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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期领读] 2016~07月天部早读资料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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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6 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年度7月份早读资料准备

7月份早读资料
每天2~3篇,注明日期和顺序
编辑:花~07  扳手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1
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
朱光潜《诗论》选读


原始诗歌的作者(3)

 
  朱竹坨《静志居诗话》谈到此谣说:“此予童稚日偕闾巷小儿联背踏足而歌,不详何义,亦未有验。”朱竹坨是清初秀水人,可见此谣在清初已盛行南方。

  朱自清在《中国歌谣》(清华大学讲义)里另引一首,也是现在流行的,不过与周作人所引的不同:

踢踢脚背,跳过南山。
南山扳倒,水龙甩甩。
新官上任,旧官请出。
木读汤罐,弗知烂脱落里一只小拇指头。

  我自己在四川北部也听到一首:

脚儿斑斑,斑上梁山。
梁山大斗,一石二斗。
每人屈脚,一只大脚。

  这首儿歌从元朝(它的起源也许还要早些,这只就见诸记载的说)传到现在,从燕京南传到浙江,西传到四川(也许传到其他区域还有),中间所经过的变化当不仅如上所引。不过就已引诸例看,“第二重创作”的痕迹也很显然。

  另外一个好例是董作宾所研究的《看见她》(详见北京大学《歌谣周刊》第六十二号至六十四号)。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所搜到的这首歌谣的异文有四十五种之多。它的流行区域至少有十二省之广。据董氏推测,它大概起源于陕西。在陕西三原流行的是:

你骑驴儿我骑马,
看谁先到丈人家。
丈人丈母没在家,
吃一袋烟儿就走价。
大嫂子留,二嫂子拉,
拉拉扯扯到她家,
隔着竹帘望见她:
白白儿手长指甲,
樱桃小口糯米牙。
回去说与我妈妈,
卖田卖地要娶她。


  长江流域的《看见她》可以流行于南京的一首为例。

东边来了一个小学生,
辫子拖到脚后跟,
骑花马,坐花轿,
走到丈人家。
丈人丈母不在家,
帘背后看见她:
金簪子,玉耳挖,
雪白脸,淀粉擦,
雪白手,银指甲,
梳了个元宝头,
戴了一头好翠花;
大红棉袄绣兰花,
天青背心蝴蝶花。
我回家,告诉妈:
卖田卖地来娶她,
洋钻手圈就是她!

  此外四十余首各不同样。就“母题”说,情节大半一致;就词句说,长短繁简不一律。我们决难相信这四十几首歌谣是南北十余省民众自然流露而暗合的。在起源时它必有一个作者。后经口头传诵,经过许多次“第二重创作”,才产生许多变形。变迁的主因不外两种:一、各地风俗习惯的差别,二、各地方言的差别。

  这一两个实例是从许多实例中选择出来的。它们可以证明歌谣在活着时都在流动生展。对于它的生命的维持,它所流行的区域中民众都有力量,所以我们说它是属于民众的,虽然“第一重创作”也许属于某一个人。

  个人意识愈发达,社会愈分化,民众艺术也就愈趋衰落,民歌在野蛮社会中最发达,中国边疆诸民族以及澳、非两洲土着都是明证。

在开化社会中歌谣的传播推广者大半是无知识的婴儿、村妇、农夫、樵子之流。人到成年后便逐渐忘去儿时的歌,种族到开化后也逐渐忘去原始时代的歌。

所以有人说,文化是民歌的仇敌。

近代学者怕歌谣散亡了,费尽心力把它们搜集写定,印行。这种工作对于研究歌谣者固有极大贡献,对于歌谣本身的发展却不尽是有利的。

歌谣都“活在口头上”,它的生命就在流动生展之中。给它一个写定的形式,就是替它钉棺材盖。每个人都可以更改流行的歌谣,但是没有人有权更改《国风》或汉魏《乐府》。写定的形式就是一种不可侵犯的权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2:48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1
诗词早读之二


周汝昌诗词鉴赏
《千秋一寸心》选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说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写上元灯节的词,不计其数,稼轩的这一首,却谁也不能视为可有可无,即此亦可谓豪杰了。

然究其实际,上片也不过渲染那一片热闹景况,并无特异独出之处。看他写火树,固定的灯彩也。写星雨,流动的烟火也。若说好,就好在想象:

是东风还未催开百花,却先吹放了元宵的火树银花。它不但吹开地上的灯花,而且还又从天上吹落了如雨的彩星──燃放烟火,先冲上云霄,复自空而落,真似陨星雨。

然后写车马,写鼓乐,写灯月交辉的人间仙境──“玉壶”,写那民间艺人们的载歌载舞、鱼龙曼衍的“社火”百戏,好不繁华热闹,令人目不暇给。

其间“宝”也、“雕”也、“凤”也、“玉”也,种种丽字,总是为了给那灯宵的气氛来传神,来写境,盖那境界本非笔墨所能传写,幸亏还有这些美好的字眼,聊为助意而已。

总之,我说稼轩此词,前半实无独到之胜可以大书特书。其精彩之笔,全在后半始见。


后片之笔,置景于不复赘述了,专门写人。看他先从头上写起:

这些游女们,一个个雾鬓云鬟,戴满了元宵特有的闹蛾儿、雪柳、金缕缠就的春幡春胜。

这些盛妆的游女们,行走之间,说笑个不停,纷纷走过去了,只有衣香犹在暗中飘散。

这么些丽者,都非我意中关切之人,在百千群中只寻找一个──却总是踪影皆无。已经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忽然,眼光一亮,在那一角残灯旁侧,分明看见了,是她!是她!

没有错,她原来在这冷落的地方,还未归去,似有所待!


这发现那人的一瞬间,是人生的精神的凝结和升华,是悲喜莫名的感激铭篆,词人却如此本领,竟把它变成了笔痕墨影,永志弗灭!

读到末幅煞拍,才恍然彻悟:那上片的灯、月、烟火、笙笛、社舞、交织成的元夕欢腾,那下片的惹人眼花缭乱的一队队的丽人群女,原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意中之人而设、而写,

倘无此人在,那一切又有何意义与趣味呢!多情的读者,至此不禁涔涔泪落。


此词原不可讲,一讲便成画蛇,破坏了那万金无价的人生幸福而又辛酸的一瞬的美好境界。

然而画蛇既成,还思添足:

学文者莫忘留意,上片临末,已出“一夜”二字,这是何故?盖早已为寻他千百度说明了多少时光的苦心痴意,所以到得下片而出“灯火阑珊”,方才前早呼而后遥应,笔墨之细,文心之苦,至矣尽矣。

可叹世之评者动辄谓稼轩“豪放”,“豪放”,好象将他看作一个粗人壮士之流,岂不是贻误学人乎?

王静安《人间词话》曾举此词,以为人之成大事业者,必皆经历三个境界,而稼轩此词之境界为第三,即最终最高境。此特借词喻事,与文学赏析已无交涉,王先生早已先自表明,吾人可以无劳纠葛。


从词调来讲,《青玉案》十分别致,它原是双调,上下片相同,只上片第二句变成三字一断的叠句,跌宕生姿。

下片则无此断叠,一连三个七字排句,可排比,可变幻,总随词人之意,但排句之势是一气呵成的,单单等到排比完了,才逼出煞拍的警策点。
本书另有贺铸一首,此义正可参看。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2
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
朱光潜《诗论》选读


诗与谐(1)

  
  德国学者常把诗分为民间诗(Volk?poesie)与艺术诗(Kunst?poesie)两类,以为民间诗全是自然流露,艺术诗才是根据艺术的意识与技巧,有意识地刻画美的形象。

这种分别实在也只是程度上的而不是绝对的。民间诗也有一种传统的技巧,最显而易见的是文字游戏。


  文字游戏不外三种:
第一种是用文字开玩笑,通常叫做“谐”;
第二种是用文字捉迷藏,通常叫做“谜”或“隐”;
第三种是用文字组成意义很滑稽而声音很圆转自如的图案,通常无适当名称,就干脆地叫做“文字游戏”亦无不可。

这三种东西在民间诗里极普通,在艺术诗或文人诗里也很重要,可以当作沟通民间诗与文人诗的桥梁。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特辟“谐隐”一类,包括带有文字游戏性的诗文,可见古人对这类作品也颇重视。

  一诗与谐

  我们先说“谐”。“谐”就是“说笑话”。它是喜剧的雏形。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里以为中国戏剧导源于巫与优。“优”即以“谐”为职业。在古代社会中,“优”(clown)往往是一个重要的官职。

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优常占要角。英国古代王侯常有优跟在后面,趁机会开玩笑,使朝中君臣听着高兴。

中国古代王侯常用优。《左传》、《国语》、《史记》诸书都常提到优的名称。

优往往同时是诗人。汉初许多词人都以俳优起家,东方朔、枚乘、司马相如都是着例。

优的存在证明两件事:

第一,“谐”的需要是很原始而普遍的;
其次,优与诗人、谐与诗,在原始时代是很接近的。

  从心理学观点看,谐趣(thesenseofhumour)是一种最原始的普遍的美感活动。凡是游戏都带有谐趣,凡是谐趣也都带有游戏。

谐趣的定义可以说是:以游戏态度,把人事和物态的丑拙鄙陋和乖讹当作一种有趣的意象去欣赏。

  “谐”最富于社会性。艺术方面的趣味,有许多是为某阶级所特有的,“谐”则雅俗共赏,极粗鄙的人欢喜“谐”,极文雅的人也还是欢喜“谐”,虽然他们所欢喜的“谐”不必尽同。

在一个集会中,大家正襟危坐时,每个人都有俨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彼此中间无形中有一层隔阂。但是到了谐趣发动时,这一层隔阂便涣然冰释,大家在谑浪笑傲中忘形尔我,揭开文明人的面具,回到原始时代的团结与统一。

托尔斯泰以为艺术的功用在传染情感,而所传染的情感应该能团结人与人的关系。在他认为值得传染的情感之中,笑谑也占一个重要的位置。

刘勰解释“谐”字说:“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这也是着重谐的社会性。

社会的最好的团结力是谐笑,所以擅长谐笑的人在任何社会中都受欢迎。在极严肃的悲剧中有小丑,在极严肃的宫廷中有俳优。


  尽善尽美的人物不能为谐的对象,穷凶极恶也不能为谐的对象。引起谐趣的大半介乎二者之间,多少有些缺陷而这种缺陷又不致引起深恶痛疾。最普通的是容貌的丑拙。

民俗歌谣中嘲笑麻子、瘌痢、瞎子、聋子、驼子等等残疾人的最多,据《文心雕龙》:“魏晋滑稽,盛相驱扇。遂乃应玚之鼻方于盗削卵,张华之形比于握舂杵”,嘲笑容貌丑陋的风气自古就很盛行了。品格方面的亏缺也常为笑柄。例如下面两首民歌:

一个和尚挑水喝,
两个和尚抬水喝,
三个和尚没水喝。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2:53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2
诗词早读之二


施蛰存:盛唐诗话~杜甫:五言律诗二首

作者:         施蛰存


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杜甫诗一千四百馀首,大半是五言诗。五言诗中又大半是律诗。晚年所作五言律诗,气格高古,律法严密;声调响亮,情感沉郁。

诗中所反映的虽然是穷愁潦倒的个人生活遭遇,但也对政治动乱,民生凋敝的殷忧,也同时有充分的表达。可见他的世界观还是积极的,不象后来的孟郊、贾岛那样,写的诗仅是失意文人的哀鸣。

   这里选讲他的两首五言律诗,都是旅居夔州时所作。这两首未必是他最好的作品,但也常常有人提及。不过,对于杜甫的诗,要问那几首是最好的,恐怕从来没有一致的挑选。

   这两首诗都是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首联都是对句,尾联都是散句。篇法和以前讲过的四首七律相同。两首诗所用的韵也恰好相同。

   第一首《旅夜书怀》,前四句写“旅夜”,后四句写“书怀”。

在细草微风的江岸边,孤独的夜里,停泊着桅杆很高的江船。天上的星星在四空中闪着光,显得原野很旷大;月亮照在江面上,好象是从大江流水中涌现出来。

“垂”是自上而下,“涌”是自下而上。用这两个字分别写天和水,是极费苦心,锻炼出来的。

宋朝人论诗,把诗句中突出的、不平凡的字,称为“诗眼”。好比人的眼,有眼才见精神。这里的“垂”与“涌”,也就是句中之眼。

   下四句转到写自己的情怀:我的名望并不是因文章写得好而为人们所知道;我的官职应该说是因为年老多病而罢休的。

“名岂文章著”,用的是问句式。“文章”是指诗。唐人把诗和散文一起称为文章。

一般人以为杜甫在当时就以诗著名。其实不是。他出名的时候,人家还不很欣赏他的诗。他是以上疏救房琯而著名的。

因为当时房琯以兵败得罪,无人敢替他申辩,杜甫不顾自身危险,毅然决然向肃宗上疏。他这一行动,震惊了满朝官员,一时朝野传言,使他出名了。

至于罢官,按照制度,年至七十,才算老病,到了退休年龄。但杜甫是因为救房琯得罪,从左拾遗降为华州司功参军。又因关中饥荒,弃官而去,流浪到蜀中。他的罢官,还没有到老病退休的年龄。

这两句诗讲的是同一件事,而这件事又是他一生的牢骚,一辈子的思想矛盾。现在用两个反语,很有含蓄地发泄他的牢骚。一个“岂”字,一个“应”字,都是诗眼。

最后一联点明主题思想:我现在象个什么呢?象一只在辽阔的天地间飘飘荡荡的沙鸥。这就写出了旅夜的情怀。这一联也是问答句,上句问,下句答。


   第二首《登岳阳楼》的主题也是书怀。前四句也是写景,但第一联与前一首的第一联不同。前一首的第一、二联是平列的,无起承之别。

这一首的第一联以叙述语气起始,第二联是承。

过去听人家讲过洞庭湖,今天亲自上岳阳楼,看到这个著名的湖泊。在这个大潮之东,是吴国的地域;南方是楚国的地域。

在浩瀚的湖面上,天地好象日夜地在浮动。“水”是“湖”的代用词,因为此处不能用平声字。“坼”是土地分裂,此处借作“区分”字用。

   下四句也和前一首诗同样,转到自身。在离乱的时世,亲戚朋友的消息,一个字也得不到。既老且病,所有的止有一条漂泊异乡的船。想回北方去,可是关山以北,还有战事,无法回去。每天靠着楼窗,止有流泪而已。


   这两首诗的思想内容,并没有什么突出。杜甫在这时期所写的诗,多半表达这种情绪。用艺术观点来看,这两首诗可以说是写得极自然、极工稳,是律诗的典型作品。

续上



每一首诗的前三联,词语、词性的对法都是正对。

如“细草”对“危樯”,“微风”对“独夜”,“岸”对“舟”,“星垂”对“月涌”,“平野”,对“大江”,“阔”对“流”。这种对偶,是律诗的正格,故称为正对。也称为“正名对”,又称为“的名对”。

“阔”是状词,“流”是动词,在今天我们以为词性不同,但在古人的观念中,它们都是虚字,可以成对。

   词性完全对稳的联语,容易拘束思想的表达,成为两个平行的呆板对句。因此有时也可以不必遵守正对的规律。改用词性不同而结构相同的词语作对偶。

例如杜甫的“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子规》)。此联“两边”与“终日”,一个是抽象概念,一个是具体概念,不能算是正对。

又,“不知云雨散,虚费短长吟”。“云雨”是两个名物词的结合,“短长”是两个状词的结合,也不是正对。

这种形式的对偶,唐人称为异类对,宋人称为偏对。偏对当然不如正对,但它可以使联语流利、灵活,故作者很多,不以为病。

   “山木”与“子规”,字面不成对偶,只是以鸟对树。又如《山寺》诗:“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是以鸟对兽。又《遣愁》诗:“江通神女馆,地隔望乡台”,是以馆名对台名。

这些名词的字面都不成对。律诗中这种对偶也很多。唐人称为事对,意思是对事物不对字面。宋人称为散对,许多人不屑用,以为对法太宽。

   另外有一种字面对,词性也对,而意义不对的。如杜甫的“风物悲游子,登临忆侍郎”(《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

此联对偶都不是正格。以“登临”对“风物”是偏对。以“侍郎”对“游子”,字面、词性都对,但“游子”是旅客,“侍郎”即是官名,此处用来代表一个官为侍郎的朋友。

又杜牧诗云:“当时物议朱云小,后代声华白日悬。”(《商山富水驿》)以“白日”对“朱云”,字面及词性都对,但朱云是人名,意义与“白日”不对。这种对偶,称为假对,亦名假借对。

   还有一种借同音字作对偶的。例如杜甫的“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江汉》)。“一”与“思”是不成对偶的,但“思归客”可以读成“四归客”,那就成对了。

又孟浩然诗:“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裴司士见访》)以“杨”字对“鸡”字,是取“羊”字的谐音。

又杜甫诗:“枸杞因吾有,鸡牺奈尔何。”(《恶树》)是以“枸杞”读成“狗杞”,就可与“鸡栖”成对了。这种对法,唐人名为声对。宋人也列入假借对。

   此外,还有一种对法。其对偶在一句之中。如杜甫诗:“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

   《涪城县香积寺宫阁》)“小院”与“回廓”成对,“浴凫”与“飞鹭”成对,而“小院”与“浴凫”却不成对。

又李嘉祐诗:“孤云独鸟川光暮,万里千山海气秋。”(《同皇甫冉登重玄阁》)“孤云独鸟”与“万里千山”各自成对,而上下联却不成对。这种对法,称为当句对,《沧浪诗话》称为就句对。

李商隐有一首诗,题曰:《当句有对》。每一句都用当句对,而中间两联又是上下句对稳的:

密迩平阳接上兰,
秦楼鸳瓦江宫盘。
池光不定花光乱,
日气初涵露气乾。
但觉游蜂饶舞蝶,
岂知孤凤忆离鸾。
三星自转三山远,
紫府程遥碧落宽。

   这首诗虽然作者自以为每句中有对偶,其实只有游蜂、舞蝶,孤凤,离鸾二组可以成对。此外平阳、上兰,秦楼、汉宫和紫府、碧落三组平仄都没有对上。池光,花光,日气,露气,三星,三山,这三组有一字相同,都不是对偶。

   与当句对相反,还有一种隔句对。它不是上下二句相对,而是以第三句对第一句,第四句对第二句。

例如古诗:“始见西南楼,纤纤如玉钩;来映东北墀,娟娟似蛾眉。”

又,“昨夜越溪难,含悲赴上兰;今朝逾岭易,巧笑入长安。”又杜甫《哭郑广文、苏少监》:“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阁后,榖贵殁潜夫。”

又韩愈《送李员外分司东都》:“去年秋露下,羁旅逐东征;今岁春光动,驱驰别上京。”这种对句,大多用于诗的开头,而且必有双重意思。

如第一例咏月是“始见”和“来映”。
第二例是“昨夜”和“今朝”。
第三例第一、二句是哭郑广文,第三四句是哭苏少监。
第四例是“去年”和“今岁’。宋人把这种对法称为扇对,如一柄扇子的左右对称。

   律诗的对偶,还须注意词语的声韵。最好是双声字对双声字,叠韵字对叠韵字,互相对偶也可以。连绵词必须与连绵词作对。重字必须用重字为对。

例如杜甫的《湘夫人祠》:“晚泊登汀树,微馨借渚萍。”此联“登”、“借”两个动词本来可以随意选用,但杜甫在“汀树”前用“登”字;在“渚萍”前用“借”字,使“登汀”、“借渚”都获得双声效果,这也是他“诗律细”的一例。

   盛唐是五、七言律诗的形式与规律完成的时期。中唐是继续发展的时期。诗律愈严,变化也愈多。

当时有一位日本僧人遍照金刚在我国学道、学文①,回国后写了一部介绍我国诗学理论的书《文镜秘府论》。其中有《论对》一卷,记录了二十九种对法。除正对、偏对、声对等几种之外,大多流于琐碎苛细,并不为诗家所注意。宋人诗话中也常常讨论到各种对偶方法,但作者总以正对为主,其他对法,只可偶一为之。 


   一九七八年十月二日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3:28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3
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
朱光潜《诗论》选读


诗与谐(2)

  
门前歇仔高头马,
弗是亲来也是亲;
门前挂仔白席巾,
嫡亲娘舅当仔陌头人。
  
寥寥数语,把中国民族性两个大缺点,不合群与浇薄,写得十分脱皮露骨。有时容貌的丑陋和品格的亏缺合在一起成为讥嘲的对象,《左传》宋守城人嘲笑华元打败仗被俘赎回的歌是好例:

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
于思于思,弃甲复来。
  
除这两种之外,人事的乖讹也是谐的对象,例如:
  
灶下养,中郎将;
烂羊胃,骑都尉;
烂羊头,关内侯。
  --《后汉书·刘玄传》

十八岁个大姐七岁郎,
说你郎你不是郎,
说你是儿不叫娘,
还得给你解扣脱衣裳,
还得把你抱上床!
  --卫辉民歌

  都是觉得事情出乎常理之外,可恨亦复可笑。

  谐都有几分讥刺的意味,不过讥刺不一定就是谐。例如:
  
不稼不啬,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
  --《魏风·伐檀》

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米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相容!
  --《汉书·淮南王传》

  二首也是讥刺人事的乖讹,不过作者心存怨望,直率吐出,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就不能算是谐。

  这个分别对于谐的了解非常重要。从几方面看,谐的特色都是模棱两可。

第一,就谐笑者对于所嘲对象说,谐是恶意的而又不尽是恶意的,如果尽是恶意,则结果是直率的讥刺或咒骂(如“时日曷丧,予及女偕亡!”),我们对于深恶痛疾的仇敌和敬爱的亲友都不容易开玩笑。

一个人既拿另一个人开玩笑,对于他就是爱恶参半。恶者恶其丑拙鄙陋,爱者爱其还可以打趣助兴。因为有这一点爱的成分,谐含有几分警告规劝的意味,如柏格森所说的,凡是谐都是“谑而不虐”。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也说,“辞虽倾回,意归义正”。许多着名的讽刺家,像英国小说家斯威夫特(Swift)和勃特勒(Butler)一般人都是有心人。

  其次,就谐趣情感本身说,它是美感的而也不尽是美感的。它是美感的,因为丑拙鄙陋乖讹在为谐的对象时,就是一种情趣饱和独立自足的意象。

它不尽是美感的,因为谐的动机都是道德的或实用的,都是从道德的或实用的观点,看出人事物态的不圆满,因而表示惊奇和告诫。

  第三,就谐笑者自己说,他所觉到的是快感而也不尽是快感。它是快感,因为丑拙鄙陋不仅打动一时乐趣,也是沉闷世界中一种解放束缚的力量。

现实世界好比一池死水,可笑的事情好比偶然皱起的微波,谐笑就是对于这种微波的欣赏。不过可笑的事物究竟是丑拙鄙陋乖讹,是人生中一种缺陷,多少不免引起惋惜的情绪,所以同时伴有不快感。许多谐歌都以喜剧的外貌写悲剧的事情,例如徐州民歌: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3:2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3
诗词早读之二


周汝昌诗词鉴赏
《千秋一寸心》选读

夜凉河汉截天流
——说夏竦《喜迁莺》


霞散绮,月沉钩。
簾卷未央楼。
夜凉河汉截天流。
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
凤髓香和烟雾。
三千珠翠拥宸游。
水殿按梁州。


今人赏古人词,所取不同,眼光各别,原不必强求一致。我个人素来主张,词就是词,是按谱制词,是音乐文学,是演唱“节目”,离开这一条本根讲词,是不通的村学究见解,无助于浚发灵智,培灌文藻。

所以要懂得赏音律美、节奏美、文采美、笔调美、笔力美——合之方为大手笔。我们中华汉字文学,从来注重的是这个,讲求的是这个,赞佩的是这个。舍此而言它,就必然是以洋文的框子来套自己了。


夏公这词的美,全在他的笔力健,音节美,铿锵顿挫,字字掷地有声——其声未必即皆金石,然迥异瓦缶。

写绝大场面,用特短小令,笔酣墨饱,满耳宫商,而无一丝小家气、扭捏态。所谓大手笔,实于宋初词苑中仅见,而不以为足贵,可乎?

操“选政”的,一向不敢选,我还向他们建议过,无效。是眼光不同?是胆量不够?我还说之不清。然而有一点似乎明白,大约就是:词是写皇帝的,写享乐的,这无意义,应当批倒的,又何选为?选了它,连选者也会同遭批倒矣!——多半就是这么回事。

写皇帝的就注定是坏作品?谁说过这条教义?杜子美的“九天宫阙开阊阖,万国衣冠拜冕旒”难道就“反动”了不成?

唐贤写了数不清的“宫词”,自然有寓讽谏的,代抒怨的,但是“玉楼天半起笙歌”、“水晶簾卷近秋河”、“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等等之类,也没听说毒素最浓,必须焚掉,而何所虑于夏公的这么一首小调呢?

我们赏它,学它——学它的大手笔,大文采,大气象,尽可为今后借鉴,不一定就等于要替皇帝“复辟”也。

闲言叙罢,话归本题。此词所写是新秋季节,虽馀暑犹存,而清爽乍起。当此良辰,宫中有何气象?人间难会。于是词人以其椽笔,勾勒规模,以记情景。起以暮,而结以晓,格局亦不落窠臼。

词自黄昏展笔,两句六字,勾出新秋晚景之神,曰霞如绮散,旋满晴空;月若钩沉,即现随隐。盖新月初弯,灿于西南天际,才数刻间,即坠于林屋之背,不复可窥。

用一“散”字,一“沉”字,精神全出。(当然,“散”字是谢朓诗“馀霞散成绮”的承用,而于此不觉其陈旧,全在搭配矫健而轻俊。)

六字两句,音响已见铮铮。然皆自然景色也。看他如何归到宫中?妙在紧跟“簾卷未央楼”五字,只一句便挽向正题。曰大手笔,只向此等处体认,方可于文字海中得见慈航。

而且,此五字之抑扬顿挫,复使其上之六字二句,加一倍嘹亮,加一倍谐美。字字斤两重,韵味厚。声美,韵美,境美,笔美——四者备而莫可以“形容词”赞之也。唾壶击碎,知音者方领其了不可及。

然而,看他词人笔力之雄健绝人——又紧跟上一句“夜凉河汉截天流”,真令人脱口叫绝,立身起舞!神乎笔矣,——亦神乎汉字音乐文学矣。

六朝谢庄《月赋》中一段珠玉奇文,曰:“于是斜汉左界,北陆南躔;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每当清夜秋空,必见一道银河,斜亘于东,倍明于春夏之宵——是所谓银汉左界。界者,犹言隔断也;而词人用一“截”字,殊觉遒警过于昔贤。

此七字,具见宫中庭院之弘广,视界之超虚。
——而自黄昏霞月之散之沉,不觉已渐宵深矣。清宵愈深而河汉愈明,而恍然似觉其波流。河汉流乎?时光流乎?细细参之可也。

然后,乃总出一句“宫阙锁清秋”,点明商节,点明皇居,而上阕一结过片忽然换笔,瑶阶沐曦,金盘承露,遥与霞散月沉相对。然已逊其精整。

下接“凤髓”六字,虽未必即成败笔,要亦难称后继,不无堆砌凑句之嫌,少风致之胜。观其笔力,似已垂垂强弩之末矣。

不料,词人毕竟不同凡响,乃于煞拍,出以再振之声容,重张之旗鼓!看他写道是:三千珠翠,簇拥銮舆,而于水殿风清之胜处,齐奏《梁州》之大曲。此一场面,何其弘伟!何其绮丽!

“按”者,约略相当于今之所谓演奏,然实包击赏而言,故意味不同。

“梁州”者,即唐代著名的《凉州》曲,本是唐明皇时西北边关地方进上的新声大曲,王昌龄诗“胡部笙歌西殿头,梨园弟子和凉州”是也。

有名的“旗亭赌唱”故事中王之涣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即是题为《凉州词》的名篇。最初原是以双管为主吹奏的宫调大曲,其后康崑崙翻为琵琶曲别调,到宋时流行的已有几个别调,而以“高调(高吕调)凉州”尤为有名。

想来那已是一种发展为笙管与琵琶两系器乐与歌唱的大合奏组曲,音韵高爽悲壮。唐人的诗多写听《凉州》而引起乡思伤感的情绪,

比如李益句:“鸿雁新从北地来,闻声一半却飞回。金河戍客肠应断,更在秋风百尺台!”

白居易句:“楼上金风声渐紧,月中银字韵初调。促张弦柱吹高管,一曲凉州入泬寥。”可见这个管弦合奏的大曲,是秋季的声韵。

词人则特写“水殿按梁州”,想见其音调声韵之美,更宜清秋碧水之间。

白傅《长恨歌》云“后宫佳丽三千人”,言其多也,词人用之。又王建宫词“玉楼天半起笙歌”、“水晶簾卷近秋河”,词人亦仿佛脱化之。不但此也,即“月沉钩”,亦隐约有李后主“月如钩”之痕迹,且一变“小院锁清秋”为“宫阙锁清秋”。无论声容气象、境界情怀,俱不相蒙矣。固知脱化是脱化,创造是创造,初不可混同而语也。

或言:三千珠翠,岂不为帝王享乐张目,写之有何价值?愚曰:君不见王摩诘乎,虽然也写出“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却也写过“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

那李颀也写过“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在唐诗中也自成一类,难道都不算名句而须打倒?盖历史是历史,境界是境界,岂能千篇一律?

读惯了“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亡国之哀音,再读一点这种带有“开国气象”的宋初佳作,未必不是鉴赏领域中的开拓心眼之方,又何必总是春蚕自缚,戒律成堆乎?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3:2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3
诗词早读之三


曲江对酒
杜甫

苑外江头坐不归,水精宫殿转霏微。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
吏情更觉沧洲远,老大徒伤未拂衣。


这首诗写于乾元元年(758)春,是杜甫最后留住长安时的作品。

一年以前,杜甫只身投奔肃宗李亨,受职左拾遗。因上疏为宰相房琯罢职一事鸣不平,激怒肃宗,遭到审讯。以后,虽仍任拾遗,但有名无实,不受重用。杜甫无所作为,空抱报国之心,不免满腹牢骚。这首《曲江对酒》便是诗人此种心境的反映。

曲江,即曲江池,故址在今西安市东南,因池水曲折而得名,是当时京都的第一胜地。

前两联是曲江即景。“苑外江头坐不归”,苑,指芙蓉苑,在曲江西南,是帝妃游幸之所。坐不归,表明诗人已在江头多时。

这个“不”字很有讲究,如用“坐未归”,只反映客观现象,没有回去:“坐不归”,则突出了诗人的主观意愿,不想回去,可见心中的情绪。这就为三、四联的述怀作了垫笔。

以下三句,接写坐时所见。“水精宫殿转霏微”,水精宫殿,即苑中宫殿。霏微,迷蒙的样子。在“宫殿”、“霏微”间,又着一“转”字,突出了景物的变化。

这似乎是承“坐不归”而来的:久坐不归,时已向晚,故而宫殿霏微。但是,我们从下面的描写中,却看不到日暮的景象,这就透露了诗人另有笔意。

浦起龙《读杜心解》曾将诗人这一时期所写的《曲江二首》、《曲江对酒》、《曲江对雨》,跟作于安史之乱以前的《丽人行》作过比较,指出:

“此处曲江诗,所言皆‘花’、‘鸟’、‘蜻’、‘蝶’。一及宫苑,则云‘巢翡翠’,‘转霏微’,‘云覆’,‘晚静’而已。视前此所咏‘云幕’,‘御厨’,觉盛衰在目,彼此一时。”这种看法是有道理的。“水精宫殿转霏微”所显示的,即是一种虚空寥落的情景,这个“转”字,则有时过境迁的意味。

与此适成对照的,是如期而至的自然界的春色:“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短短一联,形、神、声、色、香俱备。“细逐”、“时兼”四字,极写落花轻盈无声,飞鸟欢跃和鸣,生动而传神。

两句衬托出诗人的此时的心绪:久坐江头,空闲无聊,因而才这样留意于花落鸟飞。

“桃花细逐杨花落”一句,原作“桃花欲共杨花语”,后杜甫“自以淡笔改三字”(胡仔《苕溪渔隐丛话》),由拟人法改为描写法。

何以有此改?就因为“桃花欲共杨花语”显得过于恬适而富有情趣,跟诗人当时仕途失意,懒散无聊的心情不相吻合。

这一联用“自对格”,两句不仅上下对仗,而且本句的某些字词也相对。

此处“桃”对“杨”,“黄”对“白”。鸟分黄白,这是明点,桃杨之色则是暗点:桃花红而杨花白。这般色彩又随着花之“细逐”和鸟之“兼飞”而呈现出上下飘舞的动人景象,把一派春色渲染得异常绚丽。

风景虽好,却是暮春落花时节。落英缤纷,固然赏心悦目,但也很容易勾起伤春之情,于是三、四联对酒述怀,转写心中的牢骚和愁绪。

先写牢骚:“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判,读潘,“割舍之辞;亦甘愿之辞”(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

这两句的意思是:我整日纵酒,早就甘愿被人嫌弃;我懒于朝参,的确有违世情。

这显然是牢骚话,实际是说:既然人家嫌弃我,不如借酒自遣;既然我不被世用,何苦恭勤朝参?正话反说,更显其牢愁之盛,又妙在含蓄委婉。这里所说的“人”和“世”,不光指朝廷碌碌之辈,牢骚已经发到了肃宗李亨的头上。诗人素以“忠君”为怀,但失望过甚时,也禁不住口出微辞。以此二句,足见诗人的愤懑不平之气。

最后抒发愁绪:“吏情更觉沧洲远,老大徒伤未拂衣”。沧洲,水边绿洲,古时常用来指隐士的居处。拂衣,指辞官。这一联是说:只因为微官缚身,不能解脱,故而虽老大伤悲,也无可奈何,终未拂衣而去。

这里,以“沧洲远”、“未拂衣”,和上联的“纵饮”、“懒朝”形成对照,显示一种欲进既不能,欲退又不得的两难境地。

杜甫虽然仕途失意,毕生坎坷,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抱负始终如一,直至逝世的前一年(769),他还勉励友人“致君尧舜付公等,早据要路思捐躯”(《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希望以国事为己任。可见诗人之所以纵饮懒朝,是因为抱负难展,理想落空;他把自己的失望和忧愤托于花鸟清樽,正反映出诗人报国无门的苦痛。

(周锡炎)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4: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4
诗词早读之一


《老残游记》中诗作欣赏


失 题
作者   刘鹗

曾拜瑶池九品莲,
希夷授我指元篇;
光阴荏苒真容易,
回首沧桑五百年。

紫阳属和翠虚吟,
传响空山霹雳琴;
刹那未除人我相,
天花粘满护身云。

情天欲海足风波,
渺渺无边是爱河;
引作园中功德水,
一齐都种曼陀罗。

石破天惊一鹤飞,
黑漫漫夜五更雷;
自从三宿空桑后,
不见人间有是非。

野马尘埃昼夜驰,
五虫百卉互相炊;
偷来鹫岭涅盘药,
换取壶公杜德机。

菩提叶老法华新,
南北同传一点灯;
五百天童齐得乳,
香花供奉小夫人。


背景介绍:
这几首诗出自刘鹗的《老残游记》,最近某出版社再版了这本书,百度上到处是广告,对这本书评价颇高,不仅仅是揭露黑暗那么简单。

刘鹗此人,也颇有才华,堪称清末才子,当然这一组诗没有太多的内容和太重的分量,是一组游仙诗。

游仙诗也是诗歌的一个分项,比如李白的天姥山吟留别就属于这一类。

在这里介绍这首诗,是为了开阔眼界,诗并不仅仅是诗言志那么简单,除了家国情怀,悲欢爱恋,孔子说,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读读这些诗,看看注释,了解一下相关的知识和典故,也是颇有趣味,谢谢大家。

里面那个五百天童子的典故颇为有趣的。



注:
①“瑶池”:神话传说中西王母所居之地。
②“九品莲”:佛经中所说佛的座位称为莲台,系八功德池中莲花所生成。并有一
个神话说本来是十二品,三品被蚊子吃掉了,只剩了九品云云。
③“希夷”:是北宋华山道士陈搏。搏字图南,号希夷。传说他得有“五龙蛰法”
,一睡八百年云。
④“指元篇”:陈搏所著的道书,共八十一章。
⑤“紫阳”:宋道士张伯端号紫阳真人。
⑥“翠虚吟”:即《罗浮翠虚吟》。宋道士陈楠所著《翠虚篇》中的一篇。

⑦“霹雳琴”:相传汉蔡邕善琴,知音。闻人烧桐木爆炸声如霹雳,认为是好的琴
材;因取作琴。可惜木尾已经烧焦,故琴有焦尾之号。

又先祖铁云先生亦善弹琴,
藏古琴四十余张。其中有一张暗红色的明琴,即名“霹雳”。据说是先生学琴前期
的最上品。析产时分给先五叔父涵九先生。六、七岁时曾经见过。因不识霹雳二字
,经叔父指识;故记忆甚深。诗中或者就是影射此琴。

⑧“人我相”:《金刚经》:“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意即分
析客观存在,不能先有人我爱憎的成见。

⑨“天花”句:《维摩诘所说经》的《问疾品》中记说居士维摩诘与文殊师利菩萨
说法,天女从空散手中花,一时除维摩诘、文殊师利及诸大菩萨外,天花悉沾于身
、旧剧“天女散花”即取材于此故事。意即思想只要有点滴偏见,认识事物,就 有
所局限。

⑩“园中”句:园指佛经上所说的“给孤独园”。功德水是佛教西方净土八功德池
中的水。

⑾“曼陀罗”:花名。佛教的圣花。或考即山茶花。

⑿“空桑”:孔子生于空桑,伊尹亦生于空桑。空桑地名,又为山名。相传孔子见
老子,居空桑者三宿,既出,不复觉有是非云。
⒀“野马尘埃”:《庄子》:“野马也,尘埃也。”指构成宇宙的微粒。亦即“细
雨湿流光”之流光。诗句之意系说光阴不舍昼夜地流逝过去。
⒁“五虫百卉”:五虫为鳞虫、羽虫、毛虫、介虫、裸虫;佛教语。百卉即百草。
《周易·解卦》:“雷雨作,解;百卉草木皆甲拆。”诗句意谓一切身外有情有机
的客观存在,不住地影响着人生。
⒂“鹫岭”:灵鹫峰,释迦摩尼所在处。

⒃“涅槃整药”:涅,毁也,灭也。槃,成也,度也。涅槃即排除当前的小知邪见
,渡入大智慧的彼岸。佛家术语。觉者经过无数涅槃,最后进入无余涅槃,就得到
了究竟。诗句中“涅槃药”即导致无上正等正觉、不生不灭之道。

⒄“壶公”: 《神仙传》说有仙人壶公居市上以医药济人。悬一壶于屋,入夜则遁
入其中,人不能见;惟费长房能见之,知非常人。北周庾信《小园赋》: “一壶之
中,壶公有容身之地。”后世称医生开业为悬壶,即用此典故。

⒅“杜德机”:《庄子》中语。即杜塞一切所谓德行之机,以葆全天真;亦即老子
“绝圣弃智”之意。

⒆“菩提”句:菩提叶,意指贝叶,所以传经之物。法华谓佛说法时每吐一言则口
生青莲一朵;是谓法华。《妙法莲华经》即取义于此。句意是说旧日的经典已经老
了,而太大谷学派这一法华正方兴未艾。

⒇“南北”句:《法华经》有无尽灯之说,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以比喻
佛法的传播。禅宗《景德传灯录》即取此意。清光绪壬寅太谷学派北宗传人蒋子明
先生文田与南宗传人黄锡朋先生葆年同在苏州开门讲学;故诗句云云。

(21)“五百天童”二句:是说鹿女的故事。相传有山中牝鹿,吃了仙人的小便而
怀孕,生下一个女儿,非常美丽,是为鹿女,亦即小夫人佛。后为乌提国王娶去。
怀孕,生下了五百个卵。大妇嫉妒她,用面团将卵掉换弃去。但被邻国萨耽国王拾
走。裂开后原来是五百个童子,长成五百名力士。两国交战,萨耽国王令五百力士
围攻乌提国。眼看城池要打破,仙人忽然出现在空中,将因果与五百力士说知。小
夫人也来到城头,双乳射出五百道乳汁,直入每一天童口中。五百力士觉悟,一齐
奔到父母膝下;两家国王也言归于好。后来都成了佛。故事见于小乘经典《鹿女经
》;《法华经》中也引用了这故事。

近年文学家许地山还采用其事写了小说。意思
是比喻忘了本来,随业流转的人们得到法乳的注入,才知道返本还元。诗中则指太
谷学派在苏州重开讲舍,门弟子们又得到教育而言。按太谷学派的源流,据所存遗
书说是上承羲文周孔周的道统。后一周是宋代的周濂溪敦颐。应是宋学的一个支派
。张积中石琴《张氏遗书》也说并非三教合一。但讲学时常用佛道两家语言、资料
。这几首诗是游仙体,所以用的材料比较庞杂,不易理解;应得意忘言。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4
诗词早读之二

名句读诗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出自南北朝诗人谢脁的《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
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
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
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
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阳。
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
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
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
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


赏析


永明十一年秋,谢脁从荆州随王府被召回下都建业时,写了这首。诗歌写沿途所见之景和内心感受,表达了对西府同僚和随王的留恋之情,同时透露出对奉召回京的疑惧和对前途的深重忧心。

这首诗采用比兴、比喻等手法来抒发忧愤交聚的心情,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比如诗中写道“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前一句把自己喻为飞鸟,把毁谤 中伤他的人比喻为“鹰隼”,生恐遭到暗算。后一句把自己喻为菊花,担心自己在严霜中枯萎。这两个比喻深刻地表达了诗人恐遭鹰隼之击、严霜之诛的忧惧心情。最后两句“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则是他的期望。

 楼主| 发表于 2016-6-26 04:2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4
诗词早读之三


被遗忘的诗人~~徐陵


徐陵简介

徐陵(507~583)字孝穆,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徐摛之子。南朝梁陈间的人,文学家。早年即以诗文闻名。

八岁能文,十二岁通《庄子》、《老子》。长大后,博涉史籍,有口才。梁武帝萧衍时期,任东宫学士,常出入禁闼,为当时宫体诗人,与庾信齐名,并称“徐庾”,与北朝郭茂倩并称“乐府双壁。”

早年即以诗文闻名,随其父在萧纲幕下任职。萧纲立为太子,他又任东宫学士。

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奉命出使东魏。次年,南方发生侯景之乱,徐陵因此被迫留在邺城。不久,北齐文宣帝高洋篡魏自立,仍不准他南归。徐陵被留于邺城达 7年之久。

直到西魏攻克江陵,杀死梁元帝萧绎后,北齐派兵送魏末被浮的梁宗室萧渊明回南称帝,才让他随同回到建康。南归后第三年,陈武帝陈霸先代梁自立,他又入陈任职。

入陈后历任尚书左仆射,中书监等职,继续宫体诗创作,诗文皆以轻靡绮艳见称。至德元年去世,时年七十七,赠镇右将军、特进,其侍中、左光禄、鼓吹、侯如故,谥曰章。 有四子:徐俭,徐份,徐仪,徐僔。


生平

徐陵幼小的时候,就被高人赞誉为“天上石麒麟”、“当世颜回”,他家族成员都非常刚正严肃、又诚恳谦逊。当时朝廷文书制度,多由徐陵写成,徐陵在朝廷上弹劾陈文帝陈蒨的弟弟安成王陈顼(后来的陈宣帝)手下的权臣鲍僧叡以及侍中、中书监等人,慷慨陈词,正气凛然,连陈世祖自己都整理衣冠、严肃正座,安成王大汗淋漓、惊慌失色,徐陵让人扶着安成王回去。他以一身浩气扳倒了国蠹,从此以后朝廷为之肃然。


公元569年,他参与罢黜了废帝陈伯宗,扶立了陈宣帝(高宗),被封为建昌县侯,皇帝让他担任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等,他多次进行推辞,皇帝为之动容。

后来朝廷决定北伐军统帅人选,也是他一言九鼎,否定了许多人推举的淳于量,独力推荐更合适的名将吴明彻担纲,事实证明他的正确。皇帝曾多次赞扬他独具慧眼、知人善任。他的诗歌、文集当时被大家争先收藏。


徐陵的太祖父徐凭道、祖父徐超之、父亲徐摛都很有名。他的弟弟徐孝克,以及四个儿子都是优秀的文武全才,尤其是诗文水准很高,他的家族纵横政坛文坛百年,门第显赫。

徐陵去世后,他的长子徐俭继承了父亲侯爵。当时徐俭正在鄱阳王手下做官,还兼任了浔阳内史等职位,从这以后就做了建昌侯,直到5年后的祯明二年(公元588年)他去世为止。

今存《徐孝穆集》6卷和《玉台新咏》10卷。

没有徐陵的玉台新咏和郭茂倩的乐府诗集,我们会与很多名篇失之交臂。

陈·徐陵《出自蓟北门行》
蓟北聊长望,黄昏心独愁。
燕山对古刹,代郡隐城楼。
屡战桥恒断,长冰堑不流。
天云如蛇阵,汉月带胡愁。
渍土泥函谷,挼绳缚凉州。
平生燕颔相,会自得封侯。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01:2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5
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
朱光潜《诗论》选读


诗与谐(3)

  
乡里老,背稻草,
跑上街,买荤菜。
荤菜买多少?
放在眼前找不到!

  这是讥嘲呢?还是怜悯?读这种歌真不免令人“啼笑皆非”。我们可以说,凡是谐都有“啼笑皆非”的意味。

  谐有这些模棱两可性,所以从古到今,都叫做“滑稽”。滑稽是一种盛酒器,酒从一边流出来,又向另一边转注进去,可以终日不竭,酒在“滑稽”里进出也是模棱两可的,所以“滑稽”喻“谐”,非常恰当。

  谐是模棱两可的,所以诗在有谐趣时,欢欣与哀怨往往并行不悖,诗人的本领就在能谐,能谐所以能在丑中见出美,在失意中见出安慰,在哀怨中见出欢欣,谐是人类拿来轻松紧张情境和解脱悲哀与困难的一种清泻剂,这个道理伊斯特曼(M.Eastman)在《诙谐意识》里说得最透辟:

  穆罕默德自夸能用虔诚祈祷使山移到他面前来。有一大群信徒围着来看他显这副本领。他尽管祈祷,山仍是岿然不动。他于是说:

  “好,山不来就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走去就山罢。”我们也常同样地殚精竭思,求世事恰如人意,到世事尽不如人意时,我们说:“好,我就在失意中求乐趣罢。”这就是诙谐。诙谐像穆罕默德走去就山,它的生存是对于命运开玩笑。

  “对于命运开玩笑”,这句话说得最好。我们读莎士比亚的悲剧时,到了极悲痛的境界,常猛然穿插一段喜剧,主角在紧要关头常向自己嘲笑,哈姆雷特便是着例。弓拉到满彀时总得要放松一下,不然弦子会折断的。山本不可移,中国传说中曾经有一个移山的人,他所以叫做“愚公”,就愚在没有穆罕默德的幽默。

  “对于命运开玩笑”是一种遁逃,也是一种征服,偏于遁逃者以滑稽玩世,偏于征服者以豁达超世。滑稽与豁达虽没有绝对的分别,却有程度的等差。

它们都是以“一笑置之”的态度应付人生的缺陷,豁达者在悲剧中参透人生世相,他的诙谐出入于至性深情,所以表面滑稽而骨子里沉痛;滑稽者则在喜剧中见出人事的乖讹,同时仿佛觉得这种发现是他的聪明、他的优胜,于是嘲笑以取乐,这种诙谐有时不免流于轻薄。

豁达者虽超世而不忘怀于淑世,他对于人世,悲悯多于愤嫉。

滑稽者则只知玩世,他对于人世,理智的了解多于情感的激动。

豁达者的诙谐可以称为“悲剧的诙谐”,出发点是情感而听者受感动也以情感。滑稽者的诙谐可以称为“喜剧的诙谐”,出发点是理智,而听者受感动也以理智。

中国诗人陶潜和杜甫是于悲剧中见诙谐者,刘伶和金圣叹是从喜剧中见诙谐者,嵇康、李白则介乎二者之间。


  这种分别对于诗的了解甚重要。大概喜剧的诙谐易为亦易欣赏,悲剧的诙谐难为亦难欣赏。例如李商隐的《龙池》:

龙池赐酒敞云屏,
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
薛王沉醉寿王醒。

  诗中讥嘲寿王的杨妃被他父亲明皇夺去,他在御宴中喝不下去酒,宴后他的兄弟喝得醉醺醺,他一个人仍是醒着,怀着满肚子心事走回去。

这首诗的诙谐可算委婉俏皮,极滑稽之能事。但是我们如果稍加玩味,就可以看出它的出发点是理智,没有深情在里面。我们觉得它是聪明人的聪明话,受它感动也是在理智方面。如果情感发生,我们反觉得把悲剧看成喜剧,未免有些轻薄。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01:3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5
诗词早读之二


周汝昌诗词赏析
《千秋一寸心》选读


不减唐人高处
——说柳永《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柳耆卿在世时,不为人重,但因工于填词,却深受歌妓们的欢迎和赏识,一生潦倒,死后也是只有歌儿笛手们怀念不忘,逢时设祭。

这种文士,旧时讥为“无行”,但是他并不像那些正统士大夫们所估计的那般微不足道,他写下的几篇名阕,境界高绝,成为词史上的丰碑,是第一流作品,千古传颂。

这篇《八声甘州》,早为苏东坡巨眼所识,说其间佳句“何减唐人高处”。须知这样的赞语,是极高的评价,东坡不曾轻易以此许人的。


赏会此词,全要着眼于开端,看他是何等气韵,涵盖当时,弥纶全界。

一个“对”字,已托出登临纵目、望极天涯的意度。尔时,天色已晚,暮雨潇潇,洒遍江天,千里无际。时节既入素秋,本已气肃天清,明净如水,却又加此一番秋雨,更是纤埃微雾,尽皆浣尽,一澄如洗。

上来二句一韵,已有“雨”字,有“洒”字,有“洗”字,三个上声,但一循声高诵,揭响入云,已觉振爽异常!素秋清矣,再加净洗,清至极处--而此中多少凄冷之感亦暗暗生焉。仅此开头二句,便令人含咀无尽。

其下紧接一个“渐”字,领起四言三句十二字,便是东坡叹为不减唐贤高处的名句,而一篇之警策,端在于此。

“渐”者何也?并非是说词人此刻登高而望,为时甚久,故为“渐” 也,云云。如此领会,末得词意。须知他是承上句而言,当此清秋,复经雨涤,于是时光景物,遂又生一番变化。如此方是“渐”之神态。

秋已更深,雨洗暮空,乃觉凉风忽至,其气凄然而遒劲,直令衣单之游子,有不可禁当之势。一“紧”字,又用上声,气氛声韵,加倍峻肃。宋玉曾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至耆卿此词,乃尽得其意。


当此之际,举目关河,寥阔逶迤,气势磅礴,然而春夏滋荣盛茂之气已尽,秋来肃杀凋零之气已浓,草木不芳,一片冷落之景象。于此,再下一“冷”字(上声),层层逼紧。

而“凄紧”、“冷落”,又皆双声叠响,一经词人运用,其艺术效果、感染力量,已臻于极高的境地。

然而,还有一句在后紧接曰:“残照当楼。”

上来“一番”二字,早已伏下秋雨晚晴的意思见于言外了。至此便出“残照”,并不突然。但此句之精彩,不在残照,端在“当楼”。

夫暮雨也,霜风也,江天也,关河也,落照也,无往而非至广至大之景域。若此寥廓乾坤,苍茫世界,何以包容?能否集聚?曰:能。

词人只将“残照”(原来也是遍满江天的宏观)轻轻一笔转到了他所登临送目的高楼上来!如此一笔,不但“残照”集中于一个“焦点”,而仿佛整个江天,关河,冷雨,金风,统统集中于“当楼”一点。

换言之,此际词人乃觉遍宇宙的悲哉之秋气,似乎一齐袭来,要他一人禁当!他以此种高极超绝的俊笔,一口气,几句话,便将难以形容、不可为怀的羁愁暮景,写到至矣尽矣的地步!
试思,东坡对此高度评价,岂无故哉!


再下则笔致思绪,便由苍莽悲壮,而转入细致沉思。盖以上所观所写,总是高处远处之物色,自此而后,由仰观而转至俯察,乃又见处处皆是(是处,即到处皆然之义)一片凋落之景象。

“红衰翠减”,乃用玉溪诗人之语,倍觉风流蕴藉,其下自加“苒苒”二字,真是好极!

“减”,“苒”,又皆上声高揭。总不肯使韵调塌落低沉。此方是秋士之品格。

“苒苒”,又正与上文“渐””字相为呼应,益信前文拙解不误。一“休”字,岂是趁韵漫书?要体会此字实具千钧之力,其中寓有无穷的感慨愁恨!

再下,又补唯有江水东流,虽未必即与东坡《赤壁赋》所写短暂与永恒、变改与不变之间的这种直令千古词人思索的宇宙人生的哲理全同,但也可见柳耆卿亦非只知留恋景色的浅薄之辈。在词而论,又不可忽略了“无语”二字。着此二字,方觉十倍深沉,百端交集。

江水千里东来,滔滔直下,能无声乎?而词人却谓其“无语”,何耶?盖江声愈喧,愈显其寂寞,愈增游子悲秋之深切,而此情此境,笔墨难宣,唯有无语,翻胜千言。

禅宗大师曰:莫道无语,其声如雷!如是如是。

过片开端,回笔点明全篇的背景是登高临远;虽已登临,偏云“不忍”,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情致。

然下阕妙处,全在摹拟“对想”:本是词人自家登楼,极目天际,却偏遥想故园之闺中人,应也是登楼远望,伫盼游子之归来!然而我能想见你在凭高而等待归舟,你却无由想象我真在何处--登舟无计,只自淹留!又是几层曲折!其情至而感深,学人须向此等处寻味,方知词笔之妙,--不止是笔巧,要紧是还有味厚。


以“倚阑干处,正恁凝愁”一收,也是于最末幅再次点出全篇题目。

“倚阑干”,与“对”,与“当楼”,与“登高临远”,与“望”,与“叹”,与“想”,皆息息相关,笔笔辉映。故柳郎词笔貌似疏朗,实则绵密。一腔心事,唱叹无端,笔若连环,岂粗俗之流所及而能至哉。

“归思”,“思”去声,名词。“争”,其义为“怎生”,因律当平声,只能用“争”。今之人往往不明,宜为拈出。“天际识归舟,云中辨烟树”乃是谢脁名句,词人加“误几回”而用之,尤见匠心独运。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01:31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5
诗词早读之三

大辽萧瑟瑟其人其诗



《咏史》
年代:辽 作者: 萧瑟瑟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
干官侧目兮寂无声。
养成外患兮磋何及,
祸尽忠臣兮罚不明。
亲戚并居兮藩屏位,
私门潜畜兮爪牙兵。
可怜往代兮秦天子,
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讽谏歌》
年代:辽 作者: 萧瑟瑟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
勿伤多难兮畏夷人;
不如塞奸邪之路今,
选取贤臣。
直须卧薪尝胆兮,
激壮士之捐身,
可以朝清漠北兮,
夕枕燕云。


辽国的才女,大家熟悉的,第一个应该是萧观音,第二个,估计就是这个萧瑟瑟了。


萧瑟瑟(?—1121年),姓萧,名讳不详,小字瑟瑟,国舅大父房之女,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妃子,封文妃。


人物生平  

辽朝天祚帝耶律延禧的萧文妃萧瑟瑟是渤海王族后裔,工文墨、善歌诗。《辽文存》记载了她的诗《讽谏歌》、《咏史诗》,是个胸怀国事有胆有识有才气的女子。

萧瑟瑟在姐妹中排行第二。姐夫为贵族耶律挞葛,妹妹则嫁给副都统耶律余睹。

乾统元年(1101年),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到耶律挞葛家里游玩,恰好碰见正在看望姐姐的萧瑟瑟,立刻被萧瑟瑟端庄的气质和动人的仪容所吸引,于是在宫中宠幸数月。

皇太叔耶律和鲁斡劝天祚帝依礼制选聘,乾统三年(1103年)冬天,天祚帝纳萧瑟瑟为妃,封为文妃。萧瑟瑟后为天祚帝生有一女一子,即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晋王耶律敖卢斡,格外受到天祚帝的宠幸。因为行柴册礼,加号承翼。


萧瑟瑟聪慧娴雅,稳重寡言,自幼攻文墨,善作诗,而且目光远大。

萧瑟瑟见女真族强兵压境,国事日危,天祚帝田猎游幸,不恤国情民情,忠臣大多遭到疏远罢斥。于是做歌讽谏天祚帝,其词为:

“不要嗟叹北方的阴云啊迷漫了原本清亮的天空,
不要枉自伤情于多灾多难啊,畏惧夷人之侵迫;
不如堵塞奸佞升迁之路啊,选取贤臣辅国。
正该卧薪尝胆啊,激励壮士们为国捐躯;
如此我们便可早晨廓清漠北的妖雾,
傍晚荡平燕、云而安枕于寝宫。”

又咏唱道:
“丞相来上朝啊,
宝剑和垂佩叮当作响,
群臣束手侧目啊噤口无声。
养成外患坐大啊到今日嗟叹何及!
忠臣尽被残害啊刑罚如此不明。
他的亲戚啊都占据着那么多的要塞,
私家门里啊暗地畜养着爪牙之兵。
可怜我们的幻想如往古之秦皇那样一统山河的天子啊,还在面对宫门啊,
想望着那遥遥无期的太平!”


这使得天祚帝大为愤怒,从此便与萧瑟瑟形同陌路。萧瑟瑟备受冷落之后,那满怀的希望都寄托到儿子耶律敖卢斡身上。呕心沥血把她培养成一个仁明英武、堪当大用的人才。

耶律敖卢斡没有辜负母亲的苦心,他在国人中建有很高的威望。

天庆四年(1114)九月,完颜阿骨打领导女真人发动声势浩荡的反辽战争。仅仅四五年的时间,女真族便占领辽国的半壁江山。天祚帝颇有些厌倦于政事的辛劳,便产生退位保命的打算。

天祚帝共有六个儿子。耶律敖卢斡是长子,在天祚帝诸子中最为贤明,一向很得人心,若天祚帝果真退位,继位者非他莫属。

北院枢密使萧奉先对萧瑟瑟早已怀恨在心,更害怕耶律敖卢斡会不利于自己的专制,便计划把自己的外甥秦王耶律定推上台。为此,他蓄意要除掉耶律敖卢斡母子。

保大元年(1121年)正月,萧瑟瑟的姐姐到妹夫耶律余睹家与小妹相聚。萧奉先听到耳目密保后,认为时机已到,指使人诬告耶律余睹造反,并把萧瑟瑟牵连其中。

天祚帝信以为真,下令诛杀耶律敖卢斡、萧瑟瑟。耶律敖卢斡死后,朝臣们感到非常痛心,“中外莫不流涕,人心益解体”。

 楼主| 发表于 2016-6-28 00: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6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
朱光潜《诗论》选读


诗与谐(4)


  我们选一两首另一种带有谐趣的诗来看看: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贫贱,坎坷常苦辛。
  --《古诗十九首》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天命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陶潜《责子》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陶潜《挽歌辞》


  这些诗的诙谐就有沉痛的和滑稽的两方面。我们须同时见到这两方面,才能完全了解它的深刻。胡适在《白话文学史》里说:

  陶潜与杜甫都是有诙谐风趣的人,诉穷说苦,都不肯抛弃这一点风趣。因为他们有这一点说笑话做打油诗的风趣,故虽在穷饿之中不至于发狂,也不至于堕落。


  这是一段极有见地的话,但是因为着重在“说笑话做打油诗”一点,他似乎把它的沉痛的一方面轻轻放过去了。陶潜、杜甫都是伤心人而有豁达风度,表面上虽诙谐,骨子里却极沉痛严肃。如果把《责子》、《挽歌辞》之类作品完全看作打油诗,就未免失去上品诗的谐趣之精彩了。


  凡诗都难免有若干谐趣。情绪不外悲喜两端。喜剧中都有谐趣,用不着说,就是把最悲惨的事当作诗看时,也必在其中见出谐趣。

我们如果仔细玩味蔡琰《悲愤诗》或是杜甫《新婚别》之类作品,或是写自己的悲剧,或是写旁人的悲剧,都是“痛定思痛”,把所写的看成一种有趣的意象,有几分把它当作戏看的意思。

丝毫没有谐趣的人大概不易做诗,也不能欣赏诗。诗和谐都是生气的富裕。不能谐是枯燥贫竭的征候。枯燥贫竭的人和诗没有缘分。


  但是诗也是最不易谐,因为诗最忌轻薄,而谐则最易流于轻薄。古诗《焦仲卿妻》叙夫妇别离时的誓约说: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后来焦仲卿听到妻子被迫改嫁的消息,便拿从前的誓约来讽刺她说:

  府君谓新妇:贺君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这是诙谐,但是未免近于轻薄,因为生离死别不该是深于情者互相讥刺的时候,而焦仲卿是一个殉情者。


  同是诙谐,或为诗的胜境,或为诗的瑕疵,分别全在它是否出于至性深情。理胜于情者往往流于纯粹的讥刺(satire)。讥刺诗固自成一格,但是很难达到诗的胜境。像英国蒲柏(Pope)和法国伏尔泰(Voltaire)之类聪明人不能成为大诗人,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楼主| 发表于 2016-6-28 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6
诗词早读之二


施蛰存《盛唐诗话》选读


施蛰存:盛唐诗话
·四〇 杜甫:吴体七言律诗二首



江草日日唤愁生,巫峡泠泠非世情。
盘涡鹭浴底心性,独树花发自分明。
十年戎马暗南国,异域宾客老孤城。
渭水秦山得见否,人今疲病虎纵横。

暮归
霜黄碧梧白鹤栖,城上击柝复乌啼。
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
南渡桂水缺舟楫,北归秦川多鼓鞞。
年过半百不称意,明日看云还杖藜。


   杜甫在夔州的时候,极其讲究诗律,写出了不少调高律细的诗篇,同时又想突破律的束缚,尝试一种新的诗体。

有一天,他写了一篇非古非律,亦古亦律的七言诗:题目是《愁》,题下自己注道:“强戏为吴体。”接着,他又陆续写了十七八首这样的诗,于是唐诗中开始多了一种“吴体诗”。

“强”是勉强,“戏为”是写着玩儿。可知是在无聊的时候,勉强做着玩的,它不是正式的律诗。


   但是,什么叫作“吴体”呢?杜甫自己没有说明,大概当时是人人知道的,而后世却无人能解释。宋朝人改称“拗字诗”,或称“拗体”。

清人桂馥说:“吴体即吴均体。”(见《札补》)吴均是梁朝诗人,他的五言诗已讲究平仄,但还不象唐代律诗那样讲究粘缀,所以他的诗还是古诗。

吴均诗文,风格轻丽,当时有许多人摹仿他,称为吴均体。这个名词在文学史上代表的是一种文学创作风格,并不是指诗体。故桂馥的话,不能信从。否则,杜甫为什么不注明“吴均体”而要简称“吴体”呢?


   从两汉到魏晋,我国的文化中心一向在中州,文化人的语言及吟诵诗文,都用中原音。吴越方言,被视为鄙野。吴越人到洛阳,被称为伧父。

东晋以后,文化中心随政治而移到江南,吴越方言语音,成为北方来的士大夫争相学习的时髦语言。江南民间的歌谣也成为流行的吴声歌曲。从隋朝到唐初,政治和文化中心回到中州,吴语又恢复了它的乡土语言的地位。

安禄山之乱,江南没有兵灾,中州人士过江避难者很多,吴语吴声又时髦起来。颜真卿、韦应物、白居易、元稹,都曾在吴越做官,同时吴越诗人如皎然,顾况、张志和、严维、戴叔伦、张籍等又以他们的吴语吴音影响了北方诗人。在中唐诗人的诗中,常常可以看到吴音、吴吟、吴歌.越吟、越调等词语。可以推测,用吴音吟诗,其音节腔调,一定不同于中州。

杜甫大约得风气之先,首先依照吴吟作诗,成为这种拗体的七律。按中州音吟诵这些诗,平仄是拗的;但用吴音来吟诵,也许并不拗。因此,杜甫戏作十多首,命名为吴体,这个名词从此确定。直到晚唐,皮日休、陆龟蒙都作过吴体诗。


   现在先把这两首诗的大意解释一下。第一首《愁》是看到眼前景物而抒写他的愁怀:

江边的丛草每天在生长起来,都在唤起我的愁绪。巫峡中泠泠流水,也毫无人情,惹得不能开怀。白鹭在盘旋的水涡中洗浴,你们有些什么愉快的心情呢?一株孤独的树正在开花,也只有你自己高兴。

这四句是描写一个心绪不好的人,看了一切景物,都烦恼得甚至发出咒诅。“世情”是唐宋人俗语,即“世故人情”。“非世情”或作“不世情”,即不通世故人情。

在这句诗里,可以讲作“不讨好我”。“底”字也是唐宋俗语,用法同“何”字,是个疑问词,即现代语的“什么”。“分明”二字与杜甫在别处的用法有些不同,意义较为含胡。大约强调的是“自”字。
现在释为“自己高兴”,还是揣测,恐怕似是而非。


   下四句从写景转到抒情。十年来兵荒马乱,使南方成为黑暗的地区,我这个异乡来的旅客,衰老在夔州孤城中,很想回长安去,可不知渭水秦山,这一辈子还能再见不。因为人已老病,而路上仍然是豺虎纵横。


   这首诗意义很明显,没有曲折隐晦之处。前四句虽然写景,但与《登高》、《返照》二诗的前四句不同。作者已在写景之中表现了自己的“愁”,不是客观的写景了。

每一句的艺术手法都表现在下三字。“暗”字也是杜甫的独特用字法。末句“虎纵横”是指上文的“十年戎马”。


《杜诗镜铨》引张璁说:“虎纵横,谓暴敛也。时京兆用第五琦十亩税一法,民多流亡。”浦江清《杜甫诗选》亦用此说作注,以为末句是“借喻苛政”。这是从诗外去找解释。大约脑子里先有一句“苛政猛于虎”,看到杜甫的“虎纵横”就附会到苛政上去。于是再从唐史中寻找当时有什么苛政。于是找到了第五琦的新税法。不知杜甫诗中屡次以豺虎比兵灾。


此处的“虎纵横”显然是照应上文的“十年戎马”,杜甫怎么会忽然丢开上文而无端扯到第五琦的苛政呢?毛大可论读《西厢记》的方法说:“词有词例。不稔词例,虽引经据史,都无是处。”我说:读诗也是这样。诗也有诗例,不从诗中去求解,而向诗外去引经据史,决不能正确地解得这首诗。


   第二首《暮归》,篇法与前一首同。前四句写暮归的景色:白鹤都已栖止在被浓霜冻黄的绿梧桐上。城头已有打更击柝的声音,还有乌鸦的啼声。寄寓在此地的客人回进家门时,月光已亮了,不知谁家妇女还在捣洗白练,风传来悲悽的砧杵声。


“黄”字是动词。“柝”,现代称为“梆子”。天色晚了,城上守卫兵要打梆子警夜。唐诗中写夜景,常有捣练、捣衣、砧杵之类的词语。大约当时民间妇女都在晚上洗衣服,木杵捶打衣服的声音,表现了民生困难,故诗人听了有悲哀之感。


   下半首四句也同样转入抒情。要想渡桂水而南行,可没有船;要想北归长安,路上还多兵戎。都是去不得。

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事事不称心,明天还只得拄着手杖出去看云。这最后一句是描写他旅居夔州时生活的寂寞无聊。只好每天拄杖看云。浦起龙说;“结语见去志。”(《读杜心解》)此评也不确。应该说第三联见去志,结句所表现的并不是去志,而是寂寞无聊。


   现在,我们且看看吴体七律和正体七律的不同处。宋人称吴体为拗体,其实这两个名词的意义并不一样。

拗体有两种;一种是一首诗中只有一、两句平仄不合律,成为拗句。这种拗句往往由下面一句或一联挽救过来,故全诗还是正格律诗。另一种是每句都拗,不合律诗调声法度,读起来恰象古诗。所谓吴体,是指这一种拗体。


   在该用平声字的地方,用了仄声字。反之,在该用仄声字的地方,却用了平声字,使诗句读起来拗口,这便是拗字的意义。

在上一篇里,我讲过,一首律诗的第一句第二字,决定了全诗的平仄粘缀格式,现在即以《愁》这首诗为例,第一句第二字“草”是仄声字,那么第四、六字必须是平、仄声字。我们依正体律诗的调声规律列为甲表。再按杜甫此诗的实际平仄列为乙表,就可以看出此诗的声调如何拗法:

   甲乙
   (句一)仄平仄仄仄平
   (句二)平仄平仄平仄
   (句三)平仄平平仄平
   (句四)仄平仄仄仄平
   (句五)仄平仄平仄平
   (句六)平仄平仄仄平
   (句七)平仄平仄平仄
   (句八)仄平仄平仄平
   乙表中与甲表不合的字,都是拗处。

   一首诗中,偶尔有一、二处平仄不合律谓之失粘。失粘之病,有时是作者平时读字音不准,弄错了平仄。也有些是故意的,这就称为拗句。《愁》这首诗全是拗句,这就是吴体。这种拗法,只有在七言诗中出现,它们是律诗的形貌与古诗的声调的混血儿。


   此外,还有一种拗句,在五、七言诗中部有。那是每句拗在倒数第三字,即五言诗的第三字,七言诗的第五字。例如,杜甫的《大云寺》诗句:

   夜深殿突兀,风动金琅珰。
   仄平仄仄仄    平仄平平平

   这一联上句第三字必须用平声字,现在用了仄声的“殿”字。使全句有三个连用的仄声字,声调便急促而僵硬。下句第三字本来必须用仄声字,现在却用了平声的“金”字。这是因为上句既拗了一字,此处不得不再拗一字,使这二句不会影响到下面一联的声调,避免一路拗下去。所以这个“金”字的用法是为了补救上句的“殿”字。这就称为“拗救”。



   又如杜甫《咏怀古迹》之二: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上句第五字必须用平声字,或第六字用平声字,声调方能谐和。现在连用三个仄声字,就成为拗句。

人们也许会问,律诗的平仄既然一、三、五不拘,为什么五言诗的第三字和七言诗的第五字还要斤斤较量。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应当先请注意五言句的上二下三结构,七言诗的上四下三结构。上面二字或四字是一个音段,下面三字又是一个音段。

前一个音段,五言诗止有二字,可以随意用平仄。七言诗则有四字,应当使第二字和第四字平仄粘缀。下一个音段,五言和七言都是三个字,只要不连用三个平声或仄声字就没错了。

“一洒泪”三字皆仄声,此句的音调就显得僵硬。必须把“一”字改用平声,使其成为平仄仄的句格,才可与下句仄平平和谐。如果“一”字不能改,可以把“洒”字改用平声,成为仄平仄的句格,也可以补救。不过句子还是嫌硬。


   诗有两个“腰”。在每一句中,五言的第三字,七言的第五字,是一句的腰。腰的平仄失粘,就是犯了“蜂腰”之病。

“蜂腰”是调声八病之一,以蜂腰来比喻一句诗中两个音段中间的细弱。在整首诗中,绝句的第三句,律诗的第三及第五句,都是腰。这两处腰的平仄不合声律,就称为“折腰体”。这是诗的一种体式,不算诗病。


   《中兴间气集》有一首崔峒的诗,题目是《清江曲内一绝》,题下注曰:“折腰体。”这是这个名词最早出现的地方。可知在天宝至大历年间,诗人们已注意到律诗的这一种变化,给它定了名称。崔峒的诗是:

   八月长江去浪平,片帆一道带风轻。
   极目不分天水色,南山南是岳阳城。

   此诗第二句第二、四、六字是平仄平句格,第三句的第二、四、六字本来应当重复这一句格。可是现在却用了仄平仄,这就好比折了腰,使第四句的句格也不合律了。

七言律诗的第三句应当和第二句平仄同,第五句应当和第四句平仄同,第七句应当和第六句平仄同。如果不是这样,也是折腰体了。折腰是律诗的变体,杜甫诗中折腰之例很多。但在七言律诗中,一般只许折腰一次。何义门以为崔峒此诗之所以称为折腰,“似指第四句第三字,非不用粘之谓。”


按,此诗第四句第三字“南”,并无问题,不知何氏此言是什么意思。但他不知折腰是第三句的问题,却出人意外。


   一九七八年九月二十八日
 楼主| 发表于 2016-6-28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7
诗词早读之一


折桂令·计划武侯
鲜于必仁

草庐当日楼桑。任虎战中原,龙卧南阳;
八阵图成,三分国峙,万古鹰扬。
《出师表》谋谟庙堂,《梁甫吟》感叹岩廊。成败难量,五丈秋风,落日苍茫。


[作者简介]

鲜于必仁,生卒年不详,字去矜,号苦斋。渔阳郡(今属河北)人。太常典簿鲜于枢之子。以乐府擅长。《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二十九首。


[注解]

鹰扬:谓勇武如鹰之飞扬。
谋谟:谋划,谋策。
庙堂:指朝廷。
岩廊:指朝廷。
五丈:即五丈原,地名,公元234年,诸葛亮与司马懿对抗于渭水,后病死军中。


[译文]

草庐当年连楼桑,任凭狼虎争斗逐鹿中原,卧龙潜藏南阳。八阵图布成,三国鼎立,威名万古传扬。《出师表》为辅国策划运筹,《梁甫吟》慨叹国运不昌。英雄成败得失难以衡量,看五丈原秋风萧瑟,落日苍苍茫茫。

 楼主| 发表于 2016-6-28 01: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7诗词早读之二


清江引·相思
徐再思

相思有如少债的,
每日相催逼。
常挑着一担愁,
准不了三分利。
这本钱见他时才算得。


[注解]

少债的:欠债的。
准不了:低不了。


[译文]

相思就像欠人债,每日里债主紧紧来催逼。日日挑着一担愁,却抵不了三分利,这本帐只有见到他时才算得。


赏析:

这首曲子用一个新颖别致的比喻,将相思比作债务,新奇但却恰如其分。相思如同债务,不仅仅是放不下,抹不掉,日日纠缠,时时萦绕,而且利息日益积累,隐喻出相思之苦的与日俱增。

末句“这本钱见面时才算得”,巧妙地写出相思这笔债务的特殊之处——两人相见,债务才能了结。前人对这首小令的表现手法很赞赏。

自古以来,表现相思之情的诗词曲作品很多,用以比喻相思的事物也很多,然而以欠债喻相思的却不多。尽管以欠债喻相思不是徐再思的首创,但他用得自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任半塘在《曲谐》中评价这首词:“以放债喻相思,亦元人沿用之意。特以此词为著耳。”

 楼主| 发表于 2016-6-28 01:3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7
诗词早读之三


今天换口味,骈体赋


铜雀瓦赋
陈维崧


陈维崧(1625—1682),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其师陈子龙,其父陈贞慧,皆为明末志士。少负才名,落拓不羁。明亡后,流寓四方,生活困顿窘迫。

清康熙十八年(1679)应博学鸿词科试,由诸生升任翰林院检讨,参与纂修《明史》,三年后去世。

陈维崧是清初著名的词人和骈文家,学识渊博,才气纵横,诗文俱佳,而以词的成就更大,著有《湖海楼诗文词全集》传世。

词集又名《迦陵词》,集词作一千六百二十九首,创作之富,为历代词人之冠。骈文称一代名手,有《骈体文集》十卷,汪洋恣肆,堪称大家。赋作多为骈赋,辞采典丽富赡,颇有齐梁的风华和魏晋的骨力,除一些浮泛的应酬或即兴之辞,不乏精警深刻、感情沉郁的抒情之作,《铜雀瓦赋》《看弈轩赋》即是。


铜雀:台名,《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建安十五年,冬,作铜雀台。“故址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古邺城西北隅。

正文

魏帐未悬,邺台初筑[1]。
复道袤延,绮窗交属[2]。
雕甍绣栋,矗十里之妆楼;
金埒铜沟,响六宫之脂盝[3]。
庭栖比翼之禽,户种相思之木[4]。
娑前殿,逊彼清阴;
柏梁旧寝,嗤其局蹙[5]。


无何而墓田渺渺,风雨离离[6]。
泣三千之粉黛,伤二八之蛾眉[7]。
虽有弹棋爱子,傅粉佳儿[8],
分香妙伎,卖履妖姬[9],
与夫杨林之罗袜,西陵之玉肌[10],
无不烟消灰灭,矢激星移[11],
何暇问黄初之轶事[12],
铜雀之荒基也哉!


春草黄复绿,漳流去不还[13]。
只有千年遗瓦在,曾向高台覆玉颜[14]!

(《陈检讨四六》卷一,《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


[1]魏帐未悬:谓曹操生前。魏帐,魏王曹操的灵帐。操遗令:”于台堂上安六尺床,施□□帐,朝晡上脯糒之属。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作伎乐。“邺台:即铜雀台。

[2]复道:指楼台上的廊道。袤延:纵横绵亘。绮窗:缕花的窗户。交属:交错相连。

[3]甍(méng):屋脊。栋:屋梁。埒(liè):矮墙。金埒铜沟:是说宫墙城沟的豪华。脂盝(lù):脂粉盒。

[4]比翼之禽,相思之木:常用以比喻夫妇情深意浓。以此描写曹操”婉娈房闼之内,绸缪家人之务“(陆机《吊魏武帝文》)的儿女情怀,曹氏家业的兴盛。

[5](sà)娑(suō):为汉武帝建章宫内的宫殿名。逊彼清阴:言娑殿也比不上铜雀台的清阴。柏梁:汉武帝元鼎二年春建柏梁台,在长安城中北门内,此台以香柏为梁。嗤:讥笑。局蹙(cù):狭窄。

[6]无何:不久。墓田:指曹操墓地。渺渺:幽远之貌。离离:凄伤之貌。此二句言曹操逝后,”悼□□帐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陆机《吊魏武帝文》)。

[7]粉黛:粉以傅面,黛以画眉,因而代指妇女,或借指美女。蛾眉:眉细长柔美如蚕蛾,用以代指美女。此二句言三千粉黛为之哭泣,二八蛾眉为之悲伤。

[8]弹棋:古代棋类游戏。爱子:指季豹,操姬杜夫人所生,喜好弹棋。陆机《吊魏武帝文》:操临终,”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以累汝!‘因泣下。伤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爱子托人!“傅粉佳儿:指何晏,字平叔,随其母为操收养。《世说新语·容止》:”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9]分香妙伎,卖履妖姬:指分到馀香的诸夫人和可以去卖履为生的众妃子。操遗令:”馀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作组履卖也。“

[10]杨林:曹植《洛神赋》:”容与乎阳林。“李善注:”阳林,一作杨林,地名。多生杨,因名之。“西陵:曹操墓地所在。罗袜、玉肌:皆代指守护在操墓前的美人。

[11]激:迅疾。矢激星移:喻往事很快过去,永不复返。

[12]黄初:魏文帝年号。轶事:遗事。

[13]漳流:即漳河。《水经注校》卷一〇:”引漳流,自城西东入,经铜雀台下,伏流入城。“

[14]覆:庇护。言铜雀台遗瓦曾在高台上庇护过美女的玉颜。




曹操筑铜雀台是建安时的一大盛事,这位不可一世的雄杰,临终留下一份馀情不尽的遗令,引起后世无数诗人的感慨。

《乐府诗集》中所收的《铜雀台》《铜雀伎》诗就多达二十多首。唐以后以”铜雀台“为题的诗赋更是不胜枚举。陈维崧的这篇小赋,也是通过对曹操铜雀台盛衰的感叹,抒发作者的家国身世之感。但作者以”曾向高台覆玉颜“的”遗瓦“构思全篇,布局结构独出心裁。


全赋三十二句。首十四句铺写铜雀台的繁华绮丽。广袤绵延的廊道,交错相连的绮窗,矗十里之妆楼,响六宫之脂盝,皆铺排其豪华、宏伟的气势。又以汉代的娑殿、柏梁台与铜雀台相比,”逊彼清阴“,”嗤其局蹙“,铺叙其无以伦比的华美壮阔。这里从各方面极写曹操在世时铜雀台的兴盛。


后十四句铺写铜雀台的破落、凄凉、衰亡。以”无何“一词转折,”渺渺“、”离离“、”泣“、”伤“,烘托出曹操离世后铜雀台的悲凉气氛。虽有爱子佳儿,以及妙伎妖姬美女,一连六句,用”无不烟消灰灭“作结,更加浓了凄凉冷清。

斗转星移之变如矢射出般迅疾,往事一去不复返,更无暇问及魏文帝的轶事,铜雀台的荒基!揭示出铜雀台由极盛至极衰之巨变后的无尽冷清悲凉,写得凄婉动人。


最后四句是作者的议论抒情,以收结全篇,揭示主旨:”只有千年遗瓦在,曾向高台覆玉颜!“

这是由极盛至极衰之巨变的鲜明对比所引发出的感慨,因而饱含了作者多少难尽的悲酸!一代英雄,千秋往事,留下来的就只有一片遗瓦!表达了作者对人世沧桑的深沉感慨。


全篇采用四六骈体,通过铺排对比,极力渲染铜雀台的极盛和极衰,而正面咏遗瓦的文字只有最后两句。但有铜雀台极盛至极衰的沧桑巨变作铺垫,加重了铜雀台上这片遗瓦的分量,加浓了这片遗瓦的悲凉,加深了作者的感慨,使全赋篇幅短小而内容充实。


(张桂莲)
 楼主| 发表于 2016-6-29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7-08
诗词早读之一


《大家小书》系列
朱光潜《诗论》选读


诗与隐(1)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以“隐”与“谜”并列;解“隐”为“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谜”为“回护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

但是他承认“谜”为魏晋以后“隐”的化身。其实“谜”与“隐”原来是一件东西,不过古今名称不同罢了。《国语》有“秦客为庾词,范文子能对其三”,“庾词”也还是隐语。


  在各民族中谜语的起源都很早而且很重要。古希腊英雄俄狄浦斯(Oedipus)因为猜中“早晨四只脚走,中午两只脚走,晚上三只脚走”一个谜语,气坏了食人的怪兽,被忒拜人选为国王。


《旧约·士师记》里记参孙(Samson)的妻族人猜中“肉从强者出,甜从食者出”一个谜语,就脱了围,得到奖赏。可见古代人对于谜语的重视。


  中国的谜语可以说和文字同样久远。六书中的“会意”据许慎的解释是“比类合谊,以见指,武信是也”,这就是根据谜语原则。“止戈为武,人言为信”,就是两个字谜。许多中国字都可以望文生义,就因为在造字时它们就已有令人可以当作谜语猜测的意味。

中国最古的有记载的歌谣据说是《吴越春秋》里面的“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这就是隐射“弹丸”的谜语。《汉书·艺文志》载有《隐书十八篇》,刘向《新序》也有“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的话,可见隐语自古就有专书。


《左传》有“眢井”、“庚癸”两个谜语。从《史记·滑稽列传》和《汉书·东方朔传》看,嗜好隐语在古时是一种极普遍的风气。

一个人会隐语,便可获禄取宠,东方朔便是好例。他会“射覆”,“射覆”就是猜隐语。一个国家有会隐语的臣子,在坛坫樽俎间便可取得外交胜利,范文子猜中了秦客的三个谜语,史官便把它大书特书。

《三国志·薛综传》里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蜀使张奉以隐语嘲吴尚书阚泽,泽不能答,吴人引以为羞。薛综看这事有失体面,就用一个隐语报复张奉说:“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勾身,虫入其腹。”此语一出,蜀使便无话可说,吴国的面子便争夺回来了。

从这些故事和上文所引的希腊和犹太的两个故事看,可见刘勰所说的“隐语之用,被于纪传。大者兴治济身”,并非夸大其词了。


  隐语在近代是一种文字游戏,在古代却是一件极严重的事。它的最早应用大概在预言谶语。诗歌在起源时是神与人互通款曲的媒介。人有所颂祷,用诗歌进呈给神;神有所感示,也用诗歌传达给人。

不过人说的话要明白,神说的话要不明白,才能显得他神秘玄奥。所以符谶大半是隐语。这种隐语大半是由神凭附人体说出来,所凭依者大半是主祭者或女巫。古希腊的“德尔斐预言”和中国古代的巫祝的占卜,都是着例。


  在原始社会中梦也被认成一种预言。各国在古代常有占梦的专官,一国君臣人民的祸福往往悬在一句梦话的枢纽上。


《旧约·创世记》载埃及国王梦见七瘦牛吞食七肥牛,七枯穗吞食七生穗,召群臣来解释,都踌躇莫知所对,只有一个外来的犹太人约瑟能断定它是七荒年承继七丰年的预兆。

国王听了他的话,储蓄七丰年的余粮,后来七荒年果然来了,埃及人有积谷得免于饥荒。约瑟于是大得国王的信任。《左传》里也有桑田巫占梦的故事。占梦的迷信在有文字之前,可以说是最古的最普遍的猜谜的玩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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