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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大辞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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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4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目录
宋词鉴赏大典·前言
王禹偁词作鉴赏
寇准词作鉴赏
钱惟演词作鉴赏
陈尧佐词作鉴赏
潘阆词作鉴赏
林逋词作鉴赏
杨亿词作鉴赏
陈亚词作鉴赏
夏竦词作鉴赏
范仲淹词作鉴赏
柳永词作鉴赏
张先词作鉴赏
晏殊词作鉴赏
张昪词作鉴赏
石延年词作鉴赏
李冠词作鉴赏
宋祁词作鉴赏
梅尧臣词作鉴赏

叶清臣词作鉴赏
欧阳修词作鉴赏
王琪词作鉴赏
解昉词作鉴赏
韩琦词作鉴赏
杜安世词作鉴赏
李师中词作鉴赏
蔡挺词作鉴赏
司马光词作鉴赏
韩缜词作鉴赏
阮逸女词作鉴赏

王安石词作鉴赏
章楶词作鉴赏
王安国词作鉴赏
孙洙词作鉴赏
晏几道词作鉴赏
王观词作鉴赏
张舜民词作鉴赏
魏夫人词作鉴赏
王诜词作鉴赏
苏轼词作鉴赏(上)

苏轼词作鉴赏(中)
李之仪词作鉴赏
舒亶词作鉴赏
黄裳词作鉴赏
王雱词作鉴赏
黄庭坚词作鉴赏
晁端礼词作鉴赏
李元膺词作鉴赏
朱服词作鉴赏

刘弇词作鉴赏
时彦词作鉴赏
秦观词作鉴赏
米芾词作鉴赏
李甲词作鉴赏
赵令畤词作鉴赏
贺铸词作鉴赏
仲殊词作鉴赏
晁补之词作鉴赏
张耒词作鉴赏

周邦彦词作鉴赏
李廌词作鉴赏
阮阅词作鉴赏
赵企词作鉴赏
谢逸词作鉴赏
晁冲之词作鉴赏
苏庠词作鉴赏
毛滂词作鉴赏
司马槱词作鉴赏

谢薖词作鉴赏
惠洪词作鉴赏
谢克家词作鉴赏
秦湛词作鉴赏
徐俯词作鉴赏
王安中词作鉴赏
叶梦得词作鉴赏
刘一让词作鉴赏
汪藻词作鉴赏
曹组词作鉴赏

万俟咏词作鉴赏
田为词作鉴赏
徐伸词作鉴赏
陈克词作鉴赏
朱敦儒词作鉴赏
慕容岩卿妻词作鉴赏
周紫芝词作鉴赏
赵佶词作鉴赏
李祁词作鉴赏
李纲词作鉴赏

何籀词作鉴赏
廖世美词作鉴赏
李清照词作鉴赏
吕本中词作鉴赏
胡世将词作鉴赏
赵鼎词作鉴赏
向子諲词作鉴赏
李持正词作鉴赏
幼卿词作鉴赏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国古代文学艺术史上,词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词原是了隋唐以来配合燕乐而创作的歌辞,后来逐渐成为一种长短的诗体。它最初民间流传,晚唐时期,文人开始创作,从而极大地提高了词的艺术水平。到宋代,词达到了其艺术顶峰,和唐诗并列对举,各极其美各臻其盛。
 
  词是中国古代最美的文学,最动人的文学,最擅长抒情的文字,最让人沉醉心迷的文字。它和美,浑融蕴藉。它深微隐幽,意味渊永,美到极处,又豪放到极处。
   词坛正宗的婉约派,香软艳丽,柔到极处,最善娱宾遣兴,写男女幽怨,曲折隐微。诗文之不可道者,皆以词出之,“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追寻已远。”豪放一派,则词如诗文,举凡伤情离别,吊古怀今,社会生活,政治风云,无不人词。雄放慷慨,动人心魄。
 
  它最擅抒情,写艳情而不纤佻,写富贵而不卑俗,如行云流水、老松柔树,临风伴月,情调闲雅,怀抱旷怀,美轮美奂,使人心驰神往,无限沉迷。
 
  晏殊、晏几道、欧阳修、柳永、宋祁、张先、苏轼、黄庭坚、秦观、贺铸、张来、晁补之、周邦彦、张元千、张孝祥、朱敦儒、史浩、岳飞、李清照、辛弃疾、陈亮、陆游、姜夔、吴文英、文天祥、元好问……这一系列闪光的名字,为我们缔造了中国最美的词文学殿堂。
 
  只有一个唯美的时代,才会出现这样绝美的艺术。
 
  它们是千古流芳的璀灿经典,是风雨人生路上的最好伴侣。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王禹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巨野(今属山东)人。晚贬知黄州,世称王黄州。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登进士第,授成武主簿,迁大理评事,移知长洲。端拱初,擢右拾遗,直史馆。后拜左司谏、知制诰。淳化二年(991),贬商州团练副使。至道元年(995),任翰林学士,坐讪谤,以工部郎中出知滁州,改知扬州。真宗即位,复知制诰,上书提出“谨边防”,“减冗兵,并冗吏”等事。与修《太祖实录》,以直书史事,再贬出京,知黄州,徙蕲州。
 
  咸平四年卒,年四十八。《宋史》与《东都事略》有传。禹偁性刚直,遇事敢言,以直躬行道为己任,曾三次遭贬黜。著有《小畜集》。苏轼所撰《王元之画像赞并序》,称他“以雄文直道独立当世”,“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反对宋初浮靡文风,提倡平易朴素,其诗文清丽可爱,颇受后人推重。                
王禹偁●点绛唇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 
  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 
  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此词是北宋最早的小令之一,也是作者唯一的传世之作。全词以清丽的笔触、沉郁而高旷的格调,即事即目,寓情于景,通过描绘江南雨景,寄寓了作者积极用世、渴望有所作为的政治理想和怀才不遇的苦闷情怀。《竹林纪事》评此词云:“情丽可爱,岂止以诗擅名。”起首一句“雨恨云愁”,借景抒情,借情写景。云、雨并无喜怒哀乐,但词人觉得,那江南的雨,绵绵不尽,分明是恨意难消;那灰色的云块,层层堆积,分明是郁积着愁闷。即使是这弥漫着恨和愁的云雨之中,江南的景色,依旧是美丽的。南齐诗人谢朓《入朝曲》写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王禹偁用“依旧”二字,表明自己是仅承旧说,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上片煞拍写的是:濛濛的雨幕中,村落渔市点缀湖边水畔;一缕淡淡的炊烟,从村落上空袅袅升起;水天相连的远处,一行大雁,首尾相连,款款而飞。但如此佳丽的景色,却未能使词人欢快愉悦,因为“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古人心目中,由飞鸿引起的感想有许多。“举手指飞鸿,此情难具论”(李白《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这里,词人遥见冲天远去的大雁,触发的是“平生事”的联想,想到了男儿一生的事业。王禹偁中进士后,只当了长洲知县。这小小的芝麻官,无法实现他胸中的大志,于是他恨无知音,愁无双翼,不能象“征鸿”一样展翅高飞。最后,王词将“平生事”凝聚对“天际征鸿”的睇视之中,显得含蓄深沉,言而不尽。
 
  这首词艺术风格上一改宋初小令雍容典雅、柔靡无力的格局,显示出别具一格的面目。词中交替运用比拟手法和衬托手法,层层深入,含吐不露,语言清新自然,不事雕饰,读来令人心旷神怡。从思想内容看,此词对于改变北宋初年词坛上流行的“秉笔多艳冶”的风气起了重要作用,为词境的开拓作了一定的贡献。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寇准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寇准(961—1023)字平仲,下邽(今陕西渭南北)人。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授大理评事,知巴东县。累迁枢密院直学士,判吏部东铨。为官敢直言。景德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反对王钦若等南迁主张,力主抵抗辽军进攻,促使真宗往澶州(今河南濮阳)前线亲自抗敌,与辽订立澶渊之盟。
 
  后为王钦若所谮,罢知陕州。天禧三年(1019)再相。真宗病,刘皇后预朝政,準密奏请太子监国,事泄,为丁谓排挤,罢相,封莱国公。后贬道州司马,再贬雷州司户参军。天圣元年卒于贬所,年六十三,谥忠愍。著有《寇莱公集》七卷。《全宋词》录其词四首,《全宋词补辑》另从《诗渊》辑得一首。
 
                
寇准●江南春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此词以清丽宛转、柔美多情的笔触,以景起,以情结,以景寄情,情景交融,抒写了女子怀人伤春的情愫。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评此词云:“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诗意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
 
  起首四句勾勒出一幅江南暮春图景:一泓春水,烟波渺渺,岸边杨柳,柔条飘飘。那绵绵不尽的萋萋芳草蔓伸到遥远的天涯。夕阳映照下,孤零零的村落阒寂无人,只见纷纷凋谢的杏花飘飞满地。以上四句含有丰富的意蕴和情思。“波渺渺”,水悠悠,含有佳人望穿秋水的深情。“柳依依”,使人触目伤怀,想起当年长亭惜别之时。“孤村”句说明主人公心情之孤寂,“斜阳”句则包含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凄凉和感伤。
 
  结拍两句承前面写景的层层渲染铺垫,直抒胸臆,情深意挚,将女主人公的离愁抒写得淋漓尽致,使人感觉到她的青春年华正孤寂落寞的漫长等待中流逝。
 
               
寇准●踏莎行·春暮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暗淡连芳草。
 
  
  宋人胡仔称寇准“诗思凄婉,盖富于情者。”这一评语,用以评析寇准的词作也是恰当的。这首闺怨词便体现了上述艺术特色。词中以细腻有致、沉郁多情的语言,以写景起,情由景生,又以写景结,以景结情,将暮春时节一位闺中思妇怀念久别远人的孤寂情怀抒写得委婉动人。全词情景交融,意境浑然,风格清新,语言晓畅,堪称闺怨词中的佳作。
 
  上片起首三句写暮春残景,首句是概括性的叙述,第二句是写耳中所闻,第三句是目中所见。这三句,营造出衰残、迟暮的情致,为写女主人公的伤春情怀制造了气氛。
 
  接着由室外景转向室内来,由写景转到写人。房屋是华美的,此刻静无人声,但觉细雨濛濛;屏风掩住了室内景象,只见那尚未燃尽的沉香,余烟袅袅。
 
  这是以“余香袅袅”来衬托室内环境的静这两句,含蓄地写出了女主人公对于远人无结果的、渺茫的期待。
 
  过片写女主人公落寞失望中,又一次回忆起昔日依依惜别时那私下的约言,然而对方一直音信杳然。这两句,把女主人公那种深以往昔恋情为念的内心情愫,深沉地表达出来了。“菱花尘满慵将照”,写女主人公懒于对镜梳妆,镜匣很久不打开,那上面都积满尘土了。这三句连贯直下,把她为情所苦,但却决不负情的心愫,通过句句加深,层层加重的复叠手法,表现得沉挚凝炼。结拍写女主人公心情极度难过,似乎魂都为之“销”,于是去倚楼望远,可是这时候眼睛所能望见的,只是长空暗淡、芳香连绵。而翘望着的那个人,却始终不见归来!这两句以写景收束全篇,余韵无穷。
 
  这首伤时惜别之作,写得情思绵绵,凄婉动人。
 
  词中虽然先写景后写情,但景中也是寄寓深情的。全词于字里行间处处跃动着抒情女主人公对于红英落尽、芳歇春去的感伤与惋叹,流露出一种美人迟暮、青春易逝的惆怅之情,读之令人销魂。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钱惟演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钱惟演(977—1034)字希圣,临安(今浙江杭州)人。吴越王钱俶之子,生于太平兴国二年,《全宋词》作生于建隆三年(962),误。随父归宋,为右屯卫将军。真宗时,召试学士院,改太仆少卿,命直秘阁,预修《册府元龟》,随知制诰,为翰林学士,迁工部尚书。仁宗即位,拜枢密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许州。后因擅议宗庙罪,贬崇信军节度使,谪居汉东。景祐元年卒,年五十八,谥文僖。
 
  《宋史》、《东都事略》与《隆平集》有传。文辞清丽,与杨亿、刘筠齐名,为“西昆体”代表作家之一。著有《金坡遗事》、《玉堂逢辰录》等。
 
                
钱惟演●玉楼春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时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此为作者暮年遣怀之作。词中以极其凄婉的笔触,抒写了作者的垂暮之感和政治失意的感伤。作品中的“芳草”、“泪眼”、“鸾镜”、“朱颜”等意象无不充满绝望后的浓重感伤色彩,反映出宋初纤丽词风的艺术特色。
 
  上片起首两句,从城上和城下两处着墨,声形兼备、富于动感地描绘春景,勾勒出一幅城头上莺语阵阵、风光无限;城脚下烟波浩淼、春水拍岸的图画,使读者隐然感觉到主人公的伤春愁绪,从而为下文的遣怀抒情作好了铺垫。
 
  上片结末两句转而抒情,言绿杨芳草年年生发,而词人已是眼泪流尽,愁肠先断,愁惨之气溢于言表。从表现手法上讲,用绿杨芳草来渲染泪眼愁肠,也就达到了情景相生的效果,情致极为凄婉。此二句由景入情,词意陡转,波澜突起。
 
  过片两句,从精神与形体两方面感叹老之已至,抒写了词人无可奈何的伤感情怀。从中可以窥见,一贬汉东,默默无闻,大势已去,这对于曾经“官兼将相,阶勋、品皆第一”的作者来说,打击是多么巨大。结拍两句将借酒浇愁这一司空见惯的题材赋予新意,敏锐而恰切地扣住词人对“芳尊”态度的前后变化这一细节,形成强烈反差,由景入情,画龙点睛,传神地抒发出一个政治失意者的绝望心情。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二云:“侍儿小名録云:”钱恩公谪汉东日(指钱惟演晚年谪随州),撰《玉楼春》词曰:“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往年多病厌芳樽,今日芳樽惟恐浅。”每酒阑歌之,则泣下。后阁有白发姬,乃邓王歌鬟惊鸿也。遽言:“先王将薨,预戒挽铎中歌木兰花引绋为送。今相公亦将亡乎。果薨于随州。”可为此词注脚。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尧佐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尧佐(963—1044)字希元,号知馀,世称颍川先生,阆中(今属四川)人。端拱间登进士第,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景祐四年(1037),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次年罢相。庆历四年卒,年八十二,谥文惠。《宋史》有传。工诗文,善古隶八分,点画肥重,世称之“堆墨书”。其词作《踏莎行》一首,见《湘山野录》卷中。
 
                
陈尧佐●踏莎行          
 
  二社良辰,千秋庭院。 
  翩翩又见新来燕。 
  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 
  乱入红楼,低飞绿岸。 
  画梁时拂歌尘散。 
  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此词为作者唯一留传于世的词作,是作者为感谢宰相申国公吕夷简荐引其拜相之恩德而作。词中采用比兴、暗喻手法,以燕子自喻,寄寓了词人的感恩思想。
 
  词的起首三句点节序,写环境,以燕子的翩然来归,喻朝廷的济济多士,同时也寄寓了词人对如同明媚春光的盛世的赞美与热爱,以及词人悠然自得的心情。二社,指春社与秋社,是祭祀社神(土地神)的节日。春社立春后第五个戊日,秋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联系下文来看,这里主要指春社,之所以要说是“二社”,因为要与下句的“千秋”对举。就作为候鸟的燕子来说,相传春社来,秋社去,故亦可称“二社”。“千秋庭院”,一作“千家庭院”。“千秋”义较胜,即秋千。燕子于寒食前后归来,而秋千正是寒食之戏。此亦暗点时令,与“二社”照应。“翩翩”,轻快。燕子一会儿飞向空中,一会儿贴近地面,自由之态可掬。句中着一“又”字,说明燕子的翩然来归,非止一双,“新来”切己之初就任,语虽浅而意深,进一步歌颂朝廷的无量恩德。
 
  三、四两句暗喻吕夷简的退位让贤,并自谦依附得太晚。词人把这一层意思,表达得极为婉曲,令人觉得含蓄蕴藉而不直白、浮浅。“凤凰巢稳许为邻”,以凤凰形容邻座之巢,意突出其华美与高贵。不说“占得”,而说“许为邻”,亦谦恭之意。“潇湘”谓燕子从来之处,当系虚指。“来何晚”三字,充满感情色彩。从语气上看,似为自责,其中大有“相从恨晚”之意。
 
  过片二句以象征、比拟手法,通过描写心情舒畅的燕子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的意象,表达出词人当时的欢乐、畅适心境。“红楼”为富贵之家,“绿岸”为优美之境。“乱入”形容燕子的纷飞。下片第三句“画梁时拂歌尘散”,据刘向《别录》云,汉代有虞公者,善歌,发声能震散梁上灰尘。华堂歌管,是富贵人家常事,燕子栖于画梁,则梁尘亦可称作“歌尘”。此亦为居处之华贵作一点缀。
 
  结尾二句以“主人”喻吕夷简,以“燕”喻词人自身,委婉曲折地表达了感恩之情。“为谁归去为谁来”,纯为口语,一句提问,引起读者充分注意,然后轻轻逗出“主人恩重珠帘卷”,悠然沁入人心,完成了作品的主题。这种代燕子立言以表示对主人感激的象征手法,收到了极好的艺术效果。
 
  此词虽然格调不高,但它以曲笔抒深情,笔愈曲而情愈浓,读来令人回味无穷,艺术上不乏可取之处。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潘阆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潘阆(?—1009)字逍遥,又号逍遥子,大名(今河北大名)人。至道元年(995),赐进士及第,授四门国子博士。后坐事亡命。真宗时释其罪,任滁州参军。大中祥符二年卒。事迹见于《咸淳临安志》卷六五、卷九三。工诗。有《逍遥集》一卷,《逍遥词》一卷。
 
                
潘阆●酒泉子          
 
  长忆西湖。 
  尽日凭阑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 
  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 
  别来闲整钓鱼竿,思入水云寒。

 
  此词是作者回忆杭州西湖旖旎风光之词。全词情景交融,先写西湖光景,后写忆者之情。词中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并用,景中寄情,情中寄景,选景高洁,情调闲雅,用笔淡炼,纯用白描,艺术手法甚为高超。
 
  上片首句一方面,显示西湖风景十分美好,令作者念念不忘;另一方面,经“忆”字提示,下文便从现实中脱开,转入回忆。接下来一句,由今日的不懈思念,引出当年无尽的栖迟,用感情带动写景。“凭阑楼上”是词中熟语,极难出新意,然而用这里,表明作者终日留恋的同时,还使以下诸景因之入目无遗。“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前句写风物,后句写背景,相映生辉。“三三两两”句点渔舟位置,有悠然自、不扰不喧的意思。
 
  过片两句,继续写当日楼上见闻,上句写声,“依约”是隐约、听不分明的意思,摹笛声渺茫幽远、似有若无的韵致;后句写形,用“忽惊起”状白鸟(即白鹭)翩然而逝、倏然而惊的形态,色彩明快,颇具情味,朴实的白描中透出空灵。“别来”二字将思路从回忆拉到现实。“闲整钓鱼竿”不仅应上片之“钓鱼舟”,而且以收拾鱼竿、急欲赴西湖垂钓的神情,衬托忆西湖忆得不能忍耐、亟想归隐湖上的念头。词之下片,营造出钓翁渔隐出没的寥阔苍茫的背景,以景寓情,寄托了词人的“出尘”思想。
 
  宋杨湜《古今词话》云:“潘逍遥狂逸不羁,往往有出尘之语。”此语从此词中,可见斑。
 
                
潘阆●酒泉子         
 
  长忆西山,灵隐寺前三竺后,冷泉亭上旧曾游,三伏似清秋。 
  白猿时见攀高树,长啸一声何处去? 
  别来几向画图看,终是欠峰峦!

 
  此词以含蓄委婉的笔触,交替使用白描、绘神、想象、反衬等多种手法,回忆了杭州西山胜景,抒写了作者对西湖周围胜地的深挚眷恋。
 
  上片起首一句点明题旨,然后直接进入回忆。第二句用两个地名词和两个方位词,带出了寺前山后的一切风景点。第三句是近景小景,展现了广阔的背景以后,再专门回味游览冷泉这一名胜时的情形,自然也有举一点以见全貌的作用。以上两句是全篇中唯一正面写景的地方,但句中只标明地点方位和说明旧日曾经亲游,至于这里的风景到底怎样美好,作者却不直说。这样写可以让读者驰骋想象,他们有可能填补出比任何笔墨、色彩都多得多、美得多的景象来,这是艺术空白的妙用。上片结尾一句意思是说这里游憩,即使酷热的三伏天也如清爽的秋日。如果说前两句写景只点出景哪里,是使用了艺术的拙笔的话,那么这一句无边的美景之上精心捕捉山光物态的神韵,则使用了艺术的巧笔。
 
  过片两句是想象。冷泉亭左侧有呼猿洞,相传晋代僧人慧理曾蓄白猿于此。这两句虚事实写,更添了西山灵气。从内容上看,作者这两句中似乎还通过白猿的长啸而去,怀念杳无踪迹的慧理,然后再通过对慧理的追缅,遥寄自己许身湖山、与猿为侣的愿望。结拍两句,意思是说:别后因为甚思西山而不可得,只好找来西山的画图频频观看,但那上面终究找不出真山峰的美质来。这里用图画作为反衬,西山的灵姿秀气因此更为突出了。“欠峰峦”,指缺少峰峦,实际上是说没有好的峰峦。“画图”,别本作“画阑”(“阑”同“栏”),说诗人所处的地方多次凭阑而望,终是看不到西山那些优美的山峰。这样当然也通,但少了西山比图画更美丽这层意思。
 
                
潘阆●酒泉子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这首词以豪迈的气势和劲健的笔触,描绘了钱江潮涌的壮美风光。词的上片描写观潮盛况,表现大自然的壮观、奇伟;下片描写弄潮情景,表现弄潮健儿与大自然奋力搏斗的大无畏精神,抒发出人定胜天的豪迈气概。
 
  上片起首两句,写杭州人倾城而出,拥挤钱塘江边,万头攒动,争看江面潮水上涨。为下面潮水的涌现制造了气氛,作好了铺垫。上片结尾两句,运用比喻、夸张等手法,把钱江潮涌的排山倒海、声容俱壮,渲染得有声有色、惊险生动。
 
  过片转而描写弄潮儿的英勇无畏、搏击风浪、身手不凡和履险如夷。这两句纯用白描手法,写得有声有色,富于动感,眩目惊心。结拍由回忆转为现实,写词人虽离杭已久,但那壮观的钱江涌潮仍频频入梦,以至梦醒后尚感惊心动魄。
 
  此词对于钱江涌潮的描绘,可谓匠心独远,别具神韵。词中“来疑沧海尽成空”一句采用夸张手法,浓墨重彩,大开大阖,感染力甚强。上片第二句的“争”、“望”二字,生动地表现了人们盼潮到来的殷切心情,从空间广阔的角度进行烘托与大潮的壮观结合得甚为密切。结拍言梦醒后尚心有余悸,更深化了潮水的雄壮意象。前后的烘托与中间重点描写当中的夸张手法配合紧密,使全词的结构浑然一体。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林逋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林逋(968—1028)字君复,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少孤力学,恬淡好古。初游江淮间,后归隐杭州西湖孤山,赏梅养鹤,经身不仕,也不婚娶,旧时称“梅妻鹤子”。天圣六年卒,仁宗赐谥和靖先生。《宋史》、《东都事略》、《名臣碑传琬琰集》均有传。逋善行书,喜为诗,其诗风格淡远,有《林和靖诗集》四卷,《补遗》一卷。《全宋词》录其词三首。
 
                
林逋●点绛唇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 
  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此为咏物词中的佳作。全词以清新空灵的笔触,物中见情,寄寓深意,借吟咏春草抒写离愁别绪。整首词熔咏物与抒情于一炉,凄迷柔美的物象中寄寓惆怅伤春之情,渲染出绵绵不尽的离愁。
 
  金谷,即金谷园,指西晋富豪石崇洛阳建造的一座奢华的别墅。石崇《金谷诗序》里说,征西将军祭酒王诩回长安时,他曾金谷涧为其饯行。所以后来南朝江淹的《别赋》中就有“送客金谷”之说,成了典故。“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人既去,园无主,草木无情,依旧年复一年逢春而生。曾经是锦绣繁华的丽园,如今已是杂树横空、蔓草遍地了。写春色用“乱生”二字,可见荒芜之状,其意味,与杜牧《金谷园》诗中的“流水无情草自春”相近。“谁为主”之问,除点明园的荒凉无主外,还蕴含着作者对人世沧桑、繁华富贵如过眼烟云之慨叹。
 
  “余花”两句,写无主荒园细雨中春色凋零,绚烂的花朵已纷纷坠落,连枝头稀疏的余花,也随濛濛细雨而去。“满地和烟雨”,境界阔大而情调哀伤,虽从雨中落花着笔,却包含着草盛人稀之意。眼看“匆匆春又归去”,词人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惆怅情怀。
 
  过片直写离情。长亭,亦称十里长亭。古代为亲人送行,常长亭设宴饯别,吟咏留赠。此时别意绵绵,难舍难分,直到太阳西下。“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词人正是抓住了黯然销魂的时刻,摄下了这幅长亭送别的画面。最后“王孙”三句,活用《楚辞意,是全词之主旨。“王孙”本是古代对贵族公子的尊称,后来诗词中,往往代指出门远游之人。凝望着亲人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了,唯见茂盛的春草通往四方之路,茫茫无涯。正如李煜》清平乐《词所说:“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林逋●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此词采用民歌中常见的复沓形式,以回旋往复、一唱三叹的节奏和清新优美的语言,托为一个女子声口,抒写了她因爱情生活受到破坏,被迫与心上人江边诀别的悲怀。
 
  上片起首两句,用民歌传统的起兴手法,叠下两个“青”字,色彩鲜明地描画出钱塘江两岸山明水秀的江南胜景。接下来两句,以拟人化手法移情寄怨,借青山无情反衬离人有恨,深切道出了有情人诀别时的痛苦。
 
  过片两句由写景转入抒情。写行者与送者。临别之际,泪眼相对,哽咽无语。结拍两句含蓄点出了他们悲苦难言的底蕴,并以分别后的一江恨水抒写有情人的离情别绪。古代男女定情时,往往用丝绸带打成一个心形的结,叫做“同心结”。“结未成”,喻示他们爱情生活横遭不幸。不知是什么强暴的力量,使他们心心相印而难成眷属,只能各自带着心头的累累创伤,来此洒泪而别。这两句以景语作结,创造出一个隽永空茫、余味无穷的艺境。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杨亿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杨亿(974—1020)字大年,浦城(今属福建)人,少有才名。年十一,宋太宗闻其名,诏送阙下试诗赋,授秘书省正字。淳化三年(992),赐进士及第,任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天禧四年卒,年四十七,谥文。《宋史》、《东都事略》、《名臣碑传琬琰集》有传。相传其为文风格雄健,才思敏捷,对客谈笑,挥毫不辍。性耿介,尚名节。与刘筠、钱惟演等时相唱和,为“西昆体”代表作家之一。著有《武夷新集》二十卷、《杨文公谈苑》。词存《少年游》一首,见《梅苑》卷一○。
 
                
杨亿●少年游          
 
  江南节物,水昏云淡,飞雪满前村。 
  千寻翠岭,一枝芳艳,迢递寄归人。 
  寿阳妆罢,冰姿玉态,的的写天真。 
  等闲风雨又纷纷,更忍向、笛中闻。

 
  此为咏梅之作。全词以写景始,以抒情终,通过风雪交加之际不畏风刀霜剑的梅花这一物象,抒写了作者别有怀抱的人生感慨。词中借景言情,即景发感,营造出一个深婉蕴藉、若即若离、空朦柔美的意境。
 
  上片起首三句,点明地点江南,时令为严冬,刻划出风雪肃杀中的景象,为写迎冰雪而开的早梅作铺垫。此处既没有点破梅,又没有刻画梅,却从“水昏云淡”中、前村飞雪中,烘托出梅的“冰姿玉态”来,把梅的傲雪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后面三句,开始直接写梅花。“翠岭”,指位于粤、赣交界处的梅岭,据传张九龄为相,令人开凿新路,沿途植梅,故有是称。“迢递寄归人”,暗用南朝宋人陆凯赠范晔的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下片具体描绘梅的“芳艳”,并风雨摧残的物象中寄托词人的惆怅和伤感,达到托物抒怀、借景言情的目的。“寿阳妆罢”,用寿阳公主梅落额上的典故。据唐韩鄂《岁华纪丽。人日梅花妆》云: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曾经睡含章殿的檐下,梅花落到她的额上,成五出之花,怎么拂拭也留着花的印痕,宫中争相摹仿,于是有所谓梅花妆。“冰姿”二句,是作者对不惧风雪、冰肌玉骨的梅花的高度赞美。“等闲”一句写梅花遭到风雨的摧残,寄托了词人的升沉之感,芳菲缠绵之中,具沉郁顿挫之致。词人这里用一个“又”字表示自己同样人生旅途上历经风波;又用了“等闲”两字来表达其遭到摧残的“平白无故”。“更忍向、笛中闻”,是以情语作结,辞锯远,真味无穷,化用了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与史郎中听黄鹤楼上吹笛》)的诗意。李白借笛中有《梅花落》的曲调,运用“双关”的修辞手段,写出当时冷落的心境,苍凉的景色中透露内心的悲凉。而词人则是风雨纷纷的现实中,感到名花零落的悲哀,悠扬的笛声中,不忍听到《梅花落》的曲调,表明自己为梅花受风雨摧残而伤感,情致极为凄婉。总之,全词借物言情,营造出若即若离、美不胜收的艺术境界,给人留下了美好的回味。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亚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亚字亚之,扬州(今属江苏)人。咸平五年(1002)进士。历任于潜令,知越州、润州、湖州,官至太常少卿。著有《澄源集》,已佚。事迹散见于《至顺镇江志》卷二一、《黄豫章集》卷二六。
 
  少孤,长于舅家,受其舅影响,熟谙,药名,有药名诗百馀首。《全宋词》录其《生查子》药名词四首。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一云:“虽一时俳谐之词,然所寄兴,亦有深意。”
 
              
陈亚●生查子·药名闺情      
 
  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 
  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 
  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 
  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

 
  这是一首别具风味的药名闺情词。词中以深挚的感情和浅近的语言,别具一格、匠心独运地妙用一连串药名,通过闺中人以书信向客居外的夫君倾诉相思之情的情节,抒写了闺中人思念远人的款款深情。
 
  词的上片通过闺中人书信难表相思之深的描写,抒写她对丈夫的深情厚意。起首两句,谓自从丈夫别后,忆念甚深。她无法排解离愁,便把深深的思念写入信中,但却怎么写也写不尽。“字字”二句是说信中的每一个字,都是诉说这离别之苦的,是要丈夫读了知道此情。句中之“参商”,指参、商二星。参星西,商星(即辰星)东,此出彼没,永不相见,比喻双方隔绝。“檀郎”,是美男子的代称;此指闺中人的丈夫。“苦参商”三字极传神,谓因夫妻离别、隔如参商而苦恨不已。这正好说明闺中人何以“相思意已深”而“白纸书难足”了。以上,“相思”、“意已”(薏苡)、“白纸(芷)”、“苦参”、“郎读(狼毒)”均为药名。
 
  过片“记得约当归”前添上“分明”二字,更显出分手时的相约印象甚深。“分明”二句,写闺中人回忆当日分手时的情景:她一再叮嘱丈夫,最迟不要超过樱桃红熟时(指夏季)回家。但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却她终不见心上人回来。于是,她不禁爱怨交织地问道:“现连菊花都开了(指秋天),为什么还不回来呢?”这四句一气呵成,情味深长,含蕴不尽,可看作是信中内容的延续,也可看作是信外的心底思忖。
 
  词的下片,以怨詈口气,进一步抒写闺中人怀念远人的情怀;结尾出以反问,更显思念之深切。词中使用的药名,有“当归”、“远至(志)”、“樱姚”、“菊花”、“回乡(茴乡)”等。
 
  名词,规定每句至少要有一个药名,药名可借用同音字。这首词中的“相思”、“苦参”、“当归”、“樱桃”、“菊花”是药名本字:“意已”、“白纸”、“郎读”、“远至”、“回乡”等,则是同意借用而药名的。作者词中对十种药名的妙用,显示了他医药知识的精深。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夏竦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夏竦(985—1051)字子乔,江州德安(今属江西)人。景德四年(1007)中贤良方正科,授光禄丞,通判台州。仁宗朝,与王钦若、丁谓等交结,渐至参知认事。官至枢密使,封英国公。后出知河南府,延武宁军节度使,进郑国公。皇祐三年卒,年六十七,赠太师、中书令,谥文庄。《宋史》有传。著有《文庄集》一百卷,已佚。《全宋词》录其词一首。
 
                
夏竦●鹧鸪天          
 
  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 
  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 
  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 
  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此为送别词。词中托为一个女子的身口,抒写她与爱人分别时的离情愁绪。全词语浅情深,深婉曲折,凄美灵动。词的上片写女主人公爱人将行、行日及别宴上的种种情态,下片极言离别的痛苦。
 
  上片起首一句,写女主人公自爱人打算出行时就没精打采,整天百无聊赖地描眉。第二句,写她一见丈夫打点行装就愁了。这“愁见”似不同于“愁看”,应是情绪的突然触发,虽然行人即将出发,但何时理征衣,她并不是都有思想准备的。这样看来,这个“愁”比前句“无心”就深入一层而且带有一定程度的爆发性了。上片结尾两句,写男女双方唯恐对方伤心,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别宴上,女主人公虽然难受得两眼是泪,却不敢让自己的泪泉涌流出来。
 
  过片三句,略作顿挫,气氛稍缓,金玉的字面也显示了情意的美好;下面的反问又转入内心,“相斟相劝”表面的平静下隐伏着痛苦的煎熬。结拍两句,构思奇特,出语不凡,道出了女主人公深挚婉曲的内心独白:正因为分别这般痛苦,不如自己先醉倒,不知分手情形或许好受些。自己强忍着眼泪想宽解心上人,但感情的自控总有个限度,说不定到分手时还会垂伤心,那只有求助于沉醉,庶几可免两伤。这两句,把主人公的款款深情抒写得感人肺腑,波澜起伏。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范仲淹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授广德军司理参军。仁宗时,累迁吏部员外郎,权知开封府。康定元年(1040)以龙图阁直学士,与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加强对西夏的防御。庆历三年(1043)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上《答手诏条陈十事》、《再进前所陈十事》,要求原有法度的范围内,作一些改革,因遭到反对,主持“庆历新政”,次年出为河东陕西宣抚使,历知邓州、杭州。皇祐四年,徙知颖州,卒于途中,年六十四。谥文正。富弼为撰墓志铭(《范文正公集褒贤集》),欧阳修为撰神道碑(《欧阳文忠公集》卷二○)。《宋史》、《东都事略》有传。有《范文正公集》二十卷,《别集》四卷,《奏议》二卷,《尺牍》三卷。《彊村丛书》收《范文正公诗馀》一卷,《全宋词》据《中吴纪闻》卷五补辑一首。魏泰《东轩笔录》谓仲淹守边日,作《渔家傲》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今只存“衡阳雁去一首。
 
                
范仲淹●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 
  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 
  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 
  少痴騃、老成玌悴。 
  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 
  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范仲淹的这首词写的是对历史的评价、对人生的看法,是为词之别调。然而,作者尚未完全摆脱词为“小道”、“末技”的世俗之见的影响,这就决定了本篇的风格必然是戏谑的。
 
  上片大意是,昨天夜里读《三志》,不禁笑话起曹操、孙权、刘备来。他们用尽权谋机巧,不过是枉费心力,只闹了个天下鼎足三分的局面。与其像这样瞎折腾,还不如什么也别干,索性和刘伶一块儿喝他个醺醺大醉呢。下片则化用了白居易《狂歌词》的诗意,人生一世,总没有活到一百岁的。小的时候不懂事,老了又衰弱不堪。只有中间一点点青年时代最可宝贵,怎忍心用来追求功名利禄呢!就算作到了一品大官、百万富翁,难辞白发老年将至的命运!全篇纯用口语写成,笔调很诙谐,似乎是赤裸裸宣扬消极无为的历史观、及时行乐的人生观和一派颓废情绪。实际上它是词人因政治改革徒劳无功而极度苦闷之心境的一个雪泥鸿爪式的记录。胸中块垒难去,故须用酒浇之。愤激之际,酒酣耳热,对老友发牢骚、说醉话,颇有雪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难言况味。

 
                
范仲淹●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的《渔家傲》变低沉婉转之调而为慷慨雄放之声,把有关国家、社会的重大问题反映到词里,可谓大手笔。
 
  范仲淹守边时,作《渔家傲》歌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欧阳修尝称为“穷塞主”之词云云。现仅存一首。起句“塞下秋来风景异”,“塞下”点明了延州的所区域。当时延州为西北边地,是防止西夏进攻的军事重镇,故称“塞下”。“秋来”,点明了季节。“风景异”,概括地写出了延州秋季和内地大不相同的风光。作者用一个“异”字概括南北季节变换之不同,这中间含有惊异之意。“衡阳雁去无留意”。雁是候鸟,每逢秋季,北方的雁即飞向南方避寒。古代传说,雁南飞,到衡阳即止,衡山的回雁峰即因此而得名,所以王勃说:“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滕王阁序》)。词里的“衡阳雁去”也从这个传说而来。“无留意”是说这里的雁到了秋季即向南展翅奋飞,毫无留恋之意,反映了这个地区到了秋天,寒风萧瑟,满目荒凉。下边续写延州傍晚时分的战地景象:“四面边声连角起”。起谓“边声”,总指一切带有边地特色的声响。这种声音随着军中的号角声而起,形成了浓厚的悲凉气氛,为下片的抒情蓄势。“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上句写延州周围环境,它处层层山岭的环抱之中;下句牵挽到对西夏的军事斗争。“长烟落日”,颇得王维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神韵,写出了塞外的壮阔风光。而“长烟落日”之后,紧缀以“孤城闭”三字,把所见所闻诸现象连缀起来,展现人们眼前的是一幅充满肃杀之气的战地风光画面,隐隐地透露宋朝不利的军事形势。
 
  下片起句“浊酒一杯家万里”,是词人的自抒怀抱。他身负重任,防守危城,天长日久,难免起乡关之思。这“一杯”与“万里”数字之间形成了悬殊的对比,也就是说,一杯浊酒,销不了浓重的乡愁,造语雄浑有力。乡愁皆因“燕然未勒归无计”而产生。燕然,山名,即杭爱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汉和帝永元元年(89),窦宪大破北匈奴,穷追北单于,曾登此山,“刻石勒功而还”(《后汉书。和帝纪》)。词意是说,战争没有取得胜利,还乡之计是无从谈起的,然而要取得胜利,更为不易。“羌管悠悠霜满地”,写夜景,时间上是“长烟落日”的延续。羌管,即羌笛,是出自古代西部羌族的一种乐器,发的是凄切之声,深夜里传来了抑扬的羌笛声,大地上铺满了秋霜,耳闻目睹尽皆给人以凄清、悲凉之感。下句:“人不寐”,补叙上句,表明自己彻夜未眠,徘徊于庭。“将军白发征夫泪”,由自己而及征夫,总收全词。爱国激情,浓重乡思,兼而有之,构成了将军与征夫复杂而又矛盾的情绪。这种情绪主要是通过全词景物的描写,气氛的渲染,婉曲地传达出来,情调苍凉而悲壮。
 
  这首边塞词既表现将军的英雄气概及征夫的艰苦生活,也暗寓对宋王朝重内轻外政策的不满。
 

                
范仲淹●御街行          
 
  纷纷坠叶飘香砌。 
  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此词是一首怀人之作,其间洋溢着一片柔情。上片描绘秋夜寒寂的景象,下片抒写孤眠愁思的情怀,由景入情,情景交融。
 
  写秋夜景象,作者只抓住秋声和秋色,便很自然地引出秋思。一叶落知天下秋,到了秋天,树叶大都变黄飘落。树叶纷纷飘坠香砌之上,不言秋而知秋。夜,是秋夜。夜寂静,并非说一片阒寂,声还是有的,但是寒声,即秋声。这声音不树间,却来自树间,原来是树上飘来的黄叶坠阶上,沙沙作响。
 
  这里写“纷纷坠叶”,主要是诉诸听觉,借耳朵所听到的沙沙声响,感知到叶坠香阶的。“寒声碎”这三个字,不仅明说这细碎的声响就是坠叶的声音,而且点出这声响是带着寒意的秋声。由沙沙响而感知落叶声,由落叶而感知秋时之声,由秋声而感知寒意。这个“寒”字下得极妙,既是秋寒节候的感受,又是孤寒处境的感受,兼写物境与心境。
 
  “真珠帘卷玉楼空”,空寂的高楼之上,卷起珠帘,观看夜色。这段玉楼观月的描写,感情细腻,色泽绮丽,有花间词人的遗风,更有一股清刚之气。
 
  这里写玉楼之上,将珠帘高高卷起,环视天宇,显得奔放。“天淡银河垂地”,评点家视为佳句,皆因这六个字勾画出秋夜空旷的天宇,实不减杜甫“星垂平野阔”之气势。因为千里共月,最易引起相思之情,以月写相思便成为古诗词常用之意境。“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写的也是这种意境,其声情顿挫,骨力遒劲。珠帘、银河、月色都写得奔放雄壮,深沉激越。
 
  下片以一个“愁”字写酌酒垂泪的愁意,挑灯倚枕的愁态,攒眉揪心的愁容,形态毕肖。古来借酒解忧解愁成了诗词中常咏的题材。范仲淹写酒化为泪,不仅反用其意,而且翻进一层,别出心裁,自出新意。他《苏幕遮》中就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首词里说:“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肠已愁断,酒无由入,虽未到愁肠,已先化泪。比起入肠化泪,又添一折,又进一层,愁更难堪,情更凄切。
 
  自《诗经。关雎》“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出,古诗词便多以卧不安席来表现愁态。范仲淹这里说“残灯明灭枕头欹”,室外月明如昼,室内昏灯如灭,两相映照,自有一种凄然的气氛。枕头欹斜,写出了愁人倚枕对灯寂然凝思神态,这神态比起辗转反侧,更加形象,更加生动。“谙尽孤眠滋味。”由于有前句铺垫,这句独白也十分入情,很富于感人力量。“都来此事”,算来这怀旧之事,是无法回避的,不是心头萦绕,就是眉头攒聚。愁,内为愁肠愁心,外为愁眉愁脸。古人写愁情,设想愁象人体中的“气”,气能行于体内体外,故或写愁由心间转移到眉上,或写由眉间转移到心上。范仲淹这首词则说“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两者兼而有之,比较全面,不失为入情入理的佳句。
 

                
范仲淹●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此词以低徊婉转、沉雄青刚的笔触,抒写了羁旅相思的情怀。词的上片写秾丽阔远的秋景,暗透乡思;下片直抒思乡情怀。全词大笔振迅,意境深阔。
 
  上片起首两句点明节令,从高低两个角度描绘出廖廓苍茫、衰飒零落的秋景。三、四两句,从碧天广野写到遥接天地的秋水。秋色,承上指碧云天、黄叶地。这湛碧的高天、金黄的大地一直向远方伸展,连接着天地尽头的淼淼秋江。江波之上,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寒烟。烟霭本呈白色,但由于上连碧天,下接绿波,远望即与碧天同色而莫辨,如所谓“秋水共长天一色”,所以说“寒烟翠”。“寒”字突出了这翠色的烟霭给予人的秋意感受。这两句境界悠远,与前两句高广的境界互相配合,构成一幅极为寥廓而多彩的秋色图。
 
  上片结尾三句进一步将天、地、山、水通过斜阳、芳草组接一起,景物自目之所接延伸到想象中的天涯。这三句写景中带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着一“情”字,更为上片的写景转为下片的抒情作了有力的渲染和铺垫。
 
  过片紧承芳草天涯,直接点出“乡魂”、“旅思”。乡魂,即思乡的情思,与“旅思”意近。两句是说自己思乡的情怀黯然凄怆,羁旅的愁绪重叠相续。上下互文对举,带有强调的意味,而主人公羁泊异乡时间之久与乡思离情之深自见。
 
  下片三、四两句,表面上看去,好象是说乡思旅愁也有消除的时候,实际上是说它们无时无刻不横梗心头。如此写来,使词的造语奇特,表情达意更为深切婉曲。“明月”句写夜间因思旅愁而不能入睡,尽管月光皎洁,高楼上夜景很美,也不能去观赏,因为独自一人倚栏眺望,更会增添怅惘之情。
 
  结拍两句,写因为夜不能寐,故借酒浇愁,但酒一入愁肠,却都化作了相思之泪,欲遣相思反而更增相思之苦了。这两句,抒情深刻,造语生新而又自然。写到这里,郁积的乡思旅愁外物触发下发展到最高潮,词至此黯然而止。
 
  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本是词中常见的结构和情景结合方式。这首词的特殊性于丽景与柔情的统一,即阔远之境、秾丽之景与深挚之情的统一。写乡思离愁的词,往往借萧瑟的秋景来表达,这首词却反其道而行之,景色写得阔远而秾丽。它一方面显示了词人胸襟的广阔和对生活对自然的热爱,反过来衬托了离情的可伤,另一方面又使下片所抒之情显得柔而有骨,深挚而不流于颓靡。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柳永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柳永(987?—1055后)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人称“柳”,祖籍河东(今山西永济),徙居崇安(今福建)。祖父柳崇,以儒学名,父柳宜,曾仕南唐,为监察御史,入宋后授沂州费县令,官终工部侍郎。永少时流连于汴京,秦楼楚馆中恣情游宴。后曾西游成都、京兆,遍历荆湖、吴越。景祐元年(1034)登进士第,历任睦州团练推官、馀杭令、定海晓峰盐场监官、泗州判官、太常博士,终官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晚年流落不偶,卒于润州(今江苏镇江)。为人放荡不羁,终身潦倒。《宋史》无传,事迹散见笔记、方志。善为诗文,“皆不传于世,独以乐章脍灸人口”(《清波杂志》卷八)。所著《乐章集》凡一百五十馀曲。其词自成一派,世称“屯田蹊径”、“柳氏家法”。《避暑录话》卷三记西夏归朝官语:“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可见柳词影响之大。其词对后世词家及金元戏曲、明清小说有重大影响。
 
                
柳永●浪淘沙漫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 
  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 
  嗟因循、久作天涯客。 
  负佳人、几许盟言,更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阕。 
  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 
  殢雨尤云,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 
  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这首词,衍之为一百三十五字之长篇巨制,共三片。第一片写主人公夜半酒醒时的忧戚情思;第二片追思以往相怜相借之情事;第三片写眼下的相思情景。体制扩大,容量增加,主人公全部心理状态及情思活动过程,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这是柳永创制慢词的一个范例。
 
  词作从“梦觉”写起,说窗风吹息寒灯,夜雨频滴空阶,可知并非天亮觉醒,而是夜半酒醒。其间,于“灯”之上着一“寒”字,于“阶”之上着一“空”字,将当时所见、所闻之客观物景,染上了主人公主观情感色彩,体现了主人公凄凉孤寂之心理状态。而“那堪”、“又”,又及“频”,层层递进,又便得主人公当时的心境,倍觉凄凉孤寂。接着,主人公直接发出感叹:“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这是造成凄凉孤寂心境的根源。因为久作天涯客,辜负了当时和佳人的山盟海誓,从前的欢会情景,今夜里一下子都变成了忧愁与凄戚。至此,主人公心中之情思,似乎已经吐尽。
 
  词作第二片,由第一片之“忧戚”导入,说“愁极”,十分自然地转入对于往事的“追思”。所思佳人,由“饮散歌阕”句来看,可知是一位待宴歌妓。从“再三”、“几度”句中可以体会出来,两人之互相爱恋,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期,由此可见,主人公夜半酒醒时为什么这样的忧戚。
 
  第三片由回忆过去的相欢相爱回到眼下“天长漏永”,通夜不眠的现实当中来。“无端自家疏隔”,悔恨当初不该出游,这疏隔乃自家造成,然而内心却甚感委曲。因此,主人公又设想两人相聚之时,他就要低垂的帏幕下,玉枕上,轻轻地向她详细述说他,一个人此高潮,但作者的笔立刻煞住,就此结束全词。
 
  从谋篇布局上看,第一、二片,花开两枝,分别述说现与过去的情事;至第三片,既由过去回到现,又从现想到将来,设想将来如何回忆现,使情感活动向前推进一层。全词三片,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多层次、多姿态地展现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和情思活动,具有一定的立体感。

 
                
柳永●昼夜乐         
 
  洞房记得初相遇。 
  便只合、长相聚。 
  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况值阑珊春色暮。 
  对满目、乱花狂絮。 
  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这是一首回忆往昔欢聚和抒写相思的词。作者词中塑造了一个独居索寞、伤春怀人的思妇形象。词中以长调的形式,纵横驰骋,铺叙展衍,层层递进,把女主人公细腻深婉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曲折往复,使读者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个性与生命的真实存。
 
  词化抒情女主人公叙述其短暂而难忘的爱情故事。她从头到尾,絮絮诉说其无尽的懊悔。作者以追忆的方式从故事的开头说起,不过省略了许多枝节,直接写她与情人的初次相会。这次欢会就是他们的初次相遇。初遇即便“幽欢”,正表现了市民恋爱直捷而大胆的特点。这样的初遇,自然给女性留下特别难忘的印象,她一心认定“便只合,长相聚”。但事与愿违,初欢即又是永久的分离。暮春时节所见到的是“乱花狂絮”,春事阑珊。春归的景象已经令人感伤,而恰恰这时又触动了对往日幽欢幸福与离别痛苦的回忆,愈加令人感伤了。“况值”两字用得极妙,一方面表示了由追忆回到现实的转换,另一方面又带出了见景伤情的原因。“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之“伊”为第三人称代词,既可指男性,也可指女性。柳永的俗词是供女艺人演唱的,故其中的“伊”一般都用以指男性,此词的“伊”亦指男性。女主人公将春归与情人的离去联系起来,美好的春光她的感受中好象是随他而去了。“直恐”两字使用得很恰当,事实上春归与人去是无内联系的,她所作的主观怀疑性的判断,将二者联系起来纯是情感的附着作用所致,说明思念之强烈。“一场寂寞凭谁诉”,词情的发展中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一场寂寞”是春归人去后最易感到的,但寂寞和苦恼的真正原因是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也不宜向人诉说,只有深深地埋藏自己内心深处。于是整个下片转入抒写自身懊悔的情绪。作者“算前言,总轻负”,是由于她的言而无信,或是损伤了他的感情,这些都未明白交代,但显然责任是女方;于是感到自责和内疚,轻易地辜负了他的情意。再讲“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可以看出她当初未考虑到离别后情感上竟如此难于割舍。他不仅举措风流可爱,而且还品貌端正,远非一般浮滑轻薄之徒可比,实是难得的人物。而这个人“更别有、系人心处”,写说她才能体验到的好处,也是她“难拚”的最重要的原因。结句“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非常形象地表现了这位妇女悔恨和思念的精神状态。攒眉即愁眉紧锁,是“思量”时忧愁的表情。意思是,每日都思量,而且总是忧思千次的,可想见其思念之深且切了。这两句的表述方式很别致,正言反说,语转曲而情益深。不思量已是攒眉千度了,则每日思量时又将如何,如此造语不但深刻,而且俏皮,十分传神。
 

                
柳永●卜算子慢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 
  楚客登临,正是暮秋天气。 
  引疏碪、断续残阳里。 
  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 
  脉脉人千里。 
  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 
  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 
  尽无言、谁会凭高意? 
  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此词为摹写羁旅行役和离情别绪的佳作。全词以真挚、浓厚的情意和流利的词笔,描写了游宦异乡的客子暮秋时节登高怀人的情事,抒发了异乡客子对伊人的深切怀念和望而不见、传书无凭的凄苦情怀。
 
  词的上片以客观景物描写为主,下片以抒情为主。
 
  起首两句,是登临所见。“败红”就是“渐老”的“江枫”,“衰翠”就是“半凋”的“汀蕙”,而“满目”,则是举枫树、蕙草以概其余,说明其已到了深秋了,所以接以“楚客”两句,引用宋玉《九辩》悲秋之意,用以点出登临,并暗示主题。“引疏碪”句,续写所闻。秋色凋零,已足发生悲感,保况耳中又引进这种断断续续、稀稀朗朗的碪杵之声,残阳中回荡呢。古代妇女,每逢秋季,就用碪杵捣练,制寒衣以寄外的征人。所以他乡作客的人,每闻碪声,就生旅愁。这里也是暗寓长期漂泊,“伤怀念远”之意。“暮秋”是一年将尽,“残阳”则是一日将尽,都是“晚景”。下面即正面揭出“伤怀念远”的主旨。“新愁”句是对主旨的补充,说明这种“伤”和“念”并非偶然触发,而是本来心头有“恨”,才见景生“愁”。“旧恨”难忘,“新愁”又起,故曰“相继”。
 
  过片接上,直写愁恨之由。“脉脉”,用《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之意。相视,则是两人对认,也就是彼此怀念之意。“两处风情”,从“眽眽”来:“万重烟水”,从“千里”来。
 
  “雨歇”一句,不但是写登临时天气的实况,而且补出红翠衰败乃是风雨所致。“望断”句既是写实,又是寓意。讲雨过天开,视界辽阔,极目所见,惟有山岭重叠,连绵不断,坐实了“人千里”。讲那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神女,由天气转晴,云收雨散,也不见了,是写虚。“望断翠峰十二”,也是徒然。这又不但暗抒了相思之情,而且暗示了所思之人。
 
  “尽无言”两句,深进一层。“凭高”之意,无人可会,惟有默默无言而已。“凭高”,总上情景而言,“无言”、“谁会”,就“眽眽人千里”极言之。凭高念远,已是堪伤,何况又无人可诉此情,无人能会此意呢?结两句是说,此意既然此时此地无可诉、无人会,那么这“离肠万种”,就只有写寄之一法。可是,纵然写了,又怎么能寄去,托谁寄去呢?一种无可奈何之情,千回百转而出,有很强的感染力。“归云”,汉、晋人习用,“凭归云”即乘归去之云的意思,此处是无人为乘云寄书之意。
 
  此词艺术上的特色主要是衬托渲染的手法和宛转往复的情思。词的上片,取正衬的手法,以苦景写悲怀,同时又将凄怨之情灌注到客观的景物中去,以悲写悲,渲染烘托出浓烈的悲苦气氛;下片写出了词人感情上的波澜起伏,采取了总起总收、间以分述的笔法,以使感情的抒发层层逼进,步步加深。

 
                
柳永●婆罗门令         
 
  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 
  宣归来,初更过,醺醺醉。 
  中夜后、何事还惊起? 
  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曳。 
  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攲枕难继。 
  寸心万绪,咫尺千里。 
  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此词通过描写羁旅者中宵酒醒的情景,抒写了他的离愁和他对情人的相思。全词通篇写中宵梦醒情景,却从睡前、睡梦、醒后几方面叙来,有倒插、有伏笔、有补笔,前后照应;从一已相思写起,而以彼此相思作结,写得飞扬灵动,层次清晰,清新质朴,凝炼生动。
 
  开头二句从“今宵”联系到“昨宵”,说昨夜是这样和衣而睡,今夜又这样和衣而睡。连写两夜,而景况如一。从羁旅生活中选择“和衣睡”这样一个典型的细节,就写尽了游子苦辛和孤眠滋味。两句纯用口语,几乎逐字重复,于次句着一“又”字,传达出一种因生活单调腻味而极不耐烦的情绪。以下三句倒插,写入睡之前,先喝过一阵闷酒。“宣”,可见未尽兴,因为客中独酌毫无意趣可言。但一饮饮到“初更过”,又可见有许多愁闷待酒消遣,独饮虽无意兴,仍是醉醺醺归来。“醺醺醉”三字,既承上说明了何以和衣而睡的原因,又为下面写追寻梦境伏笔。
 
  “何事还惊起”用设问的语气,便加强了表情作用,使读者感到梦醒人的满腔幽怨。“霜天冷,风细细”是其肤觉感受:“闪闪灯曳”则是其视觉感受。上片写孤眠惊梦的情事,语极浑成,造境凄清。
 
  过片撇开景语,继惊梦写孤眠寂寞的心情。主人公此时展转反侧不能成眠,想要重温旧梦,而不复可得。“重追想”三字对上片所略过的情事作了补充,原来醉归后短暂的一觉中,他曾做上一个好梦,与情人同衾共枕、备极欢洽。此处作者用反衬手法,梦越好,越显得梦醒后的可悲。相思情切与好梦难继成了尖锐的矛盾。紧接两个对句就极写这种复杂的心绪,每一句中又有强烈对比:“寸心”对“万绪”写出其感情负荷之沉重难堪:“咫尺”对“千里”则表现出梦见而醒失之的无限惆怅。此下一气蝉联,谓彼此天各一方,空怀相思之情而无计相就,辜负如此良宵。所谓“好景良天”,也就是“良辰美景虚设”之省言。“彼此”二字读断,更能产生“人成各,今非昨”的意味。全词至此,由写一已的相思而牵连到对方同样难堪的处境,意蕴便更深入一层。“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两句意思对照,但只更换首尾二字,且于尾字用韵。由于数字相同,则更换的字特别是作韵脚的末一字大为突出,“有意”、“无计”的内心矛盾由此得到强调。结尾巧用重复修辞的手法,前后照应,层次丰富,而意境浑然,颇耐人寻味。
 
                
柳永●归朝欢          
 
  别岸扁舟三两只。 
  葭苇萧萧风淅淅。 
  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 
  渐渐分曙色。 
  路遥山远多行役。 
  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一望乡关烟水隔。 
  转觉归心生羽翼。 
  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 
  岁华都瞬息。 
  浪萍风梗诚何益。 
  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此词以白描和铺叙的手法,情景相生地抒写作者冬日早行而怀念故乡的思绪和浪迹江湖的苦闷情怀。
 
  作者工致地以白描手法描绘旅途景色,创造一个特定的抒情环境。前四句以密集的意象,表现江乡冬日晨景,所写的景物都是主体真切地感受到的。“别岸”是稍远的江岸,“萧萧”为芦苇之声,“淅淅”乃风的声响。远处江岸停着三两只小船,风吹芦苇发出细细的声音,此处写景如画般地写出了江乡的荒寒景象。“沙汀”即水间洲渚,为南来过冬的雁群留宿佳处。宿雁之冲破晓烟飞去,当是被早行人们惊起所致。江岸、葭苇、沙汀、宿雁,这些景物极为协调,互相补衬,组成江南水乡的画面。“溪桥”与“别岸”相对,旅人江村陆路行走,远望江岸,走过溪桥。“残月”表示旅人很早即已上路,与“明月如霜”之以月色比霜之白者不同,“月和霜白”是月白霜亦白。残月与晨霜并见,点出时节约是初冬下旬,与上文风苇、宿雁同为应时之景。三、四两句十分工稳,确切地把握住了寒冬早行的景物特点。“渐渐分曙色”为写景之总括,暗示拂晓前后的时间推移和旅人已经过一段行程。这样作一勾勒,将时间关系交代清楚,使词意发展脉络贯串。“路遥山远多行役”为转笔,由写景转写旅人。由于曙色已分,东方发白,道路上人们渐渐多起来了。“只轮”“双桨”,借指车船。水陆往来尽是“利名客”,他们追名逐利,匆匆赶路。柳永失意江湖,正同这群赶路的人一道披星戴月而行。柳永的羁旅行役之词中经常出现关河津渡、城郭村落、农女渔人、车马船舶、商旅往来等等乡野社会风情画面,展示了较为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拓展了词的表现范围,词史上有开拓意义。
 
  过片“一望乡关烟水隔”,承上片的写景转入主观抒情,写主人公因厌倦羁旅行役而思故乡。“一望”实即想望,故乡关河相隔遥远,烟水迷茫,根本无法望见;既无法望见而又不能回去,受到思乡愁绪的煎熬,反转产生一种急迫的渴望心理,恨不能插上羽翼立刻飞回故乡。对于这种迫切念头的产生,词人作了层层铺叙,细致地揭示了内心的活动。“愁云恨雨两牵萦”喻儿女离情,象丝缕一样牵萦两地:“新春残腊相催逼”是说明时序代谢,日月相催,新春甫过,残腊又至,客旅日久,于岁月飞逝自易惊心,有年光逼人之感。“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岁华”句申上“新春”句意,流光转瞬,与天涯浪迹联系起来,更增深沉的感慨。“萍”和“梗”是飘泊不定的典型意象,以喻羁旅生活象浮萍和断梗一样随风水飘荡无定。柳永深感这种毫无结果的漫游确是徒劳无益,从现实艰难的境况来看还不如回乡。于是逼出最后三句:“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这是思乡的主要原因,补足了“愁云恨雨”之意。家乡的“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自然是设想妻子多年家苦苦相忆了。柳永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他离家后事实上再也没有回到故乡,但思乡之情却往往异常强烈;他京都的烟花巷陌与许多歌妓恋爱,但怀念妻子的深情却时时自然地流露。

 
                
柳永●雨霖铃          
 
  寒蝉凄切。 
  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此词为抒写离情别绪的千古名篇,也是柳词和有宋一代婉约词的杰出代表。词中,作者将他离开汴京与恋人惜别时的真情实感表达得缠绵悱恻,凄婉动人。
 
  词的上片写临别时的情景,下片主要写别后情景。全词起伏跌宕,声情双绘,是宋元时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
 
  起首三句写别时之景,点明了地点和节序。《礼记。月令》云:“孟秋之月,寒蝉鸣。”可见时间大约农历七月。然而词人并没有纯客观地铺叙自然景物,而是通过景物的描写,氛围的渲染,融情入景,暗寓别意。秋季,暮色,骤雨寒蝉,词人所见所闻,无处不凄凉。“对长亭晚”一句,中间插刀,极顿挫吞咽之致,更准确地传达了这种凄凉况味。这三句景色的铺写,也为后两句的“无绪”和“催发”,设下伏笔。“都门帐饮”,语本江淹《别赋》:“帐饮东都,送客金谷。”他的恋人都门外长亭摆下酒筵给他送别,然而面对美酒佳肴,词人毫无兴致。接下去说:“留恋处、兰舟催发”,这七个字完全是写实,然却以精炼之笔刻画了典型环境与典型心理:一边是留恋情浓,一边是兰舟催发,这样的矛盾冲突何其类锐!这里的“兰舟催发”,却以直笔写离别之紧迫,虽没有他们含蕴缠绵,但却直而能纡,更能促使感情的深化。于是后面便迸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二句。寥寥十一字,语言通俗而感情深挚,形象逼真,如目前。真是力敌千钧!
 
  词人凝噎喉的就“念去去”二句的内心独白。这里的去声“念”字用得特别好,读去声,作为领格,上承“凝噎”而自然一转,下启“千里”以下而一气流贯。“念”字后“去去”二字连用,则愈益显示出激越的声情,读时一字一顿,遂觉去路茫茫,道里修远。“千里”以下,声调和谐,景色如绘。既曰“烟波”,又曰“暮霭”,更曰“沉沉”,着色一层浓似一层;既曰“千里”,又曰“阔”,一程远似一程。道尽了恋人分手时难舍的别情。
 
  上片正面话别,下片则宕开一笔,先作泛论,从个别说到一般。“多情自古伤离别”意谓伤离惜别,并不自我始,自古皆然。接以“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一句,则极言时当冷落凄凉的秋季,离情更甚于常时。“清秋节”一辞,映射起首三句,前后照应,针线极为绵密;而冠以“更那堪”三个虚字,则加强了感情色彩,比起首三句的以景寓情更为明显、深刻。
 
  “今宵”三句蝉联上句而来,是全篇之警策。成为柳永光耀词史的名句。这三句本是想象今宵旅途中的况味,遥想不久之后一舟临岸,词人酒醒梦回,却只见习习晓风吹拂萧萧疏柳,一弯残月高挂杨柳梢头。整个画面充满了凄清的气氛,客情之冷落,风景之清幽,离愁之绵邈,完全凝聚这画面之中。这句景语似工笔小帧,无比清丽。清人刘熙载《艺概》中说:“词有点,有染。柳耆卿《雨霖铃》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也就是说,这四句密不可分,相互烘托,相互陪衬,中间若插上另外一句,就破坏了意境的完整性,形象的统一性,而后面这两个警句,也将失去光彩。
 
  “此去经年”四句,改用情语。他们相聚之日,每逢良辰好景,总感到欢娱;可是别后非止一日,年复一年,纵有良辰好景,也引不起欣赏的兴致,只能徒增枨触而已。“此去”二字,遥应上片“念去去”:“经年”二字,近应“今宵”,时间与思绪上均是环环相扣,步步推进。“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以问句归纳全词,犹如奔马收缰,有住而不住之势;又如众流归海,有尽而未尽之致。
 
  此词之所以脍灸人口,是因为它艺术上颇具特色,成就甚高。早宋代,就有记载说,以此词的缠绵悱恻、深沉婉约,“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这种格调的形成,有赖于意境的营造。词人善于把传统的情景交融的手法运用到慢词中,把离情别绪的感受,通过具有画面性的境界表现出来,意与境会,构成一种诗意美的境界,绘读者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全词虽为直写,但叙事清楚,写景工致,以具体鲜明而又能触动离愁的自然风景画面来渲染主题,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末尾二句画龙点睛,为全词生色,为脍灸人口的千古名句。

 
                
柳永●迷仙引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 
  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 
  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 
  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 
  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永弃却、烟花伴侣。 
  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柳永是第一个敢于把生活社会最底层的歌妓们真、善、美的心灵写进词中的人,词境的开拓上有重要贡献。此词描写的就是一位身陷污泥而心向自由、光明、高洁的不幸歌妓的典型形象。词的上片从以往的无情现实落笔铺写,展现这位歌妓厌倦风尘的心理活动,下片由未来的强烈愿望发挥开去,写她对自由生活和美好爱情的渴望与追求。
 
  全词通过一位歌妓的自述,表现她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她刚成长为少女时便学习歌舞了。古代女子年满十五岁,开始梳绾发髻,插上簪子,称为“及笄”,标志成年。由于她身隶娼籍,学习伎艺是为了歌筵舞席之上“娱宾”,以成为娼家牟利的工具。她华灯盛筵之前为王孙公子们歌舞侑觞,由于她年轻,色艺都好,席上尊前,随处博得王孙公子的称赞,对她的一笑(随)地便以千金相酬。可是她意不此,“慵觑”是懒于一顾。可见,她与一般安于庸俗生活、贪得缠头的歌妓们,意趣相异。作者于此婉曲地表现了这一歌妓轻视千金而要求人们的尊重和理解的独特品橡。她风尘中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渴望着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归宿。歌舞场中的女子青春易逝,有如“蕣华”的命运一样。“华”古通花,蕣华即木槿花。《诗。郑风。有女同车》“颜如蕣华”朱熹注:“蕣,木槿也,树如李,其华朝生暮落。”郭璞《游仙诗》:“蕣荣不终朝。”古人多用蕣华以喻女子青春,虽美艳而难久驻,有似朝开暮落一般。这位歌妓清楚地知道,她的美妙青春也将象蕣华会暗中很快变灭的。“光阴虚度”之后的结局就是常常使她感到困扰和耽忧的问题。她终于赏识者中寻觅到一位可以信任和依托的男子,便以弱者的身份和坚决的态度,恳求救其脱离火坑。他的同情、怜爱和赏识,她看来已是“恩顾”了。歌妓犹命薄如花的女子,求他作主,求他庇护,以期改变自己的命运。“万里丹霄”意即广阔的晴空。而今她有了可信任的男子,祈求着“何妨携手同归去”,共同缔造正常的家庭生活。从良之后,便表示永远抛弃旧日的生活和那些烟花伴侣,以此来洗刷世俗对她的不良印象。“朝云暮雨”,典出自宋玉《高唐赋》。歌妓由于特殊的职业,送往迎来,相识者甚多,给人以感情不专、反复无常的印象。所以,这位歌妓她恳求、发誓,言辞已尽,愿望热切,力图证明自己非轻浮的女人向社会发出求救的呼声。然而当时的歌妓者要想象正常人一样过着温暖的家庭生活总是难以如愿的,词中女子的愿望恐难实现。
 
  这首词摹拟一个妙龄歌妓的口吻,道出她厌倦风尘、追求爱情的心灵世界。作者似乎只是客观如实道来,字里行间却流露出对备受凌辱的妓女渴望跳出火炕、获得自由的深切同情。全词纯用白描,全以歌妓之口出之,读来情真意切,真挚动人,干净利落,通俗易懂,是柳词中的上乘之作。

 
                
柳永●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首词采用“曲径通幽”的表现方式,抒情写景,感情真挚。巧妙地把飘泊异乡的落魄感受,同怀恋意中人的缠绵情思融为一体。
 
  “伫倚危楼风细细”。说登楼引起了“春愁”。全词只此一句叙事,便把主人公的外形象象一幅剪纸那样突现出来了。“风细细”,带写一笔景物,为这幅剪影添加了一点背景,使画面立刻活跃起来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极目天涯,一种黯然魂销的“春愁”油然而生。“春愁”,又点明了时令。对这“愁”的具体内容,词人只说“生天际”,可见是天际的什么景物触动了他的愁怀。从下一句“草色烟光”来看,是春草。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愁恨的联绵无尽。柳永借用春草,表示自己已经倦游思归,也表示自己怀念亲爱的人。那天际的春草,所牵动的词人的“春愁”究竟是哪一种呢?词人却到此为止,不再多说了。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写主人公的孤单凄凉之感。前一句用景物描写点明时间,可以知道,他久久地站立楼头眺望,时已黄昏还不忍离去。“草色烟光”写春天景色极为生动逼真。春草,铺地如茵,登高下望,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一层迷蒙的如烟似雾的光色。一种极为萋美的景色,再加上“残照”二字,便又多了一层感伤的色彩,为下一句抒情定下基调。“无言谁会凭阑意”,因为没有人理解他登高远望的心情,所以他默默无言。有“春愁”又无可诉说,这虽然不是“春愁”本身的内容,却加重了“春愁”的愁苦滋味。作者并没有说出他的“春愁”是什么,却又掉转笔墨,埋怨起别人不理解他的心情来了。作者把笔宕开,写他如何苦中求乐。“愁”,自然是痛苦的,那还是把它忘却,自寻开心吧!“拟把疏狂图一醉”,写他的打算。他已经深深体会到了“春愁”的深沉,单靠自身的力量是难以排遣的,所以他要借酒浇愁。词人说得很清楚,目的是“图一醉”。为了追求这“一醉”,他“疏狂”,不拘形迹,只要醉了就行。不仅要痛饮,还要“对酒当歌”,借放声高歌来抒发他的愁怀。但结果却是“强乐还无味”,他并没有抑制住“春愁”。故作欢乐而“无味”,更说明“春愁”的缠绵执着。
 
  至此,作者才透露这种“春愁”是一种坚贞不渝的感情。他的满怀愁绪之所以挥之下去,正是因为他不仅不想摆脱这“春愁”的纠缠,甚至心甘情愿为“春愁”所折磨,即使渐渐形容憔悴、瘦骨伶仃,也决不后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才一语破的:词人的所谓“春愁”,不外是“相思”二字。
 
  这首词妙紧拓“春愁”即“相思”,却又迟迟不肯说破,只是从字里行间向读者透露出一些消息,眼看要写到了,却又煞住,掉转笔墨,如此影影绰绰,扑朔迷离,千回百折,直到最后一句,才使真象大白。词相思感情达到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激情回荡,感染力更强了。
 
                
柳永●曲玉管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 
  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 
  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阻追游。 
  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此词抒写了羁旅中的怀旧伤离情绪。词的第一叠写眼前所见,第二叠写所思之人,又将此平列的两段情景交织起来,使其成为有内联系的双头。
 
  此词首句化用梁柳恽的名句第一叠“陇首”三句,是当前景物和情况。“云飞”、“日晚”,隐含下“凭阑久”。“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陇首,犹言山头。云、日、烟波、皆凭阑所见,而有远近方分。“一望”是一眼望过去,由近及远,由实而虚,千里关河,可见而不尽可见,逼出“忍凝眸”三字,极写对景怀人、不堪久望之意。此段五句都是写景,却仅用“忍凝眸”三字,极写对景怀人、不堪久望之意。此段五句都是写景,用“忍凝眸”三字,便将内心活动全部贯注到上写景物之中,做到了情景交融。
 
  第二叠则反过来,先写情,后写景。“杳杳”三句,接上“忍凝眸”来。“杳杳神京”,写所思之人汴京:“盈盈仙子”,则写所思之人的身分。唐人诗中习惯上以仙女作为美女之代称,一般用来指娼妓或女道士。这里大约是指汴京的一位妓女。“锦字”化用窦滔、苏蕙夫妻之典。作者和这位“仙子”,虽非正式夫妻,但其落第而出京,与窦滔之获罪远徙,有些近似之故。此句是说,“仙子”虽想寄与锦字“,而终难相会。鸿雁本可传书,而说”断“,说”无凭“,则是她终不曾负担起它的任务。雁给人传书,无非是个传说或比喻,而雁”冉冉飞下汀洲“,则是眼前实事。由虚而实,体现出既得不着信又见不了面的惆怅心情。”思悠悠“三字,总结次段之意,与上”忍凝眸“遥应,而更深入一层。
 
  第三叠则是“思悠悠”的铺叙。今日之惆怅,实缘于旧日之欢情,所以“暗想”四句,便概括往事,写其先相爱,后相离,既相离,难再见的愁恨心情。
 
  “阻追游”三字,横插上四句下五句中间,包括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辛酸内。回到当前之时,却又荡开一笔,平叙之中,略作波折,指出这种“忍凝眸”、“思悠悠”的情状,并不是这一次,而是许多次,每次“登山临水”就“惹起平生心事”。这回依然如此,“黯然消魂”的心情之下,长久无话可说,走下楼来。“却下层楼”,遥接“凭阑久”,使全词从头到尾,血脉流通。

 
                
柳永●破阵乐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 
  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 
  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 
  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 
  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 
  时见。 
  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 
  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 
  罄欢娱,歌《鱼藻》,徘徊宛转。 
  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 
  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

 
   此词描绘北宋仁宗时每年三月一日以后君臣士庶游赏汴京金明池的盛况。这首词形象地反映出仁宗时昌盛兴旺的景象,是当时都市风貌的艺术实录,是一幅气象开阔的社会风俗画卷。它描写都市的繁华景象,是柳词题材上的新开拓。
 
  词的开头,以三个四字句“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真切地描写了金明池的优美景色——含露的鲜花池中显出清晰的倒影,烟霭笼罩的草地一直延伸到碧绿的池边,池水暖洋洋的。由“露花”、“烟芜”和“波暖”可知是春日温煦的早晨,而“倒影”、“蘸碧”和“灵沼”则点出了池水的清澈明净和广阔,这三句不仅写景如画,而且使人感到有一股春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充满着美感和活力,为全词奠定了明丽热烈的基调。“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这是苏轼的赞语(叶梦得《避暑录话》),可见此词的开头何等地脍灸人口。
 
  “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继续写池了景象——岸边垂柳飘拂的树上系有许多争奇斗丽的彩舟龙船,煞是好看。接着写金明池上的仙桥:“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东京梦华录》载:“仙桥,南北约数百步,桥面三虹,朱溱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之骆驼虹,若飞虹之状。桥尽处,五殿正池之中心。”词句所云,亦几乎写实,而又有文采,把仙桥凌波而起,雄跨池上,直通水殿的气势写活了。“绕金堤”四句,着重描写金明池上游乐场面。“曼衍鱼龙戏”,叙写上演的百戏花样繁多,变化莫测:“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突出乐部歌舞妓人罗绮成群,弹奏起急管繁弦、声腾云霄。这几句渲染金明池上花光满路,乐声喧空的繁华热闹景象,虽为实写,却也写得绘声绘影,历历目。上片结语说:“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是此前现实描写的升华葛洪《神仙传》记麻姑语云:“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词语本此。词人运用丰富想象而进入仙境,但见景色晴明,云气泛彩,好似海中的蓬莱仙山。
 
  下片以“时见”二字突兀而起。“凤辇宸游”四句描写皇帝临幸金明池并赐宴群臣的景况。接着铺叙君臣观看龙舟竞渡夺标。词中“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两句,生动地再现了龙舟双桨飞举,奋力夺标的情形。这里笔法自然鲜活,词意显露,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罄欢娱”三句,极写宴会上群臣咏唱赞美天子的诗歌的盛况,带有一定的颂圣味道。
 
  “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四句,由写皇帝临幸而转入叙士庶游赏情景。其中“各委”二句,化用曹植《洛神赋》之典,言游女各自争着以明珠为信物遗赠所欢,以翠鸟的羽毛作为自己的修饰,形容其游春情态十分传神。“相将归远”,相偕兴尽而散。这一层描叙,使词的意味更加浓郁,使词的铺陈更见深厚。“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以想象中的仙境结束下片:傍晚白云弥漫空际,广阔深邃,池上巍峨精巧的殿台楼阁渐渐笼罩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仿佛如同神仙所居的洞府,从而把汴京金明池上繁华景色的赞颂推到了顶点。
 
  此词为篇幅达一百三十余字的慢词长调,作者十分注意篇章的组织安排,层次分明,结构严密。上片泛写池上景象,先叙金明池的水色风光,后写游乐的热闹景况。下片重点描绘赐宴和争标的场面,先写皇帝临幸情景,后叙士庶游赏情况。全词条理井然,眉目清晰。“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两句,不只写出了池边垂柳飘拂,彩舟争艳的美景,也为后面写“曼衍鱼龙戏”和“竞夺锦标霞烂”等作了伏笔。下片以仙境作结,和上片结尾写蓬莱神仙世界遥相呼应。
 
  全词由晨景始,以晚景终,叙写了池上一天的游况,其间写景、叙事、抒情融于一炉,前后连贯,首尾照应,充分体现了柳词“层层铺叙,情景兼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夏敬观《手评乐章集》)和“音律谐婉,语意妥贴,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直斋书录解题》)的特点。
 
                
柳永●甘草子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 
  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 
  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这首《甘草子》是一篇绝妙的闺情词,属小令词。
 
  上片写女主人公池上凭阑的孤寂情景。秋天本易触动寂寥之情,何况“秋暮”。“乱酒衰荷,颗颗真珠雨”,比喻贴切,句中“乱”字亦下得极好,它既写出雨洒衰荷历乱惊心的声响,又画出跳珠乱溅的景色,间接地,还显示了凭阑凝伫、寂寞无聊的女主人公的形象。紧接着,以顶针格写出“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两句。词连而境移,可见女主人公池上阑边移时未去,从雨打衰荷直到雨霁月升。雨来时池上已无鸳鸯,“冷彻鸳鸯浦”即有冷漠空寂感,不仅是雨后天气转冷而已,这对女主人公之所以愁闷是一有力的暗示。
 
  过片“池上凭阑愁无侣”一句收束上意,点明愁因。“奈此个、单栖情绪”则推进一层,写孤眠之苦,场景也由池上转入屋内。此词妙结尾二句别开生面,写出新意:“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荷塘月下,轩窗之内,一个不眠的女子独自调弄鹦鹉,自是一幅绝妙仕女图。而画图难足的,是那女子教鹦鹉念的“言语”,不直写女主人公念念不忘“粉郎”及其“言语”,而通过鹦鹉学“念”来表现,实为婉曲含蓄。鸟语之后,反添一种凄凉,因鸟语之戏不过是自我安慰,又岂能真正遗志空虚。
 
  《金粟词话》云:“柳耆卿‘却傍金笼教鹦鹉,念粉郎言语’,《花间》之丽句也。”是说柳永此词的尾句,类花间派,语辞艳丽,各是异彩,如“真珠”、“月华”、“鸳鸯”、“金笼”、“鹦鹉”等皆具辞彩。然不同的是环境的华美不能掩盖人物心境的空虚,这样写恰有反衬的妙用。

 
                
柳永●锦堂春          
 
  坠髻慵梳,愁娥懒画,心绪是事阑珊。
  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 
  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 
  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 
  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 
  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 
  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 
  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这首《锦堂春》是柳永所创作的一首典型的俗词,词中以代言体的方式塑造了一位泼辣、傲气、不拘礼法的市井女性。词人通过细致的心理描写,声情毕尚地刻画了这样一个人物形象,表达了他对市民意识的认同。这也是柳永所以能赢得广大市民读者的一个重要原因。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一组四字对偶句,直接表现这位妇女的精神状态。“坠髻”,表示发髻已松欲散了,而她“慵梳”:“蛾”即蛾眉,指妇女修长弯曲的眉,已经含愁不展了,而又“懒画”,加位写出她的情绪不佳。“心绪是事阑珊”,是对她意绪的总结。“是事”,犹云事事、凡事,“阑珊”是近乎消失的状态。凡事都打不起精神来做,不只梳妆打扮是如此。内里意兴阑珊,外则面容憔悴了,身体消瘦了。“金缕衣宽”,衣裳变得宽大了,便是身体瘦下去了的证据。古人每以衣带宽松表示身体消瘦,柳永《凤栖语》词也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句。她之所以憔悴消瘦,是因“疏狂”的年青人引起的:“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疏狂”,即风流浮浪之意。用“这”字领出,则此两字又变成指称这种人物。“意下向人诮譬如闲”,直解就是“心里对我直是视若等闲”。“诮”,犹浑也,直也。这个“人”字是女子自呼口吻,用来表达女子怨恨的心情。至此,作者将抒情主人公思念怨恨的对象点明了,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也已明了。
 
  市民妇女比较注重现实的个人利益,不愿听人摆布自己的命运。所以,词中的女子并不因这个“疏狂”的年青人,而长久地沉溺忧伤之中。她要进行抗争,甚至可以采取各种报复行动。“把芳容整顿”,这是她不甘向命运屈服的第一步。“芳容”即自己的美貌,句意是她又感到很自信,于是重新振作精神,克服慵懒情绪,梳妆打扮起来。这与起首两句相照应。“恁地轻孤,争忍心安”!说如果因为这点事情,就弄得形容憔悴,轻易辜负了自己的青春,怎能心安。这是上阕词意的小结,预示着她将要发泄一腔不平的怨恨。
 
  追思往事,使她内心不安和气愤难平的是:“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依前”,象从前一样。“云鬟”,如乌云似的头发。古代男女相别之时,有订立盟约,女子剪发以赠的习俗。赠发的意义是为了让男子见发如见人,另外还有以发缠住男子之心的神秘寓意。这句的意思是,词中抒情女主人公现怨恨“疏狂”的人竟又象从前一样过了相约的归期。这疏忽大意不止一次了。既然他失约而不遵守诺言,为何当初又骗取她剪下一绺秀发为赠呢?说明他确实“疏狂”之甚,竟把盟约忘却或当作儿戏了。恼恨之下,她盘算着他有一天归来,要设法收拾教训他。第一要“香阁深关”,不让他进绣房。如果他进房了,就“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不让他进被窝。以此逼使和要挟对方反省和屈服。接下来愈发充分表现了这位市井女性的泼辣性格:“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她听任时间僵持中过去,等待到更鼓已深,即是半夜了,才严肃地从头到尾、有条有理慢慢数落他的疏狂,要他悔过认错,还要保证今后不能再无赖爽约。至此,全词嘎然而止,至于这女子是否会或怎么样实施她心中计划,词中不再多言,留下供人想像的余地。
 
  这首词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俗”,也就是说,柳永这里刻意用俗语写俗事,目的就是为了给“俗人”看。语言上,他主要用浅近的白话,甚至市井俗语,如“是事”,“认得”、“诮”、“恁地”、“争”、“赚”、“无端”等表现力很强的通俗文学语言。结构上,他主要采用市民所喜闻乐见的浅型结构方式,有细节、有情节,能够紧紧抓住读者。作者巧妙地抓住抒情女主人公梳妆瞬间的心理流程,用内心独白的方式,展现了她极其复杂的内心活动,词意集中凝炼,颇能打动人心。

 
                
柳永●夜半乐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 
  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 
  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 
  泛画鹢、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 
  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 
  败荷零落,衰柳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 
  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 
  叹后约、丁宁竟何据! 
  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 
  凝泪眼、杳杳神京路。 
  断鸿声远长天暮。

 
  这首《夜半乐》是柳永用旧曲创制的新声。全词共有一百四十四字,分为三片,写的是柳永渐江会稽一带舟游的情况。上片、中片都是写景,其中上片叙述舟行的经历,中片描写舟中的见闻。下片则是写情,上两片的精神凝聚之中展开抒怀。片与片之间结合甚紧,是一篇大开大阖的长调。
 
  上片首句点明时令,交待出发时的天气。“冻云”句说明已届初冬,天公似酿雪,显得天色黯淡。“扁舟”二句写到自身,以“黯淡”的背景,反衬自己乘一叶扁舟驶离江渚时极高的兴致。“乘兴”
 
  二字是首叠的主眼,从“离江渚”开始,直到“过南浦”,词人一直保持着饱满的游兴。“渡万壑”二句,概括交待了很长的一段路程,给人以“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快感觉。“怒涛”四句,写扁舟继续前行时的所见所闻。此时已从万壑千岩的深处出来,到了比较热闹的开阔江面上,浪头渐小,吹起顺风,听见过往经商办事的船客彼此高兴地打招呼,船只高高地扯起了风帆。“片帆高举”是写实,也可想象出词人顺风扬帆时独立船头、怡然自乐的情状。“泛画鹢”的“鹢”,是一种水鸟,古代常画鹢于船头,这里以“画鹢”代指舟船。“翩翩”,轻快的样子。“南浦”,南岸的水边。“翩翩”遥应“乘兴”,既写舟行的轻快,也是心情轻快的写照。从整个上片来看,柳永当时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
 
  中片写舟中所见,所有景物都“望中”生发,时间是“过南浦”以后,已届傍晚,地点从溪山深处转到了南浦以下的江村。词人乘兴扬帆翩翩而行,饶有兴味地观赏着展现眼前的风光。“望中”三句写岸上,只见高挑的酒帘风中闪动,烟霭朦胧中隐约可见有一处村落,其间点缀着几排霜树。“残日”句转写江中,渔人用木棒敲击船舷的声音把词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发现残日映照的江面上,渔人“鸣榔归去”。接下来却见,浅水滩头,芰荷零落;临水岸边,杨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透过掩映的柳枝,看得见岸边一小群浣纱归来的女子。“浣纱游女”是词人描写的重点,他工笔细描她们“避行客、含羞笑相语”的神情举止。眼前这三三两两浣纱游女,触动并唤醒了词人沉埋心底的种种思绪,顿生羁旅行役的感慨,真所谓因触目而惊心。整个中片承上启下,与下片存着内的有机联系。
 
  下片由景入情,写的是去国离乡的感慨,用“到此因念”四个字展开。“此”字直承二叠末的写景,“念”字引出本叠的离愁别恨。“绣阁轻抛”,后悔当初轻率离家:“浪萍难驻”,慨叹今日浪迹他乡。将离家称为“抛”,更“抛”前着一“轻”字,后悔之意溢于言表;自比浮萍,又“萍”前安一“浪”字,对于眼下行踪不定的生活,不满之情见于字间。最使词人感到凄楚的是后会难期。“叹后约”四句,便是从不同的角度抒写难以与亲人团聚的感慨。
 
  “叹后约”句遥当年别离时分,妻子殷勤叮咛,约定归期,如今难以兑现。“惨离怀”二句一叹现时至岁暮,但还不能回家,因而只能空自遗憾;再叹目前自己离妻子寄身的京城汴梁,路途遥远,不易到达,只得“凝泪眼”而长望。结语“断鸿”句,重又由情回到景上,望神京而不见,映入眼帘的,唯有空阔长天,苍茫暮色,听到耳中的只有离群的孤雁渐去渐远的叫声。这一景色,境界浑涵,所显示的氛围,与词人的感情十分合拍。“断鸿”句所写的是情中之景,着重表现的是寄寓景物中的主观感受。下片把去国离乡的离愁和羁旅行役的苦况写得令人读来心神惨然。
 
  柳永词善于铺叙,上、中片写景,感情悠游不迫,笔调舒徐从容,由叙述转为描绘。描叙内容也从自然现象转到社会人事,整体上层次分明,铺排有序。末片抒情,感情汪洋恣肆,一发难收,笔调也变得急促起来,抒写了悔当初、恨现的感情;接着的几句,围绕着“别易会难”这一中心,作多角度的反复抒写。音韵上,从“叹后约”句开始,用韵转密,如促节繁弦,正好适应了硬咽语塞、一吐为快的抒情需要。写景,为抒情铺垫;徐缓,为急骤蓄势。通篇转承自然、浑若天成,体现了柳永长调的突出优点。

 
                
柳永●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 
  无那! 
  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这首词以代言体的形式,为不幸的歌妓似诉内心的痛苦,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歌妓的深怜痛惜,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封建社会是不为正统文人所认同的。相传柳永曾去拜访晏殊,晏殊就以这首词中“针线闲拈伴伊坐”相戏,足见两者艺术趣味之迥异。
 
  这首《定风波》表现的是被情人抛弃者的一腔闺怨。词从春来写起:“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自从春天回来之后,他却一直杳无音讯。因此,桃红柳绿,尽变为伤心触目之色,即“惨绿愁红”;一颗芳心,整日价竟无处可以安放。“是事可可”意思是事事都平淡乏味。尽管窗外已是红日高照、韶景如画,可她却只管懒压绣被、不思起床。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之美景反衬出“犹压香衾卧”的惨愁。长久以来不事打扮、不加保养,相思的苦恼,已弄得她形容憔悴,“暖酥”皮肤为之消损,“腻云”头发为之蓬松,可她却丝毫不想稍作梳理,只是愤愤然地喃喃自语:“无可奈何!恨薄情郎一去,音书无个。”接下来,词人让这位抒情女主人公站出来直抒胸臆:早知这样,真应该当初就把他留身旁。我俩那间书房兼闺房的一室之中,他自铺纸写字、念他的功课,我则手拈着针线,闲来陪他说话,这种乐趣该有多浓、多美,那就不会象现这样,一天天地把青春年少的光阴白白地虚度!词的上阕重以景衬情,描写人物的外表现。下阕则深入到理想情趣。主人公的理想就是让心上人安安稳稳地吟诗诵书,自己一旁温存相伴,过一份静谧、温馨的正常人的生活。然而现实却是冷酸无情的,多少个被情郎抛弃的青年女子无边的苦海中虚度着大好的青春年华。柳永这首词中代她们发出了心中的呼声:“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从思想上看,这首词明显带有市民意识。市民阶层是伴随着商业经济的发展而壮大起来的一支新兴力量。它较少封建思想的羁縻,也比较敢于反抗封建礼教的压迫。“男女授授不亲”的封建时代,它表现出一种新的思想面貌,反映文人词里,就形成了《定风波》中这位女性的声口:“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她看来,青春年少,男恩女爱,才是人间最可宝贵的,至于什么功名富贵、仕途经济,统统都是可有可无的。这里所显露出来的生活理想和生活愿望,晏殊等正统士大夫文人看来,自然是“俗不可耐”和“离经叛道”的,但是其中却显露了某些新的时代契机。
 
  对于当时的市民群众来说,也唯有这种毫不掩饰的热切恋情,才是他们倍感亲切的东西。因而,这种既带有些俗气却又十分真诚的感情内容的词作虽得不到正统文人的认同,却能市井间不径而走,以至达到凡有井水饮处皆能诵歌的地齿。从艺术上看,这首词是对传统词风的一种俗化。
 
  柳永以前,词坛基本是小令的天下,它要求含蓄、文雅。到了柳永,他创制了大量的慢词长调,铺叙展衍,备足无余。柳词所写的一对青年男女,实际上是属于市民阶层中的“才子佳人”,是功名未就的柳永自己和他青楼中的恋人的化身。所以,为了要表现这样的生活和心态,柳词就采用一种从俗的风格和从俗的语言。为表现一位青楼歌女的情感,这首词就采用了民间词所常用的代言体写法和任情放露的风格,以及那种似雅而实俗的语言。词的上片,用富有刺激性的字面,例如“惨绿愁红”,尽情地渲染了环境气氛;再用浓艳的词笔,如“暖酥消,腻云亸”之类,描绘了人物的外貌形态;接下来便直接点明她那无聊寂寞的心境即“终日厌厌”。以下直到下片终结,则转入第一人称的自述。那一连串的快语快谈,那一叠叠的绮语、痴语,其中又夹着许多口语、俚语,就把这个人物的心理写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她那香艳而放肆的神态,真挚而发露的情思,使人读后如闻其声,如见其形。综观全词,不难看出柳永的这首词典型地体现了市民价层那种“以真为美”、“以俗为美”的文学趣味。它不讲求含蓄、文雅,只求畅快淋漓、一泻无余地发泄和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柳永的这种文学追求和他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宦场失意后落魄文人和知书识文的风尘女子极易产生共鸣,这首词就是这种共鸣的产物。难怪元曲大家关汉卿会据此把柳词摆上舞台,用另一种方式传唱这种非正统的精神。

 
                
柳永●诉衷情近         
 
  雨晴气爽,伫立江楼望处。 
  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悴。 
  遥认断桥幽径,隐隐渔村,向晚孤烟起。 
  残阳里。 
  脉脉朱阑静倚。 
  黯然情绪,未饮先如醉。 
  愁无际。 
  暮云过了,秋光老尽,故人千里。 
  尽日空凝睇。

 
  这是柳永“奉旨填词”,漫游江南时所作的一首思念故人的中调词。作为中调这首词写景与抒情时,既不大肆铺叙,也不特别凝炼,词旨点到为止,结构完整。
 
  词的上阕描写秋景,江南水乡的秋色词人的感受中是平远开阔、疏淡优美的。“雨晴气爽,伫立江楼望处”写的是:雨晴之后,溽暑已消,天高气爽,给人以舒适清新之感;这时登江楼远望,很有诗情画意。“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是写目光所及的山水美景。江水是“澄明”的,表现了秋水的特点,“生光”是波浪落照中鳞鳞闪映所致;更远处是层层苍翠的远山:这都是从高处远眺所见的景象,并通过“暮山”暗示了具体的时间。“遥认断桥幽径”一句,再进一步描绘江上秋晚的景色。“遥认”两字用得相当确切,很适合具体的环境,因为久久地“伫立江楼”,眺望中渐渐辨认出较远的景物形象。断桥、幽径、渔村、孤烟,它们临近黄昏的江上秋色的背景中构成了秋色平远的画面。这幅荒江日暮秋色图给人以荒寒、凄清、寂寞的感受。
 
  词的上阕描叙秋景,已为下阕悲秋伤别作了铺垫。
 
  过片“残阳里”句以“残阳”的意象承上启下,转入抒情,至此,作者关于具体时间已用“暮山”、“向晚”、“残阳”间接或直接地加以强调,突出秋江日暮对游子情绪的景响。“脉脉朱阑静倚”,是含情静倚楼阑,转入思索动了“黯然情绪”,“黯然情绪”
 
  即伤别情绪。无际的离愁已使人如未饮先醉了。“如醉”表现情感的陷溺而不能自拔的状态,“愁无际”。
 
  这黯然情绪是由“暮云过了,秋光老尽,故人千里”引起的。这是现实中悲秋所生的迟暮之感与客处异乡所生的怀人的伤别意绪的混合。现实的景物增强了伤别意绪,因而无法消除,唯有“尽日空凝睇”以寄托对“故人”的思念。作者并未将“故人”写得具体一些,而是含糊其词。联系柳永其他的羁旅行役之词来看,这“故人”概指他京都相识的青年歌妓。
 
  这首词虽非柳永的代表作,但也清新可人,结构工巧。上阙写秋景,凄美动人;下阙思旧情,哀婉感人。意群之间互相照应和映衬,如“伫立”对“静倚”,“暮山”对“暮云”等,词意发展脉络清晰,是一首结构谨严的好词。

 
                
柳永●二郎神           
 
  炎光谢。 
  过暮雨、芳尘轻洒。 
  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 
  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飚轮欲驾。 
  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闲雅。 
  须知此景,古今无价。 
  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亚。 
  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回廊影下。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这是一首咏七夕佳期的作品。作者一反以往七夕诗词的伤感情调,把天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美丽传说和人间李隆基杨玉环马嵬死别的动人故事,演绎、融汇为一个纯情浪漫、晶莹剔透的意境,抒发了对纯真爱情的美好祝愿和热烈向往。全词语言通俗易懂,形象鲜明生动,情调闲雅欢娱,给人以充分的艺术享受。
 
  上片着重写天上,开篇以细致轻便的笔调描绘出七夕清爽宜人的氛围,诱人进入浪漫的遐想界。首韵“炎光射”,说明炎夏暑热已退,一开头即点出秋令。“炎光”谓骄阳,代指夏暑。先说初秋,再从入暮写起,导入七夕:阵黄昏过雨,轻洒芳尘,预示晚上将是气候宜人和夜空清朗了。“乍露冷风清庭户爽”,由气候带出场景。“庭户”是七夕乞巧的活动场所。古时人们于七夕佳期,往往庭前观望天上牛郎织女的相会。接下来一句“天如水、玉钩遥挂”意思是说:秋高气爽,碧天如水,一弯上弦新月,出现远远的天空,为牛郎织女的赴约创造了最适宜的条件。“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飚轮欲驾”,想象织女嗟叹久与丈夫分离,将赴佳期时心情急切,于是乘驾快速的风轮飞渡银河。织女本为星名,故称“星娥”。“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表现了人们盼望天上牛郎织女幸福地相会。他们凝视高远的夜空,缕缕彩云飘过银河,而银河耿耿发亮,牛郎织女终于欢聚,了却一年的相思之债。上片动静结合,虚实相间,从景物描写到幻想神游的推移中,寄寓了人们对爱情幸福的美好遐想。的场面,也无热闹浓烈的气氛,各家于庭户乞巧望月,显得闲静幽雅。这种闲雅的情趣之中自有很不寻常的深意。词人强调“须知此景,古今无价”,提醒人们珍惜佳期,从中足见柳永对七夕的特殊重视,反映了宋人的民俗观念。以下数句着重写民间七夕的活动,首先是乞巧。据古代岁时杂书和宋人笔记,所谓乞巧,是以特制的扁形七孔针和彩线,望月穿针,向织女乞取巧艺。这是妇女们的事。“楼上女”是说此女本居于楼上,穿针乞巧时才来到庭中的。所以接着说:“抬粉面”,加以“云鬟相亚”,写姑娘们虔诚地手执金针,仰望夜空,乌云般美丽的发鬟都向后低垂。“亚”通压,谓低垂之状。此句写得形神兼备,廖廖数语,姑娘们追求巧艺的热切与虔诚便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了。接下来的一句:“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回廊影下”,写七夕的另一项重要活动,这既是词人浪漫的想象,也是历史的真实。自唐明皇与杨妃初次相见,“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长恨歌传》),他们“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也就传为情史佳话。唐宋时男女选择七夕定情,交换信物,夜半私语,可能也是民俗之一。作者将七夕民俗的望月穿针与定情私语绾合一起,毫无痕迹,充分表现了节序的特定内容。词的上片主要写天上的情景,下片则主要写人间的情景;结尾的“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既总结全词,又点明主题。它表达了词人对普天下有情人的美好祝愿和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展示了作者热诚而广阔的胸怀。
 
  这首词,写天上是为了衬托人间,用典故是为了映衬现实,落脚点是人间的欢乐和世俗的幸福。作者把“天街夜色凉如水”的意象世界与“钿合金钗私语处”的心灵世界和谐地统一起来,描绘了一幅欢乐、祥和、幸福而又温馨的七夕夜色图,发出了珍惜良宵、莫负美景的呼唤。这呼唤,久远地回响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田。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柳永●集贤宾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 
  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 
  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近来云雨忽西东。 
  诮恼损情悰。 
  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 
  争似和呜偕老,免教敛翠啼红。 
  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更莫忡忡。 
  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这是柳永困居东京汴梁时为青楼名妓虫娘所作的一首词,用以表白词人对虫娘的真挚情意,借以向虫娘许下庄重的诺言。虽然柳永踏入仕途后,由于种种客观原因终未实践这一诺言,但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能作品中大胆示爱求偶已属难能可贵了。
 
  “小楼深苍狂游遍”几句写柳永众多歌妓中,只对虫娘一人情有独钟。“小楼深巷”即指平康坊曲之所,歌妓们聚居之地。北宋都城多有教坊妓馆,这些坊曲之中身着罗绮、浓妆艳抹的歌妓甚众,但柳永却特别属意于虫虫即虫娘,因为她是一位温柔俊俏、色艺超群的多情女子,“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自然有比虫虫更为风流美貌的,而具有雅态的却极为稀少。“雅态”是虫虫的特质。这种“雅态”,源于品格和志趣的高雅,全不象是风尘中的女子。柳永之所以爱慕虫虫正由于此。歌妓们虽然受制于娼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她们的情感是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柳永由于真正的同情和尊重她们,因而能获得其真情,相互知心。以往的日月里他们曾“几回饮散良宵永”,俩人幸福地相聚,“凤枕香浓”,“人间天上”似乎只存他们的真情了。上片追述俩人相爱的历史,情真意切。
 
  词的过片以“近来”两字将词意的发展由往昔转到现实,“云雨忽西东”,说明现他们的爱情出现了一些波折。他能理解由于歌妓特殊的职业关系,云雨西东,这几乎使他俩失去了欢乐之趣。从与虫虫“偷期暗会,长是匆匆”的情形来推测,柳永困居京都,已失去经济来源,不可能千金买笑而歌舞场中挥霍了;因而与虫虫的聚会只能偷偷地进行,而且来去匆匆。由此使他希望与虫虫过一种鸾凤和鸣、白头偕老的正常夫妇生活,以结束相会时愁颜相对的难堪场面。“敛翠”,翠指翠眉,敛眉乃忧愁之状:“啼红”,红即红泪,指青年女子伤心时落下的泪。虫虫匆匆相会时“敛翠啼红”,暗示了他们爱情的不幸。此情形,词人提出了暂行办法和长远打算。暂行的办法是“眼前时、暂疏欢宴”,疏远一些,以避开各种外界压力。他劝尉虫虫不要忧心忡忡,请相信他的山盟海誓。长远的打算是使虫虫能“作真个宅院”。柳永是真正打算娶虫虫作“宅院”的。只有到了那时,才算是他们的爱情有始有终。下片恰当地表达了词人内心复杂的情感,达到了劝慰虫娘的目的。
 
  从这首词可以看出,柳永是抱着一腔真挚的感情,把一位封建社会底层中被侮辱、被损害的歌妓虫娘当成了自己真诚爱慕的对象。虫娘是他落魄无聊的情形下与他相爱的,所以柳永决心一举成名后定来报答她的深情。整首词委婉曲折,真实地再现了柳永当时的心曲。
 
                 
柳永●戚氏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 
  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闲。 
  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 
  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 
  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 
  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 
  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 
  思绵绵。 
  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 
  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 
  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 
  别来讯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 
  念利名憔悴长萦绊。 
  追往事、空惨愁颜。 
  漏箭移,稍觉轻寒。 
  渐呜咽画角数声残。 
  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戚氏》调是柳永创立的长调慢词,全词二百一十二字,是长调中最长的体制之一。通篇音律谐协,句法活泼,平仄韵位错落有致。共分为三片,上片写夕阳西下时,中片写入夜时分,下片写从深夜到拂晓,都围侥一个独宿旅寓的行人,写他这三段时间内的所见、所思和所感。
 
  上片描写的是微雨刚过、夕阳西下时的情景。“晚秋”二字点出了时令是九月。词先从近景写起:秋雨梧桐,西风寒菊,点缀着荒寂的驿馆。“萧疏”见得花之凋残。“零落”说明花正黄落。“惹残烟”,一字一层。“烟”而曰“残”,见出梧菊凋零、无复烟笼霭密的生气。“残”而曰“惹”,则见出其勉为弄姿曳枝头的眷恋之情,益发令人怜惜。传神就一个“惹”字。“凄然”以下写远景。“夕阳闲”的“闲”字下得好,对比强烈,是移情的手法。“倦听”以下,转写所闻:一个“应”字更把蝉鸣、蛩响彼此呼应的秋声写活了。这里,“蝉鸣”与“蛩响”彼此相应,实际上与作者内心的凄凉之感相共鸣,这是一种融情于景的手法。
 
  中片从日斜到日暮,再至更阑,风清露冷,天气渐变,人声悄然,至此深入一层,刻画此地此时的心理状态。月明夜静,一身孤旅,清宵独坐,怎能不勾起抑郁的情思来呢?“长空净,绛河清浅,皓月蝉娟”,但见长空云净,银河清浅,明月光辉,怎不让人“思绵绵”呢?“夜永对景那堪”,六字为句,“屈指”以下转入忆旧,纯乎写情。以虚衬实,放笔直书,情真意厚、流转自如。
 
  下片“帝里”六句,写狂放不羁的少年生活,具体地补足了“暗想”的内容。仍用虚笔,与上片密衔细接。“别来迅景如梭”一句转写实景。词笔虚实相间,腾挪有致。以向日的欢娱,衬出如今的落寞,烟村水驿,无限凄凉。经过一番铺垫与蓄势,然后引出了“念利名憔悴长萦绊”一句。为什么要抛亲别友,孤旅天涯,受这份煎熬呢?不正是被区区的名利所羁绊么?往事萦迴,使他数遍更筹,听残画角,终夕难眠。结拍“停灯向晓,抱影无眠”为一篇词眼,写尽了伶仃孤处的滋味,传神地勾画出一个独倚虚窗、形影相伴的天涯倦客形象。
 
  这首词将羁旅情愁、身世之感写得淋漓尽至,入木三分,是柳永的名作之一。同时代的王灼其所著的《碧鸡漫志》中转引过“《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赞语。拿《戚氏》和《离骚》相比,说明说它声情并茂、凄怨感人,堪称一曲旷世的凄凉之歌。

 
                
柳永●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这首传颂千古的名作,融写景、抒情为一体,通过描写羁旅行役之苦,表达了强烈的思归情绪,语浅而情深。是柳永同类作品中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首,其中佳句“不减唐人高处”(苏东坡语)。
 
  开头两句写雨后江天,澄澈如洗。一个“对”字,已写出登临纵目、望极天涯的境界。当时,天色已晚,暮雨潇潇,洒遍江天,千里无垠。其中“雨”字,“洒”字,和“洗”字,三个上声,循声高诵,定觉素秋清爽,无与伦比。
 
  自“渐霜风”句起,以一个“渐”字,领起四言三句十二字。“渐”字承上句而言,当此清秋复经雨涤,于是时光景物,遂又生一番变化。这样词人用一“渐字”,神态毕备。秋已更深,雨洗暮空,乃觉凉风忽至,其气凄然而遒劲,直令衣单之游子,有不可禁当之势。一“紧”字,又用上声,气氛声韵写尽悲秋之气。再下一“冷”字,上声,层层逼紧。而“凄紧”、“冷落”,又皆双声叠响,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量,紧接一句“残照当楼”,境界全出。这一句精彩处“当楼”二字,似全宇宙悲秋之气一起袭来。“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毕休。”词意由苍莽悲壮,而转入细致沉思,由仰观而转至俯察,又见处处皆是一片凋落之景象。“红衰翠减”,乃用玉谿诗人之语,倍觉风流蕴藉。“苒苒”,正与“渐”字相为呼应。一“休”字寓有无穷的感慨愁恨,接下“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写的是短暂与永恒、改变与不变之间的这种直令千古词人思索的宇宙人生哲理。“无语”二字乃“无情”之意,此句蕴含百感交集的复杂心理。“不忍”句点明背景是登高临远,云“不忍”,又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情致。至此,词以写景为主,情寓景中。但下片妙处于词人善于推已及人,本是自己登远眺,却偏想故园之闺中人,应也是登楼望远,伫盼游子归来。“误几回”三字更觉灵动。
 
  结句篇末点题。“倚阑干”,与“对”,与“当楼”,与“登高临远”,与“望”,与“叹”,与“想”,都相关联、相辉映。词中登高远眺之景,皆为“倚闺”时所见;思归之情又是从“凝愁”中生发;而“争知我”三字化实为虚,使思归之苦,怀人之情表达更为曲折动人。
 
  这首词章法结构细密,写景抒情融为一体,以铺叙见长。词中思乡怀人之意绪,展衍尽致。而白描手法,再加通俗的语言,将这复杂的意绪表达得明白如话。这样,柳永的《八声甘州》终成为词史上的丰碑,得以传颂千古。

 
                
柳永●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词一反柳永惯常的风格,以大开大阖、波澜起伏的笔法,浓墨重彩地铺叙展现了杭州的繁荣、壮丽景象,可谓“承平气象,形容曲尽”(见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这首词,慢声长调和所抒之情起伏相应,音律协调,情致婉转,是柳永的一首传世佳作。
 
  开头三句,入手擒题,以博大的气势笼罩全篇。
 
  首先点出杭州位置的重要、历史的悠久,揭示出所咏主题。三吴,旧指吴兴、吴郡、会稽。钱塘,即杭州。此处称“三吴都会”,极言其为东南一带、三吴地区的重要都市,字字铿锵有力。其中“形胜”、“繁华”四字,为点睛之笔。自“烟柳”以下,便从各个方面描写杭州之形胜与繁华。“烟柳画桥”,写街巷河桥的美丽:“内帘翠幕”,写居民住宅的雅致。“参差十万人家”一句,转弱调为强音,表现出整个都市户口的繁庶。“参差”为大约之义。“云树”三句,由市内说到郊外,只见钱塘江堤上,行行树木,远远望去,郁郁苍苍,犹如云雾一般。一个“绕”字,写出长堤迤逦曲折的态势。“怒涛”二句,写钱塘江水的澎湃与浩荡。“天堑”,原意为天然的深沟,这里移来形容钱塘江。钱塘江八月观潮,历来称为盛举。描写钱塘江潮是必不可少的一笔。“市列”三句,只抓住“珠玑”和“罗绮”两个细节,便把市场的繁荣、市民的殷富反映出来。珠玑、罗绮,又皆妇女服用之物,并暗示杭城声色之盛。“竞豪奢”三个字明写肆间商品琳琅满目,暗写商人比夸争耀,反映了杭州这个繁华都市穷奢极欲的一面。
 
  下片重点描写西湖。西湖,蓄洁停沉,圆若宝镜,至于宋初已十分秀丽。重湖,是指西湖中的白堤将湖面分割成的里湖和外湖。叠山,是指灵隐山、南屏山、慧日峰等重重叠叠的山岭。湖山之美,词人先用“清嘉”二字概括,接下去写山上的桂子、湖中的荷花。这两种花也是代表杭州的典型景物。柳永这里以工整的一联,描写了不同季节的两种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两句确实写得高度凝炼,它把西湖以至整个杭州最美的特征概括出来,具有撼动人心的艺术力量。“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对仗也很工稳,情韵亦自悠扬。“泛夜”“弄情”,互文见义,说明不论白天或是夜晚,湖面上都荡漾着优美的笛曲和采菱的歌声。着一“泛”字,表示那是湖中的船上,“嬉嬉钓叟莲娃”,是说吹羌笛的渔翁,唱菱歌的采莲姑娘都很快乐。“嬉嬉”二字,则将他们的欢乐神态,作了栩栩如生的描绘,生动地描绘了一幅国泰民安的游乐图卷。
 
  接着词人写达官贵人此游乐的场景。成群的马队簇拥着高高的牙旗,缓缓而来,一派暄赫声势。笔致洒落,音调雄浑,仿佛令人看到一位威武而又风流的地方长官,饮酒赏乐,啸傲于山水之间。“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是这首词的结束语。凤池,即凤凰池,本是皇帝禁苑中的池沼。魏晋时中书省地近宫禁,因以为名。“好景”二字,将如上所写和不及写的,尽数包拢。意谓当达官贵人们召还之日,合将好景画成图本,献与朝廷,夸示于同僚,谓世间真存如此一人间仙境。以达官贵人的不思离去,烘托出西湖之美。
 
  《望海潮》词调始见于《乐章集》,为柳永所创的新声。这首词写的是杭州的富庶与美丽。艺术构思上匠心独远,上片写杭州,下片写西湖,以点带面,明暗交叉,铺叙晓畅,形容得体。其写景之壮伟、声调之激越,与东坡亦相去不远。特别是,由数字组成的词组,如“三吴都会”、“十万人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骑拥高牙”等词中的运用,或为实写,或为虚指,均带有夸张的语气,有助于形成柳永式的豪放词风。

 
                
柳永●玉蝴蝶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 
  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遣情伤。 
  故人何,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 
  黯相望。 
  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这首《玉蝴蝶》是作者为怀念湘中故人所作。这首词以抒情为主,把写景和叙事、忆旧和怀人、羁旅和离别、时间和空间,融汇为一个浑然的艺术整体,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望处雨收云断”,是写即目所见之景,可以看出远处天边风云变幻的痕迹,使清秋之景,显得更加疏朗。“凭阑悄悄”四字,写出了独自倚阑远望时的忧思。这种情怀,又落脚到“目送秋光”上。“悄悄”,忧愁的样子。面对向晚黄昏的萧疏秋景,很自然地会引起悲秋的感慨,想起千古悲秋之祖的诗人宋玉来。“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紧接上文,概括了这种感受。宋玉的悲秋情怀和身世感慨,这时都涌向柳永的心头,引起他的共鸣。他将万千的思绪按捺住,将视线由远及近,选取了最能表现秋天景物特征的东西,作精细的描写。“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两句,似乎是用特写镜头摄下的一幅很有诗意的画面:只见秋风轻轻地吹拂着水面,白蘋花渐渐老了,秋天月寒露冷的时节,梧桐叶变黄了,正一叶叶地轻轻飘下。萧疏衰飒的秋夜,自然使人产生凄清沉寂之感。“轻”、“冷”二字,正写出了清秋季节的这种感受。“蘋花渐老”,既是写眼前所见景物,也寄寓着词人寄迹江湖、华发渐增的感慨。“梧叶飘黄”的“黄”字用得好,突出了梧叶飘落的形象。“飘”者有声,“黄”者有色,“飘黄”二字,写得有声有色,“黄”字渲染了气氛,点缀了秋景。作者捕捉了最典型的水风、蘋花、月露、梧叶等秋日景物,用“轻”、“老”、“冷”、“黄”四字烘托,交织成一幅冷清孤寂的秋光景物图,为下文抒情作了充分的铺垫。“遣情伤”一句,由上文的景物描写中来,由景及情,词中是一转折。景物描写之后,词人引出“故人何,烟水茫茫”两句,既承上启下,又统摄全篇,为全词的主旨。“烟水茫茫”是迷蒙而不可尽见的景色,阔大而浑厚,同时也是因思念故人而产生的茫茫然的感情,这里情与景是交织一起的。这几句短促凝重,大笔濡染,声情跌宕,苍莽横绝,为全篇之精华。
 
  换头“难忘”二字唤起回忆,写怀念故人之情,波澜起伏,错落有致。词人回忆起与朋友一起时的“文期酒会”,那赏心乐事,至今难忘。分离之后,已经物换星移、秋光几度,不知有多少良辰美景因无心观赏而白白地过去了。“几孤”,“屡变”,言离别之久,旨加强别后的怅惘。“海阔山遥”句,又从回忆转到眼前的思念。“潇湘”这里指友人所之地,因不知故人何,故云“未知何处是潇湘”。
 
  “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写不能与思念中人相见而产生的无可奈何的心情。眼前双双飞去的燕子是不能向故人传递消息的,以寓与友人欲通音讯,无人可托。盼友人归来,却又一次次的落空,故云“指暮天、空识归航”。这句词思念友人的深沉、诚挚的感情表现得娓娓入情。看到天际的归舟,疑是故人归来,但到头来却是一场误会,归舟只是空惹相思,好像嘲弄自己的痴情。一个“空”字,把急盼友人归来的心情写活了。它把思念友人之情推向了高潮和顶点。词人这里替对方着想,从对方着笔,从而折射出自己长年羁旅、怅惘不堪的留滞之情。
 
  “黯相望”以下,笔锋转回自身。词人用断鸿的哀鸣,来衬托自己的孤独怅惘,人我双合,妙合无垠,声情凄婉。“立尽斜阳”四字,画出了抒情主人公的形象,他久久地伫立夕阳残照之中,如呆如痴,感情完全沉浸回忆与思念之中。“立尽”二字言凭栏伫立之久,念远怀人之深,从而使羁旅不堪之苦言外自现。
 
  柳永这首词层次分明,结构完整,脉络井然,有效地传达了诗人感情的律动。同时修辞上既不雕琢,又不轻率,而是俗中有雅,平中见奇,隽永有味,故能雅俗共赏。
 
                
柳永●满江红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 
  临鸟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 
  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 
  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 
  桐江好,烟漠漠。 
  波似染,山如削。 
  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 
  游宦区区成底事? 
  平生况有云泉约。 
  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这首词中,柳永首创《满江红》调名,此调全用仄韵,宜抒悲壮情怀。柳永这首词写的就是厌倦仕途,渴望归隐的悲愤之情。
 
  “暮雨初收”几句写的是,天将暮时,又下起雨来了,雨一歇,夜幕就已降临,船泊江边,江水是那样澄静,对面岛屿上,水蓼疏淡如烟,阵阵苇风,带来凉意。“长川”即桐江,今浙江中部,是钱塘江自建德县梅城至桐庐一段的别称。水蓼和芦苇都于秋天繁盛开花,可见时间是萧瑟的秋天;雨后的秋夜,更使人感到清冷。“萧索”是风吹芦苇之声。这几句写傍晚泊船情景,以静态描写为主。
 
  至“几许渔人飞短艇”始,词境由静态变为动态,写的是天更加黑下来,渔人们驾着小舟,匆匆回到村落中去;那舟上的点点灯火,闪耀夜空里,映照江水中,黑暗中向前飞行。“几许”犹云多少。黑暗中,一切都看不见,惟见灯火闪烁,才知道这是渔舟,“尽载灯火”四字,点出渔舟夜归之神。这里的动,反衬出整个环境的静寂,因为只有静寂黑暗中,飞动的灯火才显得特别鲜明。渔人带着一天的劳动果实回到家中,心情是喜悦的,“飞短艇”的“飞”字,就表现出他们的喜悦心情,这又更加反衬出外漂泊者的孤独和凄苦,这样很自然地过渡到“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三句。“回程”指由原路回去。渔人的家庭生活的欢乐,使作者更加感到自己的漂泊之苦,渴望结束这种羁旅行役生活,回去享受家庭生活的乐趣。整个上片分为两段,前半段写景,后半段抒情,情景之间融合无隙,境界浑然。
 
  过片几句,句短调促,对仗工整,语意连贯,从烟、波、山着笔,语简意丰,最是传神。写的是词人一早醒来,见船沿桐江再向前行,美丽景色使忧愁一扫而光:桐江上空,腾起一阵广漠浓密的晨雾,江中碧波似染,岸边峰峦如削;船过严子陵滩,只见白鹭船尾飞翔,鱼虾船旁跳跃。“鹭飞鱼跃”,亦写江上环境之清幽和生物的自适情趣,从而引发作者对于游宦生活的厌倦情绪。“游宦”二句,情绪一抑,兴起哀叹。“区区”有跋涉辛苦之义:“成底事”就是一事无成。游宦生涯既是如此,自然便兴起归隐于云山泉石之间的意念,况是早有此愿。看到这桐江的美丽景色,缅怀古代的严光,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所以末尾即以渴望归隐的感叹作结。“归去来”之“来”是语助词,加强感叹的语气,无义。
 
  “从军乐”,即指王粲《从军行》一诗,因为平仄、要求,故改“行”为“乐”,用以代指作者对飘泊生活的怨恨和怀乡思归的心情。柳永一生,政治上极不得意,只做过余杭县令、盐场大使、屯田员外郎一类小官,死后由别人出钱埋葬,景况极为凄凉。这“归去来”的悲叹声中,实饱含着无限辛酸。整个下片是回叙白天旅途中之所见并抒发由此而生的感慨。
 
  这首词抑扬有致的节奏中表现出激越的情绪,从泊舟写到当时的心绪,再从忆舟行写到日后的打算,情景兼融,脉络清晰多变,感情愈演愈烈,读来倍觉委婉曲折、荡气迴肠。可见柳永不愧是一位书写羁旅行役之苦的词中高手。

 
                
柳永●引驾行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 
  断魂处,迢迢匹马西征。 
  新晴。 
  韶光明媚,轻烟淡薄和气暖,望花村。 
  路隐映,摇鞭时过长亭。 
  愁生。 
  伤凤城仙子,别来千里重行行。 
  又记得、临歧泪眼,湿莲脸盈盈。 
  消凝。花朝月夕,最苦冷落银屏。 
  想媚容、耿耿无眠,屈指已算回程。 
  相萦。空万般思忆,争如归去睹倾城。 
  向绣帏、深处并枕,说如此牵情。

 
  这首《引驾行》是柳永创长调慢词的一个范例。
 
  全词共一百二十五字,以平叙为主,层次多变化,注重从不同角度展现抒情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对后世创作长调慢词者有很大的启发。
 
  上片极尽铺叙之能事,先以一组排句对旅途中的客观物景,大肆进行铺写涂抹。这组排句均以一个三字句托上两个四字对句,着意加以渲染。“红尘紫陌,斜阳暮草”,描绘当时的长安道说的是场所。
 
  “韶光明媚,轻烟淡薄”,描绘当时的天气氛围。接着,人物登场,“迢迢匹马西征”、“摇鞭时过长亭”,谓主人公正旅行,“离人”、“匹马”,“断魂”、“迢迢”,都带感情色彩,让人觉得主人公的这次旅行,并不那么愉快,再与此时此地的大好时光相对照,则更加烘托出这次旅行,是多么令人难堪,使人生愁。于是,抒情主人公很自然地兴起对于“凤城仙子”的思忆。“别来千里重行行”说的是漫长的旅行途中,有万千情事可以思忆,但令人难忘的还是即将踏上征途的那一时刻,俩人执手相看,那脸上水盈盈的双眼,永远印脑际。头一组排句与以下的思忆,布局巧妙,写的是现的景况,铺叙中穿插回忆,已将主人公旅途中的愁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下片转换角度,述说对方的相思苦情,并且进一步设想将来相见的情景。“花朝回夕,最苦冷落银屏。”几句说的是主人公设想,离别之后,每逢花朝月夕,她必定分外感到冷落,夜夜无眠,说不定她已经算好了我回归的日程。对方的相思苦情,这是想象中的事,但写得十分逼真,虚实难辨。这时候,仿佛她就自己的眼前。接着,主人公转而想到,这千万般的思忆,不管是我想念她,还是她想念我,全都是空的,怎比得上及早返回,与她相见,那才是实的。“争”,同“怎”。那时候,“向绣帏、深处并枕,说如此牵情。”我将向她从头细细述说,离别之后,我是如何如何地思念着她。幻想中,作者既描绘了她的相思苦情,又写出彼此述说相思的情景,深切而生动。
 
  这首词的上片写的是抒情主人公旅途中忆起“凤城仙子”,实景实情实写;下片描写对方的相思,虚者实写。上下片合起来,说的就是“相思”二字。全词铺叙、言情,有时间的推移,也有场景的变换,所抒之情饱满生动。
 
                
柳永●少年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去一云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这首小词以深秋的长安为背景,触目伤怀,抒发了词人“秋士易感”的失志之悲和离愁别恨。全词不事雕琢,采用白描手法,营造出一种低沉萧瑟而又冲淡清丽的意境。
 
  开端的“长安”可以有写实与托喻两重含义。就写实而言,柳永确曾到过陕西的长安,另一首《少年游》中,他写过“参差烟树灞陵桥”之类的句子。
 
  再就托喻言,“长安”原为中国历史上著名古都,诗人往往以“长安”借指为首都所之地,而长安道上来往的车马,便也往往被借指为对于名利禄位的争逐。柳永此词“马”字之下接上“迟迟”两字,这便与前面的“长安道”所可能引起的争逐的联想,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衬。至于“道”字上著以一“古”字,则又可以使人联想及此长安道上的车马之奔驰,原是自古而然,因而遂又可产生无限沧桑之感。总之,“长安古道马迟迟”一句意蕴深远,既表现了词人对争逐之事早已心灰意冷,也表现了一种对今古沧桑的深沉感慨。
 
  “高柳乱蝉嘶”一句,写秋蝉之嘶鸣更独具有一种凄凉之致,也表现有一种时节变易、萧瑟惊秋的哀感。柳永“蝉嘶”之上,还加了一个“乱”字,如此便不仅表现了蝉声的缭乱众多,也表现了被蝉嘶而引起哀感的词人之心情的缭乱纷纭。至于“高柳”二字,则一则表示了蝉嘶所之地,再则又以“高”字表现了“柳”之零落萧疏,是其低垂的浓枝密叶已凋零,所以乃弥见树之“高”也。这一句给人的总体感受是凄凉萧索。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三句,写词人秋日效野所见之萧瑟凄凉的景象,“夕阳鸟外”一句足可以表现郊原之寥阔无垠。飞鸟隐没长空之外,而夕阳隐没则更飞鸟之外,所以说“夕阳鸟外”。值此日暮之时,郊原上寒风四起,故又曰“秋风原上”,此景此情之中,一失志落拓之词人,又将何所归何处呢?“目断四天垂”,只见天苍苍,野茫茫,双目望断而终无一归处。上阕是词人自写今日之飘零落拓,望断念绝,自外界之景象着笔,感慨极深。
 
  下阕,开始写对于过去的追思,感慨一切希望与欢乐已复得。“归云一去无踪迹”一句,是对一切消逝不可复返之事物的一种象喻。柳词此句之喻托,则其口气实与下句之“何处是前期”直接贯注。所谓“前期”者,指的是旧日之志意心期和旧日的欢爱约期。对于柳永而言,这两种期待和愿望,都已经同样落空了。下面三句乃直写自己今日的寂寥落寞,“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早年失意之时的“幸有意中人,堪寻访”的狎玩之意兴,既已经冷落荒疏,而当日与他一起歌酒流连的“狂朋怪侣”也都已老大凋零。志意无成,年华一往,于是便只剩下了“不似少年时”的悲哀和叹息。这一句“少年时”气脉贯注,富于伤今感昔的慨叹,叹的是所追怀眷念的往事已无迹可循。以“归云”为喻象,写一切期望之落空,最后三句以悲叹自己之落拓无成作结。全词情景相生,虚实互应,是一首艺术造诣极高的好词,也是柳永悲剧性人生的缩影。作为一个禀赋有浪漫之天性及谱写俗曲之才能的青年人,命中注定了是一个充满矛盾不被接纳的悲剧人物。这首词不仅形象地描绘出高柳乱蝉、夕阳秋原的凄凉之景,而且更寄寓着作者浓重的离愁别恨和沉痛的身世之感。通篇采用白描手法,语言朴素,意境淡远。不论从思想上还是从艺术上,此词都对宋词的发展具有开拓性的意义。

 
                
柳永●少年游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 
  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 
  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 
  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这首词抒发了作者长安东灞桥这一传统离别场所与友人别时的离愁别恨和怀古伤今之情。全词通过描写富有寓意和韵味的景物来表达悲愁与离愁、羁旅与感昔的双重惆怅,使人触景生情,见微知著。
 
  开篇总揽灞桥全景“参差烟树灞陵桥”一句,直接点明所咏对象,暮色苍茫中,杨柳如烟;柳色明暗处,霸桥横卧。灞桥是别离的象征,眼前凄迷的灞桥暮景,更易牵动羁泊异乡的情怀。灞桥不仅目睹人世间的离鸾别鹤之苦,而且也是人世沧桑、升沉变替的见证。“风物尽前朝”一句,紧承首句又拓展词意,使现实的旅思羁愁与历史的兴亡之感交织,把空间的迷茫感与时间的悠远感融为一体,貌似冷静的描述中,透露出作者沉思的神情与沉郁的情怀。“哀杨古柳”三句从折柳送别着想,专写离愁。作者想象年去岁来,多少离人此折柳赠别,杨柳屡经攀折,纤细轻柔的柳条竟至“憔悴”!此词写衰杨古柳,憔悴衰败,已不胜攀折。以哀景映衬哀情,借伤柳以伤别,加倍突出人间别离之频繁,别恨之深重。
 
  自“夕阳闲淡秋光老”一句始,词境愈加凄清又无限延伸。面对灞桥,已令人顿生离思,偏又时当秋日黄昏,日色晚,秋光老,夕阳残照,给本已萧瑟的秋色又抹上一层惨淡的色彩,也给作者本已凄楚的心灵再笼罩一层黯淡的阴影。想到光阴易逝,游子飘零,离思愁绪绵延不尽,终于溢满蘅皋了。“离思满蘅皋”,是用夸张的比喻形容离愁之多,无所不。
 
  “一曲《阳关》”两句,转而从听觉角度写离愁。作者目瞻神驰,正离思索怀,身边忽又响起《阳关》曲,将作者思绪带回别前的离席。眼前又进行一场深情的饯别,而行者正是自己。客中再尝别离之苦,旧恨加上新愁,已极可悲,而此次分袂,偏偏又传统的离别之地,情形加倍难堪,耳闻《阳关》促别,自然使人肝肠寸断了。至此,目之所遇,耳之所闻,无不关合离情纷至沓来。词末以“独自凭兰桡”陡然收煞。“独自”二字,下得沉重,依依难舍的别衷、孤身飘零的苦况,尽含其中。
 
  这首词运用了回环断续的艺术手法,借助灞桥、古柳、夕阳、阳关等寓意深远的意象,不加丝毫议论,只通过凭吊前朝风物,就抒发无限的感慨,做到了“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

 
                
柳永●竹马子         
 
  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静临烟渚。 
  对雌霓挂雨,雄风指槛,微收烦暑。 
  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 
  览景想前欢,指神京,非雾非烟深处。 
  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 
  凭高尽日凝伫。 
  赢得消魂无语。 
  极目霁霏霏,暝鸦零乱,萧索江城暮。 
  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

 
  《竹马子》是柳永的自度曲。从意境上讲,这首词属柳永的雅词,其中不只抒发了个人的离愁别恨,而且也是对封建文人命运的凭吊,整体情绪沉郁深远。
 
  这首词是词人漫游江南时抒写离情别绪之作,所表现的景象雄浑苍凉。词人将古垒残壁与酷暑新凉交替之际的特异景象联系起来,抒写了壮士悲秋的感慨。
 
  “雌霓”是虹的一种,色泽偏暗。“雄风”是清凉劲健之风。这两个词语雅致而考究,表现了夏秋之交雨后的特有现象。孤垒危亭之上,江边烟渚之侧,更加能够感到时序变换。孤垒、烟渚、雌霓、雄风,这一组意象构成了雄浑苍凉的艺术意境,词意的发展以“渐觉”两字略作一顿,以“一叶惊秋,残蝉噪晚”进一步点明时序。“素商”即秋令。这里,词人的悲秋情绪逐渐向伤离意绪发展,于是他又“览景想前欢”了。从“前欢”一语来推测,词中所怀念当是帝都汴京和作者过从甚密的一位歌妓。可是往事已如过眼烟云,帝都汴京遥远难以重到。
 
  上阕的结句已开始从写景向抒情过渡,下阕便紧接而写“想前欢”的心情。柳永不像其他词里将“想前欢”写得具体形象,而是仅写出目前思念时的痛苦情绪。“新愁易积,故人难聚”,很具情感表达的深度。离别之后,旧情难忘,因离别更添加新愁;又因难聚难忘,新愁愈加容易堆积,以致使人无法排遣。“易”和“难”既是对比关系又是因果关系,这对比与因果就是所谓“成追感”的内容。“尽日凝伫”、“消魂无语”形象地表现了无法排遣离愁的精神状态,也充分流露出对故人的诚挚而深刻的思念,并把这种情绪发挥到极致。最后作者巧妙地以黄昏的霁霭、归鸦、角声、残阳的萧索景象来衬托和强化悲苦的离情别绪。特别是结尾“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两句,意味极为深长,把一已羁旅苦愁拓展为人世兴衰的浩叹。
 
  这首词虚实相生,情与景的处理上表现出极高的艺术造诣。上片首九句写景,属实写;后三句写情属虚写。虚实相生,善于抓住时序变化,描绘了特定环境中的景色,奠定了全词的抒情基调。下片则相反,前五句抒情,属虚写;后五句写景,属实写,以景结情,情景交融。这种交错的布局,不仅使整体结构富于变化,而且如实地反映了作者思想感情特定环境中活动变化的过程。全词意脉相承,严谨含调,是一首优秀的长调慢词。

 
                
柳永●驻马听          
 
  凤枕鸾帷。 
  二三载,如鱼似水相知。 
  良天好景,深怜多爱,无非锯依随。 
  奈何伊。 
  恣性灵、忒煞些儿。 
  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 
  而今渐行渐远,渐觉虽悔难追。 
  漫寄消寄息,终久奚为。 
  也拟重论缱绻,争奈翻覆思维。 
  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时。

 
  这首《驻马听》是柳永词中专写男女别骨相思的一篇。它通篇既不写景,也不叙事,完全摆脱了即景传情和因物兴感的俗套,完全采用直言的方式来抒情,是一首典型的“俗词”。历来因不合封建社会道德和正统文人的审美趣味而被称之为“淫冶讴歌之曲”。其实这首词写得直率明快、真情洋溢、深挚感人,具有很高的思想意义和艺术水准。
 
  这首词采用线型的结构,按照情节的顺序从头写起,层次清晰。上片纯属忆旧。“凤枕鸾帷”是写抒情女主人公沉溺对往日甜蜜爱情生活的回忆里。这段幸福的生活虽只有“二三载”,整个人生旅程中是短暂的,却因两心相照,“如鱼似水”般的和谐而令人难忘。但他们的情感不是对等的,她委曲求全,百般迁就,“无非锯依随”。委曲求全的结果并未愈合、反而加深了他们情感的裂痕,责任不女方。
 
  “奈何伊,恣性灵、忒煞些儿”,“性灵”,俗语的意思是指性子或个性:“忒煞”,即太过份了。他们的破裂纯由男子的任性而引起,对他已无可奈何,最后分离也是情势发展的必然。接下来女主人公诉说分离后的苦闷情绪:“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孜煎”,俗语,忧虑、思念之意,如柳词《法曲献仙音》:“记取盟言,少孜煎,剩好将息。”每当她闲着无事之时,将往事反复考虑,仍免不了对离人的眷恋,情感上难以割舍。这一串直言不讳的回忆,平中见奇,层次井然,章法分合有序,给人以曳生姿的美感。
 
  下片重伤今,着重写女主人公被遗弃后的复杂心理。而今离人已经“渐行渐远”,加大了空间与情感的距离,“虽悔难追”。似乎当初若再委曲一些、再容忍一些,还是可以挽留住的,而今距离愈远,纵然后悔也无济于事了。根据这种情形,即使寄去消息,终究也是白费。“消息”两字分用,是一种修辞方法。她也打算过同他再继续那一段爱情生活,“重论缱绻”。无奈她经过“翻覆思维”,从现实状况下得出的预感,经过分离的痛苦和被弃后的冷静思考,她已认识到情感是不能勉强的,纵使可能重续旧欢,恩情也不似当时的“如鱼似水相知”那样融洽了。这几句丧气话,表面看来有点煞风景,但实际是一个久经忧患者对人情世故的清醒认识,是情感和哲理的巧妙结合。
 
  柳永的这首俗词与他的同类作品相比,颇有独特之处。首先,这首词塑造的一个是温柔多情而非大胆泼辣的市民女子。她既有对爱情的热烈追求,又有冷静理智的思索,反映了市民女子性格的多面性。另外,这首词情真语真,表现得法。词人能够深人物内心设身处地去体会,他不写弃妇的悲哀可怜,却是多层次地揭示人物的思维过程,成功展示了她的内心境界。这是一首不可多得的言情佳作。

 
                
柳永●迷神引          
 
  一叶扁舟轻帆卷。 
  暂泊楚江南岸。 
  孤城暮角,引胡笳怨。 
  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 
  烟敛寒林簇,画屏展。 
  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旧赏轻抛,到此成游宦。 
  觉客程劳,年光晚。 
  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 
  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 
  芳草连空阔,残照满。 
  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这首《迷神引》是柳永五十岁后宦游各地的心态写照,是一首典型的羁旅行役之词。这首词深刻地反映了柳永的矛盾心理,特别是作为一名不得志的封建文人的苦闷与不满,有一定的思想意义。
 
  词起句写柳永宦游经过楚江,舟人将风帆收卷,靠近江岸,作好停泊准备。“暂泊”表示天色将晚,暂且止宿,明朝又将继续舟行。从起两句来看,词人一起笔便抓住了“帆卷”、“暂泊”的舟行特点,而且约略透露了旅途的劳顿。可见他对这种羁旅生活是很有体验的。继而作者以铺叙的方法对楚江暮景作了富于特征的描写。“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描写的是:傍晚的角声和笳声本已悲咽,又是从孤城响起,这只能勾惹羁旅之人凄黯的情绪,使之愈感旅途的寂寞了。“暮角”与“胡笳”定下的愁怨情调笼罩全词。接着自“水茫茫”始描绘了茫茫江水,平沙惊雁,漠漠寒林,淡淡远山。这样一幅天然优美的屏画,也衬托出游子愁怨和寂寞之感。上片对景色层层白描,用形象来表达感受,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下片起两句直接抒发宦游生涯的感慨,接下来将这种感慨作层层铺叙。旅途劳顿,风月易逝,年事衰迟,是写行役之苦:“异乡风物”,显得特别萧索,是写旅途的愁闷心情;帝都遥远,秦楼阻隔,前欢难断,意乱神迷,是写伤怀念远的情绪。词人深感“旧赏”与“游宦”难于两全,为了“游宦”而不得不“旧赏轻抛”。“帝城”指北宋都城汴京,“秦楼”借指歌楼。这些是词人青年时代困居京华、留连坊曲的浪漫生活的象征。按宋代官制,初等地方职官要想转为京官是相当困难的,因而词人看来,帝城是遥远难至的。宋代不许朝廷命官到青楼坊曲与歌妓往来,否则会受到同僚的弹劾,于是柳永便与歌妓及旧日生活断绝了关系。故而词人概叹“帝城赊,秦楼阻”。
 
  “芳草连空阔,残照满”是实景,形象地暗示了赊远阻隔之意;抒情中这样突然插入景语,叙写富于变化而生动多姿。结句“佳人无消息,断云远”,补足了“秦楼阻”之意。“佳人”即“秦楼”中的人,因种种原因断绝了消息,旧情象一片断云随风而逝。从这首词中可以看出作者对仕途的厌倦情绪和对早年生活的向往,内心十分矛盾痛苦。可以说,这首《迷神引》是柳永个人生活的缩影:少年不得志,便客居京都,流连坊曲,以抒激愤;中年入仕却不得重用,又隔断秦楼难温旧梦,心中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却偏要言,这首词上片言“暂泊”之愁,下片道“游宦”之苦。大肆铺叙中见出作者心中真味,可谓技巧娴熟,意蕴隽永。

 
                
柳永●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去便,争不恣狂荡? 
  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反映了柳永的反叛性格,也带来了他人生路上一大波折。据传说,柳永善作俗词,而宋仁宗颇好雅词。有一次,宋仁宗临轩放榜时想起柳永这首词中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就说道:“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就这样黜落了他。从此,柳永便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而长期地流连于坊曲之间,花柳丛中寻找生活的方向、精神的寄托。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考科举求功名,他并不满足于登进士第,而是把夺取殿试头名状元作为目标。落榜只认为“偶然”,“风遗”只说是“暂”,由此可见柳永狂傲自负的性格。他自称“明代遗贤”是讽刺仁宗朝号称清明盛世,却不能做到“野无遗贤”。但既然已落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风云际会”,施展抱负是封建时代士子的奋斗目标,既然“未遂风云便”,理想落空了,于是他就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争不恣狂荡”,表示要无拘无束地过那种为一般封建士人所不齿的流连坊曲的狂荡生活。“偎红倚翠”、“浅斟低唱”,是对“狂荡”的具体说明。柳永这样写,是恃才负气的表现,也是表示抗争的一种方式。科举落第,使他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只有以极端对极端才能求得平衡。所以,他故意要造成惊世骇俗的效果以保持自己心理上的优势。柳永的“狂荡”之中仍然有着严肃的一面,狂荡以傲世,严肃以自律,这才是“才子词人”、“白衣卿相”的真面目。柳永把他内心深处的矛盾想法抒写出来,说明落第这件事情给他带来了多么深重的苦恼和多么烦杂的困扰,也说明他为了摆脱这种苦恼和困扰曾经进行了多么痛苦的挣扎。写到最后,柳永得出结论:“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谓青春短暂,怎忍虚掷,为“浮名”而牺牲赏心乐事。所以,只要快乐就行,“浮名”算不了什么。
 
  这首词是柳永进士科考落第之后的一纸“牢骚言”,宋元时代有着重大的意义和反响。它正面鼓吹文人士者与统治者分离,而与歌妓等下层人民接近,有一定的思想进步性。
 
                
柳永●木兰花慢         
 
  拆桐花烂熳,乍疏雨、洗清明。 
  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 
  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 
  盈盈,斗草踏青。 
  人艳冶,递逢迎。 
  向路旁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 
  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 
  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这首《木兰花慢》以描绘清明的节日风光,侧面地再现了宋真宗、仁宗年间社会升平时期的繁胜场面。清明时节风和日暖,百花盛开,芳草芊绵,人们习惯到郊野去扫墓、踏青。这首词就以北宋江南清明郊游为再现对象,生动地描绘了旖旎春色和当时盛况,是一首典型的“承平气象,形容曲致”之作。
 
  起首六句二十四字,兼写清明乍雨、群花烂漫,点出春日郊游的特定风物。起笔便异常简洁地点明了时令。紫桐即油桐树,三月初应信风而开紫白色花朵,因先花后叶,故繁茂满枝,最能标志郊野清明的到来。一个“拆”字,写尽桐花烂漫的风致。“先清明”,经过夜来或将晓的一阵疏雨,郊野显得特地晴明清新,点出“清明之明”。作者选择了“艳杏”和“缃桃”等富于艳丽色彩的景物,使用了“烧”和“绣”具有雕饰工巧的动词,以突出春意最浓时景色的鲜妍如画。不过,这首词的重点不于对动人春色的工笔描绘,所以自“倾城”句始,词进入游春活动的描述。作者善于从宏观来把握整体的游春场面,又能捕捉到一些典型的具象。“倾城,尽寻胜去”是对春游盛况作总的勾勒。人们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熟食品,男骑宝马,女坐香车,到郊外去领略大自然的景色,充分享受春天的观乐。“雕鞍”代指马,“绀幰”即天青色的车幔,代指车。结两句,以万家之管弦新声大大地渲染了节日的气氛,词情向欢乐的高潮发展。词的上片,作者用浓墨重彩绘制出一幅生气盎然的清明踏青游乐图。
 
  词的下片着重表现江南女子郊游的欢乐。柳永这位风流才子将注意力集中于艳冶妖娆、珠翠满头的市井妓女身上。这富于浪漫情调的春天郊野,她们的欢快与放浪,作者看来,为节日增添了浓郁的趣味和色彩,而事实上也如此。“盈盈”以女性的轻盈体态指代妇女,这里兼指众多的妇女。她们占芳寻胜,玩着传统的斗草游戏。踏青中最活跃的还是那些歌妓舞女们。她们艳冶出众,尽情地享受着春的欢乐和春的赐与。作者以“向路旁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衬出当日游人之众,排场之盛,同时也暗示这些游乐人群的主体是豪贵之家。这是全词欢乐情景的高潮。而作者对春之美好和生之欢乐的体验也抒发到了极致。继而词笔变化,作者继以肯定的语气,设想欢乐的人们,佳丽之地饮尽樽里的美酒,陶然大醉,有如玉山之倾倒。“罍”为古代酒器,即大酒樽。词的结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醒。”一句意思是,这些欢乐的人定是拚着明日醉卧画堂,今朝则非尽醉不休。不能把这一句简单用“醉生梦死”去界定,实际上,柳永这里呕歌的是古代女子这难得的自由机会和场合中所迸发的生命的快乐。
 
  这首《木兰花慢》充分体现了柳词善予铺叙的表现特征。作者依赖调式变化、句式参差,造成了一种急促的节奏和繁密的语势;同时又通过特色景物的点染,大量细节的描写和场面的铺陈,将描写对象加以铺张渲染,为全词带来一种繁复之美。这是两宋时期广为传唱的“欢乐颂”和“春之歌”,体现了柳永创作风格的多样性。

 
                
柳永●安公子          
 
  远岸收残雨,雨残稍觉江天暮。 
  拾翠汀洲人寂静,立双双鸥鹭。 
  望几点、渔灯隐映蒹葭浦。 
  停画桡、两两舟人语。 
  道去程今夜,遥指前村烟树。 
  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 
  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 
  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 
  刚断肠、惹得离情苦。 
  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
 

  这是一首典型的游宦思归之作,反映了作者长年落魄、官场失意的萧索情怀。
 
  上片写景,时间是作者搭船到某处去的一个下午。头两句写江天过雨之景,雨快下完了,才觉得江天渐晚。风雨孤舟,因雨不能行驶,旅人蛰居舟中,抑郁无聊。时间、地点、人物都或明或暗地展示了出来。
 
  “拾翠”二句,是写即目所见。汀洲之上,有水禽栖息,拾翠之人已经归去。而以“双双”形容“鸥鹭”,更觉景中有情。拾翠佳人,即水边采摘香草的少女。鸥鹭成双,自己则块然独处孤舟,一对衬,就更进一步向读者展开了作者的内心活动。“望几点”句,写由傍晚而转入夜间。渔灯已明,但由于是远望,又隔有蒹葭,所以说是“隐映”,是远处所见。
 
  “停画桡”句,则是已身所,近处所闻。“道去程”二句,乃是舟人的语言和动作。“前村烟树”,本属实景,而冠以“遥指”二字,则是虚写。这两句把船家对行程的安排,他们的神情、口吻以及依约隐现的前村,都勾画了出来,用笔极其简炼,而又生动、真切。上片由雨而暮,由暮而夜,用顺叙的方法铺写景物,景中有情。
 
  过片“游宦成羁旅”是全词的中心,为上片哀景作注,同时又引出下文,由今夜的去程而念及长年行役之苦。“短樯”七字,正面写出舟中百无聊赖的生活。“万水”两句,从“凝伫”来,因眺望已久,所见则“万水千山”,所思则“乡关何处”。“迷远近”虽指目“迷”,也是心“迷”。“自别后”以下,直接“乡关何处”展开叙说。“风亭”七字,追忆过去,慨叹现。昔日良辰美景,胜地欢游,今日则短樯独处,离怀渺渺,用一“孤”字将今昔分开,亭榭风月依然,但人却不能欢聚了。“刚断肠”
 
  以下,是说离情正苦,归期无定,而杜宇声声,劝人归去,愈觉不堪。这首词先景后情,情贯全篇,中间以“游宦成羁旅”五个字相连,景为情设,情由景生,结构精美,是一首工巧之作。
 
                
柳永●忆帝京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 
  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这首《忆帝京》是柳永抒写离别相思的系列词作之一。这首词纯用口语白描来表现男女双方的内心感受,艺术表现手法新颖别致。是柳永同类作品中较有特色的一首。
 
  起句写初秋天气逐渐凉了。“薄衾”,是由于天气虽凉却还没有冷;从“小枕”看,词中人此时还拥衾独卧,于是“乍觉别离滋味”。“乍觉”,是初觉,刚觉,由于被某种事物触动,一下引起了感情的波澜。接下来作者将“别离滋味”作了具体的描述:“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空床展转,夜不能寐;希望睡去,是由于梦中也许还可以解愁。默默地计算着更次,可是仍不能入睡,起床后,又躺下来。
 
  区区数笔把相思者床头展转腾挪,忽睡忽起,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状,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了。“毕竟不成眠”,是对前两句含意的补充。“毕竟”两字有终于、到底、无论如何等意思。接着“一夜长如岁”一句巧妙地化用了《诗径。王风。采葛》中“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的句意,但语句更为凝炼,感情更为深沉。这几句把“别离滋味”如话家常一样摊现开来,质朴无华的词句里,蕴含着炽烈的生活热情。
 
  词的下片转而写游子思归,表现了游子理智与感情发生冲突复杂的内心体验。“也拟待、却回征辔”,至此可以知道,这位薄衾小枕不成眠的人,离开他所爱的人没有多久,可能是早晨才分手,便为“别离滋味”所苦了。此刻当他无论如何都难遣离情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涌起另一个念头:唉,不如掉转马头回去吧。“也拟待”,这是万般无奈后的心理活动。可是,“又争奈、已成行计”意思是说,已经踏上征程,又怎么能再返回原地呢?归又归不得,行又不愿行,结果仍只好“万种思量,多方开解”,但出路自然找不到,便只能“寂寞厌厌地”,百无聊赖地过下去了。最后两句“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包含着多么沉挚的感情:我对你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但看来事情只能如此,也只应如此,虽如此,却仍不能相见,那么必然是“负你千行泪”了。这一句恰到好处地总结了全词彼此相思的意脉,突出了以“我”为中心的怀人主旨。
 
  这首词“细密而妥溜”(刘熙载《艺概》),纯用口语,流畅自然,委婉曲折地表达抒情主人公之间的真挚情爱,思想和艺术都比较成熟。

 
                 
柳永●倾杯           
 
  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 
  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苇村山驿。 
  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笛。 
  离愁万绪,闲岸草、切切蛩吟似织。 
  为忆芳容别后,水遥山远,何计凭鳞翼。 
  想绣阁深沉,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 
  楚峡云归,高阳人散,寂寞狂踪迹。 
  望京国。 
  空目断、远峰凝碧。

 
  这首词是柳永落第离京后所作,词中对自然景色的描绘很出色,特别点秋景。这首词用曲折多变的笔法描绘了清寂的山光水影,寄寓着词人落拓江湖的身世之感,构成一幅游子秋日行吟的连环画卷。
 
  词的上片写景,点染出雨后夜泊的情状。起首两句描绘洲渚宿鸟,对偶工整,“落”字、“横”字形容鹜鸟飞下和雁字排列的状态,这是秋江暮色。“分明画出”形容黄昏江上雨后清冷景象,着意绘出“秋色”,但江上行客的愁思,已隐然言外。“暮雨”三句,以小舟晚泊江边作为背景引出行客。“小楫”即小舟是行客所乘,“夜泊”指停舟的时间,“苇村山驿”点出投宿之外乃荒村驿店。满面风霜尤如静湖石子,激起情感涟漪:山村夜,月明风紧,传来羌管悠悠,吹出无限幽怨,真乃闻笛生怨。词人这里以设问提起,借笛声以抒旅怀。“离愁万绪”四字点题,揭出行客内心活动,接着以“蛩吟似织”烘托离愁。
 
  词人这里借蟋蟀声托出怨情,触发起无限愁绪,由此引出下文。整个上片层层深入,细致入微地勾画了一种深邃幽远的意境。
 
  “为忆”之句,触景而生情,抒写别后思念。“忆”字写思恋之情。以下再诉关山阻隔,鱼雁难通,从而反映出内心的焦虑。“想绣阁”三句,为对方设想,伊人深居闺房,怎能体会出行客漂流天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处。这里委婉曲折,设想奇警比女子自诉衷肠更为感人。“楚峡”句用宋玉之典,暗指自己旧日的欢爱已散,接着转笔归到目前境遇,说明往昔“暮宴朝欢”都已烟消云散,如今孤村独坐,惟有对月自伤。末尾两句,以景结情,遥望京华,杳不可见,但见远峰清苦,像是聚结着万千愁恨,“目断”与“立尽”都是加强语气,这幅秋景中注入强烈的感情色彩,相思之意,怅惘之情不绝如缕。
 
  这首词上、下片一气贯通,浑然一体,感情起伏跌宕,把离情别苦渲染得淋漓尽致,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堪称佳作。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先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先(990—1078)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历任宿州掾、吴江知县、嘉禾(今浙江嘉兴)判官。皇祐二年(1050),晏殊知永兴军(今陕西西安),辟为通判。后以屯田员外郎知渝州,又知虢州。以尝知安陆,故人称张安陆。治平元年(1064)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元丰元年卒,年八十九。张先“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石林诗话》卷下)。其词内容大多反映士大夫的诗酒生活和男女之情,对都市社会生活也有所反映。语言工巧。
 
  初以《行香子》词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人称为“张三中”。后又自举平生所得意之三词:云破月来花弄影“(《天仙子》):”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归朝欢》):”柔柳摇,坠轻絮无影“(《剪牡丹》),世称”张三影“。《宋史》无传,《宋史翼》卷二六载其事。著有《张子野词》。
 
                
张先●菩萨蛮          
 
  忆郎还上层楼曲。 
  楼前芳草年年绿。 
  绿似去时袍。 
  回头风袖飘。 
  郎袍应已旧。 
  颜色非长久。 
  惜恐镜中春。 
  不如花草新。

 
  这是一首以感春怀人为内容的闺怨词。它运思、谋篇方面自出机杼,别具一格,推陈出新。全词以颜色贯穿全篇,并用以巧妙运思、穿针引线。词之上片着眼于颜色的绿与绿之相同,使空间隔绝的近处芳草与远方行人相连结,使时间隔绝的今日所见与夕日所见相沟通,从而使楼前景与心中情融会为一,合为词境。下片着眼于颜色的新旧差异,使回忆中的昔时之袍与想像中的今日之袍相对照,使身上衣与境中人相类比,使容颜之老与花草之新形成反比。起首“忆郎还上层楼曲”一句通过闺中少妇登楼望远的视线,把她的一颗愁心送到远方游子的身边。登楼望远是古诗词中常用的意象,多从空间落想,怅望行人此去之远。第二句“楼前芳草年年绿”,则从时间落想,因见芳草“年年绿”而怅念行人远行之久。这句词肉于淮南小山《招隐士》赋“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及王维《山中送别》诗“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暗含既怨游子不归又盼游子早归的复杂意味。
 
  上片末两句,巧妙地以第二句句末的一个“绿”字为桥梁,从“芳草年年绿”到“绿似去时袍”,由望景过渡到怀人,感今过渡到思昔。抒情女主人公从芳草之绿生发联想,勾起回忆,想起郎君去时所着衣袍的颜色,并进而追忆其人临去依依、回首相望时,衣袖随风飘动的情景。这一细节深深印她的记忆之中,时时都会重现眼前,如今,因望见芳草绿、想到“去时袍”,当初的一幕幕又分明似眼前了。从这两句词,即可以想见词中人当年别郎时的留恋,也可以想见其今日“忆郎”时的惆怅。牛希济《生查子》词中的:“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可与这两句词参读,不同的是:张先词就居者立言;牛词则拟居者口吻以嘱咐行者。
 
  过片两句,紧承上片的三、四两句。词笔不离衣袍,而又翻出新意。同样是写那件绿色的衣袍,但上两句是回忆去时的袍色,这两句是想象别后的袍色。前者把一片相思时间上拉回到过去,后者则把万缕柔情空间上载送到远方。同时,这两句又与上片第二句中的“年年”两字遥相呼应,也是从时间落想,暗示别离之长久。正因别离已久,才会产生衣袍已旧、怕那去时耀眼的绿色已经暗淡无光的推测。又从袍之旧、色之褪,触发青春难驻、朱颜易改之感。于是,自然引出下面“惜恐镜中春,不如花草新”两句,把词意再推进一步。词中人之所惋惜、恐惧的是一个意义更深广、带有永恒性的人生悲剧,而不仅仅是一次别离的痛苦。离别固然折磨人,但行人终有归来之日,日后相逢之乐还可以补偿今日相思之苦;至于人生短促、岁月无情,而居者与行者都会分离中老去,这却是无可挽回、无可补偿的,正所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王国维《蝶恋花》)。这两句词,则对照眼前“芳草年年绿”之景,怨叹人之不如花草。花落了,明年还会开;草枯了,明年还会绿;而人的青春却一去不复返了。镜中的春容只会年年减色,不会岁岁更新。刘希夷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白头吟》)说的也是这样的意思。
 
  此词谋篇方面句句相承、环环相扣。上片因“忆郎”而“上层楼”,因“上层楼”而见“楼前芳草”,因芳草之“绿”而回忆郎袍之“绿”,再因去时之“袍”而想到风飘之“袖”。首句与次句的两个“楼”字,紧相扣合;次句与第三句的两个“绿”字,上下钩连;第四句的“袖”字固与第三句的“袍”字相应,句中的“回头”两字也暗与第三句的“去时”两字相承,针线绵密,过渡无痕。下片虽另起新意,却与上片藕断丝连。因三、四两句回忆起去时之袍,过片两句就进一步想象今日之袍;过片两句的上、下句间,则是因衣袍之“旧”而致慨于“颜色非长久”。接下来的两句,更因袍色之不长久而想到“镜中春”也不长久,再回溯上片“芳草年年绿”句,而有感于不如花草之年年常新。通篇脉络井然,层次分明。

 
           
张先●谢池春慢·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 
  绣被掩余寒,画阁明新晓。 
  朱槛连空阔,飞絮知多少? 
  径莎平,池水渺。 
  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 
  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 
  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 
  欢难偶,春过了。 
  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此为艳遇词。全词结构井然,层次分明,先景后情:上片写贵家池馆春晓之景,下片写郊游艳遇相慕之情。夏敬观评此词云:“长调中纯用小令作法”,别具一种风味。
 
  起首一句,点出主人公的居处所。“时闻有”,承上句,乃由于高墙缭绕、院宇深邃的缘故,而接下句则为人春眼之中的缘故。这时而一闻的莺啼把人唤醒了。“绣被掩余寒”,可见被未折叠,而“画阁明新晓”,天已大亮了。“朱槛连空阔”句承“画阁”而写居处环境,与“缭墙重院”相应,虽富丽然而寂寥,其境过清。“飞絮知多少”暗点时令为暮春。这样,春晓、恬睡、闻鸟,与“飞絮知多少”之景相连,就构成一个现成思路,间接表现出浓厚的惜春情绪。“径莎平”句以下续写暮春景象,路上长满野草,池面渐广,风平浪静时,时有花影倒映。“日长风静”与“闲”字表现出落寞萧索的气氛。这几句暗示出词中人小园芳径之上徘徊不定,百无聊赖的独特情绪。
 
  过片承上启下。“尘香拂马”,要去城南的玉仙现,一路上愁红惨绿,偏又不期然而然地,“逢谢女,城南道”。两人早已互相慕名的,而百闻不如一见,于是“一见慕悦”。她明艳绝伦,秀丽出于天然,“秀艳过施粉”,虽只微微一笑,便有无限妩媚而其衣色鲜艳夺目,日暖衣薄,更显示出其身段之窈窕,就连她随身佩带之玉饰,雕琢成双蝉样,也格外玲珑可爱。这里以工笔重彩,画出一个天生丽人,从中流露出一见倾心的愉悦。然而紧接六字“欢难偶,春过了”,是说有无穷后时之悔。从“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二句看,二人可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用笔变化,有相得益彰之妙。作者并没有花太多笔墨来写二人相遇如何的交谈或品乐,却通过相顾无言的描写将彼此的倾倒爱悦和相见恨晚的惆怅情绪表露得淋漓尽致。“春过了”三字兼挽上片,惜春之情与相见恨晚之悔打成一片,情景莫辩。
 
  关于此词的本事,《绿宿新话》卷上有一段引语,与此词词意大致相符:“张子野往玉仙观,中路逢谢媚卿,初未相识,但两相闻名。子野才韵既高,谢亦秀色出世,一见慕悦,目色相接。张领其意,缓辔久之而去。因作《谢池春慢》以叙一时之遇”。

 
                
张先●相思令          
 
  蘋满溪。柳绕堤。 
  相送行人溪水西。 
  回时陇月低。 
  烟霏霏。 
  风凄凄。 
  重倚朱门听马嘶。 
  寒鸥相对飞。

 
  这是一首意境凄迷朦胧的送别词。全词以景语结情,熔情入景。词中选取满溪之蘋绕堤之柳、低垂之月、霏霏之烟、凄凄之风、寂寒之鸥等景象,营造出一个朦胧的境界,有效地渲染、烘托出送者凄迷的心境。作者高超的艺术技巧,使得本词获得了独特的艺术魅力,送别词中别具一格。
 
  起首一句,写送行途中所见景象。“蘋满溪。柳绕堤。”青蘋满溪,其含意无异于芳草萋萋,亦是关别情。垂柳绕堤,则暗示沿曲曲溪柳送行之远。熔情入景,寓事于景,意蕴包孕很丰富,语言却极简练,只六个字。“相送行人溪水西”承上,点明送行之事,也点明全词的词旨。千里送行,终有一别,“溪水西”就是送者不得不止、行人终于别去之处。无限凄惘,见于言外,因为水西一别,行人已经渐行渐远,则送者不得不返。歇拍即写送者归来所见景象:“回时陇月低。”陇月即山月,山月低垂,则天将拂晓。可见,送行之时是拂晓之前。古人远行,多启程于黎明之前甚至夜半时分。“回时”二字,写送者沿送行原路折回。方才顺此路送行,此时逆此路返回,却是孤身一人,唯有低垂之陇月,照见形单影只而已。“陇月低”三字,妙景物之特征与情感之特征相似。此句陇月之低垂,与送者心情之低沉,特征完全相同;低垂的陇月,正象征着低沉的心情。
 
  上片描写送别情境,下片则转写别后情境。过片两句,纯为景语,写的是:拂晓之后,山水原野,烟霭霏霏笼罩,寒风凄凄交加。而送者的心灵,同样笼罩凄迷怅惘之中,这景语又正象喻着心情。这两句不但有景象吻合心情之妙,而且有声情吻合词情之妙。这两句共六字,字字皆阴平,构成凄凉之调,读来愈觉其凄楚。“重倚朱门听马嘶”写:送者已回到家门,可是仍不能平静,因为家门反而触动了伤心怀抱,所以送者转过身来,背靠朱门,面向远方,重新举目眺望行人所去的方向,可是,只听得路上过往的马嘶声,再也不见那人的影子,声声马嘶想必紧揪着送者的心。结句“寒鸥相对飞”将凄迷的词情推到极致:此时,天地间唯有那霏霏晓烟中飞来飞去的寒鸥,与孤独的送者相对。人鸥相对,只是一片静默而已;这静默之中,包含着无限的悲哀。此句还含蓄地点出送者为女性,行人为男性。温庭筠《河传》词云:“若耶溪,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可与此词参看。抒情主人公送行归家,闻路上马嘶声,犹倚门倾耳而听。一个“听”字,写出其心动神驰之状,而一个“重”字,则其念兹兹之情亦可想。骑马去者必为情郎,则“倚朱门”者自是怨女。对此作者偏不于明处交代,只从“听马嘶”一幕曲折透出。
 
  此词的一个显著特色是词调声情与词情妙合无间。全词用平声,其音低抑,如诉如泣,而且句句押韵,韵脚既极密,声情便紧促。特别是过片二句,全用阴平声,尤见低抑。低抑的韵脚、字声与急密的韵位构成一部声情悱恻的凄调,与词情表里一致,相得益彰。

 
              
张先●惜双双·溪桥寄意     
 
  城上层楼天边路,残照里、平芜绿树。 
  伤远更惜春暮,有人还高高处。 
  断梦归云经日去,无计使、哀弦寄语。 
  相望恨不相遇,倚桥临水谁家住。

 
  此词通过描写登高望远的境界,抒写了词人执著追求的情怀和绵绵无尽的愁思。全词韵致高远,别具一格。
 
  上片起首一句写登高望远。“城上层楼”,极写登临之高:“天边路”,极写眺望之远。“残照”二句,承“天边”而来,写的是:地平线上,夕阳西下,芳草绿树的平原业已沉入落照的余晖里。残照,给词境染上了一层哀伤的色调。“春暮”,是古诗词中常用伤逝的典型象征。虽只简笔勾勒出一幅平芜残照的境象,却已强烈地暗示了词人的哀伤。写景蓄势既足,抒情便深厚有力。“伤远更惜春草”,点出词意。“远”,既可指空间距离之遥,也可指时间隔别之久。久别不得团聚,而大好春光却已迟暮;伤心人悲苦萦怀,不可解脱,直至斜日西沉,还伫立高高的城楼之上。此情将随夜色渐浓而愈深重,自不言之中,这样就自然地过渡到下片的抒情。
 
  过片承上,点明所伤之事。梦与云,是我国古典文学中常用的爱情的象征意象。往日的欢爱如前尘旧梦,早已日复一日地远逝了;旧日的情人,也如天空的彩云,随风飘荡,日复一日地飞散。这一句,透露出一段夭折的情事,也暗示了这情感当初的美好。回顾上片所言“伤远”,则知所悲伤的必然是爱情的断绝。“无计”一句,写自己尽管一往情深,无法忘怀,却不可能向旧日情人传诉相思了。词境至此,似乎山穷水尽;然而结笔二句却再兴波澜。“相望恨不相遇”,原来情人就不远。可知“远”,并不是指分手后空间距离上的遥远,而是指时间距离上的久远。情人原来就那“倚桥临水谁家住”。虽然她家就近那溪桥边的岸上,可以相望,却不可以相会。无法重寻旧好的隐痛深哀与始终不能忘情的悠悠希冀,皆见于言外。
 
                
张先●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此为酒筵中赠妓之作,首句写她所穿的裙子,罗裙上绣着双飞的蝴蝶。“东池”两句,记相见之地(东池)、相见之因(宴),并且点明她“侑酒”的身分。“朱粉”两句,接着写其人之面貌,而着重写其淡妆。“闲花淡淡春”以一个确切的、具体的比喻,将她的神情、风度,勾画了出来。上层社会的行乐场所,多数女子都作浓妆,一个淡妆的,就反而引人注目了,故此“闲花”虽只“淡淡春”,却大有一枝独秀的风致。张先显然受了张祜的启发,但“闲花淡淡春”一句,仍然很有创造性。唐人称美女为春色,如元稹称越州妓刘采春为“鉴湖春色”。此处“春”字,也是双关。
 
  过片三句,用倒装句法。人人都说她身材好,但据词人看来,则不但身材,实许多地方都好,而这“诸处好”,又是“细看”后所下的评语,与上“初相见”相应。柳与美女之腰,同其婀娜多姿,连类相比,词中多有。结两句写其人的衣。古人较为贵重的衣料如绫罗之类上面的花纹,或出于织,或出于绣,或出于画。出于织者,如白居易《缭绫》:“织为云外秋雁行。”出于绣者,如温庭筠《南歌子》:“胸前绣凤凰。”出于画者,如温庭筠《菩萨蛮》:“画罗金翡翠。”此词写“衣上云”,而连及“乱山昏”,可见不是部分图案,而是满幅云烟,以画罗的可能性较大。词人由她衣上的云,联想到山上的云,而未写云,先写山,不但写山,而且写乱山,不但写乱山,而且写带些昏暗的乱山,这就使人感到一朵朵的白云,从昏暗的乱山中徐徐而出,布满空间。经过这种渲染,就仿佛衣上的云变成了真正的云,而这位身着云衣的美女的出现,就象一位神女从云端飘然下降了。
 
  这两句的作用,决不限于写她穿衣服的别致,更主要的是制造了一种气氛,衬托出并没有正面大加描写的女主人的神韵。写到这里,词戛然而止,更无多话,收得极其有力。所以周济《宋四家词选》中,评为“横绝”。
 
  本词意境之妙于亦真亦幻。如“昨日”两句,很明显是脱胎于宋玉《高唐赋》,而从其人所着云衣生发,就使人看了产生真中有幻之感,觉得她更加飘然若仙了。筵前赠妓,题材本属无聊。但词人笔下这幅美人素描还是相当动人的。妙处如“闲花”一句的以一胜多,“昨日”两句的真幻莫辩等。

 
                
张先●江南柳          
 
  隋堤远,波急路尘轻。 
  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 
  何况自关情。 
  斜照后,新月上西城。 
  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此为送别词。词中未具体刻画送别情事,而是通过古今别情来衬托一己别情,以烘云托月的手法将别情抒写得极为深挚。全词语言素朴明快,情调清新健康,风格别具特色。
 
  起首一句从别路写起。隋炀帝开通济渠,河渠旁筑御道,栽种柳树,是为“隋堤”。“隋堤远,波急路尘轻”两句是说:这是一个水陆交通要道,成日里不知有多少车马大路上来往,扬起“路尘”;不知有多少船只扬帆东下,随波逐流;也不知有多少人长堤上折柳送别,以寄深情。“隋堤”是一个典型的送别环境,“波急”与“路尘轻”分写水陆行程,暗示离别,寄有别情。一个“远”字,既刻画出别者长路漫漫的旅愁,又刻画送者依依目送的情态。这二句着重从眼前、从水陆两路,横向地展开送别图景;第三句则着重从古往今来,纵向地展示送别情事。一个“多”字,几乎将古今天下此中人事全都囊括。正因为别情是如此普遍,也就容易唤起“见人分袂亦愁生”的感受了。末句以“何况”二字造成递进,突出个人眼前的离别情事。以上,词人没有具体写到个人送别情事,只客观叙写普遍的离情,只是“亦愁生”中才微露主观情感。
 
  过片转写别后,别时种种情事都被省略了,这里只是着重写送者城楼望月的情景。“斜照后”三字非虚设,它表明送者城楼伫立的时辰之久,从日落到月出。“重望”又表明先已望过,上片“隋堤远”数句是日落前望中之景,至重望时应当是不甚分明了。于是送者抬头望新月,并由此而产生了一个美好的向往:“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此外与李白“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相类,但“亭亭”二字却把月的意象女性化了,而送者的身份亦不言自明,“千里伴行”的说法更是真挚深婉。
 
                
张先●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 
  无物似情浓。 
  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此词写一位女子她的恋人离开后独处深闺的相思和愁恨。词的结尾两句,通过形象而新奇的比喻,表现了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执着、对青春的珍惜、对幸福的向往、对无聊生活的抗议、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是历来传诵的名句。
 
  起首一句,是经历了长久的离别、体验过多次伤高怀远之苦以后,盘郁萦绕胸中的感情的倾泻。它略去了前此的许多情事,也概括了前此的许多情事。起得突兀有力,感慨深沉。第二句是对“几时穷”的一种回答,合起来的意思是伤高怀远之情之所以无穷无尽,是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真挚的爱情更为浓烈的缘故。这是对“情”的一种带哲理性的思索与概括。这是挟带着强烈深切感情的议论。以上两句,点明了词旨为伤高怀远,又显示了这种感情的深度与强度。
 
  接下来三句,写伤离的女主人公对随风飘拂的柳丝飞絮的特殊感受。“离愁”,承上“伤高怀远”。本来是乱拂的千万条柳丝引动了胸中的离思,使自己的心绪纷乱不宁,这里却反过来说自己的离愁引动得柳丝纷乱。这一句貌似无理的话,却更深切地表现了愁之“浓”,浓到使外物随着它的节奏活动,成为主观感情的象征。这里用的是移情手法。而那濛濛飞絮,也仿佛成了女主人公烦乱、郁闷心情的一种外化。“千丝”谐“千思”。
 
  上片末三句写别后登高忆旧。尤言:想当时郎骑着嘶鸣着的马儿逐渐远去,消逝尘土飞扬之中,今日登高远望,茫茫天涯,又要到哪里去辩认郎的踪影呢?“何处认”与上“伤高怀远”相呼应。
 
  过片上承伤高怀远之意,续写登楼所见。“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说不远处有座宽广的池塘,池水溶溶,鸳鸯成双成对地池中戏水,小船来往于池塘南北两岸。这两句看似闲笔,但“双鸳”二字既点出对往昔欢聚时爱情生活的联想又见出今日触景伤怀、自怜孤寂之情。说“南北小桡通”,则往日莲塘相约、彼此往来的情事也约略可想。
 
  下片三、四、五句写时间已经逐渐推移到黄昏,女主人公的目光也由远而近,收归到自己所住的楼阁。只见梯子横斜着,整个楼阁被黄昏的暮色所笼罩,一弯斜月低照着帘子和窗棂。这虽是景语,却隐隐传出一种孤寂感。“又还是”三字,暗示这斜月照映画阁帘栊的景象犹是往日与情人相约黄昏后时的美好景象,如今景象依旧,而自从与对方离别后,孑然孤处,已经无数次领略过斜月空照楼阁的凄清况味了。这三个字,有追怀,有伤感,使女主人公由伤高怀远转入对自身命运的沉思默想。
 
  结拍三句化用李贺《南园》诗中“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之句,说怀着深深的怨恨,细细地想想自己的身世,甚至还不如嫣香飘零的桃花杏花,她们自己青春快要凋谢的时候还懂得嫁给东风,有所归宿,自己却只能形影相吊中消尽青春。说“桃杏犹解”,言外之意是怨嗟自己未能抓住“嫁东风”的时机,以致无所归宿。而从深一层看,这是由于无法掌握自己命运而造成的,从中显出“沉恨细思”四个字的分量。这几句重笔收束,与一开头的重笔抒慨铢两相称。
 
  词中“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句,使作者获得了“桃杏嫁东风”的雅号。张先的许多艳词都是感情浅薄的,而此词却情真意切,无论思想方面还是艺术方面都值得永远为人称道。

 
                
张先●蝶恋花         
 
  移得绿杨栽后院,学舞宫腰,二月青犹短。 
  不比灞陵多送远,残丝乱絮东西岸。 
  几叶小眉寒不展,莫唱《阳关》,真个肠先断。 
  分付与春休细看,条条尽是离人怨。

 
  此词将旷怨之情融入柳寄离情的境界中来表现,表情达意极为含蓄。全词将咏柳与写人熔于一炉,通过叙写伊人风尘中横被攀折之苦,移入人家后有所改变而仍有不满一事,塑造出一个浑然一体的动人形象,展示出一段曲折哀惋的特殊情事。
 
  上片谓从外间移来了一株小小杨柳,将它栽种后院,从此它就脱离了横遭攀折飘零之苦。言下之意颇为自得。杨柳垂条轻盈袅娜,诗词中常与美人纤腰互为比喻。此处说“学舞宫腰”就将杨柳拟人化,开篇便宛然有一个歌女兼舞女的形象。“学舞”云云,可见其年尚小,不特“二月青犹短”的形容而然。这样,移柳之事似乎暗示着一个小歌女脱离风尘,进了人家宅院,于是境遇大变:“不比灞陵多送远,残丝乱絮东西岸。”灞陵亦作霸陵,乃汉文帝陵寝所,长安东,附近有灞桥,自汉唐以来均为折柳送别之地,“残丝乱絮”抛置之多,不言自明。二句暗示歌女脱离为人随意作践的境地,有了一个好心的主人扶持。
 
  过片“几叶小眉寒不展”,以杨柳嫩叶比美人之眉,仍是继续前面的拟人,连下句依然显现着那个小歌女的形象。叶儿“寒不展”,状歌女颦眉情态,表明她心绪不佳。“莫唱《阳关》”四字暗示出离别情事。《阳关》,曲辞即王维名作《送元二使安西》,乃送别曲也。与谁离别呢?看来便是前述那位好心的主人了,他将外出,故伊人依依难舍。“真个肠先断”的“肠”与“眉”一样是柳的借喻。末二句进一步点明断肠原因,兼寄词人的感慨。其中代用了唐人雍陶《题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的名句。那柳丝似乎条条尽是离人怨苦的具象了。
 
                
张先●诉衷情         
 
  花前月下暂相逢。 
  苦恨阻从容。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 
  两心同。 
  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此词表现了不甘屈服于邪恶势力的美好爱情,表现出不幸命运中心灵的高贵、圣洁,表现出苦难人生中一对情侣的至爱情深,堪称爱情词中的千古绝唱。
 
  全词从上片的悲怆沉痛转向下片的美好期待。心灵升华,笔力不凡,波澜起伏,感人至深。词中用“花”、“月”的形象贯穿而成,既写了“花前月下”的相恋,也写了“花谢月朦胧”的爱情受阻,还写了“花”不尽,月无穷的美好祝愿。随着花月意象所呈示的象征意义的流转,词人情感精神所经历的曲折变化也凸现出来。
 
  起首一句缅怀昔日两人相恋的幸福情境。花前月下相逢,原是良辰美景中的赏心乐事;但句中插入一“暂”字,便暗透出一丝悲意。次句进一步点出恋人隔绝、欢会难再的现实。“苦恨”二字叠下,足见词人痛苦之深重。接下来“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用比兴的手法,喻说爱情受阻的现实。“酒醒”,有“愁醒”之意。“梦断”,喻往事已成空,而“花谢月朦胧”,则见证昔日美好爱情的春花已经衰谢,明月已经黯淡,竟成为情缘中断的象征。“何况”二字,强调好事难成,不仅写恋人隔绝,而词情因之倍加悲怆沉痛。
 
  过片以千钧之力,从悲怆沉痛中陡然振起,将词情升华到一个美好的境界。“花不尽,月无穷”两句是对偶,用比兴:花不尽,是期愿青春长;月无穷,是期愿永远团圆。紧接着,迸出“两心同”,则是坚信情人与自己一样对爱情忠贞不渝。由此可见恋人之间的离别,决非出于心甘情愿,实有难以明言的隐痛,则爱情实为横遭外来势力之摧残可知。衰谢了的春花再度烂漫,而且永远盛开;黯淡了的月亮再度光明,而且永远团圆。这是美丽的幻境,也是美好的期愿,这些要升现词人破碎痛苦的心中,需要的正是“两心同”这种极大的力量。如果没有对情人无比的爱和最大的信任,是决不可能产生这种精神力量的。作者《千秋岁》词云“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可以注解“两心同”的深刻意蕴。“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词人把甘为挽回春天即挽回爱情而献身的意愿,寄托结笔这优美的比兴之中。
 
  综上,此词通过叙写一段横遭挫折的爱情,表现了词人对于爱情的忠贞不渝,同时也表现出一种美好期望不断升华的向上精神。宋晁补之评张先曰:“子野韵高”,乃深透之语。

 
                
张先●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此词为临老伤春之作,为张先词中的名作。全词将作者慨叹年老位卑,前途渺茫之情与暮春之景有机地交融一起,工于锻炼字句,体现了张词的主要艺术特色。
 
  上片起首三句写作者本想借听歌饮酒来解愁。但他家里品着酒听了几句曲子之后,不仅没有遣愁,反而心里更烦了。于是吃了几杯闷酒之后便昏昏睡去。一觉醒来,日已过午,醉意虽消,愁却未曾稍减。冯延巳《鹊踏枝》:“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同样是写“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的闲愁。只不过冯是酒阑人散,舞休歌罢之后写第二天的萧索情怀,而张先则一想到笙歌散尽之后可能愁绪更多,所以根本连宴会也不去参加了。
 
  这就逼出下一句“送春春去几时回”的慨叹来。应当指出的是,此句中的前后两个“春”字,有不尽相同的涵义。上一个“春”指季节,指大好春光;而下面的“春去”,不仅指年华的易逝,还蕴涵着对青春时期风流韵事的追忆和惋惜。这就与下文“往事后期空记省”一句紧密联系起来。
 
  四、五两句反用杜牧诗句:“自悲临晓镜,谁与惜流年?”,以“晚”易“晓”,主要于写实。小杜是写女子晨起梳妆,感叹年华易逝,用“晓”字;而此词作者则于午醉之后,又倦卧半晌,此时已近黄昏,总躺那儿仍不能消愁解忧,便起来“临晚镜”了。这个“晚”既是天晚之晚,当然也隐指晚年之晚,此处仅用一个“晚”字,就把“晚年”的一层意思通过“伤流景”三字给补充出来了。
 
  上片歇拍中的“后期”一本作“悠悠”。从词意看,“悠悠”空灵而“后期”质实,前者自有其传神入化之处。但“后期”二字虽嫌朴拙,却与上文“愁”、“伤”等词绾合得更紧密些。“后期”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往事已成过往,故着一“空”字。另一层意思则是指失去了机会或错过了机缘。甜蜜的往事多年以后会引起人无限怅惘之情,而哀怨的往事则使人一想起来就加重思想负担。这件“往事”,由于自己错过机缘,把一个预先定妥的期约给耽误了。这使自己追悔莫及,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往事的印象并未因之淡忘,只能向自己的“记省”中去寻求。但寻求到了,却并不能得到安慰,反而更增添了烦恼。于是他连把酒听歌也不能消愁,即使府中有盛大的宴会也不想去参加了。这样的结尾把一腔自怨自艾、自甘孤寂的心情写得格外惆怅动人,表面上却又含而不露。词之上片所写,是作者的思想活动,是静态,颇具平淡之趣。
 
  下片从动态方面写词人即景生情,极富空灵之美。
 
  作者未去参加府会,便暮色将临时到小园中闲步,借以排遣从午前一直滞留心头的愁闷。天很快就暗下来了,水禽并眠池边沙岸上,夜幕逐渐笼罩了大地。这个晚上原应有月的,不料云满夜空,并无月色,既然天已昏黑那就回去吧。恰这时,起风了,刹那间云开月出,而花被风所吹动,也竟自月光临照下婆娑弄影。这就给作者孤寂的情怀注入了暂时的欣慰。此句成了传诵千古的名句,王国维其《人间词话》中评曰:“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这句权威性的评语主要是论其遣词造句之功力,其实这句妙处不仅于修词炼句的功夫,主要还于词人把经过整天的忧伤苦闷之后,居然一天将尽时品尝到即将流逝的盎然春意这一曲折复杂的心情,通过生动妩媚的形象给曲曲传达出来,让读者从而也分享到一点欣悦和无限美感。正如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评云:“心与景会,落笔即是,着意即非,故当脍炙。”又杨慎《词品》云:“景物如画,画亦不能至此,绝倒绝倒!”
 
  结尾数句,作者先写“重重帘幕密遮灯”而后写“风不定”,并非迁就词谱的规定,这只是说明作者体验事物十分细致,外面有风而帘幕不施,灯自然会被吹灭,所以作者进了屋子就赶快拉上帘幕,严密地遮住灯焰。但风更大了,纵使帘幕密遮而灯焰仍摇摆,这个“不定”是包括灯焰“不定”的情景内的。“人初静”一句,是说由于夜深人静,愈显得春夜的风势迅猛;联系到题目的“不赴府会”,作者这里的“人静”很可能是指府中的歌舞场面这时也该散了罢;再结合末句,又见出作者惜春、忆往、怀人的一片深情。好景无常,刚才还月下弄影的姹紫嫣红,经过这场无情的春风,恐怕要片片飞落园中的小路上了。结句内涵颇丰,既有伤春之逝的惆怅,自嗟迟暮的愁绪,又有赏春自得的窃喜。
 
  此词闻名于世的主要原因还是善于炼字。作者词中正是通过“花弄影”开拓了美的境界,使全词为之生辉。

 
               
张先●减字木兰花         
 
  垂螺近额,走上红裀初趁拍。 
  只恐轻飞,拟倩游丝惹琢。 
  文鸳绣履,去似杨花尘不起。 
  舞彻《伊州》,头上宫花颤未休。

 
  这是一首描绘少年艺妓舞蹈形象的作品。全词以纤细巧妙的艺术手法,把从起舞到急舞、缓舞以及舞罢的全套舞蹈动作写得层次分明,姿态各异。
 
  上片开篇句,写舞蹈的开始。“垂螺近额”,指下垂近额角的螺形发髻,这样的发型,说明舞女年纪尚幼,还带几分稚气。“走上红裀初趁拍”,是说这位舞女以轻快的脚步上场,随即按着音乐的节拍,红地毯上翩跹起舞。“走”字,意为疾趋、快步。这二句抓住舞女的头上装束和脚下动作,描写了舞蹈的第一阶段。“只恐”二句是从观众眼中写舞女的动作。这位舞女身轻如燕,急速飞旋,像是要飞到天上去。词人作为观众,不禁为她耽心,于是想让空中的游丝把她牵惹住。“只恐”、“拟倩”两组虚词,前呼后应,仰承俯注,设想奇绝,富于诗意。
 
  换头两句,转写舞女的双脚。她穿着绣有文采鸳鸯的舞鞋,红地毯上轻快地旋转、跳跃,一忽儿节奏放缓,她象杨花一样飘去,连一丝儿灰尘也未沾惹。《伊州》,商调大曲名,唐时来自西北边地。词至结处,才知道伴奏的乐曲乃是《伊州》,前面所说的“初趁拍”乃是指配合《伊州》调的节拍。一曲奏毕,舞蹈停止,而舞女头上的宫花还颤巍巍地摇晃不休。这样的结尾极有余味,这颤动的宫花,让人仍旧沉浸舞蹈的意境中,久久不愿醒来……。
 
  古典诗词中专以舞蹈为题材的作品不多,本篇则是为数不多的同类作品中出类拔萃之作。词中以纤细巧妙的笔法描绘舞技的高超,如用游丝、杨花、宫花之类质地较轻之物衬托或比喻动作的轻盈飘逸,使人如亲临亲见,获得了极高的艺术享受。
 
                
张先●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下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一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这首《千秋岁》写的是悲欢离合之情,声调激越,极尽曲折幽怨之能事。
 
  上片完全运用描写景物来烘托、暗示美好爱情横遭阻抑的沉痛之情。起句把鸣声悲切的鶗鴂提出来,诏告美好的春光又过去了。源出《离骚》“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从“又”字看,他们相爱已经不止一年了,可是由于遭到阻力,这伤情却和春天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惜春之情油然而生,故有“惜春更把残红折”之举动。所谓“残红”,象征着被破坏而犹坚贞的爱情。一个“折”字更能表达出对于经过风雨摧残的爱情的无比珍惜。紧接着“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是上片最为重要的两句:表面上是写时令,写景物,但用的是语意双关,说的是爱情遭受破坏。“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是正常的,而梅子青时,便被无情的风暴突袭,便是灾难了。青春初恋遭此打击,情何以堪!经过这场灾难,美好的春光便又鶗鴂声中归去。被冷落的受害者这时也和柳树一样,一任爱情如柳絮一般逝去了。
 
  换头“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两句来得很突然。幺弦,琵琶第四弦。弦幺怨极,就必然发出倾诉不平的最强音。这种极怨的气势下,受害者接着表示其反抗的决心,“天不老,情难绝”。这两句化用李贺“天若有情天亦老”诗句而含意却不完全一样,此处强调的是天不会老,爱情也永无断绝的时候。这爱情是怎样的呢?“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丝”“思”,谐音双关。这个情网里,他们是通过千万个结,把彼此牢牢实实地系住,谁想破坏它都是徒劳的。这是全词“警策”之语。情思未了,不觉春宵已经过去,这时东窗未白,残月犹明。如此作结,言尽而味永。
 
  这首词韵高而情深,含蓄又发越,可以说,兼有婉约与豪放两派之妙处。

 
                
张先●更漏子          
 
  锦筵红,罗幕翠。 
  侍宴美人姝丽。 
  十五六,解怜才。 
  劝人深酒杯。 
  黛眉长,檀口小。 
  耳畔向人轻道。 
  柳阴曲,是儿家。 
  门前红杏花。

 
  此词以才子佳人之爱为主题,颇有戏剧性地叙写了才子佳人歌筵酒席之间的邂逅。全词以叙事见胜,笔墨紧凑,场面、人物、动作、对话表现得极为精彩,风格清新,明秀而又含蓄,情感热烈、轻倩而不流于浅薄,读来引人入胜。
 
  起首两句为场面描写,写的是锦筵铺红,罗幕垂碧,同时为下边美人出场暗设衬托。“侍宴美人姝丽。”这一位侍宴的歌女生得很美,出现红筵翠幕之间,自是格外光彩照人。“十五六,解怜才”,点其年龄之轻,则歌女之动人,词人之动心,皆不言之中。“解怜才”三字,极有分量,说这位歌女虽很年轻,却懂得什么是爱。正是因为她倾倒于词人的才华,所以才“劝人深酒杯”。人,即词人自指。这句词意为歌女劝词人饮尽、斟满。《道山清话》载“每张先来,即令侍儿出侑觞,往往歌子野之词”,可证。这句妙很有分寸,入情入理。酒席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歌女要向词人初次表示自己的爱慕,必然是也只能是通过劝酒之际来暗表衷情。这一动作描写,不仅刻画出她的爱情心理,而且十分贴近歌女的身份。
 
  下片接着写歌女借劝酒进一步大胆表示。过片两句,为歌女而特写檀口为浅绛,檀口即红艳的嘴唇。
 
  这两句写当歌女手执酒壶,词人面前俯身斟酒时,词人对她美貌的观感:只见她画眉长,红唇小。不难想见,此时此刻,两人目光相注,目成心许,所以机灵而大胆的歌女当下便“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此三句是歌女声口,尤言:柳阴隐秘之处,便是妾家,可别忘了,门前有红杏花!声音虽轻柔,胆子却很大;话虽简短,情感却很挚烈。此三句,歌女性情全出。这几句话虽极大胆,却合情合理,完全符合歌女的身份。结句极美,将词境溶入一片红杏花之中。
 
  这首词,将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邂逅叙写得既富于故事性、戏剧性又富于抒情色彩,将才子佳人之爱表现得颇具情韵,堪称爱情词中难得的精品。
 
             
张先●剪牡丹·舟中闻双琵琶   
 
  “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 
  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 
  汀洲日落人归,修巾薄袂,撷香拾翠相竞。 
  如解凌波,泊烟渚春暝。 
  彩绦朱索新整。 
  宿绣屏、画船风定。 
  金凤响双槽,弹出今古幽思谁省。 
  玉盘大小乱珠迸。 
  酒上妆面,花艳眉相并。 
  重听。 
  尽汉妃一曲,江空月静。

 
  这首词受白居易《琵琶行》的影响,用铺叙的手法把春郊月夜、柳花烟渚,以及此背景上活动的人物,描写得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上片起首三句是环境描写。“野绿连空”,见词人站船上,目光顺地平线伸延,只见辽远无际的绿色原野上接苍穹。作者又顺势举头眺望远天,晴空蔚蓝,好像与江水相连。
 
  着一个“垂”字把远望中大水相接的感觉,表现得极其形象。词人仰观俯视,只见眼前江水“素色溶漾都净”。“素色”即白色,指白茫茫的江水。“净”字是形容水的明澈洁净。此句本自谢朓诗“澄江净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以上三句,词人以其拿手的炼字功夫,多方面多层次地画出了一幅江上美景,晴空与绿野相连,波光粼粼,天光云影,映于澄江之中,景象浑茫寥阔,而又十分寂静。这幅图画中,“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正是绿野中的特写。这二句,显得有些平凡。作者只是把眼前景物,率直写出。淡墨一痕,不求奇峭,但妙处正这里。
 
  以平淡的句子,逗入意境,才见功力。特别是加了“无影”二字,整个画面立即灵动起来,那柳絮飞舞的轻盈飘忽,形神俱出,而且微风吹拂,轻絮飘舞,微暗的树荫中,依稀看见它们游荡回转,而一点影子也不留地面,真有一种飘忽无影的妙趣。
 
  “汀洲”句推进一层。词人完成天光云影、柳絮轻舞的环境描写后,让人物出场了。作者船上望去,首先远处看到人归之影,人影与晚霞相映,十分妍丽。人渐走渐近,看得也越清楚,连“修巾薄袂”也看得出来。修长的巾带,薄薄的衫袖,雅丽非凡,且巾长袂薄,随风飘举,为美人勾出了一幅飘飘欲仙的姿态。由下句“撷香拾翠相竞”来看,可知这美人不是独自一人,她是结伴春游,芳洲上采香草,拾翠羽。古代女子常春季到郊外拾野鸟的各色羽毛,采各种香草。曹植《洛神赋》有“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之句,写出洛水众女神之美,此处词人借用此意,写汀洲女子的美色。
 
  上片歇拍写两个美人登上船,并停泊洲边,水边过夜。“凌波”即踩水而行,本出曹植《洛神赋》用“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晚霞辉映下,寂静的洲渚上,忽的出现了这一双美人,词人凝望的同时,也不禁产生了美丽的幻觉,目为凌波女神。这不仅细致地写了洲上女子的美,而且把词人的欣喜、惊愕,以至倾慕的心理也表现出来。这两句一方面把一整天情节的铺叙加以收束,日落春暝,美人回到船上,词人也该歇息了;另一方面,又用“烟”字,为江滨洲边刷上一层烟水凄迷的朦胧色彩,为下片抒情做好铺垫。
 
  过片“彩绦朱索新整”,写美女回到船上,一天的“撷香拾翠”之后,换妆梳洗,以更娇丽的容颜出现。“彩绦朱索”,指五颜六色的彩带,是女子的装饰物,这里使借代手法,以偏概全,泛指美人身上的衣饰。
 
  接下来一句为“金凤响双槽”。“金凤”代指琵琶。本出乐史《杨太真外传》:“妃子琵琶逻逤檀,寺人白季贞使蜀还献。其木温润如玉,光耀可鉴。有金缕红文,蹙成双凤。”故苏轼《宋叔达家听琵琶》诗云:“半面犹遮凤尾槽。”“槽”是琵琶上架弦的格子,“响双槽”,表明是两把琵琶同时弹奏。这里切题《舟中闻双琵琶》。这优美的乐声里饱含着今古幽思,人物的精神境界显得高雅深沉。又用“谁省”一词,反跌出只有自己是知音的深意,把自己与琵琶女的关系推进一层。
 
  “玉盘”句由白居易《琵琶行》“大珠小珠落玉盘”句化来,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并举,形象地表现了音乐旋律的跌宕起伏,高昂处如急风暴雨,低回处如儿女私语,令人耳不暇接。人物的感情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回婉转,皆随乐声起伏,曲曲传出。乐声已至高潮,然又戛然而止,词人对音乐形象的描绘也暂收束。船上一片岑寂,无声的境界里,接下来词人省略了恰相逢知己,隔船相邀等细节,径直从借酒相慰写起。“酒上妆面”,是说琵琶女已带醉意,面颊被酒晕得绯红,故下句用“花艳”形容其醉态之美。借酒浇愁愁更愁,于是双眉“相并”。“相并”意即紧锁,表明愁怀不释。对醉态愁容的描写,形神兼备,极其工巧。既然愁怀未释,欣逢知己,欲一吐为快,于是重奏一曲,词人亦“重听”一遍。
 
  “汉妃”句用王昭君远嫁匈奴,马上弹琵琶故事。晋石崇《王明君辞序》载:“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一曲”也兼指以昭君出塞故事谱写的琴曲《昭君怨》。“汉妃一曲”也可以说是“今古幽思”的具体内容,其中寄托着琵琶女离乡背井、流落江湖的身世之感。结句“江空月静”,以空廓沉静的月夜,烘托出音乐的魅力。如泣如诉的昭君怨曲,把听众带进了哀愁的境界,相对无言,月夜格外的沉寂,留下了无穷的余韵,让人回味。词境从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化出。
 
  这首词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古今诗话》载:“有客谓子野曰:”人皆谓公张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公曰:“何不目之为张三影?‘客不晓,公曰:”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此余平生所得意也。’“(《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七引)。可见此词亦为作者的得意之作。

 
             
张先●渔家傲·和程公辟赠     
 
  巴子城头青草暮,巴山重叠相逢处。 
  燕子占巢花脱树,杯且举,瞿塘水阔舟难渡。 
  天外吴门清霅路。 
  君家正吴门住。 
  赠我柳枝情几许。 
  春满缕,为君将入江南去。

 
  这是作者为友人程公辟赠别之作而写的和词,也是一首富含民歌风味的词。
 
  发端三句指出分别的地点、时间和景色。巴子即今之巴县,渝州附近,周代为巴子国,与巴东、巴西合称三巴,三巴都可以称巴山。先说眼前巴子城头碧草萋萋,正是“斜阳暮暮长安道,是离人断魂处”(柳永《引贺行》)。再写远望重峦叠翠,那是两人相逢之处。“燕子占巢”形容如今双燕归来,接着写花开又复花落,春去夏来,时光如水;人事变迁,亦复如此,曾几何时,相爱的人相逢而又将别。
 
  “杯且举”两句,写饯别宴上,送行者劝君更净杯酒,祝君能得平安旅。瞿塘峡,即“古西陵峡也,连崖千丈,奔流电源,舟人为之恐惧”(《太平寰宇记》)。此峡夔州(今奉节县)之东,滩石险阻,猿鸟哀鸣,是民歌《竹枝》的流行地。唐代诗人刘禹锡任夔州刺史时有《竹枝》九篇,其中写道:“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又云:“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本词亦是叙行路之难,乡关之思,写得明白如话,复叠回环,颇有民歌风味。
 
  下片将视线从长江头移向长江尾,从巴子城头移到“天外吴门、清霅路”,正是两人家乡所。所谓“天外”,是形容其远。吴门(今苏州市,程师孟故乡)与霅溪(作者故乡湖州乌程东南)相隔不远,如今一人归而一人留,自启思乡之情。这里字面有意重复,以使词意进一步发展。结尾三句宛转其意。作者自注曰:“来词云‘折柳赠君君且住’。”折柳赠别,意挽留。作者为了感激其深情厚谊,所以要把所赠的柳枝和无限乡思带回那草长莺飞的江南。这里的“江南”,承上“君家正吴门住”句,意指“吴门”。意为:君虽滞留而寄情的柳枝与我惧归,亦足慰怀矣。语言明白流利而词句却委婉,多低徊不尽之意。
 
                
张先●画堂春          
 
  外湖莲子长参差,霁山青处鸥飞。 
  水天溶漾画桡迟,人影鉴中移。 
  桃叶浅声双唱,杏红深色轻衣。 
  小荷障面避斜晖,分得翠阴归。

 
  这首词既写江南夏日湖山之美,又写歌女容貌和性灵之美。全词融自然美与女性美于一境,写出了歌女天光水色之间的清歌妙发,表现出湖山和人物纯真自然的性灵。
 
  上片起句开门见山,直写湖中美景。江南湖泊往往是重重相连。当外湖长满莲篷的时候,远远望去,高低参差,错落有致,比起荷花盛开,又是别有一番风味,此时正是游湖的好时光。下句展开远景:“霁山青处鸥飞”,是写天放晴了,雨洗过后的青山,格外的青,而那青山映衬之间,几点翩飞的白鸥,显得格外的白。“水天溶漾画桡迟。”词人俯仰上下,只见水涵着天,天连着水,水天溶溶漾漾,融而为一。游湖之人陶醉了,于是,任只见中缓缓地行。画桡,指画船。迟,谓缓行。这样美好的大自然里,人有时忘却自己,有时却又以为自己是江山风月的主人。清莹的湖面正好是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的存。“人影鉴中移。”人船中,船行水上,水面如镜,人影镜里移动。
 
  下片由写景转为写人,重点描写歌女容貌之美和性灵之美。“桃叶浅声双唱”与“杏红深色轻衣”两句为对仗,一写其歌声,一写其衫色。桃叶,本是晋代王献之妾之名。献之笃爱桃叶,曾作《桃叶歌》歌之,传其辞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南朝陈时,江南盛歌之,见《乐府诗集》卷四十五《桃叶歌》题解。词上句以“桃叶浅声”写所唱,此“桃叶”即《桃叶歌》,非指人而言。歌声轻婉,故曰“浅声”,女伴同唱,故曰“双唱”。此句写船上的一对歌女双双唱起了轻柔宛转的歌声。“杏红深色轻衣”则写青山绿水,上下天光之间,歌女杏红的衣色,显得格外深。深,亦是词人印象之深。词人写歌女之印象,不写其容貌而写其衣著,正是韵高脱俗的体现。这时正当暑天,故著轻衣。然而,词人印象更深的是:“小荷障面避斜晖。分得翠阴归。”暑天斜晖犹热,故而歌女采得一枝荷叶遮面。荷叶虽小,可是当乘船一路归去时,词人却感觉到,好象自己也分得了她手持荷叶的一份绿阴凉意。小荷障面之姿态,很美;分得翠阴之感受,虽为错觉,但更美。
 
  此词游湖这一赏心乐事中,表现了自然风光和人物容貌、性灵之美,体现出词人高雅、清旷的审美意趣,抒写了词人对于大自然和生活的无限热爱。

 
             
张先●木兰花·乙卯吴兴寒食   
 
  龙头舴艋吴儿竞,笋柱秋千游女并。 
  芳洲拾翠暮忘归,秀野踏青来不定。 
  行云去后遥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静。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此词题为“乙卯吴兴寒食”,既是一幅寒食节日的风俗画,又是一曲耄耋者恬静的夕阳颂。词的上片极写节日的欢乐,下片写欢乐后的幽静。上片从一旁观老翁的眼中写出热闹景象,热闹的景象中仍含有宁静的心情;下片幽静的月色下特意写了柳絮暗飘,亦可谓静中有动。
 
  开篇写的是吴中健儿驾舞龙舟,水面飞驶竞渡的壮观场面。舴艋是江南水乡常见的一种形体扁窄的轻便小舟,饰以龙头,就是乡民为节日临时装置的简易龙舟,虽无锦缆雕纹,却富乡土特色。着一“竞”字既写出了划桨人的矫健和船行的轻疾,又可以想见夹岸助兴的喧天锣鼓和争相观看的男女老少。
 
  寒食是古代女子的一个节日,这一天姑娘们特别高兴,她们可以放下女红,走出闺房,双双对对,打着秋千,尽兴游乐。“笋柱秋千游并”句便说游女荡秋千。“笋柱”指竹制的秋千架。三、四句用一联工整的对句描写姑娘们拾翠、游人们踏青,乐而忘返的情景。“芳洲”、“秀野”使人想见郊野草木竞秀、春光明媚的诱人景色。“拾翠”原指采拾翠鸟的羽毛,语出曹植《洛神赋》“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后亦泛指妇女水边野外游春之事。“踏青”即春天出城到郊外游览。古代诗词中常以踏青和拾翠并提,如吴融《闲居有作》:“踏青堤上烟多绿,拾翠江边月更明”。这一联泛写寒食游春的活动,与前面赛龙舟、打秋千相配合,有点有面,主次分明。词之上片着重写人事,通过热闹的场景,描写春光的美好和游人的欢乐。
 
  下片转为写景,通过静谧优美的夜景,反衬白昼游乐的繁盛。一动一静,互相映衬,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由动景换静景,画面跳跃很大,但过片却很自然:“行云去后遥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静”,前句说云去山昏,游人散后,郊外一片空寂,为上片作结。
 
  后句说笙歌已歇,喧嚣一天的池院,此刻显得分外清静,一“静”字又引出下面的景语。
 
  结拍以写景工绝著称。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说:“张子野吴兴寒食词‘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余尝叹其工绝,世所传‘三影’之上。”月色清明,甚至可以看见点点杨花飞舞;而花过无影,又显得清辉迷蒙,明而不亮,庭中一切景物都蒙上一层轻雾,别具一种朦胧之美。不仅如此,两句还寓情于景,反映出作者游乐一天之后,心情恬淡而又舒畅。词人虽年事已高,但生活情趣很高,既爱游春的热闹场面,又爱月夜的幽静景色。他白昼,与乡民同乐,是一种情趣;夜晚,独坐中庭,欣赏春宵月色,又是一种情趣。
 
  此词是一篇韵味隽永的佳作。整首词从热烈欢快渐趋恬静宁谧,成功地表达出一个有闲的耋耄老人所独有的心理状态。全词情景交融,艺术效果颇佳。有人说其末句堪与使作者闻名于世的“三影”合称“四影”,可谓深得此词之妙。

 
                
张先●浣溪沙          
 
  楼倚春江百尺高,烟中还未见归桡,几时期信似江潮? 
  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日长才过又今宵。

 
  此为闺怨词。
 
  起首一句,写闺妇登高远望。楼高百尺,临江而立,故用一个“倚”字,指示位置。这位思妇正凭栏眺望,尽管她思念心切,但江上还不见丈夫乘船而归。“烟中还未见归桡”之“烟”,指江上的水气。
 
  桡即划船的桨,古诗词中常代指船。江上水气弥漫,白帆片片,由远而近驶来,她努力辨认,但都不是她所盼的那只归舟。失望之余,她埋怨起那远行之人来了,觉得他还不如江潮有信。古人谓潮涨潮落是有定期的,故李益乐府诗《江南曲》说:“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可与此句互证。丈夫没有如约归家,她虽说不出悔不“嫁与弄潮儿”的泼辣言语,但“几时期信似江潮”七个字却表现了她幽怨与期待的复杂心理。
 
  过片两句以景传情,仍然表现那个妇女的思念之情。依然是其望中之景,但季节的变化,更强化了她的殷切思念。她和丈夫分手时可能曾约定春日重聚,谁知春天又一次来了,却不见人影。“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是写暮春的对偶句,上句写春归,不用平直之笔,而极写花落之状,形容它们风中飞舞,象蝴蝶相戏似的。“弄”,戏弄,指相戏。下一句的“阴阴”,形容柳荫幽暗的样子,和初春柳芽初吐远望如烟的景色不同。整句说绿柳荫浓,长条拂水,雨后新波与桥面相平。这景象使闺妇发出“日长才过又今宵”这样一声压抑已久的喟然长叹,是说漫长的白昼好容易才挨过去,却又迎来了寂寞难耐的夜晚,至此,把女子度日如年的离别之苦写得含蓄而又深沉。
 
  此词善于捕捉意象,创造意境,表现“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的情境,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张先●惜琼花          
 
  汀蘋白,苕水碧。 
  每逢花驻乐,随处欢席。 
  别时携手看春色。 
  萤火而今,飞破秋夕。 
  汴河流,如带窄。 
  任身轻似叶,何计归得? 
  断云孤鹜青山极。 
  楼上徘徊,无尽相忆。

 
  此为怀人思归之词。全词大开大合地转换时空,将怀人思归之情节序交替和情事变故中层层演绎出来。词人将昔日故乡春光的艳丽和今日异乡秋色的萧索加以比照,又以昔日的纵情宴游、意气风发与今日的独倚危楼、落寞消沉进行对比,通过今昔对比的总体布局,从纵的方面加强了情感的深度、力度。
 
  上片追忆昔日游春、欢宴和别离的情景,通过景物色调、环境气氛的映衬比照,展现今昔生活的巨大变化。首二句以当日春景起兴,兼点时今、地点。“苕水”即苕溪,作者家乡浙江吴兴。苕溪一带,向以风光秀美著称。词写故乡春色,独取白蘋、碧水等色调鲜明的景物,组成一幅明丽的画面:汀上蘋花盛开,洁白似雪;苕溪青波涟涟,水色如碧。“白”、“碧”二字,设色浓淡相宜,点染出江南的无限春意。三、四句因景及人,着意描绘昔日当此良辰美景,徜徉于花前,寄情于山水,陶醉于筵席的种种赏心乐事。两句中“每逢”从时间上说,“随处”从空间上说,强调时时处处,逢花则乐,遇席则欢,以此提挈笔势,推进感情,其纵情游赏的怡然之乐,溢于纸外。接着用“别时携手看春色”,挽住对旧游的追忆。由欢会而别离,词情因之一转。此句承上启下,暗中转折,直跌出上片煞拍处的“萤火”二句。昔日的故乡欢会,忽成今日的异乡独处;记忆中的旖旎春光,忽成眼前秋夕流萤的惨淡景象。转瞬之间,情景陡变。上片前五句虚景实写,层层开宕;后二句由昔而今,落到现况。
 
  过片“汴河流,如带窄”两句景情缘生,融情入景,将蜿蜒远去的滔滔河水与长流不尽的绵绵乡思融化一起,营造出流水不息,思乡不已的意境。底下“任身轻似叶,何计归得?”正是即景而生的无限盼想。波上之叶,本与水惧往,叶随水去,可漂流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但作者说即使河如带窄,身轻似叶,仍难归去,则更深一层地写出欲归不得,的凄苦情怀。接着转换笔锋,由俯视写到仰视。作者望乡心切,凝神远眺,然而望尽寥廓的天宇,唯见断云悠悠飘浮,孤鹜渐渐远去;天之尽头,更有一抹青山,遮住望眼。从全词看,此句造境尤高远阔大。词中所展拓的境界愈阔大,所引逗的情思往往愈绵邈深长。这句中,云是飘浮无依的“断云”,鹜是离群失所的“孤鹜”,以此映衬自己的飘零身世和孤寂处境,可谓妙合无垠。而天之尽头的青山远影,则给人以归路迢迢、归期渺茫之感。词末由凭高临眺之景,自然过渡到凭高临眺之人。煞拍“无尽相忆”一句,感情份量极重。“相忆”二字,与上片遥相呼应,传达出一种相思而不能相见的惆怅。回首昔日,欢宴难再,往事成空;思想眼前,楼上徘徊,归思难收。全词以徘徊楼上的自我形象作结,凄惋动人,有余而不尽。

 
                
张先●满江红         
 
  飘尽寒梅,笑粉蝶游蜂未觉。 
  渐迤逦、水明山秀,暖生帘幕。 
  过雨小桃红未透,舞烟新柳青犹弱。 
  记画桥深处水边亭,曾偷约。 
  多少恨,今犹昨;愁和闷,都忘却。 
  拚从前烂醉,被花迷著。 
  晴鸽试铃风力软,雏莺弄舌春寒薄。 
  但只愁、锦绣闹妆时,东风恶。

 
  此为追念夕日恋情之作。
 
  上片前两句写春的萌动讯息,饶有情趣:寒梅飘尽,早春将至,这一切似乎是不期然而然的,故而连最殷勤、最爱热闹的粉蝶游蜂也未曾察觉。一“笑”字,暗示出有心人先万物而感到了春意。以下五句,随时序而换笔:渐渐地水蓝了,山绿了,大地回春,人家开始感到融和的淑气;浴雨的桃花初放,色泽尚未殷红;萦烟的新柳才青,长条还很纤细。这里以小桃、弱柳隐喻娇弱的美人。就这样美好的初春里,词人与所爱之人初遇,并且有过难忘的私下相会。画桥深处,水边小亭,寻春的人们可以去与小桃新柳相见,也可以这里期待着初恋的情人。这样美好的背景,便已暗示出当时约会的美妙。两句又分别领以“记”字、“曾”字,点醒上片所写全是回忆。
 
  过片四句,词笔收回到现:往日欢爱已经逝去,只留下永无穷尽的怀念,使自己沉湎于犹新的记忆中;常常因为醉心于旧日的美好情境,而忘却了眼前的愁恨凄凉。至此,词笔又返回到往日。“拚从前”二句,感叹自己那时常心甘情愿地痛饮以至于烂醉,为的是既被容貌所迷,更为出色的歌才倾倒:她的歌声,象晴空的鸽铃,柔和的春风中荡漾;象娇小的雏莺,薄寒的春林里弄舌。上片借桃柳隐喻其人,此处又喻以娇小的禽鸟,更觉生动。词情至此,已达高潮。作者却收束处突然转出爱情的悲剧结局,词情从高潮跌入低潮,形成凄怆的尾声。可是作者似乎不忍把话说死,有意写下“但只愁”一语让人想象与回味。
 
  这首词中,作者娴熟地、大量地运用了传统的比兴手法,上片前半多用兴,下片后半多用比。最后还以“东风恶”来比邪恶势力摧残美好爱情,使词自有传统的含蓄之美。又于抒情回忆中展现一个悲剧性的爱情故事,结构上作了错综变化的安排。词人这样打破时间顺序,错综安排结构,不仅收到了富于情节性、曲折性,引人入胜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充分表现了激情的波澜起伏。
 
                
张先●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 
  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 
  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此为春日怀人之作。词中所写时间是寒食节近清明时,地点是词人独处的家中。全词抒写了词人感于自己生活孤独寂寞,因外景而引发的怀旧情怀和忧苦心境。
 
  上片起首两句,写词人对春日里天气频繁变化的感受。“乍暖”,见出是由春寒忽然变暖。“还”字一转,引出又一次变化:风雨忽来,轻冷袭人。轻寒的风雨,一直到晚才止住了。词人感触之敏锐,不但体现对天气变化的频繁上,更体现天气每次变化的精确上。天暖之感为“乍”;天冷之感为“轻”;风雨之定为“方”。遣词精细确切,暗切微妙人情。
 
  人们对自然现象变换的感触,最容易暗暗引起对人事沧桑的悲伤。“庭轩”一句,由天气转写现境,并点出清明这一气候变化多端的特定时节。至此,这“寂寞”之感就进而属于内心的感受了。歇拍二句,层层逼出主题:春已迟暮,花已凋零,自然界的变迁,象喻着人事的沧桑,美好事物的破灭,种下了心灵的病根。此病无药可治,唯有借酒浇愁而已,但醉了酒,失去理性的自制,只会加重心头的愁恨。更使人感触的是这样的经验已不是头一遭。去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又是去年病”点明词旨。过片承醉酒之后而来。“楼头画角风吹醒”,兼写两种感觉。凄厉的角声,轻冷的晚风,使酣醉的人清醒过来。黄蓼园评云:“角声而曰风吹醒,醒字极尖刻。”(《蓼园词选》)这一个“醒”字,表现出角声晚风并至而醉人不得不苏醒的一刹那间反应,同时也暗示酒醉之深和愁恨之重。伤心人被迫醒来自是痛苦不堪,“入夜”一句,即以现境象征痛苦的心境。夜色降临,心情更加黯然,更加沉重。而重重深闭的院门更象喻着不得开启的心扉。结句指出重门也阻隔不了触景伤怀,溶溶月光居然把隔墙的秋千影子送了过来。黄蓼园对此句也甚为激赏:“末句那堪送影,真是描神之笔,极希微窅渺之致。”(《蓼园词选》)月光下的秋千影子是幽微的,描写这一感触,也深刻地表现词人抑郁的心灵。“那堪”二字,重揭示为秋千影所触动的情怀。
 
  此词用景表情,寓情于景,“怀则自触,触则愈怀,未有触之至此极者”(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尤其是词之末句,写人却言物,写物却只写物之影,影是人,人又如影之虚之无,确实写出了隽永的词味。总之,张先词艺术上的含蓄和韵味,此词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晏殊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晏殊(991—1055)字同叔,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幼孤,少有才名,七岁能文章。景德初,以神童荐,赐同进士出身。擢秘书省正字。历任太常寺奉礼郎。翰林学士,太子左庶子,加给事中,迁礼部侍郎、枢密副使。因论事忤太后旨,以刑部侍郎知宣州,改应天府。后为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书监,资政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明道元年(1032)迁参知政事,尚书左丞。庆历中官至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学士,兼枢密使。至和二年卒,年六十五,谥元献。晏殊“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宋史》本传)。其词擅长小令,多表现官僚士大夫的诗酒生活和闲情逸致。诗文集今已不传。有《珠玉词》三卷。
 
                
晏殊●浣溪沙          
 
  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 
  曲栏干影入凉波。 
  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 
  酒醒人散得愁多。

 
  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五记载:“晏元献公虽起田里,而文章富贵,出于天然。尝览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公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唯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语人曰:”穷儿家有这景致也无?‘“这段话颇能道出晏殊富贵词的独特风格。这首词前五句描写景物重神情,不求形迹,细节刻画,取其精神密契,不于锦绣字面的堆砌,而于色泽与气氛上的渲染,故能把环境写得博大高华,充满富贵气象。词中所表达的思想既不是伤春女子的幽愁,又不是羁旅思乡游子的离愁,更不是感时悯乱的深愁,而是富贵者叹息时光易逝,盛筵不再,美景难留的淡淡闲愁。
 
  劈头“小阁重帘有燕过”点出环境与时令。此句看似平淡,实乃传神一笔,有破空而来之势。这匆匆一过的穿帘燕子,莫非是远方使者,给帘内入传递了春将归去的消息。像平静的水面投下一枚小石,立刻泛起层层波澜。一下子打破了小阁周围宁静的空气,起着沟通重帘内外的作用。阁中人目随燕影,看到“晚花红片落庭莎”。原来时已暮春,庭院满地落红。“晚”,一指傍晚,朝花夕谢,形容落花的时间,一指晚春,花事凋零,形容落花的节令。春末多雨,更兼庭中少行迹,满庭莎草已是一派浓绿。“红片”与“庭莎”,绿肥红瘦,相映成趣。“曲栏干影入凉波”,庭院中池边的曲曲栏干,倒影于池塘碧波之中。“凉波”的“凉”既是时已入暮,池水生凉的真实写照,又是个中人此时此地心境凄凉的折光反射。以上三句写的是帘外景物,从视觉所及落笔。“重帘”、“过燕”、“晚花”、“庭莎”、“曲栏”、“凉波”诸意象所组成的画面,其色泽或明或暗,或浓或淡,或动或静,使整个庭院呈现出一片凄清冷落。虽然主人公尚未露面,但他的处境、心曲,已跃然纸上了。片两句由帘外转入帘内,从听觉着墨,写阁中人的感受。“一霎”、“几回”乃互文。虽说是“好风”、“疏雨”,小阁里的人却听得分明,感得真切,可见环境是何等的静,人是多么孤独。上句“翠”、“生”二字,一为冷色,一为动态,这种化虚为实的描写,把周围的景物写活了,给人以质感。好风入槛,翠幕生寒,孤身独处,情何以堪。下句“圆荷”即荷叶。疏雨滴嫩绿的荷叶上,声音本是极细极微,但偏偏阁中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帘外之凄清冷落如彼,帘内之空虚寂静如此,这一切本是足以生愁了,何况又值“酒醒人散”之后。末句以情语作结,总束全词,兴起感情波澜,似神龙掉尾,极有跌宕之致。
 
  此词表现了作者优越闲适的生活,却又流露出索寞怅惘的心绪。结句抒发的亦是富贵闲愁。前人评晏殊词圆融平静,多富贵气象。晏殊自云:“余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悦其气象。”此词可见一斑。
 
                
晏殊●浣溪沙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 
  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 
  一场春梦日西斜。

 
  此词写夏日黄昏丽人昼梦方醒、晚妆初罢、酒脸微醺的情状。全词婉转有致,犹如一幅别具韵味、浓墨重彩的油画。
 
  首句写室内特定的景物——玉碗中盛着莹洁的寒冰,碗边凝聚的水珠若露华欲滴。古时富贵人家,严冬时把冰块收藏地窖中,夏天取用,以消暑气。一“寒”字正反衬出室中的热。接着,作者笔触写到室中人的身上:她粉汗微融,透过轻薄的纱衣,呈露出芬芳洁白的肌体;晚来浓妆的娇面,更胜似丰艳的荷花。二、三句设喻。用意用语均似“花间”。“粉融”,谓脂粉与汗水融和。不点出“汗”字,正是作者高明之处。“香雪”借喻女子肌肤的芳洁,虽亦古诗词中常用之语,但本词中却有特殊的意义,它跟“冰寒”句配合,盛夏中得清凉之意。以“玉”、“冰”、“粉”、“雪”之白,衬托“妆面”之红,写夏日黄昏女子妆罢的情景,真如一幅优美的彩照。
 
  过片写她那下垂的鬓发,已靠近眉间额上的月形妆饰;微红的酒晕,又如红霞飞上脸边。两句写女子微醉的情态,艳而不俗,细而不纤。古时女子的面饰,有以黄粉涂额成圆形为月,因位置两眉之间,故词称“眉际月”。李商隐《蝶》诗之三“八字宫眉捧额黄”,似即指此。“欲迎”、“初上”,形容绝妙。不独刻画之工,且见词人欣赏之情。“月”与“霞”,语意双关,既是隐喻女子的眉和脸,也是黄昏时的实景。可以想象这位美艳的姑娘,晚妆初过,穿着件单薄的纱衣,盈盈伫立,独倚暮霞,悄迎新月。
 
  “一场春梦日西斜”,方始点明,原来上边五句所写的,都是昼眠梦醒后的情景。女子睡起,粉融香汗,重理明妆。“春梦”,谓刚才好梦的短暂。慵困无聊,闲愁闲恨,全词之意,至此全出。末句倒装,“日西斜”三字,与上片“晚来”接应。

 
                
晏殊●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此词慨叹人生有限,抒写离情别绪,所表现的是及时行乐的思想。全词章法结构上下关合:下片“满目”句照应上片次句,因离别而念远:“落花”句照应上片首句,因慨叹人生短暂而伤春。结句借用《会真记》中的诗句,即转即收。
 
  “一向年光有限身”,劈空而来,语甚警炼。“一向”,即一晌,一会儿。片刻的时光啊,有限的生命!词人的哀怨是永恒的,那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谁不希望美好的年华能延续下去呢?惜春光之易逝,感盛年之不再,这虽是《珠玉词》中常有的慨叹,而本词中强烈地直接呼喊出来,便有撼人心魄的效果。紧接“等闲”句,加厚一笔。词中所写的,不是生离,更不是死别,而只不过是寻常的离别而已!“等闲”二字,殊不等闲,具见词人之深于情。短暂的人生中,别离是不只一次会遇到的,而每一回离别,都占去有限年光的一部分,词人唯有强自宽解:“酒筵歌席莫辞频”。痛苦是无益的,不如对酒当歌,自遣情怀吧。“频”,谓宴会的频繁。叶梦得《避暑录话》载,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每有嘉客必留,留亦必以歌乐相佐”,“日以饮酒赋诗为乐,佳时胜日,未尝辄废”。“酒筵歌席”,即指这些日常的宴饮。这句写及时行乐,聊慰此有限之身。过片二语,气象宏阔,意境莽苍,以健笔写闲情,兼有刚柔之美,是《珠玉词》中不可多得的佳句。两句是设想之辞。若是登临之际,放眼辽阔的河山,徒然地怀思远别的亲友;就算是独处家中,看到风雨摧落了繁花,更令人感伤春光易逝。语本李峤《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作者不欲刻意去伤春伤别,故要想办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吴梅《词学通论》特标举此二语,认为较大晏的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胜过十倍而人未知之。吴氏之语虽稍偏颇,而确是能独具慧眼。此处“满目山河”二语,“重、拙、大”兼而有之,《晏殊》中仅此而已。“不如怜取眼前人!”意谓去参加酒筵歌席,好好爱怜眼前的歌女。作为富贵宰相的晏殊,他不会让痛苦的怀思去折磨自己,也不会沉湎于歌酒之中而不能自拔,他要“怜取眼前人”,也只是为了眼前的欢娱而已,这是作者对待生活的一贯态度。
 
  本词是《晏殊》的代表作。词中所写的并非一时所感,也非一事,而是反映了作者人生观的一个侧面:悲年光之有限,感世事之无常;慨叹空间和时间的距离难以逾越,慨叹对已逝美好事物的追寻总是徒劳,山河风雨中寄寓着对人生哲理的探索。词人幡然感悟,认识到要立足现实,牢牢地抓住眼前的一切。
 
  这首词又是《珠玉词》中的别调。大晏的词作,用语明净,下字修洁,表现出闲雅蕴藉的风格;而本词中,作者却一变故常,取景甚大,笔力极重,格调遒上。抒写伤春念远的情怀,深刻沉着,高健明快,而又能保持一种温婉的气象,使词意不显得凄厉哀伤,这是本词的一大特色。
 
                
晏殊●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此词虽含伤春惜时之意,却实为感慨抒怀之情。
 
  词之上片绾合今昔,叠印时空,重思昔;下片则巧借眼前景物,着重写今日的感伤。全词语言圆转流利,通俗晓畅,清丽自然,意蕴深沉,启人神智,耐人寻味。词中对宇宙人生的深思,给人以哲理性的启迪和美的艺术享受。
 
  起句“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写对酒听歌的现境。从复叠错综的句式、轻快流利的语调中可以体味出,词人面对现境时,开始是怀着轻松喜悦的感情,带着潇洒安闲的意态的。但边听边饮,这现境却又不期然而然地触发对“去年”所历类似境界的追忆:也是和今年一样的暮春天气,面对的也是和眼前一样的楼台亭阁,一样的清歌美酒。然而,似乎一切依旧的表象下又分明感觉到有的东西已经起了难以逆转的变化,这便是悠悠流逝的岁月和与此相关的一系列人事。于是词人不由得从心底涌出这样的喟叹:“夕阳西下几时回?”夕阳西下,是眼前景。但词人由此触发的,却是对美好景物情事的流连,对时光流逝的怅惘,以及对美好事物重现的微茫的希望。这是即景兴感,但所感者实际上已不限于眼前的情事,而是扩展到整个人生,其中不仅有感性活动,而且包含着某种哲理性的沉思。夕阳西下,是无法阻止的,只能寄希望于它的东升再现,而时光的流逝、人事的变更,却再也无法重复。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工巧而浑成、流利而含蓄,用虚字构成工整的对仗、唱叹传神方面表现出词人的巧思深情,也是这首词出名的原因。但更值得玩味的倒是这一联所含的意蓄。
 
  花的凋落,春的消逝,时光的流逝,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虽然惋惜流连也无济于事,所以说“无可奈何”,这一句承上“夕阳西下”;然而这暮春天气中,所感受到的并不只是无可奈何的凋衰消逝,而是还有令人欣慰的重现,那翩翩归来的燕子不就象是去年曾此处安巢的旧时相识吗?这一句应上“几时回”。花落、燕归虽也是眼前景,但一经与“无可奈何”、“似曾相识”相联系,它们的内涵便变得非常广泛,带有美好事物的象征意味。惋惜与欣慰的交织中,蕴含着某种生活哲理:一切必然要消逝的美好事物都无法阻止其消逝,但消逝的同时仍然有美好事物的再现,生活不会因消逝而变得一片虚无。只不过这种重现毕竟不等于美好事物的原封不动地重现,它只是“似曾相识”罢了。
 
  此词之所以脍炙人口,广为传诵,其根本的原因于情中有思。词中似乎于无意间描写司空见惯的现象,却有哲理的意味,启迪人们从更高层次思索宇宙人生问题。词中涉及到时间永恒而人生有限这样深广的意念,却表现得十分含蓄。
 
                
晏殊●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见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此为晏殊写闺思的名篇。词之上片运用移情于景的手法,选取眼前的景物,注入主人公的感情,点出离恨;下片承离恨而来,通过高楼独望把主人公望眼欲穿的神态生动地表现出来。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把此词“昨夜西风”三句和欧阳修、辛弃疾的词句一起比作治学的三种境界,足见本词之负盛名。全词深婉中见含蓄,广远中有蕴涵。
 
  起句写秋晓庭圃中的景物。菊花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看上去似乎脉脉含愁;兰花上沾有露珠,看起来又象默默饮泣。兰和菊本就含有某种象喻色彩(象喻品格的幽洁),这里用“愁烟”、“泣露”将它们人格化,将主观感情移于客观景物,透露女主人公自己的哀愁。“愁”、“泣”二字,刻画痕迹较显,与大晏词珠圆玉润的语言风格有所不同,但借外物抒写心情、渲染气氛、塑造主人公形象方面自有其作用。
 
  次句“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写新秋清晨,罗幕之间荡漾着一缕轻寒,燕子双双穿过帘幕飞走了。
 
  这两种现象之间本不一定存联系,但充满哀愁、对节候特别敏感的主人公眼中,那燕子似乎是因为不耐罗幕轻寒而飞去。这里,与其说是写燕子的感觉,不如说是写帘幕中人的感受,而且不只是生理上感到初秋的轻寒,而且心理上也荡漾着因孤孑凄凄而引起的寒意。燕的双飞,更反托出人的孤独。这两句纯写客观物象,表情非常微婉含蓄。接下来两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从今晨回溯昨夜,明点“离恨”,情感也从隐微转为强烈。明月本是无知的自然物,它不了解离恨之苦,而只顾光照朱户,原很自然;既如此,似乎不应怨恨它,但却偏要怨。这种仿佛是无理的埋怨,却有力地表现了女主人公离恨的煎熬中对月彻夜无眠的情景和外界事物所引起的怅触。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过片承上“到晓”,折回写今晨登高望远。“独上”应上“离恨”,反照“双飞”,而“望尽天涯”正从一夜无眠生出,脉理细密。“西风凋碧树”,不仅是登楼即目所见,而且包含有昨夜通宵不寐卧听西风落叶的回忆。碧树因一夜西风而尽凋,足见西风之劲厉肃杀,“凋”字正传出这一自然界的显著变化给予主人公的强烈感受。景既萧索,人又孤独,几乎言尽的情况下,作者又出人意料地展现出一片无限广远寥廓的境界:“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里固然有凭高望远的苍茫之感,也有不见所思的空虚怅惘,但这所向空阔、毫无窒碍的境界却又给主人公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使其从狭小的帘幕庭院的忧伤愁闷转向对广远境界的骋望,这是从“望尽”一词中可以体味出来的。这三句尽管包含望而不见的伤离意绪,但感情是悲壮的,没有纤柔颓靡的气息;语言也洗净铅华,纯用白描。这三句是本词中流传千古的佳句。
 
  高楼骋望,不见所思,因而想到音书寄远:“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彩笺,这里指题诗的诗笺;尺素,指书信。两句一纵一收,将主人公音书寄远的强烈愿望与音书无寄的可悲现实对照起来写,更加突出了“满目山河空念远”的悲慨,词也就这渺茫无着落的怅惘中结束。“山长水阔”和“望尽天涯”相应,再一次展示了令人神往的境界,而“知何处”的慨叹则更增加曳不尽的情致。
 
  婉约派词人许多伤离怀远之作中,这是一首颇负盛名的词。它不仅具有情致深婉的共同特点,而且具有一般婉约词少见的寥阔高远的特色。它不离婉约词,却又某些方面超越了婉约词。

 
                
晏殊●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云鱼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此为怀人之作。词中寓情于景,以淡景写浓愁,言青山长,绿水长流,而自己爱恋着的人却不知去向;虽有天上的鸿雁和水中的游鱼,它们却不能为自己传递书信,因而惆怅万端。
 
  词的上片抒情。起句“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语似平淡,实包蕴无数情事,无限情思。红笺是一种精美的小幅红纸,可用来题诗、写信。词里的主人公便用这种纸,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说尽了平生相慕相爱之意。显然,对方不是普通的友人,而是倾心相爱的知音。
 
  三、四两句抒发信写成后无从传递的苦闷。古人有“雁足传书”和“鱼传尺素”的说法,前者见于《汉书。苏武传》,后者见于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是诗文中常用的典故。作者以“鸿雁云鱼水”的构思,表明无法驱遣它们去传书递简,因此“惆怅此情难寄”。运典出新,比起“断鸿难倩”等语又增加了许多风致。
 
  过片由抒情过渡到写景。“斜阳”句点明时间、地点和人物活动,红日偏西,斜晖照着正楼头眺望的孤独人影,景象已十分凄清,而远处的山峰又遮蔽着愁人的视线,隔断了离人的音信,更加令人惆怅难遣。“远山恰对帘钩”句,从象征意义上看,又有两情相对而遥相阻隔的意味。倚楼远眺本是为了抒忧,如今反倒平添一段愁思,从抒情手法来看,又多了一层转折。
 
  结尾两句化用崔护《题都城南庄》诗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之意,略加变化,给人以有余不尽之感。绿水,或曾映照过如花的人面,如今,流水依然眼,而人面不知何处,唯有相思之情,跟随流水,悠悠东去而已。
 
  此词以斜阳、遥山、人面、绿水、红笺、帘钩等物象,营造出一个充满离愁别恨的意境,将词人心中蕴藏的情感波澜表现得婉曲细腻,感人肺腑。全词语淡情深,闲雅从容,充分体现了词人独特的艺术风格。

 
                
晏殊●清平乐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 
  绿酒初尝人易醉。 
  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 
  斜阳却照阑干。 
  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此词与作者的《浣溪沙。小阁重帘有燕过》都突出反映了晏殊词的闲雅风格和富贵气象。作者以精细的笔触,描写细细的秋风、衰残的紫薇、木槿、斜阳照耀下的庭院等意象,通过主人公精致的小轩窗下目睹双燕归去、感到银屏微寒这一情景,营造了一种冷清索寞的意境,这一意境中抒发了词人淡淡的忧伤。
 
  起首二句写景中点明时间,渲染环境。金风,即秋风。《文选》张协《杂诗》“金风扇素节”中,李善注曰:“西方为秋而主金,故秋风曰金风也。”此时庭院内是西风落叶,画堂中的词人因饮了绿酒,一会儿便醉眠了。用笔轻灵,色调淡雅,语气仿佛与一位友人娓娓而谈。其中两组叠字,首尾相接,音律谐婉。以“细细”状金风,就没有秋风惯有的那种萧飒之感,而显得平静、悠闲。“叶叶”这两个名词连用,展开一片片叶子飘落的景象,并使人感到很有次序、很有节奏。向来写梧桐经秋都是较为凄厉的,如温庭筠《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李煜《乌夜啼》:“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经过一代又一代词人的染笔,以至于使人一听到秋风吹拂梧桐,就产生凄凉况味。而象晏殊写得如此平淡幽细的,却极为少见。下面“绿酒”一句,因为用了“初”字和“易”字,就觉得他的酒量不大,浅尝辄醉,也是淡淡的一笔。然后词人才用了较重的笔墨:“一枕小窗浓睡。”“绿酒”句点出“浓睡”的原因,是陪笔,“一枕”句才是此片的主意。宣何以“易醉”?浅醉何得“浓睡”?原来词人有一点淡淡闲愁,有愁故易醉,愁浅故睡浓。
 
  下片则是写次日薄暮酒醒时的感觉。词人一觉就睡了整整一个昼夜,睡极浓矣。浓睡中无愁无忧,酒醒后是什么样的情绪,他没有言明,只是通过他眼中所见的景象,折射出心情之悠闲,神态之慵怠,而结句中却仍反映出一点淡淡的哀愁。紫薇,夏季开花;朱槿,夏秋间吐艳。上片说金风吹得梧桐叶坠,显然是秋天了,所以词人从小窗望出去,这两种花都已凋残。值得注意的是:上片的梧桐叶坠,为耳中所闻;下片的两种花残,乃眼中所见。词人正是通过对周围事物的细微感觉,来表现他此际的情怀。“斜阳却照阑干”,紧承前句,描写静景。晏殊另一首《踏莎行》中云:“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词境相似。
 
  日暮了,斜阳正照着阑干,正是“双燕欲归时节”。此意平平说来,似不相干语、没要紧语,但实际上,却用这样的语言来调和气氛,缓冲节奏,烘托情感。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云:“言情之词,必借景色映托,乃具深婉流美之感。”“燕子欲归”,乃系景语,它对下句“银屏昨夜微寒”,正好起了一个铺垫和烘托的作用。双双紫燕即将归巢了,这个景象便兴起词人独居无聊之感,于是他想到昨夜酒醉后原是一个人独宿。一种凄凉意绪、淡漠愁情,不禁流于言外。但他不用“枕寒”、“衾寒”那些用熟了的字面,偏偏说屏风有些微寒。寓情于景,含蓄蕴藉,令人低徊不尽。
 
  这首词的特点是风调闲雅,气象华贵,二者本有些矛盾,但词人却把它统一起来,形成表现自己个性的特殊风格。晏殊以相位之尊,间为小歌词,得花间遗韵。刘攽《中山诗话》说:“无献尤喜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乐府。”也就是说他的词风酷似冯延巳。但从这首词来看,它的闲雅风调虽似冯词,而其华贵气象倒有点象温庭筠的作品。不过温词的华贵,大都表现词藻上的镂金错采,故王国维以“画屏金鹧鸪”状其词风。晏词的华贵却不专主形貌,而于精神。“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惟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见吴处厚《青箱杂记》)这首词中所写的风,正与上举两例相似。它所塑造的形象,借用晁补之评论其子晏几道词的说话,一看就知道“不是三家村中人”,而是一个雍容闲雅的士大夫。
 
                
晏殊●喜迁莺         
 
  花不尽,柳无穷,应与我情同。 
  觥船一棹百分空,何处不相逢。 
  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 
  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

 
  这是一首赠别词,作者将离情写得深挚却不凄楚,有温柔蕴藉之美。
 
  起笔“花不尽,柳无穷”借花柳以衬离情。花、柳是常见之物,它们遍布海角天涯,其数无尽,其广无边;同时花、柳又与人一样同是生命之物,它们的生长、繁茂、衰谢同人之生死、盛衰极其相似,离合聚散之际,也同样显露出明显的苦乐悲欢。“应与我情同”是以花柳作比,衬写自己离情的“不尽”和“无穷”,宛转地表露了离别的痛苦之深。“觥船一棹百分空”,一句出自杜牧的《题禅院》诗。作者这里强作旷达,故示洒脱,以一醉可以消百愁作为劝解之辞,而“何处不相逢”,则是以未来可能重聚相慰。对友人的温言抚慰之中,也反映了作者尽量挣脱离别痛苦的复杂心态,他既无可奈何,又故示旷达。
 
  下片自“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起,词情一转,正面叙写离别之情。高山流水,贵有知音,朱弦声悄,是因挚友远去,一种空虚寥落之感油然而生。“天若有情应老”,用李贺句意直抒难以抑止的离别哀伤。结拍“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二句,是作者对友人的又一次劝解。同为相劝之语,此处内涵上却与上片不同。上片劝慰之语只就当前离别着眼,以醉饮消愁、今后可能重逢为解,是以情相劝;此处劝语却透过一层,以利名如梦为解,属以理相劝,劝解之中包含着作者自身的感受和体验。晏殊一生富贵显达,长期跻身上层,但朝廷内派别倾轧,政治上风雨阴晴,不能不使他感到利名场中的尔虞我诈,宦海风波的险恶,人世的盛衰浮沉,抚念今昔,恍然若梦。
 
  这首词明快、自然,读来如行云流水,与作者其它词风格迥异。其思想内核,一方面是藐视名利,一方面是寄情山水歌酒。全词抒写离情别绪中,反映了晏殊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

 
                
晏殊●采桑子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此词以轻巧空灵的笔法、深蕴含蓄的感情,写出了富有概括意义的人生感慨,抒发了叹流年、悲迟暮、伤离别的复杂情感。全词感情悲凉而不凄厉,风格清丽哀怨,体物写意自然贴切,是晏殊词中引人注目的名篇之一。
 
  起首二句把时光拟人化,暗含“多情自古伤离别”和“思君令人老”双重含义。“多情”二字,总摄全篇。
 
  三、四两句写词人感时光易逝,怅亲爱分离,心中的烦恼无可化解,只好借酒浇愁,然而不久便又“泪滴春衫”,可见连酒也无法使自己暂时解脱。
 
  下片先写不眠,次写惊梦。西风飒飒,桐叶萧萧,一股凉意直透人的心底。抬头一看,窗外淡淡月色,朦胧而又惨淡,仿佛它也受到西风的威胁。
 
  “好梦频惊”写每当希望“好梦”多留一霎的时候,它就突然破灭了。而且每当一回破灭,现实的不幸之感就又一齐奔集而来。此时,室外的各种音响,各样色彩,以及室中人时光流逝之感,情人离别之痛,春酒易醒之恨,把刚才的好梦全都打成碎片了。这里,“好梦频惊”四字为点睛之笔,承上启下,把室中人此际的感受放大成为一个特写的镜头,让人们充分感受其中沉重的分量。
 
  “何处高楼雁一声”写室中人沉抑的情绪正凌乱交织之中,突然飞出一声高亢的哀鸣。这一声哀厉的长鸣,是如此突如其来,使众响为之沉寂,万类为之失色。这是孤雁的哀唳,响彻天际,透入人心,它把室中人的思绪提升到一个顶峰了。这一声代表什么呢?是感觉秋已经更深吗?是预告离人终于不返吗?还是加剧室中人此时此地的孤独之感呢?不管怎样,它让人们想得很远、很沉,一种怅惘之情使人不能自已。
 
  综上,此词上片概述时光之无情,下片写春去秋来,触景生情,相思难禁。词中“长恨离序”、“好梦频惊”等句,用意超脱高远,表现了一种明净澄彻而又富于概括意义的人生境界。
 
                
晏殊●撼庭秋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 
  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 
  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此词写难以排遣、无所寄托的思念之情。情无所寄,相会无期,夜长无寐,只好移情于烛:明明是人心里难过,却说蜡烛向人垂泪;明明是人心余力拙,却说蜡烛心长焰短。这里,人即烛,烛即人。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开篇点题,说自与情人离别以来,音信远隔千里,惆怅的是,这一片深情无从寄去。以情语开篇后,作者接着以景写情,“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写的是:碧纱窗下,对着皎洁的秋月,卧听淅淅沥沥的夜雨滴梧桐叶上。
 
  “几回无寐”上承景语,点破相思,说的是:有多少回啊彻夜无眠!“碧纱”二句,代表不同时间、地点、景物,目的是突出“几回无寐”四字。对月听雨,本是古诗词中常用的写表情的动作,用于此处,思与境谐,表明主人公难以排遣的怀人之情。类似的意境有温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上片泛写别后相思,下片实写此时此地的感受。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几句写的是:登上高楼极望,只见天空辽阔,层云黯淡,更令人痛苦憔悴。其中,“楼高目断”,另笔提起,与上片“几回无寐”似接非接,颇有波澜起伏之势。“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一结三句,是全词最精美之笔。以红烛拟人,古人多有,如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同样是使用“移情”手法,以蜡烛向人垂泪表示自己心里难过,但杜牧诗的着眼点“替人垂泪”而且“有心”,大晏词则以“心长焰短”一语见长。那细长的烛心也即词人之心,心长,也就是情长意长,思念悠长恨悠长;焰短,蜡烛火焰短小,暗示着主人公力不从心,希望渺茫。这三句景真情足,读来只觉悱恻缠绵,令人低徊。
 
  这首词妙于淡雅闲适之外,透出一股深厚苍凉,反映了作者性情沉郁的一面。
 

                
晏殊●少年游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 
  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 
  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 
  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此词咏木芙蓉。秋风萧瑟,落叶纷纷,而芙蓉花却独自开得分外艳丽。这不畏严霜的木芙蓉象征着爱情的坚贞、高洁,因此词人要特地把它留赠给自己的意中人。
 
  “重阳过后”三句为景语,写重阳过后自然景物的变化。西风凄紧,庭叶飘零,渲染出清秋萧索的气氛。紧接“朱阑”三句,作者凄清的背景下,反出一艳笔:这秋日的清晨,芙蓉(秋天开白、黄或淡红色花)枝梢簇集一处,淡雅美丽。这里用对比、反衬手法,益见出清秋开放的芙蓉之可贵。
 
  “霜前月下”三句着意刻画的是:清霜中,明月下,那微斜的红花、淡黄的小蕊,是多么鲜明美丽,真的要叫春天回转了。“霜前月下”,泛写芙蓉开放的环境,从另一角度补充“朱阑向晓”句意:“斜红淡蕊”,具体刻画出芙蓉的“妖艳”:“明媚欲回春”,是芙蓉所引起的强烈感受,它似乎能把萧瑟的秋季化作美好的春天。结拍二句承上抒怀:不要把这美玉般的花儿随便地摘下来,还是留着它赠送给意中人吧r花及人,因人惜花,惜花亦惜人,此句为点睛之笔。
 
  这首咏物词,咏木芙蓉的同时,自有词人的感情。词人要把这凌霜耐冷、独傲秋庭的花儿送给意中人,实际上寄托着作者对坚贞高洁之品德的肯定与赞赏。
 
                
晏殊●木兰花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重头歌韵响琤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此词以往日之“歌韵琤琮”、“舞腰乱旋”的热烈场面,对照今日之孤独寂寞,上下片对比强烈,思念之情自然流露出来。全词采用前后互见的手法,有明写,有暗示,有详笔,有略笔,写得跌宕有致,音调谐婉,意韵深长。
 
  首句“池塘水绿风微暖”中的“水绿”、“风暖”两个细节暗示出时令为春天,好风轻吹,池水碧绿。这一句是通过眼观身受,暗示词人正漫步园中,这眼前景又仿佛过去的情景,所以引起“记得”以下的叙写。此句将“风”与“水”联一起,又隐隐形成风吹水动的迷人画面,同时又由池水的波动暗示着情绪的波动,可谓蕴含丰富。
 
  “记得”以下词人写了一个回忆中春日赏花宴会上歌舞作乐的片断。首先以详笔突出了当时宴乐中最生动最关情的场面:“记得玉真初见面。”“玉真”即绝色女子之代称。紧接着“重头歌韵响琤琮,入破舞腰红乱旋。”写这位女子歌舞之迷人。这是此词中脍炙人口的工丽俊语。上下句式音韵完全相同名“重头”,“重头”讲究回环与复叠,故“歌韵”尤为动人心弦。唐宋大曲末一大段称“破”,“入破”即“破”的第一遍。演奏至此时,歌舞并作,以舞为主,节拍急促,故有“舞腰红乱旋”的描写。以“响琤琮”写听觉感受,以“红乱旋”写视觉感受,这一联写歌舞情态,虽未著一字评语,却赞美之意顿出。
 
  下片第一句“玉钩阑下香阶畔”,点明一个处所,大约是当时歌舞宴乐之地。故此句与上片若断实联。“醉后不知斜日晚”,作乐竟日,毕竟到了宴散的时候,这句仍写当筵情事。同时,黄昏斜日又象征人生晚景。所以,此句又关今昔,这样就为最后抒发感慨作了铺垫。
 
  张宗橚《词林纪事》中说:“东坡诗:”樽前点检几人非,‘与此词结句同意。往事关心,人生如梦,每读一遍,不禁惘然。“的确,此词结句”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留给读者的回味和思索是深长的。

 
                
晏殊●木兰花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 
  长于春梦几多时? 
  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这首词借青春和爱情的消失,感慨美好生活的无常,细腻含蓄而婉转地表达了作者的复杂情感。这是一首优美动人而有寓有深意的词作,为晏殊词的另类作品。
 
  起句“燕鸿过后莺归去”写春光消逝:燕子春天自南方来,鸿雁春天往北方飞,黄莺逢春而鸣,这些禽鸟按季节该来的来了,该去的也去了,那春光也来过又走了。这里写的是莺语燕飞的春归时候,恰逢莺燕都稀,更觉怅惘。“莺燕”,兼以喻人,春光易逝,美人相继散去,美好的年华与美好的爱情都不能长保,怎不让人感慨万千。“细算浮生千万绪”一句从客观转到主观,说对着上述现象,千头万绪,细细盘算,使人不能不正视的,正是人生若水面浮萍之暂起,这两句前后相承,又很自然地引出下面两句:“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这两句改用白居易《花非花》词句“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但旨意不同。作者此处写的是对于整个人生问题的思考,他把美好的年华、爱情与春梦的短长相比较,把亲爱的人的聚难散易与秋云的留、逝相对照,内涵广阔,感慨深沉。
 
  下片“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两句写失去美好爱情的旧事,是对上片感慨的具体申述,又是产生上片感慨的主要因素,这样使上下片的关系交互钩连,自然过渡。“闻琴”,指汉代的卓文君,她闻司马相如弹琴而爱慕他:“解佩”,指传说中的神女,曾解玉佩赠给情人。这两句是说象卓文君、神女这样的神仙伴侣要离开,挽断她们的罗衣也无法留住。随后作者激动地呼出:“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意思是劝人要趁好花尚开的时候,花间痛饮消愁。这是受到重大刺激的反应,是对失去美与爱的更大的痛心。联系晏殊的生平来看,他写这件事,应该是别有寄托,非真写男女诀别。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晏殊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兼枢密使,握军政大权。其时,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副宰相),韩琦、富弼为枢密副使,欧阳修、蔡襄为谏官,人才济济,盛极一时。可惜宋仁宗不能果断明察,又听信反对派的攻击之言,则韩琦先被放出为外官,范仲淹、富弼、欧阳修也相继外放,晏殊则罢相。对于贤才相继离开朝廷,晏殊不能不痛心,他把他们的被贬,比作“挽断罗衣”而留不住的“神仙侣”。不宜“独醒”、只宜“烂醉”,当是一种愤慨之声。
 
  此词化用前人的诗句,信手拈来,自然贴切。词中的复杂的思想,反映了作者的人生态度和襟怀。
 
                
晏殊●木兰花          
 
  玉楼朱阁横金锁,寒食清明春欲破。 
  窗间斜月两眉愁,帘外落花双泪堕。 
  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 
  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

 
  这首词虽写离愁别恨这一传统题材,但却别有一番情调,是作者性格的体现,是明澈理智和深厚感情的完美结合。
 
  上片首句勾勒出一个豪华、优美的环境:玉楼朱阁,有明窗可以赏月,帘外的庭院里种着好花。但情与境的关系却很复杂,处这个明快环境的主人公,由于与心爱的人分别,对着“横金锁”的楼阁,便有人去楼空之痛。寒食、清明时节,春色最浓,却是将残之候,故云“寒食清明春欲破”。这两句从“横金锁”三字已露出可愁之迹。接下来两句写景与写愁结合,写斜月照着人凝愁的双眉,人看帘外的落花,因触动身世之感而双眼落泪;同时又点染出天上的一勾缺月和窗里人的愁眉相似,帘外花落有如帘里人垂泪。
 
  下片转而以抒情为主,兼带议论。起两句:“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用典:朝云,用的是宋玉《高唐赋》中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以喻美人。无那,无可奈何。“朝云”一句说与心爱的美人的聚合离散,都是不由自主、无可奈何之事,这是对于人力有限、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和情绪的感叹,是人之常情。“百岁”一句说的是:面对这种情况,看透了也就不用过分伤感,自寻烦恼,因为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能和他的爱人厮守相看到百年呢?只有看透世事,超脱常情,才能有此议论。这议论是对上面所写感情的否定,然而下面两句接着说:“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将为”与“将谓”通用。这两句的意思是:主人公以为可以排除离愁别恨的牵缠,结果还是“万转千回”地思念过了;这表明情不容易被战胜,而且主人公也不甘心放弃它,又回到对情的肯定。这样,理与情、肯定与否定,互相渗透,把一种复杂的感情,处理得单纯而又明净,有“哀而不伤”之致。
 
  晏殊词语多浑成,少雕琢。此首“窗问”一联即是情景交融、精工美妙的佳句。还有一些词句,概括了时移物换、悲欢离合方面的感受,即如这首词中的“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确乎饶有理趣,能使读者产生更多的联想,给人以启迪和回味。
 
                
晏殊●诉衷情          
 
  东风杨柳欲青青,烟淡雨初晴。 
  恼他香阁浓睡,撩乱有啼莺。 
  眉叶细,舞腰轻,宿妆成。 
  一春芳意,三月和风,牵系人情。

 
  这首词,上片以景衬情,下片则描绘人物时蕴情会意。全篇借春风杨柳绘写浓春美景,衬比香阁女子的绰约风姿,曲传离思别意,景与情谐,物与人合,宛转含蓄,情致缠绵。词中化用金昌绪的《春怨》和王昌龄的《闺怨》诗,但有神无迹,如轻霜溶水,泯融无痕。诗词都写到莺声惊梦生恼,春柳触发怨情,但诗中闺妇听莺声而小庭追打,见柳色而直说悔意,明朗爽利,感情真切;词里的香阁女子却只是浓睡不起,宿妆不整,娴静温婉,含而不露。二者相比,感情表现上有隐显曲直之别,声情口吻上有坦露含蓄之殊,语言上有质朴明快和清丽优雅之异,意趣、韵味也自判然不同。
 
  上片起笔“东风杨柳欲青青,烟淡雨初晴”先绘出一幅如画春景:东风吹温送暖,催引生机;杨柳因春风吹拂而萌发春意,虽未青青成阴,却染得人满眼春色;柳丝纤细,柳烟疏淡,似有若无,自有一种迷濛意态;一番春雨初霁之后,柳色显得倍加清新,翠意撩人,秀色可餐。这两句将春风、春柳,春雨、春晴,编织一起,色彩明媚,春意盎然,令人心醉神迷。“恼他香阁浓睡,撩乱有啼莺”二句,词意陡生顿挫。面对烂漫春光,不是览景生欢,而是意趣索寞,“香阁浓睡”,情态异常。着一“恼”字,既是贯下,也暗暗承上。上两句描绘春景,是为了衬示香阁女子的怨思,即以乐景而反衬哀情,从而形成鲜明对比,把离情怨思烘托得更加强烈。由于人物内心状态的异常,观景亦有异常之感:春色娱人,莺声悦耳,是常情;而春色恼人,闻莺心烦,则是变态。
 
  词中香阁女子所以对春色视而不见,恹恹无绪,黯黯思睡,听到莺声却生恼恨,实际是因春感怀,睹景伤情。莺声惊睡,也许还惊破了好梦。
 
  下片“眉叶细,舞腰轻,宿妆成”为人物描写。
 
  眉叶、舞腰,既是咏柳,也是写人,杨柳枝叶的纤细袅娜,女子眉腰的秀美窈窕,词人生花妙笔的晕染下,相互叠印复合。柳如美人,美人似柳,形象隽丽,比喻贴切,既写出柳的风神,也显出人的韵致。
 
  “宿妆”,隔夜未整的残妆。词里的“宿妆成”,是指香阁浓睡的女子醒来,无心梳洗,懒于修饰。此处虽不明白言情,而从“宿妆”不整的容态中自然溢露出一种难以言传的幽怨。结拍“一春芳意、三月和风,牵系人情”三句正面点示题旨。“一春芳意”与“三月和风”为对偶句,同是“牵系人情”的景物。
 
  这三句意思是:柳芽茁长的春意,萦拂柳条的春风,以及柳枝上的莺啼,柳树间的烟锁,无不牵系着闺中人的情思。“牵系”二字,切柳丝。全篇明以柳起,暗以柳结,中间所及,关涉到柳,联想古诗词中常用的柳的内涵自知“人情”为何。
 
  全词着意描写浓春烟景中,巧妙地将杨柳的丝缕和人物的纷乱心绪牵连绾合,衬写出香闺女子的春怨,情景交融,别具风情。
 
                
晏殊●诉衷情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 
  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 
  此时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这首词虽写丽情,但不纤佻,是一首颇有品格的小令。
 
  “青梅”二句写又是残春天气,青梅煮酒,好趁时新,以闲笔入题。古人春末夏初时,好用青梅、青杏煮酒,取其新酸醒胃。“斗时新”,犹言“趁时新”。时新,指应时的新异物品。接下来,“东城”二句写抒情主人公春游时,与意中人不期而遇,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东城南陌”,古诗文中常用来指游赏之地。如耿湋《寄司空曙李端联句》:“南陌东城路,春风几度过。”其后陆游亦有“看花南陌复东迁”之句(《花时遍游诸家园》)。北宋汴京城东,因有禹王台、兴慈塔等胜迹,是春秋佳日游人最盛之地。
 
  过片三句,描述两人相遇后的情景:“回绣袂”使动用法,意思是:他招呼她转过身来:“展香茵,叙情亲”写词人铺开了芳美的茵席,一起坐下畅叙情怀。其亲密无间,殷勤款洽,说明词人跟他的意中人缠绵深长的情爱。正由于词人能够跟这位意中人“叙情亲”,所以才动了他的非份之想:“此时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游丝”,是春天蜘蛛、青虫等吐的丝,飘扬空中,故称。“游丝”悠扬不定,若有还无,仿佛自己心中缥缈的春思,欲来还去。
 
  “朝云”,喻意中人,亦用典暗示她那“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神女”的身伤。这三句是说词人这时甘愿化身为千尺游丝,好把那朝云牵住。可是,这柔弱袅娜的游丝,未必真能把那易散的朝云留住……这十二字中,有着“象外之象”,蕴含了丰富的潜信息:偶然的相会,短暂的欢娱,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离散;多少怅惘,多少怀思,尽不言之中了。
 
  这首词感情深挚,而文笔纯净,有一种幽细、含蓄之美。
 
                
晏殊●诉衷情          
 
  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 
  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 
  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此词以写景为主,上片点明“天气欲重阳”,下片以“凭高目断”相照应,可知此词为重九登高所作。词中通过对节令、景物、环境的描写,烘托出重阳佳节倍思亲的气氛,最后以“无限思量”点出主题。
 
  词起两句:“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近重阳。”选出木芙蓉、黄菊两种花依然盛开、能够秋风中争香斗艳来表现“重阳”到临前的季节特征。接着“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两句,从近景写到远景,从周围写到望中的乡村,从花写到树。秋景最美的,本来就是秋叶,这里拈出树上红叶来写,充分显出时令特征。红树中间还带着一些“疏黄”之色,树叶之红是浓密的,而黄则是稀疏的,浓淡相间,色调更丰,画境更美。
 
  下片“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三句从陆上写到水上,从地面写到天上。着一“淡”字,写出中原地区秋雨少,秋水无波,清光澄净之景致;而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平原仰视,上天宽阔无际,于是,又用一“长”字状天。这两字看似平常,却很贴切。上面景语,用笔疏淡,表现作者的心境是闲适的。至“路茫茫”三字,则带感慨情绪:前路茫茫,把握不住。接下去:“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写久久地登高遥望,看到鸿雁飞来,引起头脑中的无限思念。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指出:“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此词之写景正与此境相合。正因为前面所写之景蕴含着作者的感情,因此最后点题水到渠成,收到情景相生的艺术效果。
 
                
晏殊●踏莎行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 
  香尘已隔犹回面。 
  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掉依波转。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 
  斜阳只送平波远。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此词上片开始写送别场面,然后分别从居者、行者两方面写离情,一方面表现居者依依难舍,另一方面叙写行人不忍离去。下片单从居者方面写思念。因行者从水路乘船走,所以仍紧扣水波写。“只送平波远”与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中“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之意境相同。
 
  起二句,写饯别情依依。古人出行时祭祀路神,因称饯别宴会为“祖席”。“长亭”为送别之地。“离歌”与“别宴”同属一事,而“别宴”又与“祖席”意同。此处不避重复,是为了强调送别的场面。“香尘”句,写刚分手时的情景:落花满地,尘土也带有芬芳的气息,已隔着漠漠的香尘,彼此还一再含情回顾。“回面”,虽未点明是“居人”还是“行人”,但可以想见双方都缱绻缠绵,不忍别去。四、五句从送者与行者分别写来,两相对照,令人尤难解颐。尽管频频回望对方,总有不能再看到的时候。一个小树林,隔断了人的视线,那马儿也象了解“居人”的心意,仰首长嘶,而“行人”已乘船渐行渐远,终于随着江流的曲折而隐没不见了。马嘶、棹转,从侧面衬托出别情之深。
 
  过片两句,写“居人”登上画阁,不禁黯然魂消,凭倚高楼,独自含愁极望,惟见江波映照着落日余辉,伸展向遥远的天边,徒令人增添别恨而已。居人登楼,只是惘惘离怀,有所不甘,并不必为了继续目送行舟。词语不粘不脱,有悠然远意。时间上,下片与上片亦不一定紧密衔接,登楼极目,只是别后的情事,遥念行人,无时能已。句中“只送”二字,怨极恨极而又无可奈何,语言平易而意旨深曲。收二句“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写别后的思量,自上句“平波远”三字化出。抒情主人公放纵自己的想象,让此情随波而去,绕遍天涯。由眼前的渺渺平波,引出无穷无尽的离愁,意境本已深远,再以“天涯地角”补足之,则相思相望之情几趋极致。
 
  此词写饯别相送及别后的怀思,均情景逼真,含蕴无尽。如一幅丹青妙手绘的春江送别图,令读者置身其间,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缱绻深情。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谓这首小词“足抵一篇《别赋》”,当非过誉。
 
                
晏殊●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 
  高台树色阴阴见。 
  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 
  炉香静逐游丝转。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此词描绘暮春景色,上片写郊外景,下片写院内景,最后以“斜阳却照深深院”作结,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起首三句描绘一幅具有典型特征的芳郊春暮图:小路两旁,花儿已经稀疏,只间或看到星星点点的几瓣残红;放眼一望只见绿色已经漫山遍野;高台附近,树木繁茂成荫,一片幽深。“红稀”、“绿遍”、“树色阴阴”,标志着春天已经消逝,暮春气息很浓。三句所写虽系眼前静景,但“稀”、“遍”、“见”这几个词却显示了事物发展的进程和动态。从“小径”、“芳郊”、“高台”的顺序看,也有移步换形之感。
 
  “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所写的杨花扑面,也是暮春典型景色。但词人描绘这一景象时,却注入了自己的主观感情,写成春风不懂得约束杨花,以致让它漫天飞舞,乱扑行人之面。这一方面暗示已经无计留春,只好听任杨花飘舞送春归去;另一方面又突出了杨花的无拘无束和活跃的生命力。这里虽写暮春景色,却无衰颓情调,富有生趣。“濛濛”、“乱扑”,极富动态感。“行人”二字,点醒以上所写,都是词人郊行所见。
 
  过片“翠叶藏莺,珠帘隔燕”两句,分写室外与室内,一承上,一启下,转接自然。上句说翠绿的树叶已经长得很茂密,藏得住黄莺的身影,与上片“树色阴阴”相应;下句说燕子为朱帘所隔,不得进入室内,引出下面对室内景象的描写。着“藏”、“隔”二字,生动地写出了初夏嘉树繁阴之景与永昼闲静之状。
 
  “炉香静逐游丝转”写如此闲静的室内,香炉里的香烟,袅袅上升,和飘荡的游丝纠结、缭绕,逐渐融合一起,分不清孰为香烟,孰为游丝了。“逐”、“转”二字,表面上是写动态,实际上却反托出整个室内的寂静。“逐”上着一“静”字,境界顿出。
 
  结拍“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跳开一笔,写到日暮酒醒梦觉之时,原来词人午间宣,酒困入睡,等到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西斜的夕阳正照着这深深的朱门院落。这里点明“愁梦”,说明梦境与春愁有关。梦醒后斜阳仍照深院,遂生初夏日长难以消遣之意。
 
  前人评此词写景流丽。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中说:“结‘深深’妙,着不得实字。”沈谦《填词杂说》中进一步指出结句“更自神到”,道出了晏殊词写景的特点,即重其精神,不重其形迹。
 
                
晏殊●踏莎行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 
  思量便合双飞去。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 
  红笺小字凭谁附?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此词写别情,深婉含蓄。以结句为最妙,蕴藉而韵高,颇耐赏玩。
 
  上片起首三句:“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说没有波涛的险阻,要往瑶台仙境,也有路可通,原来可以双飞同去,但当时却没有这样做;现“思量”起来,感到“不合”,有些后悔。碧海,指海上神山;瑶台,《离骚》有这个词,但可能从《穆天子传》写西王母所居的瑶池移借过来,指陆上仙境。接着两句:“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是说放弃双飞机会,让“意中人”轻易离开,如今后悔莫及,可就是“山长水远”,不知她投身何处了。“轻别”一事,是产生词中愁恨的特殊原因,是感情的症结所。一时的轻别,造成长期的思念,“山长”句就写这种思念。
 
  下片,“绮席凝尘,香闺掩雾”,写“意中人”去后,尘凝雾掩,遗迹凄清,且非一日之故。“红笺小字凭谁附”,音讯难通,和《鹊踏枝》的“欲寄采笺兼尺素”而未能的意思相同。“高楼目尽欲黄昏”,更类乎《鹊踏枝》的“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既然人已远去,又音讯难通,那么登高遥望,也就是一种痴望。词中不直说什么情深、念深,只通过这种行动来表现,显得婉转含蓄。后接以“梧桐叶上萧萧雨”一句,直写景物,实际上景中有情,意味深长。
 
  比较起来,温庭筠《更漏子》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李清照《声声慢》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虽然妙极,恐怕也失之显露了。
 
  晏殊整整做了五十年的高官。他性格“刚峻”(《五朝名臣言行录》),处事谨慎,没有流传什么风流艳事。他自奉俭约,但家中仍然蓄养歌妓,留客宴饮,常“以歌乐相佐”(《避暑录话》)。他喜欢纳什么歌妓、姬妾,是容易做到的。照理,他生平不会男女爱情上产生多少离愁别恨,但他词中写离愁别恨的却颇多。这可能和当时写词的风气有关:酒筵歌席上信手挥写,以付歌妓、艺人歌唱,内容不脱晚唐、五代以来的“艳科”传统;也可能和文学创作的特点有关:它可以描写人们的普遍感情,不限于作者的自我写照。但晏殊写的这类词,也不象完全脱离自身生活的客观描写,究竟如何理解,读者自有分解。
 
                
晏殊●踏莎行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销魂处。 
  日高深院静无人,时时海燕双飞去。 
  带缓罗衣,香残蕙炷,天长不禁迢迢路。 
  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

 
  此词以凄婉温润的笔调,抒发伤春情怀的同时,流露出对时光年华流逝的深切慨叹和惋惜,深微幽隐。
 
  起笔“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写的是:小草上的烟霭迷蒙,花蕊上的露珠微颤。这两句表面看来都是写外的景象,但内含的却是极锐敏的感受。“愁”字和“怯”二字,表现了作者极细腻的情思,且与细密的对偶形式完美地结合为一体。那细草烟霭之中仿佛是一种忧愁的神态,那幽花露水之中仿佛有一种战惊的感觉。用“愁”来表达草烟霭中的感受,用“怯”来描写花晨露中的感受,表面上说的是花和草的心情,实际上是通过草与花的人格化,来表明人的心情。晏殊另一首《蝶恋花》之“槛菊愁烟兰泣露”句,可以与此相参看,境界相同,只是一个是秋景,一个是春景。
 
  “凭栏总是销魂处”,收束前两个四字短句,“细草愁烟,幽花怯露”正是愁人靠栏干上所见到的景物。词人只因草上的丝丝烟霭,花上的点点露珠,就“消魂”,足见他情意之幽微深婉。“日高深院静无人,时时海燕双飞去”为上片结拍。前面由写景转而写人,这两句则是以环境的衬托,进一步写人。“静无人”是别无他人,唯有一个凭栏消魂的词人。“日高深院”之静,衬托着人的寂寥。“海燕双飞”反衬出人的孤独。“时时海燕双飞去”意为:海燕是双双飞去了,却给孤独的人留下了一缕绵绵无尽的情思。
 
  过片“带缓罗衣,香残蕙炷”,由上片的室外转向室内,仍写人。这里的“带缓罗衣”,以衣服宽大写人的消瘦,暗示着离别之苦。“香残蕙炷”之“蕙”是蕙香,一种以蕙草为香料制成的熏香,古代女子室内常用。“残”即一段段烧残。“炷”指香炷,即“一炷香”的“炷”。“香残蕙炷”写室内点的蕙香,一段段烧成残灰,又暗示着室内之人心绪的黯淡。以香炉里烧成一段一段的篆字形熏香的残灰,比拟自己内心千迴百转的愁肠已然断尽,比拟自己情绪的冷落哀伤,也是古诗词中常用的意象。但作者这里只是客观地写出“带缓罗衣,香残蕙炷”,更见其含蓄。唯其不直说出来,才不会受个别情事的局限,才能给人无限深远的想象与联想。
 
  接着“天长不禁迢迢路”一句为上二句作结,两个对偶的双式短句紧接一个长句,严密而完整。“不禁”是不能阻拦。“天长”与“迢迢路”,结合得很好,天长路远,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阻拦的。“不禁”二字,传达出一种凡事都无法挽回的哀伤,紧接“带缓罗衣”的思念与“香残蕙炷”的销磨之后,更增加了对于已失落者的无可奈何。结句“垂杨只能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以感叹的口吻出之:杨柳柔条随风摆动,婀娜多姿,这多情、缠绵的垂柳,不过是那里牵惹春风罢了,它哪一根柔条能把那要走的人留住?哪一根柔条又能把那消逝的美好往事挽回?这两句中寄托有极深远的一片怀思怅惘之情,象征着对整个人生的的深刻感悟。
 
  全词通过写景抒写离愁、思念和慨叹,充满了凄凉悲伤的感情色彩。上片写的是室外之景,草愁花怯,都染上了这种色调:“海燕双飞去”。己暗逗怀人之意。下片写的是室内之景,蕙炷残,衣带缓,进一步渲染离愁。结二句方借埋怨垂杨点明是思念远方的“行人”。李调元《雨村词话》中说:“晏殊《珠玉词》极流丽,而以翻用成语见长。如‘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又‘东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等句是也。反复用之,各尽其致。”这段话,恰切地点出了此词的艺术特色所。
 
                
晏殊●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此词抒写人生离别相思之苦,寄托了作者从有感于人生短促、聚散无常以及盛筵之后的落寞等心情生发出来的感慨。整首词感情真挚,情调凄切,抒情析理,绰约多姿,有着迷人的艺术魅力。作者抒发人生感慨时成功地使用了夸张手法,更增添了词的艺术感染力。
 
  上片首句写景,时间是绿柳依依的春天,地点古道长亭,这是旅客小休之所,也是两人分别之处。
 
  “年少”句叙述临行之际,闺女空自泪眼相看,无语凝咽,而“年少”的他却轻易地弃之而去。年少,是指思妇的“所欢”,也即“恋人”,据赵与时《宾退录》记载,“晏叔原见蒲传正曰:‘先君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传正曰:‘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岂非妇人语乎?’叔原曰:”公谓年少为所欢乎,因公言,遂解得乐天诗两句:欲留所欢待富贵,富贵不来所欢去。‘传正笔而悟。余按全篇云云,盖真谓所欢者,与乐天’欲留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之句不同,叔原之言失之。“这是晏几道为其父此词”年少“语所作的无谓辩解。实际上,本词写思妇闺怨,用的的确是”妇人语“。
 
  “楼头”两句,把思妇的思念之意生动地描绘出来,从相反方面说明“抛人去”者的薄情。白昼逝去,黑夜降临,她转辗反侧,很久之后才悠悠进入睡乡,但很快就被五更钟声惊破了残梦,使她重又陷入无边的失望;窗外,飘洒着春雨,那些花瓣像是承受不住,带着离愁纷纷落下。“残梦”和“落花”这里都是用来曲折地抒发怀人之情,语言工致匀称。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称其“婉转缠绵,深情一往,丽而有则,耐人寻味”。
 
  下片用反语,先以无情与多情作对比,继而以具体比喻从反面来说明。“无情”两句,用反语以加强语意。先说无情则无烦恼,因此多情还不如无情,从而反托出“多情自古伤离别”的深衷:“一寸”指心,柳丝缕缕,拂水飘绵,最识离怀别苦。两句意思是说,无情怎似多情之苦,那一寸芳心,化成了千丝万缕,蕴含着千愁万恨。词意来自李煜“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蝶恋花》)。
 
  末两句含意深婉。天涯地角,是天地之尽头,故云“有穷时”。然而,别离之后的相思之情,却是无穷无尽的,正所谓“只有相思无尽处”。这里通过比较来体现出因“多情”而受到的精神折磨,感情真切而含蓄,对于那个薄幸年少,却毫无埋怨之语。《蓼园词选》赞曰:“末二句总见多情之苦耳。妙意思忠厚,无怨怼口角。”本词写闺怨,颇具婉转流利之致,词中不事藻饰,没有典故,除首两句为叙述,其余几句不论是用比喻,还是用反语,用夸张,都是通过白描手段反映思妇的心理活动,亦即难以言宣的相思之情,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晏殊●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郊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此词通过清明时节的一个生活片断,反映出少女身上显示的青春活力,充满着一种欢乐的气氛。全词纯用白描,笔调活泼,风格朴实,形象生动,展示了少女的纯洁心灵。
 
  二十四节气,春分连接清明,正是一年春光最堪留恋的时节。春已中分,新燕将至,此时恰值社日也将到来,古人称燕子为社燕,以为它常是春社来,秋社去。词人所说的新社,指的即是春社了。那时每年有春秋两个社日,而尤重春社,邻里聚会,酒食分餐,赛会欢腾,极一时一地之盛。闺中少女,也“放”了“假”,正所谓“问知社日停针线”,连女红也是可以放下的,呼姊唤妹,门外游玩。词篇开头一句,其精神全于此。
 
  按民族“花历”,又有二十四番花信风,自小寒至谷雨,每五日为一花信,每节应三信有三芳开放;按春分节的三信,正是海棠花、梨花、木兰花。梨花落后,清明望。词人写时序风物,一丝不苟。当此季节,气息芳润,池畔苔生鲜翠,林丛鹂啭清音。春光已是苒苒而近晚了,神情更言外。清明的花信三番又应何处?那就是桐花、麦花与柳花。所以词人接着写的就是“日长飞絮轻”。古有诗云:“落尽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可以合看。文学评论家于此必曰:写景;状物!而不知时序推迁,触人思绪也。
 
  当此良辰佳节之际,则有二少女,出现于词人笔下:采桑的路上,她们正好遇着;一见面,西邻女就问东邻女:“你怎么今天这么高兴?夜里做了什么好梦了吧!快说来听听!”东邻笑道:“莫胡说!人家刚才和她们斗草来着,得了彩头呢!”“笑从双脸生”五字,再难另找一句更好的写少女笑吟吟的句子来替换。何谓双脸?盖脸本从眼际得义,而非后人混指“嘴巴”也。故此词,美情景,其用笔明丽清婉,秀润无伦,而别无奇特可寻之迹;迨至末句,收足全篇,神理尽出,天时人事,物态心情,全归于此。
 
              
晏殊●山亭柳·赠歌者       
 
  家住西秦,赌博艺随身。 
  花柳上,斗尖新。 
  偶学念奴声调,有时高遏行云。 
  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辛勤。 
  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漫销魂。 
  衷肠事,托何人?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彳扁唱阳春。 
  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

 
  从词中“家住西秦”、“来往咸阳道”等句,可知此词是作者晚年知永兴时所作(永兴,治所今陕西西安市)。这首词《珠玉词》中是别具一格的。
 
  从思想内容看,它一反以往流连酒歌的生活、相思离别的闲愁、风花雪月的吟咏,而是反映了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歌女的不幸命运,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从作品的风格来说,也一反以往的雍容华贵、闲雅圆融,而变得激越悲凉。这一转变或许与作者罢相知外郡的境遇有关,虽则词中没有象白居易的《琵琶行》明写“坐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但读者仍可以看出作者借歌女之酒杯浇自己块垒的寓意。
 
  起首一句,是歌女声口,语气自信而又自负。“家住西秦”是写实,因为下面有“数年来往咸京道”的句子,歌女当是住陕西附近。“赌”是比赛竞争之意。这两句是歌女述说自己的出身,自言具有多种浪漫的艺术技能,敢和人比赛竞争。“花柳上,斗尖新。偶学念奴声调,有时高遏行云”,仍然是歌女十分自负的口气。“花柳上,斗尖新”之“花柳”代指一切歌舞艺术才能技巧。“斗”,仍是竞赛之意。“尖”,是高处,是过人之处。“新”,不是陈陈相因的旧套。合起来,这是歌女说自己多种艺术才能上敢和大家竞赛,并且比别人高超,新颖独创,绝不流俗。“偶学念奴声调,有时高遏行云”,是具体形象地夸述自己的才能如何。“偶”,有随便之意。“念奴”是唐天宝年间有名的歌女。词中歌女似乎自豪地诉说:我偶尔随便一唱当年念奴曾经唱过的歌,能让天上的行云停住,听我歌唱,足见我唱得有多么美,多么动听。“高遏行云”,语出《列子·汤问》,说古有歌者秦青“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这几句,当是失意时回忆当年得意情事所言,所以,每一句自负的话后面,都有一种反衬中的失意悲慨。自负的口气,实是自负的不平。“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辛勤”,写当年得意之时,歌声一发,令众人倾倒,博得赏赐无数,不辜负自己多年的辛劳。“蜀锦”,是四川的丝织品,当时很名贵,古时歌女多以锦缠头,因借“缠头”之名指称赠与她们的财帛。
 
  下片首句“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漫消魂”,是失意后凄凉冷落境遇的写照。从词里的“西秦”、“咸京道”地点上看,当是晏殊被贬知永兴时,慨叹自己的不平境遇而作的。可见作者这首词确有“惜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之寓意。这首词的整个口吻都寄托着感慨。“残杯冷炙”语本杜甫《赠韦左丞》诗:“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残怀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首诗是写杜甫当年身困长安时遭受的冷落。
 
  此处写境遇如此可悲,令人“消魂”。“衷肠事,托何人?”歌者因为封建社会女子没有独立的地位,盼望能找一个可以终生相托的人,盼望找到一个足以托身的所,可以安身立命,终生为之奉献而不改变。
 
  “衷肠事”,是指内心的事,这里是指终生相托的大事。接着下句说:“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彳扁唱阳春”,仍是以歌女的口气自述:假如有一个知我心的人“见采”(“采”,选择、接纳),那么我将唱尽高雅美好的《阳春白雪》的曲子,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奉献给他。这虽然是一个歌女的口吻,但又体现了一个中国旧知识分子、封建士大夫的报国之情。这里的“若有知音见采”之“若有”是实无,也就是悲叹找不到知音。所以结果只能是“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了。可以想象得出,这个歌女酒筵前唱歌,想起当年得意之时的满堂彩声,眼下却这样凄清冷落,不禁当即流下了眼泪。而当时这个筵席前,作者由歌女之悲哀,引起了自身遭贬受逐,客居外乡的悲伤。晏殊所托喻的是歌女,而歌女内心即使有悲哀,眼中有泪水,也要“重掩罗巾”,不能让人看到。“重掩”,是屡次流泪,屡次擦干。每次感到悲哀,都要强作笑颜,其悲哀就更为深重了。
 
  综上,这首词是晏殊诸多诗词中的少见之作,无论是内容方面还是形式方面,都有新颖之处。词写一个红极一时的歌女因年长色衰而遭弃绝的悲剧,较有现实意义;形式是全篇以叙事为主,直陈其事,一反其风流蕴藉的风格。全词看似纯为客观叙述,但字里行间无处不包含着作者的身世感慨。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张昪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昪(992—1077)字杲卿,韩城(今属陕西)人。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官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兼枢密使,以太子太师致仕。熙宁十年卒,年八十六,谥康节。《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张昪●离亭燕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水浸碧天何处断? 
  霁色冷光相射。 
  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 
  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

 
  这是一首写景兼怀古的词,宋怀古词中是创作时期较早的一首。词的上片描绘金陵一带的山水,雨过天晴的秋色里显得分外明净而爽朗;下片通过怀古,寄托了词人对六朝兴亡语朴而情厚,有别于婉约派的词盛衰的深沉感慨。全词层层抒写,勾勒甚密,语卜而情夺取,有别于婉约派的词风。
 
  开头一句“一带江山如画”,先对金陵一带的全景作一番鸟瞰,概括地写出了它的山水之美。秋天草木摇落景色萧索,但这里作者却说“风物向秋潇洒”,一切景物显得萧疏明丽而有脱尘绝俗的风致,这就突出了金陵一带秋日风光的特色。接着“水浸碧天何处断”具体地描绘了这种特色。这个“水”字承首句的“江”而来,词人的视线随着浩瀚的长江向远处看去,天幕低垂,水势浮空,天水相连,浑然一色,看不到尽头。将如此宏阔的景致,用一个“浸”字形象而准确地描绘出来。近处则是“霁色冷光相射”,“霁色”紧承上句“碧天”而来,“冷光”承“水”字而来,万里晴空所展现的澄澈之色,江波潋滟所闪现的凄冷的光,霁色静止,冷光翻动,动景与静景互相映照,构成一幅绮丽的画面。一个“射”字点化了这一画面。接着词人又把视线从江水里移到了江洲上,却只见“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洲、屿是蓼荻滋生之地,秋天是它发花的季节,密集的蓼荻丛中,隐约地现出了竹篱茅舍。这样,从自然界写到了人家,暗暗为下片的抒发感慨作了铺垫。
 
  下片先荡开两笔,写词人再抬头向远处望去,“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极目处,客船的帆高挂着,烟外酒家的旗子低垂着,标志着人活动,于是情从景生,金陵的陈迹涌上心头:“多少六朝兴废事”,这里历史上短短的三百多年里经历了六个朝代的兴盛和衰亡,它们是怎样兴盛起来的,又是怎样的衰亡的,这许许多多的往事,却是“尽入渔樵闲话”。“渔樵”承上片“竹篱茅舍”而来,到这里猛然一收,透露出词人心里的隐忧。这种隐忧歇拍两句里,又作了进一步的抒写:“怅望倚层楼”,“怅望”表明了词人瞭望景色时的心情,倚高楼的栏杆上,怀着怅惘的心情,看到眼前景物,想着历史上的往事。最后一句“寒日无言西下”之“寒”字承上片“冷”字而来,凄冷的太阳默默地向西沉下,苍茫的夜幕即将降临,更增加了他的孤寂之感。歇拍的调子是低沉的,他的隐忧没有说明白,只从低沉的调子里现出点端倪,耐人寻味。
 
  况周颐评比词说:“张康节(张昪谥号)《离亭燕》云:”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秦少游《满庭芳》云:“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两歇拍意境相若,而张词尤极苍凉萧远之致。”(《历代词人考略》)这段评语,恰切地指出了张词的艺术特色。宋代词坛上,张昪与范仲淹一样,创作中透露出词风逐渐由婉约向豪放转变的时代信息,对于词境的开拓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延年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石延年(994—1041)字曼卿,一字安仁,宋城(今河南商丘)人。屡试不中,真宗年间以右班殿直,改太常寺太祝,累迁大理寺丞。官至秘阁校理、太子中允。康定二年卒,年四十八。《宋史》、《东都事略》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一首。
 
               
石延年●燕归梁·春愁       
 
  芳草年年惹恨幽。 
  想前事悠悠。 
  伤春伤别几时休。 
  算从古、为风流。 
  春山总把,深匀翠黛,千叠眉头。 
  不知供得几多愁。 
  更斜日、凭危楼。

 
  此词题为春愁,写得蕴藉深情,值得玩味。起首两句,写看见春草萌生,引起对前事的追忆。“年年”、“悠悠”两叠词用得好,有形象、有感情。“年年”,层次颇多:过去一对恋人厮守一起,别后年年盼归,又年年不见归,今后还将年年盼望下去,失望下去。如此往复,情何以堪。“悠悠”,形容“前事”遥远,怀“想”深长,表现出女主人公执着纯真的情感。春天的芳草年年萌发,而对往事怀想之情年年不断,与日俱增,不知何时是尽头。“伤春伤别几时休”一句,把女主人公的感情直接倾诉出来。“算从古、为风流。”是说这种离别愁绪的产生,都是为了男女的风流韵事。至此,“春愁”之意始明。
 
  过片三句:“春山总把,深匀翠黛,千叠眉头。”特写女子双眉。“春山”是眉之色,这里写春山把自己青翠的颜色深匀叠压女子眉头,造语别饶韵致。“不知供得几多愁”一句,承上文,既关合山,又关合眉。王安石《午枕》诗:“隔水山供宛转愁”;辛稼轩《水龙吟》词:“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可以参照。这里是说山触发了自己的无限愁思,而又堆集眉头上。“更斜日、凭危楼”,与夕阳西下、江楼倚望的情景,有“多少愁”自不言之中。一日之愁就已“不知供得几多愁”,那“芳草年年惹恨”只恐是无时无休了。
 
  结句为景语,采用了乐府《西洲曲》“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干头”的意境。把一腔春愁浓缩为一幅斜阳危楼人独倚的剪影,一切尽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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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冠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冠(生卒年未详)字世英,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以文学称,与王樵、贾同齐名。同三礼出身,曾任乾宁主簿。事见《宋史新编》卷一七○。有《东皋集》,已佚。《全宋词》录其词五首。沈谦《填词杂说》赞其《蝶恋花》“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句,以为“‘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俱不及”。
 
               
李冠●蝶恋花·春暮       
 
  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 
  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桃杏依稀香暗度。 
  谁秋千,笑里轻轻语?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此词通过作者暮春夜晚漫步时所见的景色,表达了词人起伏扬抑的伤春、相思情怀。全词以清景无限来烘托、暗示人物情感的变化,营造出一种深婉优美的意境。
 
  “遥夜”交待时间,夜色未深,但也入夜有一段时间了。所行之地是“亭皋”,城郊有宅舍亭台的地方。词人“信步”上着一个“闲”字,点染出一幅随意举步、漫不经心的样子。“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是无理之语。按说“清明才过”,春光正好,词人却已经“伤春暮”了,看来“闲信步”当含有排遣内心某种积郁的用意。
 
  上片最后两句是词人耳目所见,刚刚听到几点雨声,却被春风挡住而听不到了。天上的月亮因积有云层而朦胧不明。这两句写景,清新淡雅而又流转自然。
 
  过片谓这时虽说已过了桃杏盛开的花期,但余香依稀可闻。人为淡月、微云、阵阵清风、数点微雨和依稀可闻到的桃杏花香的美景所感染,那“伤春暮”的情怀暂时退却了。此处白描手法运用得当。
 
  下片二、三句词意陡转。词人遐想联翩之际,听到近处有妇女荡秋千的轻声笑语,她们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但不断传来的莺语,对他来说是一番诱惑。
 
  结尾两句,写词人因意中人不身边,以致常常魂牵梦萦。今夜出来漫步,便有可能出于排遣对意中人的相思之苦。举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安排作者的愁绪,由此可见其徬徨、感伤与苦闷的程度之深。
 
  此词写景鲜明,抒情真挚,语言浅近,读来委婉动人,艺术上确有不凡之处。
 
              
李冠●六州歌头·项羽庙      
 
  秦亡草昧,刘、项起吞并。 
  鞭寰宇,驱龙虎,扫欃枪,斩长鲸。 
  血染中原战。 
  视余、耳,皆鹰犬,平祸乱,归炎汉,势奔倾。 
  兵散月明。 
  风急旌旗乱,刁斗三更。 
  共虞姬相对,泣听楚歌声,玉帐魂惊。 
  泪盈盈。 
  念花无主,凝愁苦,挥雪刃,掩泉扃。 
  时不利,骓不逝,困阴陵,叱追兵。 
  呜咽摧天地,望归路,忍偷生! 
  功盖世,何处见遗灵? 
  江静水寒烟冷,波纹细、古木凋零。 
  遣行人到此,追念益伤情,胜负难凭!

 
  此为咏史怀古词。全词通篇隐括《史记》中的《项羽本纪》,把项羽从起兵到失败的曲折历程熔铸词中,将项羽的英雄气概表现得慷慨雄伟。全词音调悲壮,气势不凡,情致激昂,于婉约绮靡的词风之外,又表现出一种壮怀激烈的慷慨之气,有力地开拓了词境和词意。
 
  上片起首两句用笔不凡,高屋建瓴,导引全词,概括叙述秦亡后,刘邦和项羽的角逐。以下四句,转而追叙项羽起兵反秦时的强大声势:“鞭寰宇”,写他欲以力征天下,以成霸王之业。“驱龙虎”,写他有龙虎一般的战将供他驱使,“扫欃枪,斩长鲸”,河北巨鹿救赵之战中,他俘虏了秦朝大将王离,招降了主帅章邯,彻底消灭了秦军主力,注定了它的灭亡。以上四句形象地概括了项羽巨发展壮大以及消灭秦军主力的赫赫战功。“血染中原战”一句,笔峰突转,与起首两句呼应,将视野拉回楚汉相争的战场。
 
  “视余、耳,皆鹰犬,平祸乱,归炎汉,势奔倾。”形势急转直下,项羽所扶植起来的张耳、陈余等人,刘邦看来,只不过是鹰犬而已,结果张耳投降,陈余被杀,不附汉的众诸候,一个一个被消灭,刘邦取得了胜利,项羽转强为弱,陷入困境,率众南走。上片结尾七句,通过描写垓下之围中楚军于月明之夜土崩瓦解、四面被围,项羽惊闻楚歌四起,而与虞姬泣别的悲壮场面,形象地描绘出项羽英雄末路、惨烈凄楚的形象。
 
  过片四句,以精炼而生动的语言表现虞姬对项羽忠贞不二的真挚感情、可歌可泣的节烈行为,塑造出一个鲜明的悲剧形象。“时不利”到“忍偷生”,写项羽突围后先困于阴陵,继又单骑被楚兵追至乌江自刎身亡的惨烈结局,使项羽这一形象的悲剧色彩更为浓厚。“功盖世,何处见遗灵。”表现了词人对项羽的高度评价。“江静”两句营造出一片荒寂景象,和项氏当年反秦时威武雄壮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结拍三句收束全篇,点明主旨,表达出不以成败论英雄的思想,抒写了词人对项羽的无限同情和深深哀悼。
 
  这首词对楚汉相争这一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的表现,虚实结合,高度凝炼,色彩鲜明,形象突出,构思巧妙,布局精巧,大气磅礴,形神兼备,富于历史的形象性和艺术的感染力,充满历史的纵深感和深厚的悲剧色彩,读来令人扼腕感叹,流连忘返,回味无穷。称此词为宋豪放词、怀古词中的杰出代表,当不为过。
 楼主| 发表于 2013-7-24 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宋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宋祁(998—1061)字子京,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天圣二年(1024)与兄郊(后更名庠)同登进士第,奏名第一。章献太后以为弟不可先兄,乃擢郊为第一,置祁第十,时号“大小宋”。历任大理寺丞、国子监直讲、史馆修撰。与欧阳修同修《唐书》,书成,进工部尚书,拜翰林学士承旨。嘉祐六年卒,年六十四,谥景文。范镇为撰神道碑(《宋代蜀文辑存》卷九)。其词多写个人生活琐事,语言工丽,王国维称道其《木兰花》“‘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人间词话》)。清人辑有《宋景文集》。近人赵万里辑有《宋景文公长短句》一卷。
 
               
宋祁●蝶恋花·情景       
 
  绣幕茫茫罗帐卷。 
  春睡腾腾,困入娇波慢。 
  隐隐枕痕留玉脸,腻云斜溜钗头燕。 
  远梦无端欢又散。 
  泪落胭脂,界破蜂皇浅。 
  整了翠鬟匀了面,芳心一寸情何限。

 
  此为闺情词。词中细腻、生动、传神地描绘了一个闺中少妇春睡方醒的神态和她醒后忆梦的绵绵情思。
 
  词的上片写女主人公梦中方醒的情态,塑造出一个娇慵、困倦、淡漠、惆怅的少妇形象,下片通过女主人公对梦境的回忆,揭示出她的内心世界。
 
  上片起首一句,通过描写绣幕的空荡和罗帐的高悬,渲染出女主人公的孤寂、空虚,把她的生活环境和内心矛盾含蓄而细腻地揭示了出来,为全词营造出迷离恍惚的意境,为全词表情达意作好了铺垫,定下了基调。以下两句,勾画女主人公梦中初醒、娇软无力、媚眼惺松的神态。“腾腾”与“懵腾”同义,是睡眼朦胧、神志不清的样子。“娇波慢”是说妩媚的眼睛迟缓地转动着。上片结尾两句进一步刻划少妇春睡乍醒的神情,栩栩如生地描绘出她那面带枕痕、头钗滑落的倦慵、无聊之态。“腻云”,形容润泽的头发。
 
  过片写女主人公春睡方醒,回忆适才梦中的欢聚,面对人远楼空、衾寒枕冷、寂寞难耐的现实,心中惆怅不已。“泪落”两句为词中名句,写女主人公惊梦、忆梦、念远、伤远后,情不自禁地流下盈盈热泪,以致于泪水洗却了脸上化妆用的“蜂皇”。这两句,通过富于立体感和动态美的色彩线条的转换变化,细腻传神地刻划出少妇内心的复杂矛盾,给人以深婉的美感享受。结尾两句,画龙点睛,以情语收束全词,使全词所抒写的情思波澜起伏,顿至高潮,给人以余韵无穷、意味深长的感觉。“翠鬟”,是妇女发式的美称。“芳心”,指妇女美好的心灵。
 
  此词体贴人情、描摹物态无不形神兼备,细致入微,显示了作者高超而深厚的艺术功力。
 
                
宋祁●木兰花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此词上片从游湖写起,讴歌春色,描绘出一幅生机勃勃、色彩鲜明的早春图;下片则一反上片的明艳色彩、健朗意境,言人生如梦,虚无缥缈,匆匆即逝,因而应及时行乐,反映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寻欢作乐思想。作者宋祁因词中“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而名扬词坛,被世人称作红杏尚书。
 
  起首一句泛写春光明媚。第二句以拟人化手法,将水波写得生动、亲切而又富于灵性。“绿杨”句写远处杨柳如烟,一片嫩绿,虽是清晨,寒气却很轻微。“红杏”句专写杏花,以杏花的盛开衬托春意之浓。词人以拟人手法,着一“闹”字,将烂漫的大好春光描绘得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过片两句,意谓浮生若梦,苦多乐少,不能吝惜金钱而轻易放弃这欢乐的瞬间。此处化用“一笑倾人城”的典故,抒写词人携妓游春时的心绪。结拍两句,写词人为使这次春游得以尽兴,要为同时冶游的朋友举杯挽留夕阳,请它花丛间多陪伴些时候。这里,词人对于美好春光的留恋之情,溢于言表,跃然纸上。
 
  这首词章法井然,开阖自如,言情虽缠绵而不轻薄,措词虽华美而不浮艳,将执著人生、惜时自贵、流连春光的情怀抒写得淋漓尽致,具有不朽的艺术价值。
 
                
宋祁●锦缠道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 
  睹园林、万花如绣。 
  海棠经雨胭指透。 
  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 
  醉醺醺、尚寻芳酒。 
  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此词叙写春日出游的所见、所闻与所感。词的上片着意描写春景,下片着重抒发游兴。全篇紧紧围绕春游这一主题,既描绘了桃红柳绿、花鸟明丽的春日景色,又有声有色、淋漓尽致地抒发了郊游宴乐的豪情逸兴,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春日景色的迷恋热爱之情和对郊游宴乐生活的向往赞赏之意,这是词人生活方式、人生态度的真实写照和生活情趣的自然流露。
 
  起首两句以报春燕子的呢喃声开始,声形兼备、时空交织地表现出春光迷人、春昼变长的意象。接下来两句描写春色蓬勃的园林,“万花如绣”一语以人工织绣之美表现大自然旺盛的生机,很见特色。上片结尾三句,以拟人的手法,将海棠拟为胭脂、柳叶喻为宫眉,描绘出一幅生机盎然的春日图景:经雨的海棠,红似胭脂;柳叶儿不是才舒娇眼,而是尽展宫眉,翠拂人首。
 
  过片两句既点明了郊游之乐,又活画出词人自身的情态。“醉醺醺、尚寻芳酒”,前三字是一个近景特写,后四字醉而更寻醉,以“尚”字的递进渲染出恣纵之态。最后三句,化用杜牧《清明》一诗中“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句意。此三句是承上阳春郊游的无比欢畅,是寻乐意绪的延续和归宿,故呈现出明丽柔媚的色彩。
 
  此词一反当时词坛以哀情写春景的风气,以鲜明的色彩,生动的形象,拟人化的手法活灵活现地描绘春色的明媚、美好和春意的热闹,以“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等描绘了狂放的自我形象,从形象到感情都直接可感,从而也使此词当时词风中自具一格。
 
  总之,这首词以风流闲雅的笔调,通过明媚鲜妍的艺术形象和欢快酣畅的情致与韵律,抒写了及时行乐的人生况味,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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