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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大辞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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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苏庠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苏庠(1065—1147)字养直,初病目,自号眚翁,澧州(今湖南澧县)人。后徙居丹阳(今属江苏)之后湖,更号后湖病民。工诗,颇得苏轼赏识。绍兴间居庐山,与徐俯同召,固辞不赴。十七年卒,年八十三。事迹见《宋史新编》卷一七八、《京口耆旧传》卷四。著有《后湖词》一卷。
 
              
苏庠●菩萨蛮·宜兴作       
 
  北风振野云平屋,寒溪淅淅流冰谷。 
  落日送归鸿,夕岚千万重。 
  荒陂垂斗柄,直北乡山近。 
  何必苦言归,石亭春满枝。

 
  这首词作于作者客游宜兴时,写冬寒景象,而无愁惨之色,体现了词人随遇而安的情怀,表达了作者不乐仕进、安于闲适的襟怀。
 
  开篇两句风吼云涌、寒溪冰谷的场面,以风、云、溪、谷的景物,从声、色、势、温等方面烘染出凄冷的气氛,然而这里也有宜人的景致。三、四两句,所写的景物和给人的感觉与上两句迥然不同:鸿雁伴随着西下的夕阳缓缓飞回栖居之地,落日映照下的重重山峦映入眼帘。此景给人以舒徐宁静的感受。词之上片,写出了风卷平野、寒凝大地的景象,以寒流暗示了政坛的险恶,又从鸿雁寄寓了归心。
 
  过片两句写北斗星低垂于荒陂,点明了方位。丹阳宜兴之北,因而说“乡山近”。家乡既然很近,回去是比较容易的了,加上前面看到“落日送归鸿”,接着写出回乡之思完全是顺理成章的。可是结拍两句却词意陡转,说不必苦苦地想回乡,宜兴不久将是满树春光。词人的心意是:政坛既不可涉足,则只有借山而隐;宜兴之山亦是大好,又何以必归丹阳?词中所谓“石亭春满枝”句好像是写实景,其实却是虚拟,从“北风”、“寒溪”推演而出:一是山中未必尽是冬日苦寒,自有春暖花开之日;二是如心无所苦,则冬日亦视若春时。此二句语浅情深,意味深长,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张元幹跋苏庠所作赠王道士诗墨迹云:“吾友养直,平生得禅家自三味,片言只字,无一点尘埃。宇宙山川,云烟草木,千变万态,尽笔端,何曾气索?”这段话,对于理解此词是有帮助的。
 
                
苏庠●鹧鸪天          
 
  枫落河梁野水秋,澹烟衰草接郊丘。 
  醉眠小坞黄茅店,梦倚高城赤叶楼。 
  天杳杳,路悠悠。 
  钿筝歌扇等闲休。 
  灞桥杨柳年年恨,鸳浦蓉叶叶愁。

 
  作者秋月里一座荒村野店生发的客途别恨和怀人之情。全词言短意长,含蓄有味,写景言情,皆臻佳境;且格律工细,语言醇雅,堪称小令中的佳作。
 
  开头两句,写旅途上所见的秋郊景色:枫叶已经凋落,站河桥上一望,野水退落,呈现出秋的寂寥。这两句,准确而传神地抓住最能表现秋月黄昏郊原景色的典型化物象,富有立体感地描绘出一幅旅人眼中的秋色图景,渲染出秋的寥廓与苍凉、萧瑟。
 
  以下两句转写山野客店“坞”是四面高而中央低的山间村落,“黄茅店”是茅草盖的客店。这样的环境最容易引起羁旅愁怀借酒浇愁愁更愁的主人公醉倒客店中。不知不觉,他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身城里的一座高楼上。“高城”指大城市,“赤叶楼”是周围种了枫、槭类树木的楼。根据词的传统表达习惯,可判断“赤叶楼”与绮情有关。“红楼”、“青楼”之为歌妓所居,有五代、北宋的大量词作为证;梦中去寻找楼中的情人,晏几道就有很多类似的描写:“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是最著名的一例。此二句,对仗精工,声律和谐,虚实相生,对比鲜明,意境凄美,给读者以充分的想象余地和无穷的回味,艺术表现技巧颇为高超。
 
  下片好梦难留的怅恨,将愁肠恨绪表现得百转千回。“天杳杳,路悠悠”,这是作者醒来之后,想象明天踏上征途的情况:天是这样的遥远,路是这样的悠长,走着走着,离开心爱的人,也就越来越远了。于是他想到“钿筝歌扇等闲休”,那位佳人身边享受“钿筝歌扇”的生活,已经结束了。“钿筝”指秦乐,“歌扇”指唱曲,显然都是那位歌女的当行技艺。这里包括许许多多两情缱绻的往事,寄寓着词人深沉的身世感慨。
 
  结尾两句抒写别恨和迟暮之感。汉人送别,灞桥折柳,故“灞桥杨柳”即代指离别。“年年恨”,是说离别的频繁。词人浪迹天涯,到处播下相思情种,离别于他自然是时有发生的了。“鸳浦芙蓉”句,化用贺铸《踏莎行》中“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句意,言浦中的绿荷于“红衣脱尽”(即繁花凋落)后,再没有“蜂蝶”来依慕(即无人垂顾)了。此二句以精美工整的对仗,借物言情,表达了词人哀叹流年、自伤迟暮的深沉悲慨。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毛滂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毛滂(1060—1124?)字泽民,江山(今属浙江)人。元祐中,苏轼守杭,毛滂为法曹,颇受器重。元符初,知武康县,改建官舍“尽心堂”,易名“东堂”,狱讼之暇,觞咏自娱其间,因以为号。历官祠部员外郎。政和元年(1111)罢官归里,寄迹仙居寺。后知秀州。《宋史翼》有传。著有《东堂集》十卷。《全宋词》用《彊村丛书》本《东堂词》增补,《全宋词补辑》另从《诗渊》辑得二首。其词“情韵特胜”(《四库总目提要》卷一九八)。
 
          
毛滂●惜分飞·富阳僧舍作别语赠妓琼芳
 
  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 
  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 
  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 
  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此词为作者的代表作,是作者青春恋情的真实纪录。词中追忆了作者与歌妓琼芳依依惜别的情景,抒写了词人孤处羁旅的凄凉心境与萦绕心头的思念之情。
 
  后人评价此词“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起首一句,写别离的黯然销魂:挂满泪珠的脸颊犹如带露的花朵,颦蹙的黛眉象远山一抹。一幅娇怜痛惜的模样,经过这番描绘呼之欲出,跃然纸上。它同周围的景色化成一片,构成一种凄丽哀惋的色调,一上来就紧紧抓住读者的心弦。“此恨”句,说明离愁对于双方是同样的沉重。但是地位的悬殊并没有阻止一位宦游四海的贵公子和一位烟花女子倾心相爱。
 
  他们热恋着,共同承受着离恨的折磨,不由得柔肠寸断。上片最后一句,纯乎写情,语浅情深,感人肺腑,表现了两人木然相对的绝望之情。
 
  下片情景交融,情意绵绵,极悱恻缠绵之能事。
 
  “断雨”二句,写景色之荒残。零零落落的雨点,澌灭着的残云,与离人的心境正相印合。而这种残云断雨的凄凉景象,正象征着这段露水姻缘已经行将结束。从此以后,只剩下岑寂的相思来折磨着这一对再见无期的离人了。结拍两句,设想别后的思念,付断魂于潮水。
 
  此词以浅近之语传秾至之真情,以愁眉泪颊、断雨残云等意象传达词人心中的深情,表达了作者对于青春恋情的没齿难忘,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
 
            
毛滂●烛影摇红·松窗午梦初觉   
 
  一亩清阴,半天潇洒松窗午。 
  床头秋色小屏山,碧帐垂烟缕。 
  枕畔风摇绿户,唤人醒,不教梦去。 
  可怜恰到,瘦石寒泉,冷云幽处。

 
  此词融情人景,饶有情韵地抒写夏日松窗午梦初觉时的感受,创造出迷离惝怳,清丽闲雅的词境。
 
  上片首句“一亩清阴”,极言松阴覆盖面积之广大;次句“半天潇洒”,极言松树之高爽。意此句下缀“松窗午”三字,总括上文,兼点题面,说明以上情景,均为午梦初觉时透过窗口所看到的。“床头”二句写近景。屏山,即屏风。“碧帐”,即绿色帐子,古代常称“碧纱厨”。因为窗外为松阴所笼置,所以室内光线变得非常暗淡,床头的屏风象是蒙上一层层秋色,床上的碧纱帐子象是一缕缕绿烟。这种景象都是从枕上看出去的,都恰到好处地描写了松窗下的凉意,切合“午梦初觉”的特定情境。此二句造语宛转含蓄,词笔工炼而传神。
 
  过片由写景转向写人,表达了词人自身的心怀意绪。词人午梦方醒,可是松阴笼置之下,又觉得凉意可人,仍然流连梦境之中,心中充满了似梦似醒的迷蒙之感。结拍三句,写词人留恋梦境的景况。此三句为虚写,句句轻悠缥缈。词人醒前所梦见的,是来到一个所,那里有瘦石,有寒泉,有冷云。词人极善于炼字炼意,“瘦”、“寒”、“冷”诸字,都是精心提炼出来的,把现实中的松窗凉意带入梦境,又升华为幽静恬美,富于诗意的境界,从而产生一种引人入胜的情韵。
 
  此词以清泚的笔触,将夏日炎炎烈日下词人高卧松阴下的心怀、意绪表达得颇富诗情画意,读来饶有情味,引人入胜。
 
               
毛滂●摊声浣溪沙        
 
  天雨新晴,孙使君宴客双石堂,遣官奴试小龙茶日照门前千万峰,晴飙先扫冻云空。
 
  谁作素涛翻玉手,小团龙。 
  定国精明过少壮,次公烦碎本雍容。 
  听讼阴中苔自绿,舞衣红。

 
  此词是作者出席衢州知州孙(字公素)双石堂举行的盛大宴会时即席而作。全词以飘逸圆润、清新可喜的笔调,盛赞主人,以为应酬。整道词一扫应酬之作惯有的生俗气,起得高阔,结得清朗,词人的个性鲜明地表露出来,读来令人心旷神怡。
 
  上片起首两句中,迎面而来的是灿烂阳光照耀下连绵耸立的山峰。“千万峰”见其数量之众多,更见其气势之磅礴。“照”字点出一种动态,辉映出群山的奔腾之姿。全句写景,作为起句,突出了群峰的形象,可以映照全篇。境界壮阔而雄浑,令人心胸顿开。次句中“扫”字带出席卷、荡涤之气势。写晴空,却从冻云初散落笔,这是“以扫为生”之法,眼前的景色益发显得清朗可爱了。
 
  以下两句转写试小龙茶的情景。小团龙,又作“小团”,茶之品莫贵于此。前二句写注水后的奇观,后二句写注水时的妙手,可以从中体会词里“作素涛”、“翻玉手”的情状。“翻”字写出纤纤玉手灵巧的动作,给观者以美的享受。上片由门前而堂内,由景及人,流露了欢愉的情绪,并且夸赞主人的情盛茶香。
 
  过片化用典故颂扬主人。定国姓于,字曼倩,西汉人,官至丞相。为人清廉,决狱公允。善饮,史称“定国食酒至数石不乱,冬月请治谳,饮酒益精明”。
 
  享年七十余岁。次公名盖宽饶,亦西汉人。历官司隶,勤于职事,“行清能高”、自称“酒狂”(并见《汉书》本传)。词里借这两位古人比况孙使君,身份正相切合。作者称赞使君清廉尽职,老当益壮,尤其是以暇整应剧烦的闲雅风度。“过”、“本”诸字夸赞色彩明显。下面两句皆就“雍容”二字生发。“听讼阴中苔自绿”,事与景融合。相传西周时召公巡行乡邑,听讼于甘棠树下,后人概括为“棠阴”一词,即此“阴”字所本。“苔自绿”,谓孙使君治郡清平,民无讼事,故庭中绿苔自生。“舞衣红”,则谓其公余以歌舞自娱,兼乐宾客。这两句虽是谀辞,却写得巧妙。句中“红”与“绿”相映照,把实景与虚景联系起来,制造出明朗的情调。词之下片,妙用典故,简笔写景,委曲尽妙,飞扬灵动。
 
  这首词情真语切,音律谐美,文词雅健而有超世之韵,体现了毛滂词“情韵特胜”的特点,读来令人流连忘返,赞叹不己。
 
              
毛滂●临江仙·都城元夕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 
  蓬莱清浅对觚棱。 
  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 
  小屏风畔冷香凝。 
  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此词是作者羁旅河南,为记都城汴京的元霄佳节而作。词之上片,写都城汴京元宵佳节的盛况,下片直抒作者元夕之夜的悲凉心情。词中写元文盛景为虚,写自己的悲惨心情是实,写盛景热闹、欢乐反衬自己郁闷、寂寞、思念之苦,虚实对照,景中有情。
 
  起首两句,以泛笔起,引领全词,引出元夕盛况。言“闻道”,知作者未曾涉足其间,下文只是虚写。接下来以夸张手法极写车马如云,更见士女之众,兴致之高。“蓬莱清浅对觚棱”,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觚棱,宫殿的屋脊。“蓬莱清浅”一语盖出自《神仙传》。麻姑云:“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日会时略半耳。”此是借用以形容汴京宣德楼前灯山泻瀑的景观,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上片最后两句,极力渲染花灯之盛:黄昏时分的街市上,五彩缤纷的花灯如山如海。夜晚的皇城,恍若玉皇大帝大敞的天宫,宛如银河飘落,辉煌无似。于是星河与花灯交映,仙界与人间同欢。这两句,对仗精工,想象奇特,意境瑰丽,将元夕盛况叙写到极至。
 
  词之下片极写景况之落拓。“端忧”犹言闲居忧闷。此二句正面描写主人公自伤孤苦的情怀。“懒步芳尘”也多少流露出词人清高孤傲的一面。至下句“小屏风畔冷香凝”,看似自得其乐,实际是自嘲之语。冷香,盖指当令的梅花之类,借以自喻不慕荣华、自甘孤寂之心怀。
 
  结束两句以潇洒的笔触道出不尽的忧愁。“酒浓”而后方能梦境中求得片刻的欢娱,烦愁的无计排遣已不待言;只有破窗透进和月光特意来寻,与之默默相伴,情景之凄清更如目前。这两句以清雅秀逸的笔触抒写悲情,读来倍感凄恻。
 
  这首词以乐景写哀情,将词人羁滞异乡、困顿潦倒、憔悴不堪的苦境与悲怀抒写得缠绵悱恻。然而,尽管词人满怀苦情,却又以飘逸秀雅的笔调抒写内心的情怀,使全词充满了潇洒风流的情致。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司马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司马槱字才仲,陕州夏县(今属山西)人,司马光从孙。元祐中以苏轼荐,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赐同进士出身。累迁河中府司理参军,终知杭州,卒于任。事迹见张耒《书司马槱事》(《张右史集》卷四七)。《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司马槱●黄金缕        
 
  妾本钱塘江上住。 
  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此词以优美的意境和音韵,描写钱塘江畔歌妓的生活。上片以女子口吻出之,写梦中女子所歌,下片追忆梦中情景,抒写对远别情人刻骨的相思。
 
  上片起首一句写女子自道所居,以“钱塘江上”
 
  四字暗示出她的风尘女子身份。“花落”二句,哀叹这位风尘女子的美好年华如水一般悄然流逝,寄寓了词人对她的身世悲慨。上片歇拍两句,写残春风物,补足“流年度”之意。燕子衔着沾满落花的香泥筑巢,仿佛也把美好的春光都衔去了。此二句抓住富有典型性的江南暮春物象,寄寓了女主人公孤独的情怀和内心的凄苦。
 
  过片一句,描写歌女的发式:半圆形的犀角梳子,叙插鬓云边,仿佛象明月从乌云中半吐出来。
 
  以下两句,写她轻轻地敲着檀板按拍,唱一曲幽怨的《黄金缕》。《黄金缕》,即《蝶恋花》调的别名,以冯延巳《蝶恋花》词中有“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而得名。
 
  结拍两句笔锋突转,写词人梦醒后的感怀。“行云”用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暗示女子的歌妓身分,也写她的行踪飘流不定,难以寻觅。
 
  “南浦”,语见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因用为离别之典。此二句点明这场美好的相遇竟是虚无缥渺的梦幻。词人大梦方醒,披衣起巡,凭轩凝望,但见一轮明月从春江上升起,心中怅惘不已。
 
  这首词以缠绵的抒情笔调,将一段浪漫而凄艳的梦中经历叙写得迷离恍惚,清丽凄恻,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薖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谢薖(?—1116)字幼槃,号竹友居士,临川(今江西抚州)人,谢逸之弟。二人皆能诗,并称“二谢”,列名《江西诗社宗派图》。终身不仕,高风亮节,为时所重。政和六年卒,《宋史翼》有传。著有《竹友集》十卷。《彊村丛书》有《竹友词》一卷。后人赞其词“尤天然工妙”。
 
                
谢薖●鹊桥仙           
 
  月胧星淡,南飞乌鹊,暗数秋期天上。 
  锦楼不到野人家,但门外清流叠嶂。一杯相属,佳人何? 
  不见绕梁清唱。 
  人间平地亦崎岖,叹银汉何曾风浪!

 
  此为七夕词。作者记述的是七夕夜触景生情,伤心怀人之事。
 
  上片起首三句,写七夕所见天空景象,并及七夕传说。七夕是我国古老的民间节日,《艺文类聚》卷四中有七夕天上牛女相会和民间乞巧习俗的早期记载。至于牵牛、织女星分隔天河东西,只准每年七夕相会一次,传说就更早,后来又发展为乌鹊填桥之说。七夕这一晚,当阴历七月的上旬,月相为上弦,其状如弓,光线本来就不太亮,当云彩遮蔽时,从地上望去,就更显得朦朦胧胧,而星光也就显得暗淡了,故曰“月胧星淡”。这时候,作者想起了今夕是双星渡河之夕,于是便写出了“南飞乌鹊,暗数秋期天上”两句,以咏其事。“月胧星淡”正是最好的相会环境。这几句,叙事、写景之外,还蕴含着对牛女相会的歆羡、赞美之意。
 
  上片歇拍句,写自己此佳节中的情况。“锦楼”句是说没有庆节摆设。《东京梦华录。七夕》载:“至初六日、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可见到了宋代,七夕已成为一个相当热闹的节日,庆节摆设是繁多的。“锦楼”即“彩楼”,总指节日铺陈。作者是个山野隐士,他不作此种铺陈,故曰“彩楼不到野人家”。眼前所对的,仅“门外清流叠嶂”而已。此句大有深意。我们知道,七夕这天,年轻妇女结彩缕穿针,向织女乞求心灵手巧了,恩爱夫妻向此对象征永恒爱情的神仙盟誓,祈求爱情的进一步净化与持久。而作者独对“清流叠嶂”而不结“锦楼”乞巧,则充分透露出作者心情的枯槁孤寂,给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以此作结,为下片带来抒情叙事的文阔余地。
 
  过片紧承前文,进一步敞示心灵的创痛。“一杯相属”三句,以沉痛的询问,抒发出丧失伴侣的悲哀。“一杯相属”,常有的表现。“佳人何?不见绕梁清唱”,这是痛苦的呼喊:劝我以美酒、娱我以清歌的佳人不了。——其中包括多少对前尘往事的追忆,对今日形单影只的伤心!从“绕梁清唱”句可看出,作者失去的那位“佳人”,本是一位歌女。词写至此,作者为什么不结彩楼以庆七夕,已得到了充分的解答,很好地呼应了前文结尾二句,以天上爱情的美满反衬人间爱情的不幸,返回牛女事作结。“人间平地亦崎岖”,同天上的牛郎、织女相比,有着多么大的差距!于是,作者最后唱出一句:“叹银汉何曾风浪!”银河里是不起风浪的,牛女的爱情,亘千万亿年以至永恒,不衰不灭。这是有力的反衬,弥觉人间的不美满,骨子里是突出作者自己的不幸。这一结束,议论而兼抒情,接触到一个普遍性、永恒性的感慨,耐人寻味。从结构上来说,它回应了开头,紧扣七夕话题,使全词显得圆融、完整。
 
  这首词把眼前景、心内情,仙凡恋、男嫒巧妙地揉合一起。起承转合一起。起承转合,流畅天间,当为佳作。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惠洪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惠洪(1071—?)字觉范,俗姓喻,筠州新昌(今江西宜丰)人。或谓其为“德洪”,俗姓彭。少时尝为县小吏,后得祠部牒为僧。以医识张商英,又往来郭天信之门。政和元年(1111),张、郭得罪,惠洪决配崖州。工诗能文,时作绮语,有“浪子和尚”之称(《能改斋漫录》卷一一)。与苏轼、黄庭坚等为方外交。著有《石门文字禅》三十卷。集中《寂音自序》一文,述其生平甚详。又有《冷斋夜话》十卷,《天厨禁脔》三卷。周泳先辑其词为《石门长短句》一卷。
 
                
惠洪●青玉案          
 
  绿槐烟柳长亭路,恨取次、分离去。 
  日永如年愁难度。 
  高城回首,暮云遮尽,目断人何处。 
  解鞍旅舍天将暮,暗忆叮咛千万句。 
  一寸柔肠情几许? 
  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

 
  此为行旅怀人之作。全词代友人黄峪设辞,描写行者的离愁别恨,上片写行者与居者离别时的情景,下片转入行者对居者的思念,主要从行者的角度来写居者。全词情思婉约,真切动人,感人肺腑,将分别之愁、路途之愁、投宿之愁、夜思之愁抒写得淋漓尽致。
 
  起首三句,写长亭送别。绿槐烟柳,是夏初光景。长亭,古代官道上所置之亭,为行人休憩及饯别之处。取次,这里是草草之义,意味着走得匆促。欢情未足,就分别了。离别已堪恨,“此别匆匆”就更添人恨。这个“恨”字乃一篇主旨。“脉”句写行人启程后寂寞孤独,倍感思亲,因愁而觉月长如年。歇拍三句化用唐人欧阳詹“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诗意,写行者禁不住愁思,立马回望来时路,只见天边暮云四合,遮断视线,城中的亲友已遥不可见。更觉感情深挚。
 
  过片写行者日色将暮时歇马解鞍,寓居旅舍。客馆寒窗,孤寂中又追忆起情人临别时千万句叮咛嘱咐的话语。“千万句”,极言离别时对方叮咛话之多,真可谓“语已多,情未了”,句句包含着无限深情。
 
  “一寸柔肠情几许?”柔肠多指女性的缠绵情意。“情几许?”语气是反诘,语意却十分肯定。结尾“薄衾”三句,写行者旅舍中思念远方女子,想象她此时也一样相思的煎熬中思念着自己,自从自己走了以后,她一个人独守空闺,薄衾半温,孤枕难眠,内心充满了寒意。好梦醒来,再也睡不着了。夜深人静,听着窗外潇潇雨声,彻夜难眠。这三句,只作细节描写,并未明言其愁,却形象地描绘出行者的愁容恨态,写得深婉曲折,耐人寻味。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克家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谢克家(?—1134)字任伯,上蔡(今属河南)人。绍圣进士。建炎四年(1130)官参知政事。绍兴元年(1131),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洞宵宫,寓居临海。绍兴四年卒。事迹见于《嘉定赤城志》卷三四、张守《祭谢参政文》(《毘陵集》卷一二)。词存《忆君王》一首,见《避戎夜话》。《全宋词》辑录。
 
                
谢克家●忆君王         
 
  依依宫柳拂宫墙,楼殿无人春昼长。 
  燕子归来依旧忙。 
  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

 
  此词是作者愤于金人南侵,君王被掳,国家和民族陷于危机之际,为怀念宋徽宗而作。全词于字里行间传达出凄凉怨慕之音、缠绵悱恻之感,词人忠愤填膺的情感呼之欲出。
 
  起首两句,景为情使,情因景生,借助“柳枝依依”这一生动形象,表达了词人对汴京故宫的思恋,同时又以“楼殿无人”暗指国破家亡,以昔日故宫春日欢游、人苦昼短与今日倍觉春昼漫长作比,抒写出词人对故国的一往情深。第三句笔锋一转,从“国破山河,城春草木深”(杜甫《春望》)的描写,转为“登楼遥望秦宫殿,翩翩只见双飞燕”(唐昭宗李晔《菩萨蛮》)的感叹:“燕子归来依旧忙”。燕子是无情之物,它哪里知道楼殿依旧,而主人已换,仍然忙着衔泥,旧梁上筑起新巢,正是“这双燕何曾,念人言语”(《燕山亭》),俨然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沧桑之感。然后点明题旨,怀念故君结末两句,熔写景与抒情于一炉,语意悲凄,读来催人泪下,堪称爱国忧君之语。这两句,将词人国破家亡、流落异乡、君王难忘,故国难忘的情怀与春色可人、暮色如愁、独立黄昏的景境融合一起,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这首词富于抒情色彩,不言国破思虏,巢覆卵毁,而言宫柳依依,楼殿寂寂,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深沉感慨。全词不着一实语,而能以动荡见奇,迷离称隽,辞有尽而意无穷,将出河破碎、身世飘零、往事堪哀的沉痛心情表达得真切动人。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秦湛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秦湛字处度,高邮(今属江苏)人,秦观之子。绍兴二年(1132)添差通判常州。四年(1134)致仕。少好学,善画山水。词存《卜算子》一首,见《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四。
 
               
秦湛●卜算子·春情        
 
  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 
  极目天涯百尺楼,人楼中否? 
  四和袅金凫,双陆思纤手。 
  拟倩东风浣此情,情更浓于酒。

 
  这首词,当中四句具体写怀人,末二句则怀人的基础上集中笔力抒发愈遣愈浓的愁情。全词写景抒情两方面均别具一格,饶有情韵。
 
  首二句云春透波明,云寒峭花瘦,都是春风中胜景。“春透水波明”,以水写春,是说春光已透,水波澄澈如镜。“寒峭花枝瘦”,是说春寒优,所见之花有未开者,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以“瘦”字形容含苞待放的花枝,颇为生动传神。以上两句一反当时词坛绮靡凄婉、柔媚香艳的词风,营造出瘦骨凌霜、刚健峭拔的词境。
 
  三四两句直抒词人心中痛苦的离情。这春光明媚的时刻,他看到那瘦小的花枝,不禁忽有所思,这种感情渺渺茫茫,甚至有些捉摸不定。也许这瘦小的花枝幻化为他那恋人的倩影,于是他不自觉地极目天涯,想看到恋人曾经居住过的那座高楼。“天涯”,极言其远:“百尺”,极言其高:四字虽很通俗,却展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人楼中否”一句,以自言自语的问句,点明所想者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表达了他对分别已久的所恋者无限深厚的情意。
 
  过片两句紧承前意,描写昔日楼中相聚的情景。“四和”,香名,亦称四合香。“金凫”,即金鸭,指鸭子形的铜香炉。“双陆”,古代一种博戏的名称,相传是三国时曹植所制。本置骰子两只,到了唐末,加到六只,谓之叶子戏。其法中国已失传,流传至日本,称飞双陆,现尚存。词人回忆当年楼中,四和香的烟缕从鸭子形的铜香炉中缓缓升起,袅袅不绝。他和那个女子正作双陆这种博戏,女子玩弄双陆的纤纤玉手,使他历久难忘。往日的甜蜜生活,女子的形象特征,词人只是感情的抒发中顺带说出,自然而又妥贴,这比作专门交代要高明得多。
 
  结拍两句,化景语为情语,设想奇警,把词人当时矛盾心情极其深刻地揭示出来。此处连用妙喻:衣裳沾有污垢,可以洗涤,心灵染有愁情,也说可浣;而借以浣愁者,不是水而是风,浣而愁未去,反而更浓,其浓又恰浓于醇酒,这两句用一个比喻,以后一句加强前一句,使情绪更推进一层;而两句之间,又用两个“情”字构成顶真格,衔接紧密,语气连贯,词人的感情似不可遏止,倾泻而出。因此显得不柔媚、不凄婉,与起首所定下的峭健的基调相一致。这样就把它从传统的花间风格区别出来。
 
  南闲胡仔称秦湛(秦观之子)的词“藕叶清香胜花气”“写景咏物,可谓造微入妙”。这一评语,用以评折此词的艺术特色是十分恰当的。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徐俯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徐俯(?-1141)字师川,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以父禧死国事,授通直郎,累官司门郎中。靖康二年(1127)张邦昌僭位,遂致仕。高宗朝,起为右谏议大夫,赐进士出身,历翰林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权参知政事,寻奉祠归。绍兴九年,知信州,十一年卒。《宋史》有传。与曾几、吕本中游,列名《江西诗社宗派图》,为江西派诗人。词存十七首,见《乐府雅词》卷中。
 
                
徐俯●卜算子          
 
  天生百种愁,挂斜阳树。 
  绿叶阴阴自得春,草满莺啼处。 
  不见凌波步,空忆如簧语。 
  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

 
  此词写离愁,但能独辟蹊径,创造出一种刚健质朴的意境。
 
  “天生百种愁”,词一开头,就将胸中万斛愁情,喷薄而出,这也是和花间委婉含蓄的抒情风格所不同的。愁本胸中,怎么会挂斜阳树呢?这句看似无理的话,实际上表达的是一种趋近极至的感情,亦有所本。李白《金乡送韦八之西京》诗云:“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李白写他的心“西挂咸阳树”,全赖“狂风吹”三字作为动力。而徐俯词中的境界则相对静止,没有强烈的动词,写的是所思之人远山外,词人举目远望,唯见斜阳照处,烟雾迷茫,绿树青山,好似披挂着满树愁绪。词人触景生情,于是就产生这种形似无理、实却情深的语言。
 
  “绿叶”二句承上语意,描写词人所见景物:树上绿叶,树下芳草,还有那飞舞其间的啼莺,都是当时的景致。由于词发端情绪激越,至此则略一顿挫,节奏上趋于舒缓和平稳。就词意而言,说的是先以愁人之眼观树,遂觉满树愁情,而今冷静观察,才知树自为树,人自为人。“自得春”三字,下得极妙。绿树芳草,欣欣向荣;黄莺当春,自鸣得意,与人邈不相涉,唯达其理者体其情也。这里虽宕开一笔,但却使词有了更深的意味。
 
  下片开始具体写所愁的内容:“不见凌波步,空忆如簧语。”从这两句看,主人公怀念的是一位绝色佳人。“凌波步”,形容女子走路时步履轻盈的姿态,语出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如簧语”,形容女子的声音美妙动听,有如音乐,语出《诗经。小雅。巧言》“巧言如簧”。但把原来的贬义改为褒义。此词,由于笔墨有限,不能对佳人之美作细致的描绘,往往只是拣最传神的地方点染几笔;这位佳人轻盈的步履、美妙的声音,一直萦回主人翁的胸臆。因被重重叠叠的山峦所遮断,佳人亿而不见,便产生难以排解的愁怨。这两句既与起首二句相映射,也逗引起结尾二句,为实写。
 
  结尾两句“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是用借喻手法来写愁。徐俯这里是说,愁自外面向主体袭来,要借客体的力量把它挡住。他用山来构成重重叠叠的屏障,企图阻挡忧愁的侵袭;然而仍然阻挡不住,则愁之深重,更加可想而知了。愁的来路为何和山有关,盖因所思之人斜阳外、山那边,这里是照应开头。起首以树比愁,结尾以山遮愁,前后照应,浑然一体。这个借喻新奇工巧,历来为人所称道。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安中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安中(1076—1134)字履道,曲阳(今属山西)人。从学于苏轼、晁说之。筑室自榜曰“初寮”。元符三年(1100)进士,调瀛州司理参军,大名县主簿。政和中,除中书舍人,擢御史中丞。以疏劾蔡京,迁翰林学士。宣和元年(1119),任尚书右丞,三年为左丞,出镇燕山府。召还除检校太保、大名府尹兼北京留守司公事。靖康间,累贬单州团练副使,象州安置。绍兴四年卒,年五十九。《宋史》有传。
 
  有《初寮集》七十六卷,已佚,今有《永乐大典》辑录本八卷。另有《初寮词》一卷。
 
                
王安中●点绛唇       
 
  岘首亭空,劝君休堕羊碑泪。 
  宦游如寄,且伴山翁醉。 
  说与鲛人,莫解江皋珮。 
  将归思,晕红萦翠,细织回文字。

 
  据《苕溪渔隐丛话后集》,这首词是送人归襄阳之作。襄阳为古代军事重镇,历代文人墨客多有吟咏,故此词多用有关襄阳的典故。
 
  起首两句,系用晋代名将羊祜镇守襄阳的故事。
 
  岘山,一名岘首山,襄阳城南,为游赏胜地。关于羊祜《晋书。羊祜传》记述如下,祜**山水,每遇佳日,必登临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后“襄阳百姓于岘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焉。
 
  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为堕泪碑“。故李白诗云:”岘山临汉江,水绿沙如雪。上有堕泪碑,青苔久磨灭。“(《襄阳曲四首》其三)岘山上建有岘山亭,一名岘首亭。宋神宗熙宁元年,史中辉守襄阳,第二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熙宁三年十月,欧阳修为作《岘山亭记》云:”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羊祜字)之所游止也。接下来两句,用山简故事。晋永嘉三年,山简镇襄阳,当时四方寇乱,天下分崩,五威不振,朝野危惧。“简优游卒岁,唯酒是耽。”(《晋书。山简传》)《世说新语。任诞》亦云:“山季伦(简字)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高阳池岘山南。故李白《襄阳歌》云:”笑杀山公醉似泥。“末句”且伴山翁醉“,亦有韦庄《春暮》诗”不学山公醉,将何自解颐“之意。因用典巧妙,”宦游如寄“等句中流露出的末世情怀,隐然有了作者自况的意味。北宋末年,外患频仍,亡国之祸迫眉睫,作者晚年仕宦颇不如意,屡遭贬谪。
 
  词的下片就思念者说。因好友韩济之归襄阳,作者即拟思妇口吻而戏赠之。下片前两句用“丧佩”和鲛人之典。李善注引《韩诗内传》:“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汉皋台,即汉皋山,一名万山,襄阳城西,北临汉江。神女解佩处,后名解佩渚,是汉江中的一个沙洲。孟浩然《万山潭作》所云”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即指此。鲛人,是神话传说中居于海底的怪人。《博物志》卷二云:”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词中借韩妻口吻寄语水居之人,勿解佩诱我丈夫。下面三句再申思夫之意,将对丈夫的深切思念织入锦字回文诗以寄,用的是窦滔妻苏蕙的故事。据《侍儿小名录》载《璇玑图叙》云:”前秦安南将军窦滔,有宠姬赵阳台,歌舞之妙,无出其右。“而其妻”苏氏(即苏蕙)年二十一,滔镇襄阳,与阳台之任,绝苏氏之音问;苏悔恨自伤,因织锦回文,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字,纵横反覆,皆为文章,名曰《璇玑图》。遣苍头赍至襄阳,滔览锦字,感其妙绝,因送阳台之关中,而具车从迎苏氏,恩好愈重。“”晕红萦翠“,写得活色活香与其《堞恋花。长春花》词的”晕粉揉绵“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词受江西诗派影响,连用四个典故,句句不离襄阳,不但每个典故都用得巧妙贴切,而且增加了小词的意义含量。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叶梦得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叶梦得(1077-1148)字少蕴,长洲(今江苏苏州)人。绍圣四年(1097)进士,授丹徒尉。崇宁初授婺州教授,召为议礼武选编修官,累迁翰林学士。建炎二年(1128)除户部尚书,三年迁尚书左丞。绍兴间,任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宫留守,全力抗金。后隐居湖州卞山石林谷,自号石林居士。绍兴十八年卒,年七十二。《宋史》有传。精熟掌故,于《礼记》、《春秋》、《老子》诸书,均有考释。著有《石林燕语》十卷,《避暑录话》二卷,《石林诗话》二卷,《建康集》八卷。《全宋词》收录其词一百零二首。
 
                
叶梦得●虞美人  雨后同干誉、才卿置酒来禽花下。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 
  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怀中酒。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这首小词以健笔写柔情,以豪放衬婉约,颇得东坡婉约词之妙。
 
  上片写景,景中宴情。昨夜一场风雨,落花无数。晓来天气放晴,庭院中半是残花。内容极为简单,写来却有层次,且有气势。从时间来看,重点清晨,也即“晓来”之际;昨夜景象是从回忆中反映出来的。意境颇类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但李词较凝炼,叶词较舒展。一般写落花,都很哀婉低沉,如欧阳修《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秦观《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均极凄婉之致。可是这里却用另一种手法,不说风雨无情,摧残落花,而以落花为主语,说它风前飞舞,把“黄昏雨”给送走了。创意甚新,格调亦雅。晓来残红满院,本易怅触愁情,然词人添上一句“唯有游丝千丈晴空”,情绪遂随物象扬起,给人以高骞明朗之感,音调也就高亢起来。
 
  下片抒情,情真意切。前二句正面点题,写词人雨后同干誉、才卿两位友人来禽花下饮酒。来禽,即林檎,南方叫花红,北方名沙果。此时词人盖已致仕居湖州卞山下,故能过此闲适生活。“殷勤花下同携手”,写主人情意之厚,友朋感情之深,语言简练通俗而富于形象性,令人仿佛看到这位贤主人殷勤地拉着干誉、才卿入座。“花下”当指林檎树下。还“更尽杯中酒”,一方面见出主人殷勤劝饮,犹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中所说的“劝君更净杯酒”;一方面也显出词情的豪放,如欧阳修《朝中措》中所写的“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结尾二句写得最为婉转深刻,曲折有味。所以明人沈际飞评曰:“下场头话,偏自生情生姿,颠播妙耳。”(《草堂诗余正集》卷二)古代达官、名士饮酒,通常有侍女或歌妓侑觞。此云“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美人”即指侍女或歌妓而言,意为美人愁眉不展,即引起我不欢。其中“酒阑时”乃此二句之规定情境。酒阑意味着人散,人散必将引起留恋、惜别的情怀,因而美人为此而敛起蛾眉,词人也因之受到感染,故而设身处地,巧语宽慰,几有同其悲欢慨。
 
  明人毛晋称其词“不作柔语殢人,真词家逸品”(《石林词跋》),确为有识之见。
 
                
叶梦得●水调歌头         
 
  秋色渐将晚,霜信报黄花。 
  小窗低户深映,微路绕鬂斜。 
  为问山翁何事,坐看流年轻度,拚却鬓双华。 
  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 
  念平昔,空飘荡,遍天涯。 
  归来三径重扫,松竹本吾家。 
  却恨悲风时起,冉冉云间新雁,边马怨胡笳。 
  谁似东山老,谈笑静胡沙!

 
  靖康之难前,叶梦得几次因获罪于宦官而落职闲居。其晚年,他退居于风景如画的写程卞山。该地北临太湖,奇石封列,又有数万藏书。他终日读书赏景,啸咏自娱,生活极为悠闲。可是,面对着日益严重的边患和腐败的朝政,他于心难平,不能忘却抗金战事,始终牵挂着国家安危,此词即为叶氏自叙平生、抒写怀抱工作。词的上片写词人的闲居生活,下片写作者虽家闲居,却对国事忧心忡忡。
 
  上片起首两句点明时令。黄花盛开报来了霜降的消息,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写秋景,一般多写得萧瑟,衰飒,这里却把秋景写得很美,反映出词人的开朗胸怀,其实,他的内心并不是怎么平静的,它是为下边的抒发感慨作势。三、四两句,点明住地:简朴的房子,掩映黄花丛中,外边环绕着蜿蜒的小道。这是个幽静偏僻的所,很适合于过隐居生活。
 
  “为问”三句,为词人的内心独自;意谓自己乃隐居山林的老翁,不甘心闲居而又只能空耗流光,徒增白发。此三句委婉曲折地表达出词人对朝政的不满,抒写出自己壮志难酬、英雄空老的沉重感喟。歇拍两句写词人走出了“小窗低户”,沿着崎岖的小路来到了太湖边上,凝视着浩茫无际的沧海一般的湖波,天宇澄净,绮丽的彩霞波光里闪动。此二句看似闲适、冲淡,却孕育着词人心中更为动荡的情感波澜。
 
  过片二句从空间上再一次感叹自己的一事无成。“归来”两句化用陶渊明《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竹犹存”。“本”字表现自己归隐的决心。下边陡转:“却恨悲风时起,冉冉云间新雁,边马怨胡笳。”他郁结于心的就是这个“恨”——恨的是萧萧的寒风里,从北向南的新雁带来了边疆的讯息:强敌压境,边马哀怨。这里化用蔡琰《悲愤诗》“胡笳动兮边马鸣,孤雁归兮声嘤嘤!”但换用“恨”、“悲”、“怨”几个字,就显得比原诗更加苍凉激楚,构成了这几句词语的基调,唱出了自己的心声,流露出对于当朝割让大片土地换取偏安局面的不满情绪。就是这个大恨梗塞于胸,使得他“小窗低户”,不能安居;黄花、松竹无心观赏;万顷碧波也无意领略。结拍两句隐然以从隐居的东山进入仕途并取得淝水之战胜利的东晋名相谢安自况,抒写了自己虽退隐而心怀天下的情怀。这两句是从李白的《永王东巡歌》“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化来,表现了作者念念不忘收复失地的抗金意志。但着以“谁似”二字,又透露出自己愿为谢安而不可得的感慨。
 
  词人的晚年,退隐与国事是矛盾的:他想卞山以山水自娱,但又无法忘怀国家的安危,时刻惦念着抗金战事。这种矛盾而又痛苦的心态,此词中得到了集中体现。词人矛盾复杂的感情中,对国家命运的关注是主要的,所以词的末句才显得激越凄楚而慷慨悲凉。
 
                
叶梦得●水调歌头        
 
  九月望日,与客习射西园,余病不能射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
 
  寒声隐地初听,中夜入梧桐。 
  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 
  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 
  岁将晚,客争笑,问衰翁:平生豪气安? 
  走马为谁雄? 
  何似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处,双雁落遥空。 
  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这首词的小题,曾慥《乐府雅词》作:“九月望日,与客习射西园,余偶病不能射。客较胜相先。将领岳德,弓强二石五斗,连发三中的,观者尽惊。因作此词示坐客。前一夕大风,是日始寒。”以此参验词意,知为九月十五日西园习射,有感于“当筵虎士”之勇而自叹流年,衰病,感慨无力报国之作。其具体写作年代不可确考,大约作于织兴八年(1138)作者再次知建康府时期。当时,北方大片国土为金兵所据,南宋王朝只拥有半壁河山,建康已成为扼江守险、支援北伐年需的重镇。词中所写秋事,习射等均与宋金战事有关。
 
  上片写夜饮,一片萧瑟凄凉的气氛中,出现了一个“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的词人形象。
 
  起首一句,写深秋时节,寒霜遍地,碧天清肃。
 
  第二句,“秋事”,指秋收、制寒衣等事,着此二字,表达了词人西风相催、寒冬将至之际对前方将士的深切关注之情。“寒声”二句,生动地描绘出寒声不是一响而过,而是直入梧桐的枝叶深处,鸣响不止。此二句熔情于景,寄寓了词人,内心深处的沉忧。“起瞰”三句,为排遣国土沦丧、山河破碎的沉痛之感,只好借酒销愁,与客同醉。歇拍两句词意顿时扬起,写清晓习射的情景:正当词人与客酣饮之际,军中响起密集的鼓声,一片喧闹声中,报道东方欲晓,演武场上走马驰射,场面紧张而热烈。
 
  下片写西园习射的情景。“岁将晚”句至“双雁”句,写座中客客正当盛年,武场较胜,欢谈笑语,争相夸美,不禁引起迟暮之年的词人对往事的回忆,使他以自诘的语气喟叹英雄已老、虎士威猛,叹惜自己壮志未酬身先老,羡慕“当筵虎士”英武骁勇报国有期,抒发了词人渴望为国效力的雄心壮志。结拍两句,以慷慨悲凉的笔触,既抒写出词人因年事已高无力报国而惭愧不己的心情,又表达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己”的豪迈情怀。此二句笔力雄健,词情沉郁而又苍劲。
 
  此词为叶梦得的代表作之一。全词笔力雄健,词情沉郁而又苍健,显示了作者高超的艺术功力。词中上片言“回望”,结句说“回首”,前后贯通,反复言说,系念国事,北伐中原之意至为深切,深深反映了词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情怀。整首词于衰病之叹中,“与客习射的雄健背景上,透着高远与豪迈,读来令人为作者赤诚的爱国心所鼓舞和振奋。
 
             
叶梦得●临江仙·与客湖上饮归   
 
  不见跳鱼翻曲港,湖边特地经过。 
  萧萧疏雨乱风荷。 
  微云吹散,凉月堕平波。 
  白酒一杯还径醉,归来散发婆娑。 
  无人能唱采莲歌。 
  小轩倚枕,檐影挂星河。

 
  此词抒写作者与客湖上饮归的情怀。词之片写宴集既散,余兴未尽,下片写湖上归来后的心情。全词风格于简淡中见含蓄。
 
  上片起首两句写词人于宴集结束后,兴致犹浓,特地绕道来到湖边,原想看看湖边港湾水草茂密之处那些翻跳出水、闪着白光的鱼儿,但夜色朦胧,湖水平静,只听得雨声稀朗,打落随风翻乱的荷叶上。
 
  这首两句是倒装句,表现出作者的体物入微。“却傍水边行,叶底跳鱼浪自惊。”(《南乡子》)观看鱼儿从水中跳起又落下本是他的乐趣,但眼前天暗波平,只有晚风疏雨翻乱荷叶的萧萧之声。忽然,风过处,云散去,一片凉月,影入湖中。这里不说是月影,而要说月堕平波,乃是由于作者正注目沉沉湖水,忽然湖清见月,几疑月儿从天上落下。
 
  过片谓词人于酒宴之上仅仅饮下一点白酒,就竟然颇有醉意“”散发婆娑“,极写自己披头散发,徘徊纳凉,以解除酒后燥热烦闷之感。”无人“句是说想听支采莲小曲,聊以解闷,但夜深人静,无人放歌,而愁闷也只好郁积心底,无从排遣。这里的”无人“,其实是藉以说明作者的沉忧和孤独感,也是深一层的写法。
 
  结尾两句写夜深之后,作者于小轩中倚枕而卧,难以入睡,但见月光之下,屋宇飞檐,投影于地,十分清晰,天上银河垂悬,好似挂檐角之上。通过这一静景描写突出了作者月夜沉思的形象。
 
  作者月下沉思的具体内容,词中没有点透,这就为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给人以意蕴深长之感。
 
            
叶梦得●八声甘州·寿阳楼八公山作 
 
  故都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 
  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 
  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 
  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 
  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 
  漫云涛吞吐,处问豪英。 
  信劳生、空成今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 
  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

 
  此为怀古伤今之作,写于绍兴三年(1133)前后,是作者被排挤出朝后复杂心态的反映。词的上片是对淝水之战的回想,下片写作者的感慨。全词抒发了对时局的感慨以及深沉的爱国情怀。宋人关注称赞叶词“其词婉丽,绰有温、李之风。晚岁落其华而实之,能于简淡中出雄杰,合处不减靖节、东坡之妙。”(《题材词》)此词即是一首“简淡中出雄杰的作品。”上片追忆淝水之战。开头三句从眼前的城和水写起下一“迷”字,给全篇营造出深沉、苍凉的历史纵深感,并且预示了“物是人非”的主题。以下七句,集中写淝水之役。这几句,先用渲染法,塑造出谢家子弟的英武形象,然后用对比和反衬法表现东晋军队以少胜多、大胜异族的辉煌战绩。“乌衣”,巷名,故址今南京市东南,晋代曾是王、谢等名门贵族居住的地方。淝水之战中,谢安的弟弟谢石,侄儿谢玄,儿子谢琰等年轻将领显示了出色的军事才能,所以词中说“乌衣年少”。“芝兰秀发”用《世说新语》中谢玄的话“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比喻年轻有为的子弟。“戈戟云横”,字面的意思是:戈戟等武器象阵云一样横列开去,这里有双关作用,一是借指东晋部队的军容、军威,一是暗用《世说新语》中“见钟士季(会)如观武库,但睹戈戟”的典故,赞誉谢安等人满腹韬略、足智多谋。“骄兵”指苻坚的军队。“奔鲸”,谢朓《和王著作融八公山诗》:“长蛇固能剪,奔鲸自此曝。”《文选》李善注说:“奔鲸,喻坚也。”下片用曲笔、逆笔抒写词人面对陈迹、回首往事而生发的深深感慨。“千载”三句仍从眼前落墨,上下两阕之间起着过渡作用:把这三句同“望长淮、依然绕孤城”对看,那么词人分明是喟叹“山河依旧,古人不再”;把这几句同“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对看,则一说草木皆兵,一说朝中无人,作者怀古的用意差不多全其中了。“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正面写对英雄的仰慕:“信劳生、空成今古”却从反面说谢氏子侄劳碌为国,也不过空成过去。“笑我来何事怆遗情”从反面说“我”不必为往事悲伤,好象是作者的自我否定;结拍三句,却又明明诉说豪情受到冷落后的强烈不满(句中那个“独”字,反映了比与孝武帝“共”听桓筝的谢安更加寂寞的处境)。
 
  词之下片,正说、反说、直笔、曲笔交替使用,将词意层层推进。这种写法,使词人的浩荡心事表达得回旋往复,委婉曲折。
 
           
叶梦得●点绛唇·绍兴乙卯登绝顶小亭
 
  缥缈危亭,笑谈独千峰上。 
  与谁同赏,万里横烟浪。 
  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 
  空惆怅。 
  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样。

 
  此词作于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作者去任隐居吴兴卞山时,为作者登临卞山绝顶亭有感而发之作。词中抒发了作者归居后既旷达超迈又不免孤寂惆怅的矛盾情怀。
 
  起首一句径直点题。危亭,《说文》:“危,高而惧也。”此言亭之高,应题目的“绝顶”,绝顶亭就是因所位置之高而命名。缥缈,隐隐约约,亦因其高而之似可见似不可见,应题目中的“小亭”。
 
  第二句由亭而写到人,应题目的“登”字。由于小亭位于“绝顶”,故登亭之人有“千峰上”之感。这年作者已经五十九岁,看来登上绝顶亭不会是一个人来。从下文“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样”看,同登的应该还有他的儿辈,很可能是他的少子叶模。这个字还有它特殊的意义,表示出虽老而仍登此绝顶小亭的欢畅心情。
 
  上片末两句,“万里”,喻其广远,指吴兴以北直至沦陷了的中原地区,此时宋室南渡已八个年头了。“烟浪”形容烟云如浪,与“万里”相应。北望中原,烟雾迷茫,不知恢复何日。“赏”字不只为了协韵,还含有预想失土恢复后登临赏览的意思内。
 
  “与谁同赏”即没有谁与之同赏,回应“独”字。“独”而推及“同赏”,“同赏”又感叹“与谁”;欢快味的“赏”字与压抑感的“独”字连翩而来,表现了作者心中此时的复杂情绪。
 
  过片两句,可联系词人身世来理解。“天涯想”,指有志恢复中原万里河山。年龄虽老,壮志未衰,“犹作”二字流露出“天涯想”的强烈感情。又想起此身闲居卞山,复出不知何日,独自登临送目,纵有豪情,也只能是“空惆怅”。“空惆怅”三个字收住了“天涯想”。而胸中热情,又不甘心熄灭,便借吩咐随侍的儿辈说:“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样。”这里的“衰翁样”指的是“空惆怅”,借“少年豪放”借回复到“天涯想”的豪情壮志上去。“少年豪放”。一句与第二句的“笑谈”二字相呼应,针线绵密。
 
                
叶梦得●念奴娇         
 
  云峰横起,障吴关三面,真成尤物。 
  倒卷回潮,目尽处、秋水粘天无壁。 
  绿鬓人归,如今虽,空有千茎雪。 
  追寻如梦,漫馀诗句犹杰。 
  闻道尊酒登临,孙郎终古恨,长歌时发。 
  万里云屯,瓜步晚、落日旌旗明灭。 
  鼓吹风高,画船遥想,一笑吞穷鬓。 
  当时曾照,更谁重问山月。

 
  这首词是作者兼知建康府(今南京)时,登镇江北固山有感而作。此词步苏轼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词原作之韵,构思和谋篇上与东坡之词有颇多类似。
 
  词的上片是借景抒怀。起句“云峰横起”,奇峰突起,气势不凡。下句“障吴关三面”,是写云峰分布情景:云雾缭绕的山峰象屏障一样把古吴国所属地区遮去了三面。三面,是指东、西、南三面。吴关,泛指吴国辖境,此处指今江苏沿江一带。接下去“真成尤物”,是作者对云峰的赞叹。尤物,原意指尤异的人物,一般是指女性,这里借指云峰的奇特可爱。
 
  紧接以下两句写从江干极目望去,回潮倒卷之处,水天浑然一体,无边际可寻。这句是用韩愈《祭河南张员外文》“洞庭汗漫,粘天无壁”的下一句,很切合词意,押“壁”字韵,可谓天衣无缝。一个“秋”字点出时令。下面五句由写景转入抒情。前面说过,作者曾两次出知建康府,第一次到建康时不过五十岁多一点,还不算老,“绿鬓人归”,回去时头发还是青的;可是这次重返故地,已是过了花甲的人了,人虽还活着,但已是满头白发,回想当年情景,有如大梦一场,只有诗情未减,下笔仍象往日那样雄浑奔放。
 
  作者这里虽然感到年岁日增,精力已不如前,但并无伤感情绪,还以“诗句犹杰”自豪,胸襟是很开朗的。
 
  词的下片,则是作者看了眼前景物,思潮起伏,兴起了一系列的感慨。首先他想到东汉末年崛起江东的孙策,也常携酒登临此山游宴,时而引吭高歌。当时孙策正值英年,手握雄兵,有澄清天下之志。可惜他壮志未酬就短命死了,饮恨千秋。“万里”以下五句,应是作者兴尽下山,回到自己座船以后的思想活动。他向西望去,万里浓云绵亘,此时北岸临江的瓜步一带,夕阳正照着军营中的旌旗或明或暗,鼓角声随着秋风飘来,词人不禁想到:淮水以北地区已被金兵占领,南宋政权岌岌可危,收复失地渺不可期。安得有一天王师北定中原,大军直入金人腹地,以实现举国父老的愿望。“穷髮”一词出自《庄子。逍遥游》,指最遥远的北方,词里是指金人的后方,“吞穷髮”也就是岳飞所说的“直捣黄龙府”之意。这几句表达了作者的爱国思想。结尾两句,写月亮从东山升起了,就是这个月亮,曾照遍古往今来的人,其中既有孙策,也有率军南下进驻瓜步的北魏太武帝,当年的情景,月亮通通可以作证。这些历史事件,可是有谁去问过它呢!“更谁重问山月”这一结句,既有景又有情,让人回味无穷。
 
  宋人王灼认为叶梦得词“学东坡得六七”(《碧鸡漫志》);清人冯煦也认为他的词“挹苏氏之余波”(《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这样的评价较为中肯。这首词虽似东坡词之神俊,但行文有致虚实相生,情调健康且气致生动自然,自有一些可嘉许之处。
 
                
叶梦得●虞美人         
 
  睡起流莺语。 
  掩苍苔、房栊向晚,乱红无数。 
  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 
  渐暖霭、初回轻暑。 
  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 
  惊旧恨,遽如许。 
  江南梦断横江渚。 
  浪粘天、葡萄涨绿,半空烟雨。 
  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苹花寄与。 
  但怅望、兰舟容与。 
  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 
  谁为我,唱金缕。

 
  此词上片是静景,并静景中体现出作者的内心幽情,下片为想象,承上“旧恨”展示心头情感波澜。
 
  上片起首三句描绘词人午睡乍醒,已是傍晚时分,忽闻莺声婉转,“流莺语”,以细聆莺啭来突出环境的幽寂,也即“鸟鸣山更幽”之意。环顾四周,但见地上点点青苔,片片落花,说明春光已尽,令人不胜惋惜。“吹尽”两句,进一层描写庭院景象,通过残花吹尽、杨柳自舞的物象,勾勒出暮春时节的寂寥景况,渲染出词人孤独、寂寞的心境。
 
  “渐暖霭”三句,先从时节转移写起。春去夏来,暖风带来初夏的暑热,由于想到消暑而引出了宝扇:这是一把布满尘灰的扇子,但它上面那隐约可见的那位月宫“乘鸾女”却使他陷入了沉思。关于“乘鸾女”,原本有着一个月中仙女的传说。据说唐明皇九月十五游月宫,“见素娥千余人,皆皓衣乘白鸾”(《龙城录》)。那扇面上模糊的素衣仙女画像,引起他的联想,勾起了他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旧恨”,使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那“旧恨”,竟会如此猛烈地涌上心头。
 
  过片“江南”三句,是说昔年乐事已成而今“旧恨”,伊人远去,犹如乘鸾仙女,无由再见。“江南”,是昔日相会之地:“梦断”则是说旧时情事如昨梦前尘,已成过去,故言“断”。梦已断而复思之,意承上“惊旧恨”而来,以下即写所思江南其地其人。洲渚横江,江水绿涨,江浪拍天,化为半空烟雨。先写江景,为下文铺垫。李白《襄阳歌》:“遥看江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这里“葡萄涨绿”即本李白诗。“无限”三句,遥想伊人倚楼凝望,但见烟波苍茫,情思无限,能采苹花寄我否?“采蘋”由上“江渚”生发,所谓“汀洲采白蘋,日暖江南春”(柳恽《江南曲》)。而采苹以寄所思之故人,古诗中不少见。“谁采蘋花寄与”从男子方面着想:果采蘋花寄与我否?采得后能寄到否?我也只能怅然想望着她泛兰舟容与于江上吧。这里意思当从《楚辞。九歌》化出。《湘夫人》云:“搴汀洲兮杜若,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容与”多义词,此为闲暇自得貌,言欲寄无由,只能从容等待。“万里”两句,更深一层,写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舟船难通,只能目送征鸿,黯然魂销。结末两句深恨无人为自己唱起《金缕曲》。《金缕》即杜秋娘所唱《金缕衣》。其辞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深悔年少光阴虚过之意。
 
  关注《题石林词》中对叶梦得的词评论道:“味其词婉丽,绰有温、李之风。晚岁落其华而突之,能于简淡时出雄杰”。此词风格婉丽,是叶氏早期之作中的精品。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一让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刘一让(1078—1160)字行简,号苕溪,湖州归安(今浙江湖州)人。宣和进士。绍兴初,除秘书省校书郎,迁给事中,封驳不避权贵,忤秦桧罢去。以秘税修撰致仕,进敷文阁待制。桧死,召赴行,除敷文税直学士,复去。绍兴三十年卒,年八十三。
 
  《宋史》有传。著有《苕溪集》五十五卷。《彊村丛书》收《苕溪词》一卷。
 
               
刘一让●喜迁莺·晓行       
 
  晓光催角。 
  听宿鸟未惊,邻鸡先觉。 
  迤逦烟村,马嘶人起,残月尚穿林薄。 
  泪痕带霜微凝,酒力冲寒犹弱。 
  叹倦客、悄不禁重染,风尘京洛。 
  追念人别后,心事万重,难觅孤鸿托。 
  翠幌娇深,曲屏香暖,争念岁寒飘泊。 
  怨月恨花烦恼,不是不曾经著。 
  这情味,望一成消减,新来还恶。

 
  此词是作者冬日一个拂晓上路时怀念他的妻子而写的。词的上片写晓行景色,下片写怀人情思。上下两片一因一果,一景一情,结合得天衣无缝,写景、抒情相得益彰。《直斋书录解题》谓刘一止“尝为晓行词盛传于京师,号刘晓行,”可见时人对此词的推崇。
 
  上片起首一句将时间点明,并由于角声唤醒旅人,引起以下画面的展开。“宿鸟”二句更把时间界限进一步点明:树上巢中的鸟不到天明是不会聒噪的,虽有响亮的号角声飘来,却未惊醒它们,可见天色还未大亮。但雄鸡黎明前是定要啼鸣的,“鸡先觉”,又说明天快亮了。起句和以上两句是写驿舍室内听觉所起的反应。接着三句:一眼望去是连绵而曲折的村落,一个“烟”字,说明晨雾未消;行人已起,马嘶叫。一弯残月,透过长林,隐约可见。这都是词人离开住地出门后的所见所闻。以下“泪痕”两句,说明作者驿舍中因伤感而流过泪,并且曾饮酒御寒。
 
  这两句以感受写天候之寒冷。一个“霜”字点明是清晨的行动,紧扣词题。这七句,全用白‘描手法,写出晓行所见所闻和身体的感受,真实动人。清人许昂霄评曰:“’宿鸟‘以下七句,字字真切,觉晓行情景宛目前”(《词综偶评》),是恰当的。前结三句,“倦客”表明他曾久客外地,对行旅生活已感到厌倦:“悄不禁重染,风尘京洛”,化用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句“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解云:“禁,愿乐之辞。刘一止《喜迁莺》词’叹倦客,悄不禁重染,风尘京洛‘,言倦客不愿意再奔走风尘京洛也。”作为徽宗宣和三年(1121)的进士,词人直到高宗绍兴初年,才得授秘书省校书郎。此次夜宿晓行,再去京都,当是为了应诏赴官,但又深觉京尘可厌,实不愿重履浊地。不愿去而仍不得不离乡背井,奔波不已,其情绪之恶劣可知。
 
  词之上片重写景,下片则转写怀人,同时也对词人驿舍流泪的原因作出交代。过片三句,道出他和妻子分别后的复杂心情作者写到这里,思潮起伏,眼前又出现家中的情景:“翠幌娇深,曲屏香暖”,以之和“岁寒飘泊”进行对比。“争念”即“怎念”,此三句即柳永《倾杯》:“想绣阁深沉,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怨意显然,于是接入下句“怨月恨花烦恼”。因久别而怨及月与花,颇得无理之趣。作者接着说:这种烦恼,“不是不曾经着”。如此羁旅情怀,一从习惯后,经过时间的推移,也可望渐渐消减,结句突然翻转,道“新来还恶”!“恶”字即情绪不好。末四字尽包上文许多事与情而生的一种感应,感概极为深厚。
 
  此词写景生动传神,意境幽深,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写心理活动细致入微,层次分明,感情真挚,使人感同身受,堪称情景俱佳的好词。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汪藻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汪藻(1079—1154)字彦章,饶州德兴(今属江西)人。崇宁进士。高宗时,擢中书舍人,累拜翰林学士。绍兴元年(1131),除龙图阁直学士知湖州。八年,升显谟阁学士。历知徽州、宣州,贬居永州。绍兴二十四年卒,年七十六。《宋史》有传。著有《浮溪集》三十六卷、《浮溪文粹》十五卷。《全宋词》录其词四首。
 
                
汪藻●点绛唇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 
  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 
  君知否? 
  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

 
  作者一度颇感仕途艰险,机锋四伏,因而渴望退隐归家,乐守田园,此词即表达了这种思想情感。作者词中通过对景物的刻画,委婉地写出他心中的苦闷,表现手法极为含蓄。
 
  上片首两句写景,勾出一幅新月江山图:一弯秀媚的新月,被群星簇拥,山顶与星斗相连;月光照耀下,江流澄静,听不到波声。这两句是作者中夜起来遥望所见,倒置前,写的是静的环境。他本来就心事重重,床上不能成眠,于是披衣而起,想有所排遣。“搔首”是思考问题时习惯的动作,此处这两个字形象地写出他情绪不平静。结句“梅影横窗瘦”,静中见动,要月影西斜才看得出梅影横窗。“瘦”字刻画出梅花的丰姿。
 
  下片转向抒情。严冬的打霜天气,本来正是饮酒驱寒的好时光,可是却没有饮酒的兴致。“传杯”是传递酒杯而饮以助酒兴,多是宴会中进行,不是独饮或对饮。此处“闲却传杯会了。联系词人身世,可知此时他正被迫迁调,官场失意时。末二句,作者”归兴“之萌生是由于”乱鸦啼后“,并且这番思归的意念比霜天思酒之兴还浓,可见他已非常厌倦宦海生涯。鸦前冠以”乱“,足见鸦之多,聒噪之甚。
 
  作者先用设问句“君知否”向他人提问,然后自作回答说明“归兴浓于酒”的原因所,所谓“乱鸦”,是指政坛上的一群小人。
 
  此词上片写景,画面冷洁清疏,下片用自问自答的形式将上片欲言未言之情思抒发出来,于自然幽默中含愤激之气。整首词构思别致,语言晓畅,情景相生,结构缜密,浑化无迹。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曹组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曹组字彦章,元宠,阳翟(今河南禹县)人。曹纬之弟。屡试不中,著《铁砚篇》自励(《松窗录》)。宣和三年(1121),赐同进士出身,官阁门宣赞舍人,睿思殿应制,以召对开敏得幸(见《宋史。曹勋传》)。
 
  有《箕颍集》二十卷,已佚。近人赵万里辑有《箕颍词》一卷。
 
                
曹组●青玉案          
 
  碧山锦树明秋霁。 
  路转陡,疑无地。 
  忽有人家临曲水。 
  竹篱茅舍,酒旗沙岸,一簇成村市。 
  凄凉只恐乡心起。 
  凤楼远、回头谩凝睇。 
  何处今宵孤馆里,一声征雁,半窗残月,总是离人泪。

 
  这是一首抒写旅愁乡思的词。峰回路转,曲折尽致,读来只觉精神飞动,情韵无限。
 
  “碧山锦树明秋霁”,首句点出行旅的节令和境地。秋雨初晴,秋空如洗,显得青山红树分外明丽。锦树,指秋霜染红的树木。一肩行李,秋色如画,雨后的晴光更给这幅秋山行旅图增添了欢快的亮色。此词意抒写旅愁,却先欢乐之景,遥映后文,以形成节奏的变化和情绪的跌宕。“疑无地。”行行之际,山路转陡,几疑路穷。
 
  这种“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感觉,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前奏,而旅行者的乐趣亦莫过于此。果然,“忽有人家临曲水。竹篱茅舍,酒旗沙岸,一簇成村市。”这四句写忽然之间惊喜的发现。行文开合顿挫,饶有风致。它看似景语,却包孕着丰富的情感内涵和微妙的心理变化过程。作者先写竹篱茅舍的临水人家,岸边迎风轻扬的酒旗,远处错错落落的烟村,宁静安详而富有人情味,使旅人感到一种有所依托的温暖和慰藉。然而眼前这如画的烟村,又不期然地成为思乡的触媒,于是正当惊喜凝望之际,一缕乡思又从心底萌生。
 
  过片“凄凉只恐乡心起”领起下文。“凄凉”二字,形容一掬“乡心”的况味:“只恐”二字妙。拓开一步,欲防范而不能,似未然而实不期然而然。处此境地,“心”不由已,透过一层来写乡思之撩人,笔意更觉深挚。“凤楼远、回头谩凝睇。”凤楼,妇女居处。这里指家中的妻子。凝睇,凝神而望。谩,徒然、空自。这两句感叹路远人遥,视线难及,纵然回头凝望,也是徒劳。这就点明了“乡心”的具体内涵,并对“凄凉只恐乡心起”作了第一层回应和铺染。接着运笔入虚,从望乡的怅惘转入今宵旅宿的孤寂情景。“何处今宵孤馆里,一声征雁,半窗残月,总是离人泪”,全从揣想着笔,身未一一经而心先历历想,念念及此,不禁黯然伤神。这是对“凄凉只恐乡心起”的第二层回应和铺染。“一声征雁”,使人想到一字抵千金的家书,又自然会发出“雁归人未归”的感喟:“半窗残月”,则使人想见“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的梦后惆怅之情。总之,独宿孤馆,乡思盈怀,所闻所见,无不献愁供恨,催人泪下。这四句与上片“忽有人家临曲水。竹篱茅舍,酒旗沙岸,一簇成村市”四句遥相映照,前后相连相生,全词和谐化一。
 
  这首词上片写景,而景中寓情,貌似明丽而实已为下文转写乡愁埋下伏笔。过片承转十分自然,直领下片,写来吞吐曲折,虚实错综,极尽铺染之能事。
 
  而此词更妙之处于结句,既回应前文,又点句话了全篇。
 
                
曹组●忆少年          
 
  年时酒伴,年时去处,年时春色。 
  清明又近也,却天涯为客。 
  念过眼光阴难再得。 
  想前欢,尽成陈迹。 
  登临恨无语,把阑干暗拍。

 
  此为怀人词,是作者清明节之前登临旧游之地时所作。全词采用白描手法,以真挚深切的情感和浅近平实的语言,于字里行间传达出无限深情。
 
  上片起首三句追忆往日的一次游宴。“年时”即当年。具体时间从下文得知,也是清明节日。三句同用“年时”二字开头,雄浑刚劲,新颖别致。以后两句却笔头一转,写眼前之景:此时快到清明时节,又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地点也是从前登临的地方,旧地重游,景色如昔,可是往日的酒伴此时却远地作客,不能同一起游宴了。抚今追昔,于是引起了对同游者的怀思。
 
  过片则是通过这件事生发出来的感慨。作者首先慨叹岁月如过眼云烟,大好时光,转眼就过去了。“想前欢、尽成陈迹”紧承上句而来:任何人都曾有过欢乐赏心的事,但事过境迁,良辰不再,往日的欢快事,回头来看就已是陈旧的痕迹。语本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兰亭集序》之:“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几句“登临恨无语”中的“登临”处所本是旧游之地,即上片第二句所说的“年时去处”:“无语”是由于“年时酒伴”已“天涯为客”,已没有互吐衷肠的人。一个“恨”字,不仅是说恨找不到投契的朋友交谈,同时也恨“过眼光阴难再得”。结句“把阑干暗拍”,是“恨”的表现形式,当作者凭倚阑杆,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满腔幽恨无可发泄之际,只能暗拍阑干聊自排遣。此词以动作描写作法,活画出一个心情苦闷的文人形象。
 
                
曹组●卜算子         
 
  松竹翠萝寒,迟日江山暮。 
  幽径无人独自芳,此恨凭谁拆? 
  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 
  着意闻时不肯香,香无心处。

 
  此为咏空谷幽兰之词。全词咏幽兰,多以淡墨渲染,结句稍加勾勒,托花言志。
 
  上片起首一句写兰花幽处深谷,与松竹翠萝为伴,先从境地之清幽着笔。句意化用杜甫《佳人》诗:“绝代有佳人,幽居空谷”、“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等语,借人喻花,不即不离。“迟日江山暮”,紧承上句,从时间着笔,和煦的春日黄昏,幽兰的倩影更见得淡雅清绝。迟日,指和煦的春日。《诗。豳风。七月》:“春日迟迟。”幽兰于春天吐芳,故以“迟日”暗点节候。
 
  此句用杜甫《绝句二首》之一“迟日江山丽”,但易“丽”为“暮”,即化艳阳明丽之景为苍茫淡远之意,令人想见空山暮霭中的幽兰情韵。这两句均点化老杜诗意,而浑然天成,语如己出,分别从时地两方面为空谷幽兰烘染出一种特定的氛围。
 
  三、四两句首一“芳”字,先为兰花淡描一笔,然而“幽径无人”,兰花的芳馨无人领略,其芳心幽恨之欲诉无由亦可想而知。这两句既有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意味,也透露出知音难觅的惆怅。这里是作者借花寓意,抒写志节坚芳而寂寞无闻的才人怀抱。
 
  过片“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说的是既然无人欣赏芳馨,这脉脉的幽兰似乎只有梅花才堪共语了,但寂寞的深山中,也许还有探寻幽芳的素心人吧?与梅花共语,是抒其高洁之怀。古人称松、竹、梅为“岁寒三友”,以喻坚贞高洁的节操。此词开头写“松竹翠萝寒”,已拈出松、竹,这里又写与梅花共语,正以“岁寒三友”来映衬幽兰坚芳之操。然而作者又复寄意于人间的“寻芳侣”,这也是古代士人夫知识分子渴望得到甄拔而见用于时的心声。“着意闻时不肯香,香无心处”,是全词的警句,写出幽兰这所以为幽兰的特色,其幽香可以为人无心领略,却不可有意强求。
 
  此词既写出了幽兰淡远清旷的风韵,又以象征,拟人和暗喻手法寄托作者对隐士节操的崇仰,流露出词人向往出世、归隐的心志。
 
                
曹组●如梦令         
 
  门外绿阴千顷,两两黄鹂相应。 
  睡起不胜情,行到碧梧金井。 
  人静,人静。 
  风动一庭花影。

 
  这首小词妙笔生风,其中“风动一庭花影响,有曳生姿之妙,最佳。
 
  “睡起”二字是全词关目。睡起之前,写词人所闻所见;睡起之后,写词人所感所行。先是词人睡梦中听到两两相应的黄鹂鸣声,睁开迷朦的双眼向门外望去,只见绿阴千顷,分外宜人。
 
  此词汲取了前人的艺术经验,“两两黄鹂相应”,是写动态:“门外绿阴千顷”,是写静态。一动一静,相映成趣,便造成了清幽的境界。“以动衬静是本词的主要特色。
 
  “睡起”句中“不胜情”三字,有“承上启下”的作用。盖鸟成双而人独处,已“不胜情”;起行又静不见人,只见“风动一庭花影”,更难以为情。何谓“不胜情”,即今语感情上受不了。为什么受不了,词人此时还没有明言,因而显得含蓄有味。唐人孟浩然《春晓》诗云:“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是写伤春情怀。金昌绪《春怨》诗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是写思妇念远之情。它们都是通过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的描绘,表现和寄托自己的感情。
 
  这首词中的主人闻鸟鸣而起,起而独行踽踽,盖亦怀有无聊意绪,而意蕴句中韵流弦外,有言锯余之妙。
 
  词末三句,从所见所感写出了词人的所思来言简而意深。“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也是采用以动衬静的手法,却是明写“动”、“静”二字,与开首又有不同。“庭”字应上句“碧梧金井”。此时此地,更无他人,所谓“人静”也;复叠“人静”二字,一再言之,其寂寞难禁之状如见,所谓“不胜情”者已渐可知。其间见“风动一庭花影”,疑有人来,但细察仍只是“风动花影”而已因此一“动”,更显其“静”。此句是本于元稹《莺莺传》崔氏《月明三五夜》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赵令畤《商调蝶恋花》咏崔、张事,于此处亦云:“花动拂墙红萼坠,分明疑是情人至。”“风动一庭花影”,盖非为写花影而写花影,除有以动衬静的作用外,又暗含以动破静的意图,心有所待,以不尽而尽之。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万俟咏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万俟咏字雅言,号大梁词隐。徽宗时曾任大晟府制撰。绍兴五年(1135)补下州文学。事迹见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王灼《碧鸡漫志》。有《大声集》五卷,不传。赵万里辑得二十九首。黄昇则称其词“发妙音于律吕之中,运巧思于斧凿之外,平而工,和而雅”(《花庵词选》)。
 
              
万俟咏●长相思(二首) 
                 
     雨 
  一声声,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山驿
  短长亭,古今情。 
  楼外凉蟾一晕生,雨余秋更清。 
  暮云平,暮山横。 
  几叶秋声和雁声,行人不要听。

 
  这两首词词意相近,写法与用韵相类,可能是同时所作。
 
  前一首词写听雨失眠之愁情。全词通篇不出“雨”字,而全是夜雨之声,愁人之情见于言外,极尽含蓄蕴藉、深沉委婉之致。
 
  词的上片,“一声声”见雨之稠密,“一更更”见雨不断绝,而失眠者侧耳倾听、长夜难熬的意态就暗示出来了。“窗外芭蕉”因雨击声而显其存,又写出雨声之响亮呼应“声声”字:“窗里灯”点“夜”,体现“更更”意。写“灯”写“芭蕉”,俱是写雨之影响。“此时无限情”亦因雨而兴发了“梦难成”,本来就愁苦,那堪风雨助人凄凉,平生心事一时百端交集,故觉“恨难平”。这雨不管“愁人”喜听也罢,“不喜听”也罢,只是下个不停,“空阶滴到明”。阶无人曰“空”,强调空,也是突出离人寂寞孤苦之感。而那“愁人”肯定也是一夜未眠,否则怎会知道雨一直下到天明呢?
 
  后一首词写雨后山驿的黄昏景色和词人的羁旅之思。全词语淡情深,工于写景,善于造境,读后令人觉其含无限忱恻。
 
  上片起首两句,写山驿望中所见,兼含旅思。两个短句,从时、空两方面着笔,而想象纵横驰骋,使其感情色彩增强而意境加厚。第三句客观写景:“楼外凉蟾一晕生。”而楼带新月一痕,其景如画。用“蟾”而不用“月”“兔”字,不仅平仄妥贴,而且因蟾蜍之为物喜湿而体冷,更能表现“凉”意,“凉”字又暗示了行人触景所生的感情感情。黄蓼园说此句“仍带古今情之意”,可谓善于体会。月“晕”是“雨余”景象,又是风起的征兆,故此句近启“雨余秋更清”一句,远兴“几叶秋声”一句。过片“暮云平,暮山横”,写秋景云空阔而单调,全是萧瑟之感。加之叶声与雁声,而更添凄清。如此苦情,末句只轻淡地道一句:“行人不要听”。“不要听”而不得不听,不发听后之感而只道“不要听”,真令人觉其“含无限惋恻”(《蓼园词选》评)。
 
                
万俟咏●诉衷情        
 
  一鞭清晓喜还家,宿醉困流霞。 
  夜来小雨新霁,双燕舞风斜。 
  山不尽,水无涯,望中赊。 
  送春滋味,念远情怀,分付杨花。

 
  此为咏春词,抒发了客子即将到家时的喜悦心情。全词围绕着“喜”字落笔,轻盈流走,词意婉丽,为咏春词的创作开创了新的境界。
 
  开头一句点出“喜还家”这一全篇主旨。那清脆的一声鞭响,打破了拂晓时的沉寂,启奏了一支轻快的还乡曲。词接着宕开笔墨,描述客子归程上的情态和周围的景致,烘托欢乐的气氛。“宿醉困流霞”。流霞,泛指美酒。昨晚因还家即,把盏痛饮,一夜沉醉,今朝登程,马上犹带余醒。他抬起惺忪醉眼,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浸润喜庆的气氛之中:“夜来小雨新霁,双燕舞风斜。”醉眠不知窗外事,一夜小雨,清晓方停,策马而行,天朗气清,更有那一双春燕,晨风中上下翻飞,似乎也为他起舞助兴。“双燕”,亦暗示昔日别妻出游,如同劳燕分飞,而今重新比翼之期已不远。
 
  过片“山不尽,水无涯,望中赊,”写客子快要到家了,不禁回望归程。此处,词中欢快的旋律略作顿宕,稍超深沉。游子回一望一路艰难跋涉的迢迢归程和浩阔风尘,心中充满了历尽沧桑的复杂意绪。客子感慨之余,但见漫天杨花,扑面而来,便信手拈来一句妙语:“送春滋味,念远情怀,分付杨花。”让我把自己年年客中送春、倍受煎熬的悲凉滋味,还有家人为我牵肠挂肚、思亲念远的凄苦情怀,统统分付给杨花吧!蒙蒙杨花,总是报告暮春的消息,撩起人们伤春的意绪,而今却成为这位客子往昔愁苦的负载物。他将迈着松快的脚步,去和家人团聚。词最后以幽默、俏皮将欢情再度扬起,结束了全篇。
 
                
万俟咏●木兰花慢        
 
  恨莺花渐老,但芳草、绿汀洲。 
  纵岫壁千寻,榆钱万叠,难买春留。 
  梅花向来始别,又匆匆结子满枝头。 
  门外垂杨岸侧,画桥谁系兰舟? 
  悠悠。 
  岁月如流。 
  叹水覆、杳难收。 
  凭画栏,往往抬头举眼,都是春愁。 
  东风晚来更恶,怕飞红拍絮入书楼。 
  双燕归来问我,怎生不上帘钩?

 
  此词托为惜春,实际上抒写作者与一位恋人诀别的情事,其本事已不可考。
 
  上片从惜春写起。开头三句,写春事阑珊。词首句起势不凡,为全篇定下了感恨的基调。以下三句,以夸张的手法,发出了留春无计的感叹:山崖再高,也难以阻挡春光匆匆离去的脚步;榆钱再多,也无法唤得春神的回眸眷顾。其间借“榆钱”而拈出“难买”,自然熨贴,堪称妙笔。“梅花”二句,以梅花寄恨,将惜春之情推向纵深。梅花本是报春使者,凌寒独放于百花之前,春华烂漫时与梅花作别,似乎还是左近的事,但曾几何时,它已果实盈枝了。“结子满枝头”暗用了一个故事:相传杜牧游湖州时看中一少女,与其母约定十年之内来娶。过十四年,杜牧出为湖州刺史,访该女,则已出嫁并生有两子。杜牧怅然为诗曰:“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作者化用这个典故,借以透出他伤春的个中消息。歇拍二句,便进一步揭出了这层底蕴:那垂杨画桥,柳湾兰舟,曾是他与情人幽会之所,如今风景依旧,但唯余一泓绿水,柳下无人系舟,当然再也看不到她的倩影芳姿了。以上,词人采用多种艺术手法,将离情别绪融化于物象中,颇具深婉曲折之妙。
 
  过片四句,连用两个比喻,感叹明如流水,往事绝无重现的可能。“覆水难收”,这句成语出于《后汉书》,原本是就军国大事说的,后来用以比喻夫妻关系断绝无法恢复此处借以喻指自己与恋人相诀、欢情不再的悲哀,将上片离恨再加强化。下面就进一步展开抒写这种复杂痛苦的心情。“凭画栏”三句,写词人由于心境不佳,想凭栏眺望,以舒愁怀,但触目都是足以惹起春愁的景物,因此他不再凭栏而走入楼内。“东风”两句写词人转头不看触目伤心的残春景色,但它还是追踪而至。那吹花搅絮的东风,到傍晚更来得厉害,把落花柳絮直卷入书楼,有心再来撩惹了。结尾两句构思奇特,以拟人和问句的形式,将燕子成双的物象与主人公的孤单悲苦加以对比映衬,淋漓尽致地刻划出主人公愈怕外物引发春愁愈无法回避的痛苦境地。
 
  此词伤春意伤别,借春愁言词人与恋人诀别情事。这种含蓄蕴藉的比兴手法,将词人心中千回百转,愁肠寸断的情感抒写得荡气回肠,撼人心魄,收到了极好的艺术效果。
 
                
万俟咏●昭君怨         
 
  春到南楼雪尽,惊动灯期花信。 
  小雨一番寒,倚栏干。 
  莫把栏干频倚,一望几重烟水。 
  何处是京华,暮云遮。

 
  此为作者的代表作之一。全词语淡情深,清新索雅,一波三折,将客中思归的情怀抒写得娓婉动人。
 
  上片首两句先写客中值上元灯节。“雪尽”则见日暖风和,大地回春。《吕氏春秋。贵信》云:“春之德风,风不信(不如期而至),则其花不盛。”故谓花开时风名花信风。而农历正月十五日上元节又称灯节,为赏灯之期。此“灯期”之花信为“小桃”,上元前后即著花,状如垂丝海棠。欧阳修咏小桃诗所云“初见今年第一枝”者是。所谓“惊动”,即言春到南楼,时值元宵,小桃开放,如从睡梦中惊醒。
 
  三、四两句,写倚“南楼”之栏干,承上“灯期花信”而来,词意有所转折。独倚栏干之人,必不游众之中,而这一番寒意,是因为刚下过的一场小雨,还是因为客心悲凉的缘故,亦是断难分辨。
 
  过片“莫把栏干频倚”,翻进一层写归思之切。
 
  所以强言莫倚,是因为倚栏干也只能“—望几重烟水”,重重叠叠的烟水云山遮断了故国的望眼。接下来“何处是京华”,全是望寻之神,说明他欲罢不能。“京华”指京都,即汴京。最后再作否决:“暮云遮”,即还是望而不见。此句似暗用李太白“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诗意,既写景兼以寄慨,实有比义。
 
  这首词清雅情深,当为词人的代表作。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田为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田为字不伐。政和末为大晟府典乐,宣和元年(1119)八月为大晟府乐令。善琵琶。有《氵芊呕集》,久佚。赵万里有辑本一卷,得词六首。
 
               
田为●南柯子·春思        
 
  团玉梅梢重,香罗芰扇低。 
  帘风不动蝶交飞。 
  一样绿阴庭院锁斜晖。 
  对月怀歌扇,因风念舞衣。 
  何须惆怅惜芳菲,拚却一生憔悴待春归!

 
  此词触景兴感,上片起首两句,从枝头和水面两个高低不同的角度,抓住梅树结子,荷叶如扇这两个富有典型性的物象,描绘出暮春景色,同时触景伤情,寄怀人情怀和怅惘心境。“团玉”指初生的青梅,圆如碧玉,故称。一个“重”字,写梅花谢落,梅子初生,枝头沉甸甸地增加了重量感。“芰扇”,喻初生的荷叶。芰,原指菱,因诗词中常以“芰荷”连称,故以指荷。“香罗芰扇”,犹轻罗小扇;春末夏初,荷叶初生,田田轻圆,有如罗扇。用一“低”字,状荷叶刚刚出水。“帘飞”句由蝴蝶帘外飞舞,似有依恋之意,联想到帘风不动,双蝶交飞,这以静托动的情景,反映出对景者心情的不平静,他的思绪也随着蝶翅而飞扬起来。歇拍一句,言同一绿阴庭院,当年歌舞欢聚时并不觉得春光的消逝;而今却感到满院阴沉,春光荡尽,唯有落日的余晖为这深锁的庭院投下一抹凄清的暗影。这一句,充满了梦醒的惆怅和今昔比照而触发的凄清孤寂之情。
 
  下片正面写思念之情。过片两句明确点出其人身份。“歌扇”、“舞衣”,与上片的“芰扇”、蝶交飞“,有一种隐喻性的意象关连。风前月下,触景兴感;怀念之情更觉不能自己。结尾两句一推一挽,激发出感情的更大力度。”何须“句是说不必因为悼惜春光而深自惆怅,作者似乎想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然而欲擒故纵,这看似达观自解的话,却正表示着已经做好承受巨大痛苦的心理准备;于是转出”拚却“一句,语气果决,任凭时光流逝,耿耿此情始终不泯,即使一生为之憔悴痛苦,也仍然期待着春天的归来。这两句,字字含泪,感人至深,为至情至性之语,从中可见词人对于爱情的执著、真挚态度。
 
               
田为●南柯子·春景        
 
  梦怕愁时断,春从醉里回。
  凄凉怀抱向谁开? 
  些子清明时候被莺催。 
  柳外都成絮,栏边半是苔。 
  多情帘燕独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

 
  此词借写景以抒春愁,词之上片写离情相思,下片写久别盼归。
 
  词之开篇以对句起,点出“愁”字,开门见山,直抒愁怀。“梦”和“醉”二字,则说明这位愁人借以消愁解闷、自我麻醉的方法唯此二者。他害怕梦醒愁也醒(断,指梦破),于是“终日昏昏醉梦间”,企图以此逃避愁闷的袭来;然而春天却从沉醉中悄悄地回来了。面对阳春烟景,他却发出酸楚的自问:“凄凉怀抱向谁开?”他感到满怀的凄凉况味,一时既诉说不尽,更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凄凉怀抱,无可告语,可见知心人不身边,因而感到格外孤寂难堪。
 
  这一句暗示愁闷难解的原因于怀人,则梦断酒醒的惆怅也自然可以理解了。这三句已定下全词的抒情基调,于是词人眼中所见的“春景”,无不染上这种“凄凉”的色调。歇拍一句写清明前后,正是春光大好,踏青游春之时,词人却意兴萧索,无心赏玩春光。“些子清明时候”,些子,唐宋俗语,少许,一点点的意思。这里形容时间的短暂。词人的感觉上,清明前后这春光的黄金季节,竟是如此短暂,匆匆即过。少许春光,并不曾给愁人带来丝毫欢乐;相反,他听来,枝头的百啭黄莺,不是为春天欢唱,却是唱着催春速去的挽歌。这两句把莺花三月,化作短暂的心理时间,染上凄凉的感情色彩;春天从醉梦里悄悄而来,又莺声中匆匆而去,外的春景如梦幻泡影。春去春来,愁情依旧。
 
  以上,词人直抒胸臆,将离别的痛苦表达得淋漓尽致。
 
  下片寓情于景,以一组令人暗然销魂的物象道出词人的心声。过片两句,言柳絮纷飞,意味着春将归去,很自然地令人想到上片结处“被莺催”的那个“催”字,意脉的过渡毫不着力。栏干边的苔痕,则说明长久无人凭栏眺景了。春天对于愁人来说,似乎是可有可无的。结尾两句写多情的燕子,依然记得旧时的主人,带着一身花雨,又来到主人的身边!“多情”二字,含着热泪脱口呼出,有如见故人之感。“独徘徊”三字,传神地写出燕子归来时因觉物是人非而产生的迟疑神态。
 
  这两句,含蓄蕴藉,深婉隽永,由旧时燕子的归来,暗寓对于当年欢聚的人儿的思恋,给读者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和无穷的回味。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徐伸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徐伸字斡臣,三衢(今浙江衢州)人。政和初,以知音律为太常典乐,出知常州。事见王明清《挥馀话》。有《青山乐府》,已佚。词存《转调二郎神》一首,见《乐府雅词。拾遗上》。
 
               
徐伸●转调二郎神         
 
  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 
  漫试著春衫,还思纤手,熏彻金猊烬冷。 
  动是愁端如何向,但怪得、新来多病。 
  嗟旧日沈腰,如今潘鬓,怎堪临镜? 
  重省。 
  别时泪湿,罗衣犹凝。 
  料为我厌厌,日高慵起,长托春酲未醒。 
  雁足不来,马蹄难驻,门掩一庭芳景。 
  空伫立,尽日阑干倚遍,昼长人静。

 
  此词以真挚的情感,倾诉了作者对侍妾的一往情深。词之上片实写作者怀人,下片设想侍妾怀己,这一结构,不仅使思念者与被思念者更加接近,相互映衬下情感的力度、深度愈大,而且虚实相间,增加了可读性。表情达意方面,此词采用层层翻入法,将缠绵而复杂的情感抒写得委婉细腻,入木三分,荡气回肠。
 
  起首三句,强烈地突出了作者深挚的怀人之情。勾勒出侍妾去后词人愈思念愈绝望的痛苦心境。“漫试”三句,恰当地表现了作者同侍妾日常相处时的绵绵情意,反映了作者由于失掉她而动辄生愁、如之奈何的苦楚。“新来多病”,一方面承以上各句,说无休无止的苦苦思念使词人积忧成疾,另一方面又启以下三句,说昔日的消瘦(沈腰)依然,如今的发白(潘鬓)新添,以至于“怎堪临镜”——因怀念别人而生病,致使形态容颜都变了样子,自然都是感情真挚的表现。
 
  词的下片,转从侍妾怀己方面抒情。过片三句是当时诀别,她的痛泪洒罗衫,想是至今还没有干。
 
  以下三句,又再悬想而今,她为了恋念词人的缘故,成天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这几句用细节和情态的描写,勾画了一个相思女子的形象。其中“长托春酲未醒”一句最妙“:分明是”为我厌厌“,可是不能吐露,只能”长托春酲未醒“用春来病酒的理由来掩饰。这种欲说还休爱情,同样是最炽烈最痛苦的。再说,既然托辞”春酲“,则侍妾借酒消愁的情状亦可知。”雁足“以下三句写女主人公对会面的希望而又失望的心情:”雁足不来“说信也没有,”马蹄难驻“说人也不来。门庭寂寂,芳景如斯,空生怅望而已。
 
  综上,词之上片写作者怀人,情绪是绝望的,所以他连报喜的灵鹊也弹驱;下片写侍妾怀己,却仍有无穷的痴想,因而尽管“雁足不来,马蹄难驻”,女主人公却依旧“空伫立,尽日阑干倚遍”上片的绝望之情与下片的痴想,从不同侧面抒写了主人公对伊人的一往情深,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词虚实结合,想象丰富,结构严整,文笔生动,情感深挚,表现技巧高超,把怀人的情绪表达得感人至深,爱情词、怀人词中堪称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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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克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克(1081—1137?)字子高,号赤城居士,临海(今属浙江)人,寓居金陵(今江苏南京)。绍兴中,吕祉帅建康,辟为都督府准备差遣,敕令所删定官。绍兴七年(1137)六月,随吕祉去淮西庐州(今安徽合肥)抚军。八月郦琼叛,与吕祉同时遇害。事见《景定建康志》卷四九、《咸淳毘陵志》卷一八。
 
  《南宋书》有传。赵万里辑其《赤城词》一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称其“词格颇高,晏、周之流亚也”。
 
                
陈克●菩萨蛮          
 
  赤栏桥尽香街直,笼街细柳娇无力。 
  金碧上青空,花晴帘影红。 
  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 
  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此词上片写繁华都市花街柳卷之景,下片写冶游狎妓之人品行之丑恶、神态之骄横,状景写人,前后相合,寓讽其中,委婉含蓄,艺术上颇有特色。
 
  词的上片写十里长街繁华绮丽的外景,且于写景中寓有情意,词境迷离悄恍:朱红栏干的桥梁横跨水面,桥的尽头是一条笔直的长街;街的两旁,嫩柳繁茂,柔条披拂,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桥曰“赤栏”,暗示桥的华美;街曰“香”,更耐人寻味;而且它是笔直的,暗示街道繁华。柳可“笼街”,足见柳多。这柳又既“细”且“娇”,显示出她那婀娜多姿,柔条动人的神态。难怪李庚说陈克“诗多情致,词尤工”(《词跋》),只此开头两句,就已情致绵绵了。不仅把柳的姿态“形容曲尽”;而这既“香”且“直”又紧挨着河桥的“街”,更婉转多姿。
 
  第三句应首句的“香街直”,写这长街果然与众不同,它的楼房建筑,金碧辉煌,高大伟岸,直上青空。“金碧”色浓,“青空”色淡,用一“上”字把它们联系起来,一片青淡高远的背景衬托下,“金碧”更光辉耀眼。“花晴帘影红”,由上句楼房的巍峨矗立,而到那一户户的具体人家。这些人家也与众不同,不仅有花,而且花色鲜艳,花光明媚,花气袭人。一个“晴”字把花的艳丽芬芳,和其爽心悦目的视觉美,充分表露出来。接着,词人又用“帘影红”来作渲染。
 
  这五个字意境完整,帘影的红,是由于“花晴”,而若无“帘影红”的映衬,也就减少了“晴”的份量,所以这里它们是互为表里的。这一来,花红,帘红,帘影红,连晴朗的天气,也都成了红彤彤的。词人很善于烘托气氛,渲染环境,他的词格调高远,情思闲雅,而终归于淳厚。所谓“一语之艳,令人魂绝”(王世贞语),但这“艳”,绝不如温词的“香而软”,而是更具意趣。
 
  过片两句黄衫,隋唐时贵族少年所穿的黄色华贵服装。《新唐书。礼乐志》十二:唐明皇“以乐工少年姿秀者十数人,衣黄衫,文玉带”。后用黄衫指衣饰华丽姿容秀美的少年公子。这里身着黄衫的贵公子,骑着白马,不是去游春,却是“日日青楼下”去寻找自己的快乐。以“飞”字联系“黄衫、白马”,缴足了人的奔驰之状。而“日日”二字又见人的奔驰之频。
 
  下片第三句是对上两句的补充。这些贵公子花天酒地一番之后,醉眼惺忪,骑高高的白马上,横冲直撞,旁若无人。十里长街,花香柳媚,时当午刻,正是繁华热闹的时候。说“不逢人”,是从反面着笔,说明这公子哥目中无人,一切都不乎。
 
  结句写一阵马蹄声沙沙踏过去后,“黄衫飞白马”的影子远去了,马蹄掀起的尘土仍腾起空中。这时,正是中午,花开正红,随着尘土,也传来阵阵花香。“香”与“尘”是给人以相反感触的事物,但此刻,它们却夹杂一起。“午香”与“暗尘”之间,用了一个“吹”字。显然,“暗尘”不会送来“午香”,只有风可送来花香,说“吹”有“暗尘”扬起的意思。
 
  这首词的结构于写景中寓有深意。李白《古风》之二十四“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写豪贵人物招摇过市的情状,只以“扬尘”一事点出,此词结句拟之,而作者寓意,则藏而不露,更有“似尽而不尽”之妙。
 
                
陈克●谒金门          
 
  愁脉脉,目断江南江北。 
  烟树重重芳信隔,小楼山几尺。 
  细草孤云斜日,一向弄晴天色。 
  帘外落花飞不得,东风无气力。

 
  这首词是登高怀人之作。词中句句有韵,而且韵脚金用入声字,读来有一句一哽咽之感。
 
  起头“愁脉脉”三个字直抒胸臆,写自己心中积郁着脉脉的愁绪。其下全为景物描写,但因有“愁脉脉”三字贯头,故此下所有的景语亦为情语。“目断江南江北”紧接“愁脉脉”而起,写自己登高望远,但无法望尽江南江北,胸中的愁绪反而越来越浓了。
 
  “烟树重重芳信隔,小楼山几尺”写“目断”的原因。这里,词人不写山峥高大,偏用“山几尺”的夸张手法来写山之小,强调的是重重“烟树”隔断了“芳信”。从而人立“小楼”之上的凄迷无助情绪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下片首句“细草弧云斜日”,一句三折,两字一意,用最经济的语言描绘出一片凄楚迷离的景象。“细草”绵绵无际更添辽远凄迷之感。写“云”曰“孤”,见出离人的影子,“孤云”实际是离人心酸处境的象征意象。“斜日”状写太阳即将落山,这一时刻往往是鸟兽归巢而离人伤怀的时候。“一向弄晴天色”,上一句凄迷的背景上,即使天气片刻转晴,也不能使人脱离忧郁。“落花”本是伤情物,更何况是阴雨浮浮,东风无力,落花连飞舞一下也是不可能的,其中传达的悲伤之情当较平时更甚了。
 
  这首词格韵清高,轻淡绵密,含蓄幽邃。同时由于受作者身世的影响,这首词登高怀人之外似另有寄托,如“目断江南江北”似寓托山河破碎而“东风无气力”又似乎寓有无力恢复失地之意。总之,这首词凄迷的闺情背后寄托着深深的家国之恨。
 
                
陈克●临江仙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尘直到江城。 
  岁华销尽客心惊。 
  疏髯浑如雪,衰涕欲生冰。 
  送老齑盐何处是? 
  我缘应吴兴。 
  故人相望若为情。 
  别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灯。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尘直到江城”包含着丰富的历史事实,包括从宣和七年金灭宋至绍兴四年金军兵临建康城下这段历史。其时吕祉帅建康,辟陈克为右承事郎都督府准备差遣。职期间,陈克曾撰《东南防守利便》上秦朝廷,力主抗金之议。无奈朝廷昏弱,奸佞当道,忠言不为所用。国运不振,年事已高,作者只好慨叹:“岁华销尽客心惊。疏髯浑如雪,衰涕欲生冰”。词上片主要借史实抒悲愤之情。而词下片的情绪则从悲愤转为悲观。“送老齑盐何处是?我缘应吴兴”就是被追归隐思想的反映。齑盐,原指切碎了的腌菜,这里指最低限度的生活资料。吴兴,今浙江湖州市。宋之湖州亦称吴兴郡,陈克意将隐居于此。但是,另一方面,不是说走就走得干脆的,陈克长期侨居金陵,这里有不少朋友是他所不忍心离别的。所以有“故人相望若为情”云云。
 
  这首词悲慨沉郁,感情深厚,满腔忠愤溢于言表。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尘直到江城”两句正面点提形势,诉说对进犯者的谴责,和对造成“胡尘直到江城”局面的赵宋王室的不满。“客心惊”的原因不只是时光消逝,“疏髯如雪”一句似乎还为不能报效疆场而惋惜,欲生冰的“衰涕”,实际上也反映了为国事而涕泪交加的情态。“别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灯”两句,承上“故人相望若为情”,是悬想别后故人孤愁情状。苏轼寄弟苏辙诗云:“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箫瑟。”这里,借用苏诗意象,以“别愁”、“孤影”表之,见故人于今独处无侣之苦,也反衬出自己的孤苦处境。
 
  就艺术特色而言,这首词起承转合,意脉不断,巧妙无痕。起首两句指出:十年来兵祸不止,以至于“胡尘直到江城”。这一形势,是作者哀愁的原因,也是他欲别故人的原因。此词发端处揭出感慨的原因,为全篇定基调,立纲领。此后虽然不再有一个字提到兴亡,但由此种下的兴亡之慨,随处可见。这样开头,有笼罩之功力。至过变处,词云“送老”,这和“十年”、“岁华销尽”、“疏髯”、“衰涕”是完全一致的,因而这两个字可谓承接严密。上片言老,是说国事不宁,个人衰弱而下片言老,则是寻求自己的归宿。所以“送老”一语承上而启下“应吴兴”、“别愁”、“孤影”,与之一脉相承。词到终了,却用雨天深夜之中,小窗前残灯映照下的“故人”形象收束,用环境描写来寄托难言的苦衷,创造出迷离恍惚的气氛,不但收来有力,而且含“有余不尽”之妙。
 
                
陈克●菩萨蛮          
 
  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 
  蝴蝶上阶飞,烘帘自垂。 
  玉钩双语燕,宝秋杨花转。 
  几处簸钱声,绿窗春睡轻。

 
  此词通篇写景,而人物的内心活动即妙合于景物描绘中,词中所写庭院的幽静自然,与词人的闲适心情两相融合,韵味颇为隽永。
 
  词之开篇用白居易《陵园妾》成句。“墙绕院”,给人以封闭深幽之感,而墙上爬满“绿芜”,院里不少“青苔”,则幽静之感更重。“青苔院”对“绿芜墙”,造语亦工。“中庭”已有日光,可见时辰已不早了,至少是近午了,暗示后文“春睡”之恬熟。“淡”字用得很精细,春寒尚未全然退尽,犹卷的芭蕉,其芳心尚未被东风吹展,也含有一种朦胧的睡态,不无比喻之意。此处只写芭蕉不写花,非无花可写,只是作者用笔具虚实相间之妙,花开金由下句之“蝴蝶”带出,蝴蝶居然能上阶飞,也可见庭中、廊上亦无人了。“烘帘自垂”即以帘儿未卷暗示主人犹眠。“烘帘”指晴日烘照的帘幕,一说为熏香时垂下的防止透风的特制帘幕。写其“自垂”,“以见其不闻不见之无穷也”(《谭评词辨》)。“自”二字写出作者的主观感受。这时,并非全无动静:玉钩之上,语燕双双,宝秋之上,杨花点点,杨花落地无声,燕语呢喃,更添小院幽静。“转”字深得庭中飞花之趣。
 
  结拍“几处簸钱声,绿窗春睡轻,”独出新语,倍增其境的佳妙。关于“簸钱声”有两说,一曰风吹榆钱的沙沙声,一曰古代游戏的簸钱之声。二说之中,以后说为近似。几处少女作簸钱之戏,发出轻微声响,不断传入耳鼓,与绿窗春睡互相映照,最见情趣。
 
  末句从晏几道《更漏子》“绿窗春睡浓”翻出,然“睡”下着一“轻”字,尤为妙思入神。
 
  《白雨斋词话》云:“陈子高词温雅闲丽,暗会温、韦之旨。”本词的特点,即一个“闲”字。全词着眼于“闲适”而又意言外,使人心领神会,悠然自得。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朱敦儒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朱敦儒(1081—1159)字希真,号岩壑,又称伊水老人、洛川先生,河南(今河南洛阳)人。早岁隐居故里,志行高洁,有朝野之望。征召为学官,固辞不就。南渡初,流寓两广,居南雄州。绍兴五年(1135)赐进士出身,为秘书省正字,寻兼兵部郎官。后被劾罢官,退隐嘉禾。晚年依附秦桧,任鸿胪少卿,为时论所讥。桧死,亦罢废。绍兴二十九年卒,年七十九。《宋史》有传。著《岩壑老人诗文》、《猎较集》已佚。词集有《樵歌》(一名《太平樵唱》)三卷。
 
                
朱敦儒●念奴娇         
 
  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 
  照我藤床凉似水,飞入瑶台琼阙。 
  雾冷笙箫,风轻环佩,玉锁无人掣。 
  闲云收尽,海光天影相接。 
  谁信有药长生,素娥新炼就,飞霜凝雪。 
  打碎珊瑚,争似看、仙桂扶疏横绝。 
  洗尽凡心,满身清露,冷浸萧萧发。 
  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

 
  这是一首咏月词。
 
  开篇“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以问句起。这份奇丽“月上柳梢头”的景象恰是躺柳下“藤床”纳凉仰看天宇者才能产生的幻觉:“翠柳”伸向天空,而“明月”不知不觉便出现了,如同被推上去一样。加之月夜如水一般的凉意,更会引起美妙的幻想,于是纳凉赏月的词人飘飘然“飞入瑶台琼阙”。“雾冷笙箫”以下写词人凭幻想飞入月宫后所闻、所见及所感。这里雾冷风轻,隐隐可闻“笙箫”,和仙子的“环佩”之声,大约她们正随音乐伴奏而飘飘起舞吧。然而“玉锁”当门而“无人掣”,说明月宫清静,不受外界干扰,原本打算寻声暗问的词人不觉感到怅然。回顾天空,是“闲云收尽”,海光与月光交映生辉,炼成一片令人眩惑的景象。
 
  过片:“谁信有药长生?”则针对关于月宫的传说,抒发自己的见解。据说有玉兔捣药,这药可以使人延寿的。然而“长生”的念头,只不过是世俗的妄想。月中,只有“素娥新炼就”的“飞霜凝雪”而已,并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词人看来,人间那些“打碎珊瑚”之类的夸豪斗富之举,远比不上赏玩月中枝叶扶疏的仙桂来得超凡脱俗。“打碎珊瑚”出于《世说新语。汰侈》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这里信手拈来,反衬月中桂树之可爱,自然惬意。作者通过如此清空的笔墨,勾画出一个美丽、纯洁、没有贪欲的境界。这里,他两袖清风,“满身清露,冷浸萧萧发”,感到凡心洗尽,有脱胎换骨之感。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月下的梦,尽管美丽动人,却又无从对证,只能自得于胸怀,不可为俗人说。故结云:“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深沉的感喟和对尘世的深切厌倦见于言外。
 
  这首词写藤床上神游月宫之趣,其间融入了月的传说,其境优美清寂,塑造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似乎有意与充满烽烟势焰的人间对立。故前人或谓其为“不食烟火人语”。
 
                
朱敦儒●临江仙         
 
  直自凤凰城破后,擘钗破镜分飞。 
  天涯海角信音稀。 
  梦回辽海北,魂断玉关西。 
  月解重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 
  今春还听杜鹃啼。 
  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

 
  此词约作于靖康之变后十四年。词中对离情别绪的抒写中,寄寓了沉痛的家国沦落之感,是一曲深沉的时代哀歌。作者个人身世中寄托亡国之悲,集中描写一场巨大的事变对一个普通家庭的毁灭以及当事者这场灾难中产生的心灵感受,反映了整个时代的大悲剧,这就大大地开拓了词境,赋予它广阔的社会现实意义。
 
  词一开始就开门见山,从金兵攻占汴京写起。“直自凤凰城破后”,指1127年北宋都城汴京被占。凤凰城,汉唐长安的美称,以汉长安城中有凤凰阙得名(见《三辅黄图》),这里借指宋都。“擘钗破镜分飞”,喻夫妻离散。“擘钗”,出自白居易《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而“破镜”一事,则见孟棨《本事诗。情感》“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倘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人执其半“以”直自“句起,一上来就暗示汴京失守之前,主人公生活平静,家庭团聚,十分美满。但作者又把这一切都推到幕后,只从美好事物的消失写起,便极大地调动了每一位读者的想象力,使他们不能自己地去寻味那些没有写出来的、与现实形成强烈对照的往事。这就是前辈词论家所说的”扫处即生“之法,使全词从开头便抓住了读者。
 
  同时,就前后的关系而言,这首句词又明确交待了次句“擘钗破镜”的缘由。“擘”与“破”,都是使动词,这就是说,钗非自擘,镜也非自破。而“分飞”二字,又递进一层,暗示着这场离散的程度,并为下文埋下伏笔。从用典上来看,唐玄宗与杨贵妃之“擘钗”,徐德言与乐昌公主之“破镜”,皆因战乱所致,作者用来反映主人公靖康之难中的遭遇,可谓妙合无痕。
 
  “天涯海角信音稀”句是对分飞作进一步的阐发。亲人离散于天涯海角,无由寻觅。金兵攻下汴京后,许多人抛妻别子,流落江南,这位主人公也是如此。那一江之隔,竟他心中引起天涯海角的感受,其中所包含的历史内容是很丰富的。正是金兵的进攻,才生生将亲人拆散,而这条江便有了万水千山的分量。因此,“天涯海角”虽是极言之,却蕴涵着相当的历史真实。“信音稀”,实际上是说音讯全无。
 
  “梦回辽海北,魂断玉关西”是主人公对亲人所之处的揣想。辽海,泛指辽东滨海之地,亦即上句的海角。玉关,即玉门关,今甘肃敦煌县西北,亦即上句的天涯。这两句虽都是借辽远的边关,表现主人公对亲人流落的焦虑,其中却又有宾主。金兵攻宋是从辽海而来,他们常把所掳的宋朝臣民带回去为奴。因此,作者的重点是指辽海,玉关不过是陪衬而已。此处,作者将乐府诗简质的交待性描写,转化为一种带有浓厚浪漫色彩的梦境,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超越了主体与客体,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展现了主人公爱情的真挚和执着。同时,这两句也使作品的思想意蕴升华。因为,现实生活中,主人公回不到北方,更找不到亲人的踪迹,而这一切,他都借助梦境加以实现,实际是对现实的一种变相抗争。再者,“魂断”的描写也有着很深的涵义。作为凝聚度很高的抒情词,作者不可能对主人公所牵挂的情事作详细的交待,但是,他却暗示了主人公对亲人处境的深深忧虑。
 
  词上片写离别的痛苦,下片则写对重逢的向往。
 
  过片“月解重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承上启下这里的星,显然是指牵牛和织女。那传说中的牛郎、织女的一年一度的天河会,虽然算不得美满,可比起自己,却是强过百倍。对比之下,主人公当然会更加体会到这漫长的十四年,是多么坚固,多么难以消磨。盼来盼去,望穿双眼,仍是“不见人归”。那么,“人归”二字,究竟属谁?是指亲人来到自己身边呢,还是指自己归回北方,与亲人团聚?显然是后者。因为主人公明白,大河有水,小河不干,只有收复了失地,彼此才能结束流离生活,回到故乡,重新团聚。而以“如何”领起的这一问句,浸透着他个人的失望,也浸透着一个民族的失望。
 
  “今春还听杜鹃啼”一句饱含着他十三年来,年年希望又年年失望的无限辛酸。新的一年,笼罩他心头的阴影仍是那样沉重。那杜鹃啼声,以其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统意象中所特有的凄切悲苦的含义,宣告了主人公所遭受的又一次打击。一个“还”字,贯穿了过去与现,交织着年年期望中的等待和等待中的失望,又对以后的状况作了一定的暗示。这句看似觉平常,实则出笔极为沉重,有千钧不敌之力。
 
  作者最后写下了“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二句作为全词的结尾,也作为对作品整体感情的概括。“塞”字,承上辽海和玉关。“塞雁”可以是眼前之景,作者对此触物起兴。作为一种年年准时经过的候鸟,寒雁能克服一切大自然的障碍,勇敢地向目的地进发,相形之下,主人公由衷地感到人不如雁。而中国古代传统上有着鱼雁传书的传说,因此,雁就又带有双关意味,暗承前“天涯海角信音稀”一句。十四年来,他一次次地关注着那边塞飞来的大雁,焦急地等待着亲人的消息,而时光不断地飞逝过去,结果仍是“信音稀”。写到这里,连“鱼雁传书”这样美丽的幻想也不复存了,可见现实是何等的残酷。词人看来,人的重逢固然最好,即便能够“信音”相通也聊可慰藉,而现,二者都成了泡影,那么,主人公的心情不得不较之过去任何时候更为沉重了。
 
  这首词的妙处于将十四年间国破家亡,到处流浪的种种切身经历浓缩于一瞬,集中笔墨描写战乱时最富表现力的一段。此词不仅拓展词这种文学样式的表现范围,而且小中见大,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大悲剧,其意义不可等闲视之。
 
                
朱敦儒●水龙吟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 
  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 
  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 
  念伊、嵩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 
  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 
  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 
  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这首词为作者三卷《樵歌》之一,作于金兵南下,词人初离洛阳时。境界深远,词句间有报国不得之悲慨,不以闲适为之调,是《樵歌》中独树一帜的作品。
 
  上片写船上所见,进而抒发身世感慨。放船千里,凌波踏浪,并不是为了登山临水,放浪形骸。“放船”本身,意味着词人心向往之的闲适生活的被迫结束,心情之沉重不难想见,因而即便是妩媚的江南青山也难以使他心驰神往,而只是稍稍流眄顾盼而已。“云屯”三句进一步写天上与江中的情景。“水府”,古代星名,主水之官。所谓“云屯水府”,是说云层聚集水府星附近,是天将下雨的征兆。再看滔滔江水,如随水神奔走,与众水一起东注入海。天空高远,却云垂垂而欲雨;江面空阔,而波翻浪涌,逝者如斯。
 
  词人的心旌不禁为之曳,不觉生出了一种郁闷之情与茫然之感,上片抒写的重点也就随着转到了对自己身世的感念上。现实的动乱打破了词人的好梦,回首往事,自不免有南柯梦短的伤感。但他主要的感受却于叹惋时光的流逝,有烈士暮年之悲。“壮心偏感,年华将暮”的感情深处,暗藏着故国难返的深沉悲怆。
 
  过片以“回首”领起,这已不再是站个人立场上回望逝去的岁月,而是站民族立场的高处北望硝烟弥漫的中原,正面发出了对于救国英雄的呼唤。“问人间、英雄何处”的疑问中,既有着对于英雄的渴求,也有着对于造成英雄失志时代的诘问,意味十分深远。以下引用三国故事,说诸葛亮奇谋报国,仍不免赍志以没,隐喻自己虽有长才也难有机会施展。
 
  又说到东吴败亡的历史教训:吴主孙晧凭借长江天险,且有“铁锁横江”,但还是未能挡住西晋王濬冲浪而来的战舰,落了个可悲下场。这里可以隐约看出词人对南宋小朝廷的担忧。写诸葛亮,写孙晧,是以历史为镜子,从对面映照现实,这就使词人的忧愤更具有历史的纵深感。结尾写自己“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正是融合了家国不幸之后悲痛难已的表现。“愁敲桂棹”三句,是说敲击船桨打拍子,唱着悲凄的《梁父吟》,泪水滂沱。这几句以“但”字拍转,以“愁”、“悲”等字点染,以“泪流如雨”的画面作结,极见词人悲愤之深广与无力回天的无奈。
 
  这首词既体现了词人创作风格中的豪放刚健,又见出词人创作功力之深厚。全词以纪行为线索,从江上风光写到远行的感怀,由个人悲欢写到国家命运,篇末以“愁敲桂棹”回映篇首的“放船千里”。中间部分,抒情、议论并用,抒情率直,议论纵横,视野又极开阔,“千里”、“九江”尽收笔底,往古来今俱望中,感情极痛快却极沉着,不避用典而仍明白如话。
 
                
朱敦儒●临江仙        
 
  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 
  尘劳何事最相亲。 
  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 
  世间谁是百年人。 
  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

 
  这首《临江仙》是朱敦儒后期作品。词中旷远清淡的心境描绘,朴素无华的措辞用语,都流露出离乱时代士大夫所特有的清逸与超脱,语淡而味永。
 
  开篇二句如从肺腑流出:“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作者一生寄情山水,从隐居、出仕、罢官、归隐,这一人生曲折的历程,使他看透了人间的忧患。本来自己无意于官场,以布衣啸傲山水间,但最后却因做官而被误解、讥讽,这岂不是“一场颠倒梦”吗!他一首《念奴娇》词中写道:“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物外。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时挼碎。”这完全是看透红尘、超然物外的思想,因而才产生人生“恰似浮云”的省悟。他《沙塞子》中也说过:“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如秋云。”南宋国势哀败、政治混乱的社会环境中,他被官场的流言所挫伤之后,产生这种心理状态是不奇怪的。接着,他以“婉丽清畅”的笔调,抒写一涌而出的思绪,“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词人借对时间流动的描写来呈现感情的变化,“朝”与“夜”、“过腊”与“逢春”的转化,体现了时间由短暂到悠长。前者表现了世俗的劳累忙碌,从“朝”到“夜”,着一“忙”字,连接朝、夜的往还相续,日日如是,生活毫无实际价值;后者则表现了韶光的流逝,腊月之后,春天又来临了。但世俗的奔忙中,“何事最相亲”呢?面对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作者心潮起伏。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是前面思潮起伏的继续和深化。“流水”与“飞光”,是借以影射时间的流逝,人事变迁的迅速:“滔滔”与“忽忽”,是以水流之势及太阳西坠匆匆的景象,形容流年的短暂:“无住处”与“西沉”写流水奔流永不停息,红日西附何等快速!作者对客观世界的体验中,骤生一种空虚的失落感,他反复用不同的景况显示着貌似平淡而内蕴却是复杂、激动的思绪,因此,发出“世间谁是百年人”的喟叹,进而引出结拍“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宋周必大《二老堂诗话》载:“朱希真致仕居嘉禾,诗词独步一世。秦丞相欲令教秦伯阳作诗,遂除鸿胪少卿。或作诗云:”少室山人久挂冠,不知何事到长安。如今纵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一位饱经沧桑的山林老人心中没有多少委屈和悲伤!还是宋高宗说得好:”此人联用橐荐以隐逸命官,置之馆阁,岂有始恬退而晚奔竞耶!“朱敦儒难言的心事正如周必大所说,”其实希真老爱其子,而畏避窜逐,不敢不起,识者怜之。“(《二老堂诗话。朱希真出处》)凡此种种能言或不能言之痛,融汇成一句”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个中“即”此中“、”这其间“之意,”须著眼“是指他所注意的事。这一句的意思指的是他一生的立言行事,他的旷达隐逸的胸襟,世事浮云,尘劳俗务,不须计较,所应注意的,仅于自己立身处世的态度而已,即”认取自家身“就行了。结拍两句是以一种闲谈的笔触,抒写词人饱经风霜之后所产生的思想反应说不管人世间的复杂与无情,不管世俗对他情感上的伤害,只要认取自身的立足点就行了。
 
  这首词是作者历经沧桑,看破红尘之后,“勉作旷达狂之语,用以自解”(薛励若《宋词通》)。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较为普通的社会心态。
 
              
朱敦儒●水调歌头·淮阴作    
 
  当年五陵下,结客占春游。 
  红缨翠带,谈笑跋马水西头。 
  落日经过桃叶,不管插花归去,小袖挽人留。 
  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 
  楚云惊,陇水散,两漂流。 
  如今憔悴,天涯何处可销忧。 
  长揖飞鸿旧月,不知今夕烟水,都照几人愁。 
  有泪看芳草,无路认西州。

 
  此词作于靖康之变后词人飘离异乡之时,词中追念往事,对一位青楼女郎寄予真挚的眷恋之情,将家国之痛表现得深沉委婉,凄切动人。
 
  起首两句追忆往昔,笔势不凡。五陵本是西汉前期五位皇帝的陵墓,地处渭水北岸,距都城长安不远;当初四周居住着许多豪门大户,子弟习尚奢纵。后代诗文遂引为典实。本词借“五陵”以指作者故乡名城洛阳,意点染奢华豪纵的气氛,以映衬风流少年的俊爽形象。《乐府诗集》有《结客少年场行》,题解引《乐府广题》云:“按结客少年场,言少年时结任侠之客,为游乐之场,终而无成,故作此曲也。”词中“结客”二字即从此出。此处虽借鉴古人,而自抒怀抱,自具面目。首两句定下基调,下文分三层写开。
 
  “红缨翠带,谈笑跋马水西头。”两句承前“结客”句来,写朋侪相与之欢,并骑驰纵之远,笔墨极简省,而郊次春游时那欢畅自恣的场面连同游人的神情却表现得淋漓尽致。接下来是归途中的一个小插曲:薄暮时分,词人和他的友伴们头戴鲜花,打马朝城里走来,经过桃叶渡时,酒肆的美人上前相邀。句中“桃叶”是“桃叶渡”的省称,地今江苏南京市秦淮河畔,这里是借指游冶的场所。“不管插花归去,小袖挽人留”,用倒装句式。“不管”的主语“小袖”置后,以突出人物。“不管”二字写出女子挽留之真诚与执着,是着力之笔,为下片抒写自己的恋情设下伏线。
 
  上片第一层极写其豪俊气概,第二层则表现其儿女柔情,亦豪旷,亦缠绵,一位风流少年的形象活脱脱如目前。“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二句又起一层,笔墨酣畅淋漓。上句之“春壶碧”,暗写红粉情意,有“吴姬压酒劝客尝”的意境。结句有力突现了词人自家醉卧青楼的形象:开怀豪饮,至酒酣耳热之际,竟至脱帽露顶,可见畅快之至,亦不羁之至了。到了此处,一天的游春之乐达到高潮,作者的豪兴也尽情写出。整个上片选取最能表现早年生活风貌的骤马游春一幕来叙说,笔调欢快明朗,化前人意境于不知不觉间,妙合无限。
 
  过片三句,词意陡转,由昔入今,以精炼的语言概括出突如其来的家国变故。“楚云”诗词里常与女子相关,如张谓诗句:“红粉青娥映楚云”(《赠赵使君美人》)。“陇水散”用梁鼓角横吹曲《陇头流水歌》“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句意。《古今乐录》引《辛氏三秦记》曰:“陇渭西关,其陂九迥,上有清水,四注流下。”此中含隐着对那位青楼女的依依别情。语调沉重,悲思喷涌,“惊”、“散”二字带出作者受到震动、无限哀愁的神态,是很醒目的。
 
  以下两句,不假外物,直抒胸臆,充满哀极痛极的勃郁之气。“如今憔悴,天涯何处可销忧。”这近乎绝望的哀号,情感特强,因为是紧接前面力度很高的三句而来,故没有直白浅露之感,是感情凝聚、充积以至于倾泻的自然过程。“何处”二字已见出愁怀难遣,欲告无人的苦楚。于是词人瞩目于“飞鸿旧月”。飞鸿可捎来故人的音讯?明月曾是往日生活的见证人,如今可愿传去心中的思念?它们把人的心绪带向遥远的故国,又触发物是人非之慨。此刻,作者想到的不仅仅是个人私情,他由个人的不幸遭遇联想到同怀国破家亡之恨的大众。所以说,“不知今夕烟水,都照几人愁”两句表明他多少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始终连接着民族的兴亡,面前经历的是一场悲剧。这样,词的意境有了拓展。
 
  结句收缩全篇的悲愁思绪,显出“无垂不缩”的功夫。“有泪看芳草,无路认西州。”西州,当是用羊昙事。《晋书。谢安传》载,羊昙为谢安所重,谢安扶病还都时曾过西州门,“安薨后,(羊昙)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大醉,不觉至州门,痛哭而去。”词用此事,当有怀想谢安之类贤相、慨叹当世无人之意。南渡以来,朱敦儒无日不思念金人的统治下的故土,牵挂天各一方的亲朋。可是,泪眼所见,只有远接天际的芳草牵惹人的情思,而西州路遥不可接。
 
  这一结句亦景亦情,以沉痛之笔点活全篇,并使整体意境苍劲高起,读来似觉其千钧之力。
 
                
朱敦儒●念奴娇         
 
  晚凉可爱,是黄昏人静,风生蘋叶。 
  谁做秋声穿细柳? 
  初听寒蝉凄切。 
  旋采芙蓉,重熏沉水,暗里香交彻。 
  拂开冰簟,小床独卧明月。 
  老来应免多情,还因风景好,愁肠重结。 
  可惜良宵人不见,角枕烂衾虚设。 
  宛转无眠,起来闲步,露草时明灭。 
  银河西去,画楼残角呜咽。

 
  这首悼亡词,写得深曲婉转,语淡而情深,是见作者之词品颇高。
 
  开头“晚凉可爱”一句领起了上片词意。经过炎热的夏天,到了初秋夜晚,有些凉意,颇为喜人“是黄昏人静,风生蘋叶。”夜深人静之际,习习的凉风吹来,使人郁闷之感全消,就是这个可爱的晚凉之夜,勾引起词人对往事的回忆。“风生蘋叶”本于宋玉《风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的文句。
 
  “谁做秋声穿细柳?”这个反诘句式,显出了词情的波澜,表现出倾听的神情,穿过细柳传入耳鼓的是寒蝉鸣叫的凄切之声。“寒蝉凄切”原为柳永著名词篇《雨霖铃》的首句,此句断断续续的蝉声,引起了词人的“凄切”之感,似乎更深切地反映出他蕴蓄内心深处的悲凉情绪。“旋采芙蓉,重熏沉水,暗里香交彻。”是虚写,重化用古代诗句抒发情怀。《古诗十九首》中有一首《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末两句尤切合词人的境遇,不同的是彼为生离,此为死别。南朝刘宋时期的乐府民歌中有一首是:“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这首诗是用香和炉的密切关系来比喻男女情爱的。此处词人偏写沉香犹存,山炉已杳。接着道“拂开冰簟,小床独卧明月。”“独卧”一词里隐含着酸楚,透露出悼亡的词旨。
 
  过片“老来应免多情,还因风景好,愁肠重结。”先荡开一笔,说自己已经老了,本该不再多情了吧。
 
  但词人身世坎坷,纵不多情,也会多思啊。他原籍洛阳,青年时期,志行高洁,不乐仕进。宋钦宗靖康年间,曾被召至汴京,将任为学官,他推辞说:“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固辞还乡里(《宋史。文苑传》)。及金兵攻陷京都,他携眷属避乱南下。
 
  可以设想,他的夫人和他是患难与共,伉俪情深。他《昭君怨》一词里,写他丧妻以后,“泪断愁肠难断,往事总成幽怨。幽怨几时休?泪还流!”又一首《蓦山溪》词里说:“鸳鸯散后,供了十年愁;怀旧事,想前欢,忍记丁宁语!”这些都反映出他们夫妇之间的笃厚感情。而丧偶以后的幽怨愁思,又是百计难遣。这月白风清之夜,恐怕更难怎能免除“多情”了当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卧冰簟上的时候,他的幽情苦绪汕然而生:“可惜宵人不见,角枕烂衾虚设。”他把无限的哀思凝缩这两句里,成为全词的警句,看来似乎无典,实际上是化用《诗经·唐风》里的诗句,浑然无迹,可以看出他的善于融化古代诗句的才情。“宛转无眠,起来闲步,露草时明灭。”从这几句里,可以看出他心绪不安,想尽力排遣,然而“此情无计可消除”,他徘徊往复,不觉得玉绳西转,已近黎明,徘徊愈久,情思愈苦。“画楼残角呜咽”,残角的呜咽声,是他所赋予残角的心声,与上片的“寒蝉凄切”遥遥相应。由“凄切”到“呜咽”,反映出他从黄昏到黎明间哀思的发展。
 
  这首词通过对秋夜景物的点染,表达出词人的情意,以景语始,以景语终。同时词人又巧妙地化用古代诗文,自然贴切,已臻化境。
 
                
朱敦儒●鹧鸪天         
 
  唱得梨园绝代声。 
  前朝惟数李夫人。 
  自从惊破霓裳后,楚秦吴歌扇里新。 
  秦嶂雁,越溪砧。 
  西风北客两飘零。 
  尊前忽听当时曲,侧帽停杯泪满巾。

 
  据考,此词是作者专为北宋末年汴京名妓李师师所作。唐玄宗曾选乐工三百人及宫女数百人居宜春北苑练习歌舞,亦称梨园弟子。
 
  词起首二句“唱得梨园绝代声,前朝惟数李夫人”,意谓能得唐代梨园之遗声,歌艺绝妙,无可伦比的只有“前朝”的李师师了。“前朝”,前任皇帝位的时期,这里指宋徽宗时。民间传说师师曾被召入宫中,封为瀛国夫人,故人们都习惯尊称为李夫人。南宋初年,人们谈到李师师总是与徽宗皇帝的昏庸荒淫致有灭亡的惨痛历史教训联系起来。师师是令人同情的。当靖康元年正月,北宋国势危急,以钦宗为首的统治集团接受了金人议和退兵的条件,为缴纳金人的巨额金帛汴京城内大肆搜括,师师被抄家。第二年北宋灭亡了,徽宗和钦宗被俘北去。李师师同中原许多居民一样,历尽艰辛逃难到了江南。作者即是湖湘与之偶遇有感,才写下了这首词。刘子翬《汴京纪事》诗云:“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衣檀板无人识,一曲当时动帝王。”可见南宋初年师师确实湖湘一带,隐姓埋名,依旧卖艺为生。“自从惊破霓裳后,楚奏吴歌扇里新”二句正面表述了师师靖康之际的遭遇。“霓裳”指唐代宫廷的“霓裳羽衣舞”。白居易《长恨歌》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即指唐玄宗与杨玉环的骄奢淫乐致有安史之乱。安史之乱和靖康之变,历史教训方面有某种相似之处,所以词人借“惊破霓裳”以喻北宋灭亡。“自从惊破霓裳后”,师师生活发生剧变,忽然失去皇帝的宠幸,再度流落民间卖艺。歌妓们演唱时以曲名书于歌扇,由听众点唱,所谓“歌尽桃花扇底风”即唱完扇上列出之歌曲。词的上片以“前朝”、“惊破”、“扇里新”等词语表示师师生活变化的轨迹,概括了她一生的命运。师师的命运又暗与北宋灭亡的命运有着联系。
 
  词的下片突出表达作者悲痛感慨之情。过片以虚写而制造了悲伤凄凉的抒情氛围。“秦嶂雁,越溪砧”是指北方南飞的雁唳和南方妇女的捣衣声。这两种声音寂寞的夜里都会给客寄他乡的人以悲伤凄凉之感,真是:“雁已不堪闻,砧声何处村”。朱敦儒与李师师都同是流落南方的北客。当西风萧瑟的秋夜,词人不禁感到他与师师都象落叶飘零的身世了。这两位飘零的北客异乡萍水相逢,流落的命运使他们产生相互的同情。所以当词人酒席之前忽然听到熟悉的师师所唱的“当时曲”,恍然确知这就是“唱得梨园绝代声”的李夫人时,对师师的同情,和自己国破家亡、仓皇避难的伤痛,一齐迸涌出来。“侧帽”,冠帽歪斜,表示生活潦倒的颓放之状:“停杯”表示心情异常激动,痛苦情绪无法排解。这很形象地传达出了当时作者的心情,他激动感慨得“侧帽停杯”,掩面痛哭。
 
  朱敦儒这首小词低回宛转深切感人。它以反映歌妓李师师的不幸遭遇并表示对她的同情,从侧面接触了靖康之变的重大历史题材,表达了士大夫深沉的悲痛和爱国的情感。
 
                
朱敦儒●临江仙          
 
  信取虚空无一物,个中著甚商量。 
  风头紧后白云忙。 
  风元无去住,云自没行藏。 
  莫听古人闲话语,终归失马亡羊。 
  自家肠肚自端详。 
  一齐都打碎,放出大圆光。

 
  这首《临江仙》以禅语入词,通篇说理,贵理趣之通脱,有一种虚空之美。
 
  上片以形象描写来阐释佛家教义。“信取”两句拈出了万缘皆空的话头叫破全章题旨。“信取”,即相信上了的意思。“取”字助词,意近于“得”。“虚空”,佛学名词,本指无任何质碍可以容纳一切色象的空间,这里有四大皆空的意味。既然大千世界不过是廓然无物的空幻之象,那么尘世上的是非功过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风头”三句紧承上意,以取类比象的手法对题旨加以形象的说明。风儿一阵猛吹,白云随风飘荡,看来好不热闹。殊不知这风和云并没有动和静、行和止的变化,人们眼中所见的不过是众生所妄见的幻象而已。这就是上片所包含的意蕴。
 
  过片以后径直大发议论,文意一跌,别起波澜。
 
  “莫听”两句是对昔贤论述的批判与否定。这里用了两个典故:“失马”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意,典出《淮南子》:“亡羊”即亡羊补牢,语出《战国策》。朱敦儒看来,不论你怎么说,羊毕竟丢了,马毕竟跑了,一切雄辩,无济于事。作者心目中,这种得失祸福转化论,并没有超越个人利害,乃是一种执妄之见,因而只能是一种不足取的“闲话语”而已。那末,什么才是词人所认可的正确的态度呢?经过前面一番破立之后,由正而反而合。“自家”三句就是作者所开出的超度苦厄之方。自己的心腹事,应由自己来审度处置,不要被古人的议论所桎梏,不要圣贤的书籍中去寻求慰藉。只有打翻一切陈言与说教,跳出三界外,不五行中,才能悟得真知,超凡成佛。“大圆光”,指佛菩萨头上的祥光。大乘教义认为众生皆可成佛,一切觉行圆满者都是佛。试图从佛家的经义中求得精神的解脱,这就是作者此词所表述的意蕴。
 
  此词首以虚空立意,一气旋折,直贯篇末,而与“放出大圆光”相绾合,笔意绵密,颇见作者之功力。
 
                
朱敦儒●西江月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这首小词以散文语句入词,表现了词人暮年对世情的一种彻悟,流露出一种闲适旷远的风致。起首二句“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是饱含辛酸的笔触。这两句属对工畅,集中地、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对人生的认识。“短如春梦”、“薄似秋云”的比喻熨贴而自然。接下来,笔锋一转,把世事人情的种种变化与表现归结为“命”的力量。“原来”二字,透露出一种无可如何的神情,又隐含几分激愤。强大的命运之神面前他感到无能为力,于是消极地放弃了抗争:“不须计较苦劳心”,语气间含有对自己早年追求的悔意和自嘲。“计较”,算计之意。这两句倒装,不只是为了照顾押韵,也有把意思的重点落下句的因素。情调由沉重到轻松,也反映了词人从顿悟中得到解脱的心情。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词人转而及时行乐,沉迷于美酒鲜花之中。“幸遇”、“况逢”等字带来一种亲切感,“酒好”、“花新”则是愉悦之情的写照。“三杯”、“一朵”对举,给人以鲜明的印象。
 
  上下文都是议论,使得这属对工巧的两句尤其显得清新有趣。着墨不多,主人公那种得乐且乐的生活情态活脱脱地展现出来。结语两句,虽以“片时欢笑且相亲”自安自慰,然而至于“明日阴晴未定”,则又是天道无常,陷入更深的叹息中了。“且”是“姑且”、“聊且”的意思。“阴晴未定”是感叹世事的翻覆无定,或许还有政治上的寓意。下片末句与上片“万事原来有命”句呼应,又回到“命”上去了,由此可见作者的生活态度是强作达观而实则颓唐。
 
              
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 
  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此词系作者从京师返回洛阳后所作,故题为“西都作。”该词是北宋末年脍炙人口的一首小令,曾风行汴洛。词中,作者以“斜插梅花,傲视侯王”的山水郎自居,这是有深意的。据《宋史。文苑传》记载,他“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年间,钦宗召他至京师,欲授以学官,他固辞道:“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终究拂衣还山。这首《鹧鸪天》,可以说是他前期词的代表作,也是他前半生人生态度和襟怀抱负的集中反映。
 
  “疏狂”二字为本词之目。“疏狂”者,放任不羁之谓也。词人之性格如此,生活态度如此,故尔充分显现其性格与生活态度的这首词,艺术风格亦复如此。“我是清都山水郎!”出口便是“疏狂”之语“清都”本自《列子。周穆王》,“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即传说中天帝之宫阙者是。“山水郎”,顾名思义,当为天帝身边主管名山大川的侍从官。可以名正言顺地尽情受用如此至情至性的美差,真个是“天教分付与疏狂”!上片四句二十八字,本自陶渊明之所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田园居》五首其一)一意。陶渊明之后,隐逸诗人、山水诗人们各骋才力,所作名章隽语,即便不逾万数,也当以百千计,但象朱敦儒这样浪漫、超现实的奇妙构思却并不多见。
 
  词的下片用独特笔法为读者塑造了李白之外的我们又一个“谪仙人”。他连天国的“玉楼金阙”都懒得归去呢,又怎肯拿正眼去看那尘世间的王侯权贵!
 
  由此愈加清楚地见出,上片云云,与其说是对神仙世界的向往,毋宁认作对玉皇大帝的狎弄。这倒也不难理解,感觉到人世的压抑、渴望到天国去寻求精神解脱的痴人固然所多有;而意识到天国无非是人世的翻版,不愿费偌大气力,换一个地方来受束缚的智者亦不算少。词人就是一个。他向何处去寄托身心呢?
 
  山麓水湄而外,惟有诗境与醉乡了。于是有“诗万首,酒千觞”,有“且插梅花醉洛阳”。洛花以牡丹为最。宋周敦颐《爱莲说》云:“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词人志向高远自然不肯垂青于自唐以来,颇受推崇的牡丹,而宁取那“千林无伴,淡然独傲霜雪”(《念奴娇》)的梅花了。清人黄蓼园曰:“希真梅词最多,性之所近也。”(《蓼园词选》)“故而词人不说”且插牡丹醉洛阳“,偏云”且插梅花醉洛阳“,盖另有寄托。
 
  作者选中梅花,是取其品性高洁以自比。“高洁”与“疏狂”,一体一用,一里一表,有机地统一词人身上。惟其品性“高洁”,不愿与世俗社会沆瀣,才有种种“疏狂”。
 
  此词体现了词人鄙夷权贵、傲视王侯的风景,读来令人感佩。无论从内容或艺术言之,这首词都堪称朱词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一首“天资旷远”,婉丽流畅的小令。全词清隽谐婉,自然流畅,而且前后呼应,章法谨严。上片第一句“天教懒慢带疏狂”,下片的“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和“且插梅花醉洛阳”,表现了词人的潇洒、狂放和卓尔不群,照应了“疏狂”:“玉楼金阙慵归去”则照应了“懒慢”。
 
              
朱敦儒●好事近·渔父词     
 
  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 
  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 
  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词人前后写了六首渔父词(均调寄《好事近》)来歌咏其晚年寓居嘉禾的闲适生活。这是其中的一首,写得情趣盎然,清雅俊朗,流露出一股闲旷的风致。
 
  开头一句表明自己放弃官场生活的坚决。“摇首”二字很形象,既对“红尘”否定,又不置一辞,这是一种轻蔑不屑的态度,亦如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诗所云“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之意。何以如此,词人未点破,紧接的一句只把原因推到自己的志趣与官场格格不入。一旦“摇首出红尘”,作了个烟波钓徒,才能“醒醉更无时节”。这两句语言明快质朴,同时又极传情,一种超脱尘世的轻快感溢于言表。三、四句则进而写渔父生活,兼具张志和《渔父》词和柳宗元《江雪》诗之意。这里,渔父生涯既不全然象“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写的那样浪漫,又不全象“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写的那样苦寒。“绿蓑青笠”,白鹭桃花,“披霜冲雪”,独钓寒江,都是词人恬淡自适的惯常生活状态。
 
  后片切然个断面,进一步表现闲适生活的可爱。江湖上也有风浪,但与官场风波比较,则显得可爱多了。而到“晚来风定”时候,更有一番景致:新月当空,钓丝不动,水平如镜,上下天光,表里澄彻。作者用洗炼的笔墨勾勒出一幅清雅的图画。“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写水静,空静,一切皆静的周围环境。而这幅静态的画面上,作者最后加上奇妙的一笔——一只缥缈的孤鸿,明灭于远空,那是静的背景上的一个动点,而它的动感不是来自位置的移动而是来自光线的变化。这画境还具有一种象征的意义:那风平浪静的江景,显然是词人“澄怀”的反映;那“缥缈孤鸿影”,也是一个自由出没于江上的幽人的写照。
 
  这首词上片以抒情起,下片以写景结,用简笔勾勒出词人闲适生活的一个断面。词中写实与象征手法结合,意境完整高远而又空灵。
 
                
朱敦儒●感皇恩          
 
  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 
  花竹随宜旋装缀。 
  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 
  等闲池上饮,林间醉。 
  都为自家,胸中无事。 
  风景争来趁游戏。 
  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 
  洞天谁道、尘寰外。

 
  这首小词语浅而意深,节短而韵长,表露了作者晚年淡泊旷远的志趣。
 
  起首“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二句语言平易浅白。“一个”、“两三亩”这些小数目,如话家常,十分亲切。同时,也透出主人公知足寡欲的人生态度。
 
  “花竹随宜旋装缀”一句承上。开辟了一个两三亩地的小园儿,马上随方位地势之所宜,随品种配搭之所宜,栽花种竹,点缀园子。花与竹是园林常景,也有代表性。苏轼《司马君实独乐园》诗:“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黄庭坚《次韵文潜同游王舍人园》诗:“移竹淇园下,买花洛水阳;风烟二十年,花竹可迷藏”。“便有山家风味”一句,既总结上文,又漾出作者的怡悦之情。前面几句写景之后,画面上出现了词人的自我形象:“等闲池上饮,林间醉。”栽花艺竹之余,词人小具杯盘,徐图一醉。这种徜徉山水,从容度日的方式,正是自来遁迹山林者所乐的境界。词里突出地表现了这种闲适、超脱的襟怀。由景物入笔,又以景写人作为,很好地表达了词人的山水性情。
 
  下片转入议论,将词境拓深一步。“都为自家,胸中无事,风景争来趁游戏”,三句语极朴拙,意却自,掉运口语,浅白有味。总却世事营营,胸中没有半点挂虑,自然容易心与景浃,感受到外间景物欣然自得,好象都争先恐后来取悦于人似的。宋程颢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为此句之本。
 
  以曲子词写理趣语,显得亲切活泼,饶有兴味。“剩活人间几岁”,点出余日无多的暮景,却并无衰疯悲惋色彩。“洞天”句,即“谁道洞天尘寰外”,倒装是为了协调平仄的原故。结句将上下片一并收束,表示要这个人间洞天里度此余年,一派欣于所得的情致,可谓溢于言表了。
 
  《澄怀录》载:“陆放翁云:”朱希真居嘉禾,与朋侪诣之。闻笛声自烟波间起,顷之,棹小舟而至,则与俱归。室中悬琴、筑、阮咸之类,檐间有珍禽,皆目所未睹。室中篮缶贮果实脯醢,客至,挑仍奉客。‘“可见词人写的不只是一种理想境界,而且是他晚年闲适生活的艺术化写真了。
 
                
朱敦儒●好事近         
 
  春雨细如尘,楼外柳丝黄湿。 
  风约绣帘斜去,透窗纱寒碧。 
  美人慵剪上元灯,弹泪倚瑶瑟。 
  却卜紫姑香火,问辽东消息。

 
  这首小词为作者早期作品,写元夕怀人之情致,词风婉约。
 
  起首两句写楼外。春雨绵绵密密,象尘雾一般,灰蒙蒙的,刚刚泛出鹅黄色的柳梢给雨打湿,水淋淋的。说春雨“细如尘”,新鲜而熨贴。春雨是细屑的,轻倩的,迷离漫漶,润物无声,似乎非“如尘”二字无以尽其态。用它来映衬怀人的愁思,便显得十分工致。“湿”承“雨”来。“黄”字体物入微,切合物候,又应“春”意,让人联想到稚柳这迷蒙细雨的薰沐下所焕发的生机。接下来,“风约”逗引出后两句,视点拉回室内。上片状景,由远而近,由外而内,笔笔勾联,丝丝入扣;这几句看似景语,实乃情语,打下了闺人的主观色彩。“如尘”的雨,多少给人以凄迷低黯之感;柳色又新,牵惹着对远人的缕缕情思;阵阵轻寒,更使那碧色的窗纱涂上感伤的色调,寒气直浸入心底其中“寒碧”是以景写情的重笔,女子心中的感受由此得到深刻的展示。作者借拟女主人的眼光,写出了一个寂冷的环境。
 
  过片直接突出了居于画面中心的女主人公——“美人慵剪上元灯,弹泪倚瑶瑟”。上元即农历正月十五日元宵节,宋代是个盛大的节日,民间有吃圆子(汤圆,取阖家团圆之意)、观彩灯、祭紫姑等习俗。点明上元之时,背景就变得更其具体而典型,把人物感情衬托得愈加强烈。周密《武林旧事》卷二“灯品”:“又有深闺巧姓,剪纸而成,尤为精妙。”陆游《十二月一日》诗:“儿书春日榜,女剪上元灯。”说明宋时剪纸做灯,乃闺人巧技,而且有早些日子就开始制作以备上元灯节玩赏的。可见这一句“美人慵剪上元灯”,不是一般的身心慵懒,而是由于情绪恶劣之极。“弹泪倚瑶瑟”句加重悲情之分量,写她欲鼓瑟以舒怨怀亦不可能,好只倚瑟弹泪了。
 
  结束两句:“却卜紫姑香火,问辽东消息。”前一句承接上文,转进一层,与美人问卜的事。紫姑,相传为唐武则天时寿阳刺史李景之妾,为大妇所嫉,正月十五日夜被害死于厕间,上帝悯之,命为厕神。旧时民间每于元宵夜图画其形以祭,并扶乩卜问祸福。
 
  无心剪灯,有意问卜,写出少妇关注之所。就这样,结句全词层层推进之后,以轻淡之笔出之。辽东,古郡名,故址今辽宁省东南部,多用来借指遥远的边地,以代亲人之所。至词的主旨已经明确、完整地表达出来,而字面上终归没有道破。淡语入情,含蓄不尽。这一结语使全词意境浑成,主旨突出,堪称巧妙。
 
               
朱敦儒●减字木兰花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 
  —听琵琶,重院莺啼觅谢家。 
  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 
  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

 
  这首小令是作者少有的用典佳作。化他人之典,自然贴切,如同己出,实为妙笔。
 
  词的开头两句用了两个典故。首句用唐诗人刘禹锡《重游玄都观》诗中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刘郎”自谓。当年刘禹锡写这首诗,是两次被贬南方之后,已经步入老年,有许多感慨。而朱敦儒写这首词也是南渡之后,也老了,同有刘郎已老、暗伤怀抱之意。次句是用唐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诗中的:“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个典故,词里多次出现过,例如晏几道《御街行》的:“落花犹,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这是改用。袁去华《瑞鹤仙》的:“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否?”这是实用。而朱敦儒此处则是活用,他截去崔护诗句末尾的“春风”两字,和词的前一句“刘郎已老”紧密相连,语意有如一气呵成。这两句是说,自己老了,“不管桃花依旧笑”,当然更不管“人去楼空”,大有“万事不关心”之慨。
 
  接着两句说自己没有歌儿舞女,要听琵琶,就只有到歌妓家去。
 
  下片开头一句“曲终人醉”。接着上片的“听琵琶”而来,说琵琶弹奏完了,人也醉了。我们从上片表达的词人的思想感情来看,下面接着出现类似“醉向花间倒”(《点绛唇》)、“我自阖门睡,高枕笑浮生”(《水调歌头》)的内容,是顺理成章的。但是,词至此却笔锋急转,突然出现了又一个典故:“多似浔阳江上泪”。老词人哭了,而且是哭得那么伤心,和当年唐代诗人白居易浔阳江上听琵琶后有感于天涯沦落而掉的泪一样多。当我们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时,词又以直下之势告诉我们:“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词人面对东风万里,落日映照的河山,想到中原失地,恢复无望。这对于身遭国破家亡之难、辗转流离南方的朱敦儒来说,心中悲慨又胜别个。
 
  这首词风格明快,感情浓烈。是一首动人的小令。
 
                
朱敦儒●西江月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 
  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

 
  这首词写作者晚年以诗、酒花为乐事的闲淡生活,用语浅自而意味悠远,流露出一种闲旷的情调。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起首两句写出词人终日醉饮花前的生活。深杯酒满见得饮兴之酣畅,小圃花开点出居处之雅致。无一字及人,而人的精神风貌已隐然可见。这正是借物写人之法的妙用。”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抒情主人公的正面形象出现了。三个”自“隔字重叠,着力突出自由自、自得其乐的神态,自然地带出”无拘无碍“一句。
 
  整个上片洋溢着轻松自适的情致,行文亦畅达流转,宛若一曲悦耳的牧歌。两句一转,由物及人,既敞露心怀,又避免给人以浅显平直之感。
 
  至下片文情陡变,两个对句表达了作者对世事人生的认识,所谓人类的历史不过是几场短暂春梦杂沓无序的联缀,无论怎样的奇士贤才都终究不免归于黄泉。这是历尽沧桑,饱经忧患之后的感喟,无疑含有消极的虚无意识。此词写作时代大致正忠良屈死而奸佞当道之时,“黄泉”句也隐含着深深的悲愤之情。
 
  这时,朱敦儒那只是壮怀远抱已被消蚀殆尽了,字里行间仍存苦怀,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绪。他自以为看破了红尘,不复希冀有所作为,把一切都交付给那变幻莫测的命运去主宰,自己“不须计较与安排”,只要“领取而今现”,求得片时欢乐也就心满意足了。
 
  末句不啻是对上片所描述的闲逸自得生活之底蕴的概括和揭示。这句结构上也是有力的收束。上片写景叙事,下片议论感叹,有情景相生、借景达情之妙。
 
  这是一首清新淡雅,韵味天成的小词,语意俱佳。
 
                
朱敦儒●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 
  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 
  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此词是作者南渡后登金陵城上西楼眺远时,抒发爱国情怀的词作,全词气魄宏大,寄慨深远,凝聚着当时广大爱国者的心声。
 
  上片写金陵登临之所见。开头两句,写词人登城楼眺远,触景生情,引起感慨。金陵城上的西门楼,居高临下,面向波涛滚滚的长江,是观览江面变化,远眺城外景色的胜地。李白曾这里写下了《金陵城西楼月下吟》诗,抒发的是对南齐诗人谢朓的怀念。
 
  朱敦儒这首登楼抒怀之作,既不是发“思古之幽情”,也不是为区区个人之事,而是感叹国家生死存亡的命运。
 
  接下来,作者写自己秋色中倚西楼远眺。“清秋”二字,容易引起人们产生凄凉的心情。词中所写悲秋,含意较深,是暗示山河残破,充满萧条气象。
 
  第三句描写“清秋”傍晚的景象。词人之所以捕捉“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的意象,是用落日和逝水来反映悲凉抑郁的心情。
 
  下片回首中原,用直抒胸臆的方式,来表达词人的亡国之痛,及其渴望收复中原的心志。“簪缨”是贵族官僚的服饰,用来代人。“簪缨散”,说他们北宋灭亡之后纷纷南逃。“几时收”,既是词人渴望早日恢复中原心事的表露,也是对南宋朝廷不图恢复的愤懑和斥责。
 
  结尾一句,用拟人化的手法,寄托词人的亡国之痛和对中原人民的深切怀念。作者摒弃直陈其事的写法,将内心的情感表达得含蓄、深沉而动人。人伤心地流泪,已经能说明他痛苦难于忍爱了,但词人又幻想请托“悲风吹泪过扬州”,这就更加表现出他悲愤交集、痛苦欲绝。扬州是当时抗金的前线重镇,过了淮河就到了金人的占领区。风本来没有感情,风前冠一“悲”字,就给“风”注入了浓厚的感情色彩。
 
  此词将作者深沉的亡国之痛和慷慨激昂的爱国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读后令人感到荡气回肠,余味深长。
 
              
朱敦儒●采桑子·彭浪矶     
 
  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 
  万里烟尘,回首中原泪满巾。 
  碧山对晚汀洲冷,枫叶芦根。 
  日落波平,愁损辞乡去国人。

 
  这是一首怀念中原故土的词,作于金兵南侵后词人离开故乡洛阳南下避难,途经今江西彭泽县的彭浪矶时。全词上片着重抒情,而情中带景;下片侧重写景,而景中含情,整首词于清婉中含沉重的伤时感乱之情,流丽而有沉郁之致。题为“彭浪矶”,当是途经今江西彭泽县的彭浪矶而作,矶长江边,与江中的大、小孤山相对。
 
  起首二句叙事即景自寓身世经历。乘一叶扁舟,到江南去避难作客,仰望那长空中失群的旅雁和孤零飘荡的浮云,不禁深感自己的境遇正复相类。两句融叙事、写景、抒情为一体,亦赋亦比亦兴,起得浑括自然。“万里烟尘,回首中原泪满巾”,两句写回首北望所见所感。中原失守,国士同悲。这两句直抒情怀,略无雕饰,取景阔大,声情悲壮。
 
  过片“碧山对晚汀洲冷,枫叶芦根”两句,收回眼前现境。薄暮时分,泊舟矶畔,但见江中的碧山正为暮霭所笼置,矶边的汀洲,芦根残存,枫叶飘零,满眼萧瑟冷落的景象。这里写矶边秋暮景色,带有浓厚的凄清黯淡色彩,这是词人国家残破、颠沛流离中的情绪的反映。“日落波平,愁损辞乡去国人”,两句总收,点明自己“辞乡去国”以来的心情。日落时分,往往是增加羁旅者乡愁的时刻,对于作者这样一位仓皇避难的旅人来说,他的寂寞感、凄凉感不用说是更为强烈了。渐趋平缓的江波,这里恰恰反托出了词人不平静的心情。
 
  这首词上片着重抒情,而情中带景;下片侧重写景,而景中含情。全篇清婉而又沉郁,有慷慨悲歌之新境界。
 
                
朱敦儒●采桑子          
 
  一番海角凄凉梦,却到长安。 
  翠帐犀帘,依旧屏斜十二山。 
  玉人为我调琴瑟,颦黛低鬟。 
  云散香残,风雨蛮溪半夜寒。

 
  这首《采桑子》,是作者客居南雄州时追怀汴京繁华、伤时感乱之作。
 
  起笔二句叙梦回汴京。“海角”指词人当时所的岭南海隅之地。“长安”借指北宋都城汴京。南雄州一带,当时是荒凉的边远地区。词人避乱遐方,形单影只,举目无亲。这里,即使做梦,也该是凄凉的。但今宵所作的梦,却把自己带回了往昔繁华的旧都。“海角”与“长安”,不仅表明空间距离遥远,而且标志着丧乱与繁华、战争与承平两个不同的历史环境。“却”字正突出强调了这不同的历史环境所给予词人的心理感受,其中有意外的欣喜,更含无限的感怆。
 
  “翠帐犀帘,依旧屏斜十二山。”二句展示梦境中京师繁华旧事的一角。华美的居室里,翠帐低悬,犀帘垂地,床前的屏风,曲曲斜斜,依旧展开着十二扇屏山。这里只写“翠帐”、“犀帘”、“屏山”,而它们所暗示的往昔汴京士大夫的繁华生活、温馨旧事不难想见。“依旧”二字,不但贯通上下两句,而且贯通上下两片。梦中,这一切都是那样熟悉、亲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实际上这一切已经成为不可回复的旧梦。梦中“依旧”正暗示出梦后的荡然无存。
 
  过片“玉人为我调琴瑟,颦黛低鬟。”紧承上片三四句,续写繁华旧梦。美丽的歌妓宴席上为自己调琴理弦,弹奏乐曲,敛眉低首,若不胜情,说不尽的温馨旖旎,风流绮艳。上片三四句侧重写环境,这两句侧重写人的活动。两汇合,即一幅华堂夜宴图。
 
  由此可见词人所怀恋的汴京繁华,实际上就是上层士大夫的乐宴生活。
 
  “云散香残,风雨蛮溪半夜寒。”云散,用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旦为朝云的故实,暗示绮艳梦境的消逝;香残,是说梦境既逝,梦中的馨香亦不复存留。眼前面对的,是荒寒的海角凄凉之地;耳畔听到的,是夜半风雨交加中蛮溪流水的凄寒声响。消逝的梦境与凄寒的现境的对照,强化了词人的今昔盛衰之感、伤时感乱之痛和天涯羁旅之悲,结尾的“寒”字,不纯是切肤之感到的,更是内心寂寞凄凉的反映。
 
                
朱敦儒●卜算子        
 
  旅雁向南飞,风雨群相失。 
  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立。 
  鸥鹭苦难亲,矰缴忧相逼。 
  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

 
  朱敦儒的这首咏物词,以南飞失群的孤雁,来象征靖康之变中包括自己内的广大人民流离艰辛的景况。词中情景交融,处处写雁,又处处写词人自身的身世感慨。
 
  全词一开篇即摄取与作者的遭遇、心境有着某种联系并引发作者感情共鸣的客观物象来为词人写照,抒发词人的心声。“旅雁向南飞”,词的首句写冬天雁由北向南迁徙。巧合的是,词人由洛阳南逃也正是这个时候。也许是他逃亡路上,见雁南飞,有所感发,“情沿物应”,才发而为词,“道寄人知”,借以表达因雁而兴起的伤感。“风雨群相失”的“风雨”,表面是指自然的风雨,骨子里却是喻指人世社会的风雨,是骤然袭来的战祸。接下去便以雁之饥渴辛劳、无力续飞与孤宿寒汀的情景,来比喻人们逃难途中忍饥受寒、疲惫不堪和孤苦无依的惨状。
 
  下片以雁之孤危、哀怨、忧惧和无所依托,象征他与广大人民当时类似的处境与心情。“鸥鹭苦难亲”一句,承上句“寒汀立”而有所深入。鸥、鹭与雁,都是栖宿于沙洲汀渚之间的鸟类,而说“难亲”,便有地下亦难宁处之苦:“矰缴忧相逼”,则天空中更怕有性命之忧。“矰”是射鸟的短箭,“缴”是系短箭上的丝绳。《史记。留侯世家》载汉高祖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虽有矰缴,尚安所施!”而这里的鸿雁苦于身心交瘁,无力高飞,便易被猎人所射杀。如此借旅雁的困厄以写人间的忧患,可谓入木三分。结尾续写旅雁之苦。“云海茫茫”亦即人海茫茫。流落安归?哀鸿谁问?一语双关,余悲不尽。
 
  这首咏雁词,无论内容上还是艺术上都是堪称上乘之作。作品艺术上的魅力,印证了“悲愤出诗人”的道理。
 
              
朱敦儒●雨中花·岭南作      
 
  故国当年得意,射麋上苑,走马长楸。 
  对葱葱佳气,赤县神州。 
  好景何曾虚过,胜友是处相留。 
  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断狂游。 
  胡尘卷地,南走炎荒,曳裾强学应刘。 
  空漫说、螭蟠龙卧,谁取封侯。 
  塞雁年年北去,蛮江日日西流。 
  此生老矣,除非春梦,重到东周。

 
  此词为作者词风由豪爽转向悲凉的重要标志,堪称稼轩词的先驱。词中通过今昔对比,抒写了词人于靖康之变后面对山河破碎的疮痍面目而生发的去国离乡的悲痛。
 
  上片起首一句追述了承平岁月中的胜景清游。“故国”指洛阳。“上苑”即上林苑,东汉时置,洛阳城西。“长揪”,指官道旁所植之揪树。曹植《名都篇》所咏之“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揪间”,为此处所本。词人用射猎西苑,走马东郊,来概括往日与狂朋怪侣俊游的盛况,既是用典,又是纪实,笔力遒劲,具足声容。接下来,以一个去声的“对”字领“葱葱”两句,展示出一幅生机活泼、热气腾腾的广阔背景。
 
  这是故意设计的顿挫之笔,不肯教“射麋”、“走马”的俊迈之气一下发露太过。后又用“好景”两句挺接发端之意,然而却只点到为止,不作过多的渲染。经过一番蓄势,然后以一个“向”字领出了“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断狂游”三句妙语来。这一气呵出的三句,真把这位骏马貂裘的青年公子的狂游盛况写到了极致。
 
  词之下片,词意陡转,大起大落,与前片形成鲜明的反差。过片三句,写金兵南下之时,词人被迫避难南荒,不得不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曳裾”,提着衣襟,形容谦卑之态。曳裾侯门,指寄食权贵的宾客。应刘,即汉末依附曹氏的应玚、应璩兄弟与刘桢。流离道路已极不堪,寄食豪门,仰人鼻息,痛苦又更甚一层。一个“强”字包含了其间种种酸辛,是一个倔强者无可奈何的喟叹。沦亡的痛苦,把当年的意气公子从风月留连的醉梦中惊醒。他和同时代的许多爱国诗人一样,也要为民族的振兴呐喊搏斗。然而那个君孱臣佞的小朝廷里,他的满腔热情,根本不被置理。“空漫说、螭蟠龙卧,谁取封侯”就是这种内心痛苦的披露,意谓:莫说有卧龙的才具,也无法建树封侯的功业。这是报国有心,请缨无路的英雄的悲叹,语气沉重,充满失望的痛苦。
 
  接下来“塞雁”、“蛮江”二句,可以抒写了郁结于胸的故国之苦思。塞雁比人更幸福,它可以不受人间兵戈的阻隔,年年春天结阵北去:“蛮江”也是自由的,它可以日夜不止地依旧自西向东流入大海。
 
  唯有自己这个天涯的羁客,却不能重返故园了。这几句融情入景无情景物,并惹哀愁,写得真切感人。歇拍三句,更进一层,把悲哀推到了极点。先说此身已老,北归无望,接着运笔虚际,翻腾出一个心魂入梦重返家山的结局,然而以梦境的欢愉来衬托实境的悲惋,益觉加倍的悲哀了。洛阳,为东周的王城,此以之指代故乡,并与篇首相绾合,结构谨严,语极沉痛,几入化境。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岩卿妻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岩卿,姑苏(今江苏苏州)士人。其妻有《浣溪沙》词一首,见《竹坡老人诗话》。
慕容岩卿妻●浣溪沙       满目江山忆旧游,汀洲花草弄春柔。 
  长亭舣住木兰舟。 
  好梦易随流水去,芳心犹逐晓云愁,行人莫上望京楼。  此为登楼望远、忆旧感怀之词。词中禾农艳的笔调抒写凄怆、沉郁的怨慕之情,将情感表达得极为缠绵曲折。词之上片由眼前的景物勾起主人公对往事的回忆,以明媚的春光作衬托,表达其缠绵悱恻的离愁别恨,下片抒写词人心中的哀怨和愁苦。  开篇“满目江山忆旧游”二句,言这江依旧如练,这山依旧似锦,这汀洲上的花花草草,依旧沐浴春天的阳光,卖弄着妩媚的娇态。风景不殊,前尘似梦,怎么不引起词人的回忆和伤感呢?“汀洲花草”,即水边小洲上丛生的花草。语出《九歌。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这词人目中所见的客观景物,也是词人长亭送别时曾经领略过的,于是一幕当年送别的情景便脑子里浮现出来。“长亭舣住木兰舟”,正是词人从“满目江山”中唤起一桩难忘的往事:那也是“岸花汀草共依依”(顾夐《河传》)的小洲,一只正要启程远航的兰舟,停泊十里长亭的旁边,那种依依惜别之情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骊歌已经唱了,兰舟就要启航了,却长亭边停泊下来,通过这样的暗示和联想,把男女双方的依恋之情充分地表现了出来。不言留恋而留恋之情自见。这一结,形象地说明了“忆”的具体内容,完美地构成了词的艺术意境,“长亭”、“兰舟”的点缀之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情景,便画面上再现了出来。  过片“好梦易随流水去”,承上片的“忆旧游”,并转出下文无限的“愁”来,意脉贯串,浑然天成,有着“水穷云起”之妙。这里所说的“好梦”,蕴藏着许多难忘的往事,象“小窗外,情话绸缪”(王莹卿《满庭芳》)那样的赏心乐事:“指月盟言,不是梦中语”(戴石屏妻《怜薄命》)那样的山盟海誓:“低随漫唱,笑语相供,道文书针线,今夜休攻”(康与之《满庭芳》)那样的闺房韵事:“华灯竞处,人月圆时”(李持正《人月圆》)那样的元宵灯会,也许都从词人的记忆深处,一齐浮现出来,然而那样的好景都已经成了“梦”,都已经象“流水”似地一去不复返了,这自然要引起人的今昔之感的。多情的词人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忘记了自己的意中人。她的一颗“芳心”围绕着象“晓云”一样飘忽不定的“行人”,一同欢乐,一同愁苦。词人结句中,巧妙地运用唐代诗人李益“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献刘济》)的诗意,委婉地讽谕“行人”不要上京去求官,怕的是得了官更无归期。不过李益的诗是对朝廷久不见调的怨怼语,是郁郁不得志的愤慨语(见新、旧唐书),蕴藉之至,亦忠厚之至,是一颗美好的“芳心”。词之结尾,情余言外,哀怨无穷,感人至深。
 楼主| 发表于 2013-7-27 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周紫芝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周紫芝(1082—1155)字少隐,号竹坡居士,宣州(今安徽宣城)人。十五年,为礼、兵部架阁文字。后为枢密院编修官。知兴国军(治今湖北阳新),退隐庐山。曾向秦桧父子献谀诗。著有《太仓稊米集》七十卷、《竹坡诗话》一卷、《竹坡词》三卷,其词“清丽婉曲”。
 
                
周紫芝●醉落魄        
 
  江天云薄,江头雪似杨花落。 
  寒灯不管人离索。 
  照得人来,真个睡不著。 
  归期已负梅花约,又还春动空飘泊。 
  晓寒谁看伊梳掠。 
  雪满西楼,人阑干角。

 
  此词以浅近平实的语言、曲折深婉的笔调,抒写了游子怀人思归的情怀。词中将离索难眠的人的活动,放江天云薄、风雪迷茫的浑阔背景上来写,以烘托和加强离子的孤寂之感,又使人的活动一片空濛的广大背景。映衬下,显得更为集中、突出、鲜明。不仅如此,词中正通过暮寒、晓寒的描写,以寒冷的客观环境烘托寒冷的主观心境。全词以写景发端,首两句写暮冬时节江天迷茫,大雪纷飞。薄,迫也;云薄,写出了彤云压江、天低云暗之势。“江头”句巧妙地化用东晋谢道韫咏雪名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形象地刻画出大雪纷纷扬扬的情景。这里的“江天”、“江头”,表明了这是一个飘泊江湖的特定环境;而“云薄”、“雪落”,则又进一步造成了一种凄冷、黯淡的特定的艺术氛围。“寒灯”三句,写游子独宿江边客舍难以入眠的情景。“离索”乃“离群索居”之略语,指离开友朋亲人而独处散居。寒灯本是无生命的物体,本来就不参预人间之事,却说成灯不理会人有离群索居之苦,兀自照得人睡不着。这与一般写灯烛的“照人无寐”有明显的不同。那是人本睡不着,旁边有个灯照见而已。而这里说人之睡不着,是灯照得来的结果,出奇者一;灯之照得人睡不着,要承担“不管人离索”这样一桩“不是”,出奇者二:“睡不著”又要加上“真个”二字以强调之,出奇者三。有奇想方有此奇句,出之以白话口语,益发传神,这种构思和韵味,是“镂玉雕琼”的语言表达不出来的。
 
  下片承前“真个睡不着”句转入心理刻画,道出了游子夜不能寐的原因。“归期”两句写游子并没有忘记跟闺中女子先前所立的盟约——梅花盛开时如期归来。而眼下梅花早已开放,残冬欲尽,春意已动,自己却依旧飘泊外,行止无定,归期杳然。失约的内疚和刻骨的相思交织一起,使得游子更加思念远方的情侣。“晓寒”三句是游子的想象。身卧江边客舍,而心驰远方闺室。想象她仍依梅花旧约,日日企盼游子归来。早上起来即精心梳掠,然后不管飞雪满天,仍自独上西楼,阑干一角相候。“谁看伊梳掠”者,是有梳掠之事,不过旁边无人看着而已。由此又可知,良人远出期间,她定是如《诗经。伯兮》所写的“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及至梅开雪至,才又梳妆打扮,如期迎候远人归来。
 
  这一想象之笔,更觉闺人情意之深挚热切,又暗暗道出游子愆期之自愧自责之心。一笔映照双方,精力弥满。孙竞称周紫芝的词“清丽婉曲”。此词正体现了这一艺术风格。
 
                
周紫芝●踏莎行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 
  泪珠阁定空相觑。 
  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 
  如今已是愁无数。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此为别情词。上片写别时,下片写别后。开头两句,连用两个比喻。“情似游丝”,喻情之牵惹:“人如飞絮”,喻人之飘泊也。两句写出与情人分别时的特定心境。游丝、飞絮,古代诗词中是常常联用的,例如冯延巳的“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蝶恋花》)。司马光的“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西江月》)。不过象这首词中一以喻情,一以喻人,使之构成一对内涵相关的意象,并借以不露痕迹地点出了季节,交代了情事,其比喻之新颖,笔墨之经济,都显示了作者的想象和创造的才能。虽然如此,这两句毕竟还是属于总体上的概括、形容。所以接着便用一个特写镜头给予具体的细致的刻画——“泪珠阁定空相觑”。两双满含着泪珠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彼此相觑。句中的“空”字意味着两人的这种难舍、伤情,都是徒然无用的,无限惆怅、无限凄怆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两句把“空”字写足、写实。一溪烟柳,千万条垂丝,却无法系转去的兰舟,所以前面才说“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派天真,满腔痴情,把本不相涉的景与事勾联起来,传达出心底的怨艾之情和无可奈何之苦。借此,又将两人分别的地点巧妙地暗示出来了。这种即景生情的刻画抒写,怨柳丝未曾系住行舟,含蕴着居者徊徨凄恻的伤别意绪。
 
  下片写离别之后心情。过片仍写居者行人走后的凄怆情怀。“雁过斜阳,草迷烟渚”,这是“兰舟”去后所见之景,正是为了引出、烘托“如今已是愁无数”。这里景物所起的作用与上文又略不相同了。上片写伤别,下片写愁思,其间又能留下一些让人想象、咀嚼的空白,可谓不断不粘、意绪相贯。句中的“如今”,连系下文来看,即指眼前日落黄昏的时刻。黄昏时刻已经被无穷无尽的离愁所苦,主人公便就担心,今晚将怎样度过。词人并不迳把此意说出,而是先荡开说一句“明朝”,然后再说“今宵”:明朝如何过且莫思量,先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思量如何过”这五个字的意思实为两句中的“明朝”、“今宵”所共有,词笔巧妙地分属上下句,各有部分省略。上句所“思量”者是“如何过”,下句“如何过”即是所“思量”者,均可按寻而知。这种手法,诗论家谓之“互体”。
 
  由于“明朝”句的衬垫,把离愁无限而今晚如何过的主意,益发重重地烘托出来。此处直抒别情,与前面对薄暮黯淡景色的描写所起的渲染烘托相应对。
 
  此词用语浅淡而情意深浓。词之上片先抒情,然后情景交融,景语的点缀为情语服务;下片先写景后抒情,使全词具有错综的结构,结体颇有整中有散、统一中求变化的特色。
 
             
周紫芝●临江仙·送光州曾使君   
 
  记得武陵相见日,六年往事堪惊。 
  回头双鬓已星星。 
  谁知江上酒,还与故人倾。 
  铁马红旗寒日暮,使君犹寄边城。 
  只愁飞诏下青冥。 
  不应霜塞晚,横槊看诗成。

 
  此为送别词。词之上片由此番遽别,忆及上次分别后六年阔别的情景,自然地将眼前的伤离意绪反跌出来。下片运用想象手法,拟写友人边地的生活情状,委婉曲折地表达了鼓励他边塞建功立业的情意。
 
  全词表情达意十分熨贴动人,表现手法别具一格,堪称送别词中的佳作。
 
  开篇“记得武陵相见日,六年往事堪惊。”“记得”二字将词带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武陵,今湖南常德市。“相见日”三字,虽极平常,但却包含着那次相聚中种种快乐的情事,极为明白而又十分含蓄。从那以后,他们阔别六年之久,两人都尝尽了天涯作客的况味。这一切,作者只用“往事堪惊”四字一笔抹过,简括地表现出辛酸沉痛,不堪回首的情绪。“回头双鬓已星星”,现见面,两人鬓发已经花白了。这句上片是关合前后的过渡句。正因为词人对他们的武陵相会有着美好的记忆,而对分别以来的生活感到很哀伤,所以,他非常希望刚刚重新见面的朋友能长期一起,以慰寂寞无聊之思,以尽友朋相得之欢。“谁知江上酒,还与故人倾”。哪知道又要这样匆匆作别呢?“谁知”、“还与”的搭配,表达了作者对这次分别事出意料,与愿望乖违,但又不得不送友人登程的伤离情绪。虽说词只写江上杯酒相倾的一个细节,实际上,他们尽情倾诉六年阔别的衷肠,以及眼前依依惜别的情怀,都涵括里面了。
 
  下片是对曾使君到达光州边地后生活和心境的想象。过片二句,上句有情有景,境界雄阔悲壮。寒日的傍晚,一派萧瑟的边塞上,铁马奔驰,红旗飘扬,士气高昂,真是令人激奋的场面。使君不仅身其中,而且还是长官和塞主。一般诗人的笔下,久守边城,则不免要流露出思归的凄怆之情。而这首词则一反常调,别出新意。作者想象曾使君为豪壮的军队生活所激发,根本不想离开边地,反而担心皇帝下诏书,命令他回京,“只愁飞诏下青冥”,使他不能继续呆那里。他何以要留恋边地呢?词的最后两句作了剖露:“不应霜塞晚,横槊看诗成。”“不应”,不顾。“霜塞晚”,呼应上文“寒日暮”。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串解这几句云:“言只恐诏宣入朝,不顾使君边塞,正有横槊之诗兴也。”横槊赋诗,语出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云“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后来引用它赞扬人的文才武略。
 
  词从友人的角度想象,说他热爱雄壮的边塞生活,并有写诗赞美的豪兴。作为一首送别词,它的真正用意是勉励友人边塞上施展文武才干,为国立功。
 
  此词写惜别之情,却一反常态,花费较多笔墨回忆六年阔别中两人天各一方、辛苦劳顿的种种情状,为抒写别情作了蓄势充足的铺垫。这种写法,具有较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显示了作者的高超才情。
 
                
周紫芝●鹧鸪天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帷。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调宝瑟,拨金猊。 
  那时同唱鹧鸪词。 
  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这首词写秋夜怀人,回环婉曲,情景相生,而吐语天成,毫无着力痕迹。词中抒情主人公是男性,怀念的对象是一位歌女,因久别相思而为之“泪垂”。孙竞评周词曰:“清丽婉曲。”移评此词,亦可谓中肯之语。
 
  上片首句“一点残红欲尽时”,写夜静更阑,孤灯将灭的景象。不说孤灯残烛,而说“一点残红”,盖油将尽则焰色暗红,形象更为具体。写灯,则灯畔有人;写残,则灯欲尽而夜已深;注意到“残红欲尽”,则夜深而人尚无眠,都可想见。到下句“乍凉秋气满屏帏”,则从感觉凉气满屏帏这一点上进一步把“人”写出来了。“乍凉”是对“秋气”的修饰词,虽然是从人的感觉得出,但“乍凉秋气”四字还是对客观事物的描述,到了“满屏帏”,这才和人的主观感受结合起来,构成一种凉气满室而且凄凉满怀的境界。以上两句,从词人的视觉转到身上的感觉,将夜深、灯暗、而又清冷的秋夜景况渲染托出。
 
  以下两句再作进一步的铺展——“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上句似乎是笔锋一转,由室内写到室外了。但如细加体味,这两句原是一个意,是透露出男主人公心中的离愁的。离愁本是存、潜伏着的,由于听到了“声声”,而触发,而加浓了。这“声声”,是来自楼外的“梧桐叶上三更雨”。梧桐“一句,是为了渲染男主人公心中的离愁别恨而设置的,所谓”因情造景“者是。这两句的落脚点仍是那听到了”声声“的人,即楼内人,写他的听雨心惊,这还是写的”室内“。两句化用温庭筠《更漏子》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作者把”滴到明“的意思先寄”残红欲尽“处,又把”叶叶声声“同”别离“即离情画了等号,也还是有点新意。词的上片把人的感情写得如此深沉,却未用明着道出,而是于平淡之语中隐含款款深情。
 
  下片回忆中的欢乐之音与上片离别后的凄凉雨声,构成昔欢今悲的鲜明对比。过变承接“别离”意脉,写出昔聚今离、昔乐今愁的强烈对比,主人公的感情波澜起伏更大。“调宝瑟”三句是对昔日欢聚的追忆,由“那时”二字体现。“调宝瑟”是奏乐,“拨金猊”是焚香,“同唱鹧鸪词”是欢歌,三件事构成一个和谐的生活场景,也是艺术场景。从中交代出男主人公所以为之产生离愁别苦的那人是歌女身份,两人有过恋爱关系。当时他们一个调弦抚瑟,使音调谐和;一个拨动炉香,使室中芳暖。这无限温馨的情境中“同唱鹧鸪词”,此乐所以使他至今不忘。“金猊”是铜制的燃香器具,成狻猊形。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记:“故都紫宸殿有二金狻猊,盖香兽也。故晏公(殊)冬宴诗云:”狻猊对立香烟度。‘“”鹧鸪词“当指歌唱男女爱情的曲子。”鹧鸪“唐宋词中大都以成双欢爱的形象出现。温庭筠《菩萨蛮》中的”双双金鹧鸪“,李珣《菩萨蛮》中的”双双飞鹧鸪“,顾夐《河传》中的”鹧鸪相逐飞“,都是作为男欢女爱的象征。本词用”鹧鸪词“作为”同唱“的内容,其用意也于此。这个”同“字既揭示了主人公与”别离“者的关系,还追忆了温馨欢乐的昔聚之情,同时也就开启了今别孤单痛苦之门,盖言”那时同“,则”如今“之不”同“可知矣。于是词笔转回到”如今风雨西楼夜“的情境,连贯上片。当此之际,许多追昔抚今的感叹都不言之中了,只补一句,就是”不听清歌也泪垂“!本来因有离愁别苦而回忆过去相聚同歌之乐以求缓解,不料因这一温馨可念的旧情而反增如今孤栖寂寞的痛苦。这个”泪“是因感念昔日曾听清歌而流,如今已无”清歌“可听了,而感旧的痛泪更无可遏止。为什么?如今身处”风雨西楼夜“,自感秋夜之凄凉,身心之孤独”泪“是因此而”垂“的。
 
  “也泪垂”的“也”,正是从上句派生出来的,当然离不开昔日欢娱而今冷落这个背景。“不听清歌”四字,正是概括地写出了这个背景。末尾两句,以“如今”作为昔与今、喜与悲的转折词,以否定语气点出别离之苦,再相见之难,较直说更发人深思。
 
  此词条用昔与今、悲与喜、正说与反说两相比照的手法,表情达意委婉曲折而又含蓄层深。全词通体浅语深情,虽“江平风霁、微波不兴,而汹涌之势,澎湃之声,固已隐然其中。
 
                
周紫芝●生查子         
 
  春寒入翠帷,月淡云来去。 
  院落半晴天,风撼梨花树。 
  人醉掩金铺,闲倚秋千柱。 
  满眼是相思,无说相思处。

 
  此词抒写女子寒食、清明时节春夜怀人的情怀。
 
  词中对“春寒夜”的景色描绘得较为细腻、生动,对“玉楼人”因感春而引发的行动也有较多刻画,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上片写室内气氛和室外景象,而“风”则是把室内的情和室外的景连结一起的纽带。是“风”把室外的寒气吹进“翠帷”;是“风”吹着“云来去”使月光乍明乍暗;是“风”驱云掩月,使“院落半晴天”;是“风撼梨花树”而使落英缤纷。从描写的顺序来看,是室外的“风”吹入“翠帷”,使室内的人产生春寒的感受,因怜惜院落中的一树梨花,从而见到院落中的诸种景象。从抒情的重点来看:室内是被春寒所困的翠帷人,室外是被春风所撼的梨花树。春寒入帷是室内气氛的描写,也是翠帷人心理活动的描写。因春寒的袭入使翠帷人芳心自警,惹起了春愁。
 
  下片首句承上片因“春寒入翠惟”而生的孤寂之感和因“风撼梨花树”所起的时节哀愁,描写“人醉”的情景。“醉掩金铺”(金铺为门环的底座,代指门),而又去“闲倚秋千柱”,一副坐卧行立皆无所可的情态,宛然可见。为什么这样,原来是因为“满眼是相思,无说相思处”也。当此寒食清明之夜,天色既不开朗,梨花又复飘零,人则深闺独醉,一任秋千闲挂,种种景象、行动,都表现出她的触处皆愁。愁因相思而起,相思又无处诉说,其愁愈甚。结处点明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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