终推秦郎。比如他那奇警的“碧水惊秋,黄云凝暮”,何等神笔!


至于这首《满庭芳》的起拍开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更是雅俗共赏,只此一个出场,便博得满堂碰头彩,掌声雷动——真好看煞人!


这两句端的好在何处?

大家先就看上了那“抹”字。好一个“山抹微云”!“抹”得奇,新鲜,别有意趣!

“抹”又为何便如此新奇别致,博得喝采呢?
须看他用字用得妙,有人说是文也而通画理。

抹者何也?就是用别一个颜色,掩去了原来的底色之谓。所以,唐德宗在贞元时批阅考卷,遇有词理不通的,他便“浓笔抹之至尾”。(煞是痛快!)至于古代女流,则时时要“涂脂抹粉”。罗虬写的“一抹浓红傍脸斜”,老杜说的“晓妆随手抹”,都是佳例,亦即睡痕或脂红别色以掩素面本容之义。

如此说来,秦郎所指,原即山掩微云,应无误会。
但是如果他写下的真是“山掩微云”四个大字,那就风流顿减,而意致无多了。学词者宜向此处细心体味。同是这位词人,他在一首诗中却说:“林梢一抹青如画,知是淮流转处山。”同样成为名句。看来,他确实是有意地运用绘画的笔法而将它写入了诗词,人说他“通画理”,可增一层印证。

他善用“抹”字,一写林外之山痕,一写山间之云迹,手法俱是诗中之画,画中之诗,其致一也。只单看此词开头四个字,宛然一幅“横云断岭”图。

虽说是“其致一也”,但又要入细玩其区别:“林梢一抹”是平常句法,而“山抹微云”乃中华汉字文学的独特语式,最须珍重。有人称之为“倒装句法”,即“微云抹山”之意也,云云。我谓此即用欧西语文之“法”来硬套之办法,流弊最大。

试问:东坡的“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那“摇村”的字法句法,又用哪种“文法”来套?前面已引的“惊秋”、“凝暮”,又该如何去套?学诗词者胸中若先装满了什么“语法”之类,就写不出真正的好句来了。
出句如彼,且看他对句用何字相敌?他道是:“天连衰草。”


于此,便有人嫌这“连”字太平易了,觉得还要“特殊”一些才好。想来想去,想出一个“黏”字来。想起“黏”字来的人,起码是南宋人了,他自以为这样才“炼字”警策。大家见他如此写天际四垂,远与地平相接,好像“黏合”了一样,用心选辞,都不同俗常,果然也是值得击节赞赏!

我却不敢苟同这个对字法。

何以不取“黏”字呢?盖少游时当北宋,那期间,词的风格还是大方家数一派路子,尚五十分刁钻古怪的炼字法。再者,上文已然着重说明:秦郎所以选用“抹”并且用得好,全在用画入词,看似精巧,实亦信手拈来,自然成趣。他断不肯为了“敌”那个“抹”字,苦思焦虑,最后认上一个“黏”,以为“独得之秘”(那是自从南宋才有的词风,时代特征是不能错乱的)。

“黏”字之病在太雕琢,也就显得太穿凿;太用力,也就显得太吃力。艺术是不以此等为最高境界的。况且,“黏”也与我们的民族画理不相贴切。

我们的诗人赋手,可以写出“野旷天低”、“水天相接”,这自然也符合西洋透视学,但他们还不致也不肯用一个天和地像是黏合在一起这样的“修辞格”,因为中国画里也没有这样的概念。这其间的分际,需要仔细审辨体会。

大抵在选字功夫上,北宋词人宁肯失之“出”,而南宋词人则有意失之“入”。后者的末流,就陷入尖新、小巧一路,专门在一二字眼上做扭捏的工夫;如果以这种眼光去认看秦郎,那就南其辕而北其辙了。


以上是从艺术角度上讲根本道理。注释家似乎也无人指出:少游此处是暗用寇准的“倚楼极目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的那个“连”字。岂能乱改他字乎?


说了半日,难道这个精彩的出场,好就好在一个“抹”字上不成?少游在这个字上享了盛名,那自是当然而且已然,不但他的令婿在大街上遭了点意外事故时,大叫“我乃山抹微云学士之女婿是也”,就连东坡,也要说一句“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可见其脍炙之一斑。

然而,这一联八字的好处,却不会“死”在这一两个字眼上。要体会这一首词通体的情景和气氛,上来的这八个字已然起了一个笼罩全局的作用。


“山抹微云”,非写其高,写其远也。它与“天连衰草”,同是极目天涯的意思。这其实才是为了惜别伤怀的主旨,而摄其神理。懂了此理,也不妨直截就说极目天涯即不啻是全篇主旨。

然而,又须看他一个山被云遮,便勾勒出一片暮霭苍茫的境界;一个衰草连天,便点明了满地秋容惨淡的气象;整个情怀,皆由此八个字里而透发,而“弥漫”。学词者于此不知着眼,翻向一二小字上去玩弄,或把少游说成是一个只解“写景”和“炼字”的浅人,岂不是见小而失大乎!


八字既明,下面全可迎刃而解了:“画角”一句,加倍点明时间。盖古代傍晚,城楼吹角,所以报时,姜白石所谓“正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正写那个时间。“声断”者,正说的是谯楼上报时的鼓角已然停歇,天色实在不早了。“暂停”两句,才点出赋别、饯送之本事。一个“暂”字,一个“聊”字,写出多少难以为怀、依依不舍、无可奈何的意绪。若以为这等虚字不过是常人习用的泛词,无甚深意可言,那就太粗心而浮气了。


“引”与“饮”大有分别,饮是平庸死板的常言,引是行止神态的活语。略可参看老杜的名句:“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引是举杯的有神气的动态字眼。词笔至此,能事略尽,于是无往不收,为文必转,便有回首前尘、低回往事的三句,稍稍控提,微微唱叹。妙在“烟霭纷纷”四字,虚实双关,前后相顾。何以言虚实?言前后?试看纷纷之烟霭,直承“微云”,脉络晓然,乃实有之物色也;而昨日前欢,此时却忆,则也正如烟云暮霭,分明如在,而又迷茫枨惘,全费追寻了,此则虚也。
双关之趣,笔墨之灵,允称一绝。


词笔至此,已臻妙境,而加一推宕,含情欲见,无用多申,只将极目天涯的情怀,放在眼前景色之间,就又引出了那三句使千古读者叹为绝唱的“斜阳外,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又全似画境,又觉画境亦所难到,叹为高手名笔,岂虚誉哉。


词人为何要在上片歇拍之处着此“画”笔?有人以为与正文全“不相干”。真的吗?其实“相干”得很。莫把它看作败笔泛墨、凑句闲文。你一定读过元人马致远的名曲《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人人称赏击节,果然名不虚传。但是,不一定都悟到马君暗从秦郎脱化而来。

少游写此,全在神理,泯其语言,盖谓:天色既暮,归禽思宿,人岂不然?流水孤村,人家是处,歌哭于斯,亦乐生也——而自家一身微官濩落,去国离群,又成游子,临歧帐饮,能不执手哽咽乎?


我幼年时候,初知读词,便被此词迷上了!着迷的重要一处,就是这归鸦万点,流水孤村,真是说不出的美!调美,音美,境美,笔美。神驰情往,如入画中。后来才明白,词人此际心情十分痛苦,但他不是死死刻画这一痛苦的心情,却将它写成了一种极美的境界,令人称奇叫绝。这大约就是我国大诗人大词人的灵心慧性、绝艳惊才的道理了吧?

我常说:少游这首《满庭芳》,只须着重讲解赏析它的上半阕,后半无须婆婆妈妈,逐句饶舌,那样转为乏味。万事不必“平均对待”,艺术更是如此。倘昧此理,又岂止笨伯之讥而已。然而不讲不讲,也还须讲上几句。


一是“销魂”,正用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到此方明白点题。但也全合寇公的“倚楼极目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之名句,可证我前言不虚。


一是青楼薄幸。尽人皆知,此是用“杜郎俊赏”的典故。杜牧之,官满十年,弃而自便,一身轻净,亦万分感慨,不屑正笔稍涉宦场一字,只借“闲情”写下了那篇有名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其词意怨甚,愤甚,亦谑甚矣!而后人不解,竟以小杜为“冶游子”。

人之识度,不亦远乎!少游之感慨,又过乎牧之之感慨。少游有一首《梦扬州》,其中正也说是“离情正乱,频梦扬州”,是追忆“殢酒为花,十载因谁淹留”,忘却此义,讲讲“写景”、“炼字”,以为即是懂了少游词,所失不亦多乎哉。


一是“此去何时见也”,又莫以常言视之。在词人笔下,哽咽之声如闻。盖古时交通至难,一经分首,再会何期,名曰生离,实同死别!而今之人则以“再见”为口头禅矣,焉能深味此句之可痛哉。

一是结尾。好一个“高城望断”。“望断”二字是我从一开头就讲了的那个道理,词的上片整个没有离开这两个字。到煞拍处,总收一笔,轻轻点破,颊上三毫,倍添神采。而灯火黄昏,正由山有微云,到“烟霭纷纷”(渐重渐晚),到满城灯火,一步一步,层次递进,井然不紊,而惜别停杯,留连难舍,维舟不发……也就尽在“不写而写”之中了。


常言作词不离情景二字,境超而情至,笔高而韵美,涵咏不尽,令人往复低回,方是佳篇。雕绘满眼,意纤笔薄,乍见动目,再寻索然。少游所以为高,盖如此方真是词人之词,而非文人之词、学人之词。所谓当行本色,即此是矣。


有人也曾指出,秦淮海,古之伤心人也。其语良是。他的词,读去乍觉和婉,细按方知情伤,令人有凄然不欢之感。此词结处,点明“伤情处”,又不啻是他一部词集的总括。我在初中时,音乐课教唱一首词,使我十几岁的少小心灵为之动魂摇魄——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每一吟诵,追忆歌声,辄不胜情,“声音之道,感人深矣”,古人的话,是有体会的。然而今日想来,令秦郎如此长怀不忘、字字伤情的,其即《满庭芳》所咏之人之事乎?

 楼主| 发表于 2016-6-19 02:38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19
诗词早读之三


古诗中的父爱,内敛却依然感人
2016-06-18 古典书城


自古以来,母爱一直被人们吟咏不绝,诗词华章俯拾皆是,感人至深。可能是父亲们比较严肃比较沉默吧,相比之下,表现父爱的诗词就不多了。尤其是在那“父为子纲”的时代,父亲的爱常常深藏在内心很少表露。可是父亲对子女的爱并不比母亲少,翻检历代诗词,那些习惯内敛的父爱也和母爱一样真挚感人,深厚绵长。而作为孩子的古人们也都记得父亲的好,父子之间心心相印,留下了感人肺腑的诗篇,比如古典君摘出来的以下八首。

《魏风·陟岵》
【先秦】《诗经》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
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
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
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
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古典君:这是一首征人思亲之作,是中国羁旅行役诗的源头。远望当归,登高望乡,长歌当哭,痛切感人。诗中亲人叮咛恍在耳边,幻境融合了想象与怀忆。父亲的“犹来无止”,嘱咐他不要永远滞留他乡,这语气纯从儿子出发而不失父亲的旷达,拳拳爱子之心深切真挚。表达的是对父亲的思念,却从中也看出了父亲的深情。


《北郭闲思》
【唐代】曹邺

山前山后是青草,
尽日出门还掩门。
每思骨肉在天畔,
来看野翁怜子孙。

古典君:诗人看见房子四周茂盛的青草,也许想到了“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也许想起了当年送别亲人时那种“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的景象。独守空居,不堪寂寞,思念亲人,只好整天外出,去乡间看看别的老人是怎样享受天伦之乐的。空巢老人的孤独伤感跃然纸上,让人不胜唏嘘。



《忆父》
【清代】宋凌云

吴树燕云断尺书,
迢迢两地恨何如?
梦魂不惮长安远,
几度乘风问起居。


古典君:吴燕相隔,岂止万里?路途迢迢,不能承欢膝下,思念之情无可排抑。远嫁他方,离开父母,生怕有天“子欲养而亲不待”。音信隔断的无奈与悲戚,承载着满满的思念。也因此只能入梦寻找,梦境中才能乘风万里回到父亲身边服侍孝敬。梦中的渴望反衬了现实的无奈,让人倍觉伤感。


这几首诗中父子之间情深意长,满满的是内敛的深情。然而父亲在古代的形象大多数时候常常是严肃的长者,他们为孩子们指明未来的道路,对他们提出自己的希望。谆谆教诲不厌其烦,细致叮咛不厌其详,就像下面的几首诫子示儿诗,充满了舐犊之情。


《诫子诗》
【汉代】东方朔

明者处事,莫尚於中。
优哉游哉,与道相从。
首阳为拙;柳惠为工。
饱食安步,在仕代农。
依隐玩世,诡时不逢。
是故才尽者身危,好名者得华;
有群者累生,孤贵者失和;
遗馀者不匮,自尽者无多;
圣人之道,一龙一蛇。
形见神藏,与物变化。
随时之宜,无有常家。


古典君:西汉东方朔,向来以滑稽著名。他是一个大隐士,但不隐于山林而隐于朝廷,因此,他也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到这一点。既能生活无忧,也能悠哉世间。因此把自己多年心得倾囊传授,对儿子的教诲和期望溢于言表。东方朔洒脱不羁,但是这首诫子诗中的他却与普通的父亲没有分别。


《又示宗武》
【唐代】杜甫

觅句知新律,摊书解满床。
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
假日从时饮,明年共我长。
应须饱经街,已似爱文章。
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
曾参与游夏,达者得升堂。


古典君:这是杜甫写给最喜欢的次子宗武的诗,诗中包含着杜甫对孩子的无限期望。他看到宗武学习作诗,兴奋之余,叮嘱孩子学习要专心,不要玩物丧志,生活要有节律,还要勤学经典,以先贤为楷模,持之以恒。作为已经名动四方的诗人,看到儿子有望继承自己的衣钵,杜甫内心的欣慰和喜悦可想而知。
 

《骄儿诗》(节选)
【唐代】李商隐

爷昔好读书,恳若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无肉喂蚤虱。
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
穰苴司马法,张良黄石街。
便为帝王师,不假更纤悉。


古典君:李商隐才高未用,一生沉沦下僚。他不希望儿子学自己的样子,希望他学兵法,长大为国安边,有所建树。诗的大部分篇幅写儿子,惬意自豪之情溢于笔端;写自己篇幅虽不多,但感慨弥深,自嘲自怨,深寓怀才不遇之悲愤。纯用白描,笔端充满感情。轻怜爱抚之中时露幽默,后面却饱含着的沉沦不遇之泪,也许可以用“含泪的微笑”来形容。


《冬夜读书示子聿》
【宋代】陆游

古人学问无遗力,
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


古典君:陆游特别注意用诗书教子,曾明确告诉儿子:“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而他写的这首诗告诫孩子的是要学以致用,身体力行。这首哲理诗,饱含了诗人深邃的教育思想理念,也寄托了诗人对子女的殷切期望,文字极为朴实,感情却极为真挚。而读到这首诗的读者,也能从诗中得到启发,教育作用不言自明。


《为二女适袁氏者作》
【清代】郑燮

官罢囊空两袖寒,
聊凭卖画佐朝餐,
最惭吴隐奁钱薄,
赠尔春风几笔兰。


古典君:身为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的郑板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女儿出嫁无钱置办嫁妆,便以一幅兰竹图代替,并在上面题了这首诗。贫困如斯,却气节如此,后人吟咏已然心折不已,女儿女婿更当为之骄傲。如此家风传世,郑板桥当真没有折没了历史上的美名。
 楼主| 发表于 2016-6-19 02:5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20
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
朱光潜《诗论》选读


历史与考古学的证据不尽可凭(2)

  
  第一个假定错误,因为无论从考古学的证据或是从实际观察的证据看,诗歌的起源不但在散文之先,还远在有文字之先。

英国人用文字把民歌记载下来,从十三世纪才起。现在英国所保存的民歌写本,据查尔德(Child)的考证,只有一种是十三世纪的,其余都在十五世纪之后。至于搜集民歌的风气,则从十七世纪珀西(Percy)开端,到十九世纪司各特(Scott)和查尔德诸人才盛行。但是这些民歌在经过学者搜集写定之前,早已流传众口了。如果我们根据最早的民歌写本或集本,断定在这写本或集本以前无民歌,这岂不是笑话?


  第二个假定错误,因为诗的原始与否视文化程度而定,不以时代先后为准。三千年前的古希腊人比现在非澳两洲土着的文化高得远,所以荷马史诗虽很古,而论原始程度反不如非澳两洲土着的歌谣。

就拿同一民族来说,现代中国民间歌谣虽比《商颂》、《周颂》晚二三千年,但在诗的进化阶段上,现代民歌反在《商颂》、《周颂》之前。所以我们研究诗的起源,与其拿荷马史诗或《商颂》、《周颂》做根据,倒不如拿现代未开化民族或已开化民族中未受教育的民众的歌谣做根据。从前学者讨论诗的起源,只努力搜罗在历史记载中最古的诗,把民间歌谣都忽略过去,实在是大错误。


  这并非说古书所载的诗一定不可做讨论诗源的根据。比如《诗经》中《国风》大部分就是在周朝搜集写定的歌谣,具有原始诗的许多特点。虽然它们的文字形式及风俗、政教和近代歌谣所表现的不尽同;就起源说,它们和近代歌谣很类似,所以仍是研究诗源问题的好证据。就诗源问题而论,它们的年代先后实无关宏旨,它们应该和一切歌谣受同样待遇。


  说到这里,我们不妨趁便略说现代中国文学史家对于《国风》断定年代的错误。既是歌谣,就不一定是同时起来或是一时成就的。文学史家一方面承认《国风》为歌谣集,一方面又想指定某《国风》属于某个时代,比如说《豳》、《桧》全系西周诗,《秦》为东西周之交之诗,《王》、《卫》、《唐》为东周初年之诗,《齐》、《魏》为春秋初年之诗,《郑》、《曹》、《陈》为春秋中年之诗(参看陆侃如、冯沅君《中国诗史》)。


在我们看,这未免有些牵强附会。在同一部集里的歌谣时期固有先后,但是这种先后不能以歌谣所流行的区域而定。

“周南”、“召南”、“郑”、“卫”、“齐”、“陈”等字只标明属于这些分集的歌谣在未写定之前流行的区域。在每个区域里的歌谣都各有早起的,有晚起的。我们不能因为某几首歌谣有历史线索可以推测年代,便断定全区域的歌谣都属于同一年代,犹如二十世纪出版的《北平歌谣》里虽有一首叫做《宣统回朝》,我们不能据此断定这部集里其他歌谣均起于民国时代。

况且一般人所认为有历史线索可寻的几首诗如《甘棠》的召伯,《何彼秾矣》的齐侯之子也还是渺茫难稽。《国风》中含有断定年代所必据的内证根本就很少。

 楼主| 发表于 2016-6-19 02:58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6-20
诗词早读之二


满城春色宫墙柳
——说陆游《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湿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放翁南宋大家,以诗名,词并非他所擅场。诗篇极富,但也是瑕瑜互见,历代评者不无微词,致其不满之意,连《红楼梦》中黛玉与香菱论诗,也曾有所告诫,亦是一则佳话。愚以为放翁的韵语,真能沉痛深切、动人心腑的,当推这首《钗头凤》为首选,未易多有者也。


  此词通篇凄婉异常,读之令人为他悲伤,为之不乐。其用笔不落平缓浅露的一般蹊径,斯为可贵。

  放翁的一段悲剧故事,因南宋略晚的周草窗(密)的记述,世人方得知悉:他前妻唐氏因与婆婆关系不谐而见逐,改嫁别人。一次相遇于沈园———其夫妇同游,不便谈会,乃致酒食于放翁,以见情愫。放翁感而作此,以写难言之悲、无名之恨。


红酥,手之美也(按酥喻越女肌肤之洁白润细,今着“红”字,未详当时风习取义);黄滕,酒之佳也。只此略一点笔,下云宫墙绿柳,春色满城,似宕开,实锲紧;似写风光之美,实即伤情之境。

换韵“东风”下遽出一“恶”字,顿觉天地变色,芳春愈美,伤情愈甚!此一入声韵,直贯“索”、“错”至上片歇拍,一片变徵(zhì)悲音,令人闻之酸鼻。
 过片“旧”、“瘦”、“透”三韵,在他人他篇或可过得去,在此词中,未免减色——虽不敢说是败笔,也到底犯了平直浅露之病;尤其是“红湿鲛绡”等字,够不上真的文采,反成涂饰———外加的浮字眼破坏了内心的深感情———此即放翁之常病,而有些人却以为这方是“妙笔”。所以文格的高下,文心的得失,是个最不易言的事情。


  北宋欧公《生查子》(或入朱淑贞词集)中曾云:“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此词淡淡着笔,不作态,不弄姿,不涂饰,不雕镂———所以艺品甚高,传为千古名作。其理何在?吾人宜细参深味之。


  此词四换韵,即分为四段落。过片第三韵段,如上所评,大是败阙,而一入第四韵段,“桃花落”,立即秀笔重还,高境再显。夫“桃花落”三字,太平常了,太“一般化”了,如何反加赞美?君不见其下接云“闲池阁”三个奇字乎?桃花零落,宫柳徒作“伤心碧”矣;池阁盖即不期相遇之台,致意通心之境地;及游人散尽,车尘去远,则止见此池阁“空闲”,一片伤心处所,殆不可堪!


  是以着此一“闲”字,其力千钧,正与上片“恶”字同为全篇两个眼目。读古人佳构,而不知向此等处细心体会,必致追求“红湿鲛绡透”,以为最“好”,———此自然一定之理也。

  山盟固自未渝,而锦书何由便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是以欲托音书,只是空想妄思,旋即清醒。于是终以“莫!莫!”结之。错已铸成,此生难再,难有可以挽还之丝毫希望,而只可寸心隐忍,抱此大恨以自警,曰:莫!莫!


  错,非我自身之过也,而自身无以赎其错。莫,则自身可以进退行止之计量也,然明知其万万不可,亦万万无济,却毕竟怀此一念而不自悔改。故词人之心境堪悲,而其笔致亦足以感人。我谓之凄婉异常,盖千回百转以后之笔墨也。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与此合看,君意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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