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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汉州春秋之《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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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0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彭城奔牛 于 2011-7-5 12:34 编辑

汉州春秋之《国风》
作者:怀海


前  言
      自幼喜爱文史,稀里糊涂上了医科,做了医师与教师。为弄懂某些问题,学习法律,做了律师。
      昏然半生,一事无成。03年春,朋友转来一“此情可待”flash  mv(参见第二十章),看了以后极为震惊。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女人啊!她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苦难,而又痴心不改;遭受了什么样的爱情挫折,却仍然向往幸福!她是那么美,在她心中燃亮的是一盏什么样的长明之灯!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我想,如若我要写小说,第一个要塑造的人物就是她——本书中的秦月!
      然而,我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我接触的,大多是知识分子,也就是传统文化所谓的士。在他们身上,我看不到孟子的浩然之气,看不到庄子的超绝逍遥;看不到柏拉图形而上学的超越与浪漫,甚至看不到狄奥根尼“请别遮挡我的阳光”式的犬儒精神!我看到的,常是金钱、权力、美色和学术造假。士犹如此,国何以堪!每念及此,心如锤击。曾作《如梦令》记之:“沉夜云湖星碎,惊梦披衣残醉。楼外画桥边,一抹岚烟如睡。滋味,滋味,杜宇声中飞泪”。
      渐渐地,他们的形象鲜明起来。08年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完成初稿,与朋友交流,反映不错。我又把它放下了。近来重拾,写了二稿,寄给素昧平生的邱华栋先生斧正,幸蒙不弃,不吝美词,实感汗颜。诚如先生所言:“定名《国风》,意欲假借人事书写历史。其志也大,其心也狂,其情也悲。中有不可言说,而又不得不言者,盖因其心陷囹圄,参差其间,不得解脱,遂杜撰文人雅士一段风流故事,宣泄心中苦闷。”——可谓目光如炬!在此深谢!
      定名《国风》,或有读者朋友认为我亵渎经典。殊不知《诗三百》在我心中乃是圣典,怎会有丝毫亵渎之心呢?这是我心中真诚的冲动,我真诚地希望这部作品能像“国风”一样,真实、生动地反映社会生活。至于名实是否相符,读者自可评判。


——《国风》序
   邱华栋

      怀海先生我不大熟悉,据说尚自然,好参禅。前日将长篇小说《国风》寄给我,也是信赖我这个文学编辑出身的作家,想让我提点意见。不料,一读之下,我大为吃惊:写得真不错啊!可以说,读之喷饭,品之陶然;掩卷思之,默然不已。小说的表达和叙述,都有着非常独到的方式。全书十八万字,是作者拟定要写的《汉州春秋》三部曲之第一部。
      往大了说,这是一部探讨中国文化和历史因果关系的文化小说;往小了说,又是一部很有韵味的言情小说。作者以行云流水般的精细的笔法,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当代文人士大夫精神生活画卷。
      大致的故事是这样的:男主人公薛云轩出生于医学世家,汉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心内科主任。因缘际会,成为汉州市政协副主席和医学院分管基建副院长。在哲学家、经济学家、博士生导师吴逸的“中国文人的妓女情结”理论启发下,在高级宾馆认识了秦月小姐,演绎出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读到这里,我就觉得特别有意思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来钱谦益和柳如是的爱情故事来,就觉得这里面的意思比较深了。
      盖凡小说者,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绝对不是小道,其中必有可观者焉。先生之可观者,何也?一如其参禅,其一言概之:痴!为什么痴?就是因为这个世界迷局太多,容易让人发痴。小说在对人的精神状态的挖掘上,有着非常深刻的探索。
      小说里还深藏禅理。怀海先生经常对朋友说,禅是人生一绝大艺术,不可不参,又不能参透,妙味全在“参”之过程中。参透了,就糟了,怕是得了精神病,抑或陷入绝对虚无。一如美味,佐之佳酿,令人欲罢不能。左右开弓,大快朵颐,热气蒸腾,汗涎俱下,不亦乐乎。食后反思“三高”,且又大腹便便,痛悔不已。然每有招请,翩然又至,何也?也是一个痴字。
      怀海先生之为文,亦复如是。通览全书,深知其以痴情为始终也,并非追求名利。然作品即成,自有其意义。现不揣冒昧,以管窥豹,试探微意。
      “国风”者,中华文学之端也,既是情,也是史。作者再三斟酌,定名《国风》,意欲假借人事书写历史,其志也大,其心也狂,其情也悲。中有不可言说,而又不得不言者,盖因其心陷囹圄,参差其间,不得解脱,遂杜撰文人雅士一段风流故事,宣泄心中苦闷。其情痴可见一斑。这也让我想起来另外几部当代作家的著名小说:《国画》、《废都》、《风雅颂》来。这几部小说,加上这部《国风》,可以看到中国的世态百相,看到中国人的人情世故,看到芸芸众生的悲喜交集,是一部直指人心的作品。
      作者在给笔下主人公取名字的时候也很讲究:秦月者,国之美女,八百万娘子军之寄形也。然此数百万之众中,多弊颜陋色,鄙俗不堪,以青春身躯,供人玩耍,以货名利。以当今物质生活之丰腴,哪有为生计所迫者?然作者为何要塑造艳美绝伦,超群脱俗之绝色女子形象?盖因其为我中华文化对美女之要求与想象,杜撰臆造一形象。所谓“香草美人”,此之谓乎?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读者万不可被其瞒过。此一痴也!
      云轩者,凡夫俗子也。无是非,无境界。然其心性纯朴,良知未泯,且又为学勤勉,为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之写照。为何让秦月遇到云轩,而不是吴逸、谢飞?盖因作者不愿让秦月这一美丽泡影破灭。然而云轩遇秦月,鱼水之欢,人性得以舒展,却又为社会所不容。与其说云轩死于车祸,不如说死于国民的劣根性。美丽泡影,终归破裂。此二痴也!
      吴逸者,名教授也,风光人也。穿梭于物欲横流之世界,游刃有余,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色、权、利“三包”,却又不显山露水。实为名教授之写照,又是权力之侍妾。诚如作者所云:“中国之士,困于权力者久矣!‘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之号召力,居然抵不过科级干部。士犹如此,国何以堪!”此三痴也!
      谢飞者,心中无物,目中无人之狂人也。一方面对中国传统文化念念不忘,却又满腹狐疑,乃至深恶痛绝。另一方面对现实社会深感绝望,却又痛苦挣扎,茫茫然不知所适。失望之余,便以超绝精神,游戏人生,痛苦之人也。作者塑造此人,浓墨重彩,长歌当哭。此四痴也!
      作者借风月写世情。风月者,男女之情也。薛秦之情、吴万之情、花张之情,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世间百态也。直如元好问所言“问世间情为何物?”,此作者五痴也!
      因此,说起来,这部小说运用了不少的“春秋”笔法。我们知道,春秋笔法用来写历史是好手法。而用来写小说,就增添了很多索隐和影射、隐喻和假借的很多妙处,请读者自己体会。
      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是这部小说乃《汉州春秋》系列小说第一部,可见,作者是有大志向的。什么叫“汉州春秋”?显然,作者想写的是当代社会的万象。明写风月,实写历史,写的是正在发展的,无处不在的历史。小说处处充满历史关照与批判,着力描绘中国当代文人士大夫历史画卷。其情也真,其意也悲,其境也苦。盖因其痴也。
      作品上溯风骚,寓史于书,文质意丰。旁及庄周,恣肆汪洋,嬉笑怒骂。文虽不长,意蕴丰盈。本书努力探索传统文化、历史事件对当代人精神、行为的影响。熔入世与出世,权力与美女,人性善恶于一炉,自然天成,文笔优美。我读起来是妙趣横生,也希望读者可以获得心领神会的审美享受。
      至于作者之梦,恍兮惚兮,请读者自己领会。
      作者简介:怀海,思考者,教师、医师、律师。《国风》为作者首部长篇,乃《汉州春秋》之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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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彭城奔牛 于 2011-6-26 14:01 编辑

      简 介

      这是一篇探讨中国文化、历史因果关系的言情小说,是一幅当代文人士大夫精神生活画卷。


    第一章

      薛云轩出身于医学世家。他的爷爷叫薛锡麟,年轻时中了举人,成了汉州有名望的人。但第二年便废除了科举,自然就断了前程。原也想在衙门里谋个差使,或留洋什么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继承祖业,做个中医先生。民国初,军阀混战,政治黑暗,人民苦不堪言,薛老先生便有了悬壶济世之心,与人合伙开了间“广生堂”药房,亲自坐堂问诊,本着“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的态度做人。
      薛老先生有三个孩子,长子叫薛玉钺,战死在台儿庄。次女薛玉琴,嫁在青岛一个商人家里,解放后便没了音讯,直到八八年从台湾回来探亲,才有往来。但此时,老人已然去世。三子叫薛玉泉,即云轩的父亲,在上海学西医,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薛玉泉也怀一腔热血,参加抗战,胜利后已是国军的少校军医。
      薛玉泉因父亲年老无人照顾,便退役回了汉州,在一所教会医院里做外科医生。解放后,国家新建了汉州医学院,教会医院便成了附属医院。当时医生极少,病人却很多。薛玉泉整天在医院里忙,无暇顾及父亲,便在乡下觅了个妇女照顾老人。
      薛玉泉虽是医生,有身份的人,找对象却很难。一则有历史问题,好人家的女儿不会嫁他;二则他眼光高,长相不好的、没文化的,他又看不上,故而三十岁上还是王老五。薛老先生真是着急,四处托人做媒。后来托到一个老朋友的儿子,汉州专区文教局局长方瀚儒,给介绍了曙光中学的一位语文教师,叫武海霞,就是云轩的母亲。
      在薛家的历史上,最不幸的当属薛玉泉。由于历史问题,活的窝囊自不待言;夹着尾巴做人,也不失一种策略。但这与薛玉泉的思想、性格,绝然不符。虽然灵魂日夜被煎熬,却没有办法。如若不然,便要付出血与生命的代价,乃至遗害后代。薛玉泉就是本着“夹着尾巴做人”的原则,默默的活着,把自己的生命与时间都给了病人。虽然水平很高,却不能评教授。这让他很憋气,但也无可奈何,更不敢发牢骚。直到文革前,一家老少三代,还算平安。
      自打他老人家亲自发动文化大革命以后,薛家便没有了安稳日子。薛锡麟老先生作为封建社会的残渣余孽,被抄家、批斗。六六年春天,红卫兵第一次到来,便把薛家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把地砖都翻开,看看有没有“变天账”。这次抄家,自然把薛家所有的“四旧”统统抄走,什么古代字画、明清瓷器、金银首饰,还有“大明宣德”香炉,一件没留。并且把薛家十几年的保姆,也赶回乡下。理由是“不能再让封建主义的残渣余孽继续压迫劳动人民”。古玩字画等,乃身外之物,薛玉泉也还看得开;最要命的是九十多岁的老人,还要站在院子里被红卫兵批斗,按照革命小将们的要求,一遍遍地喊“我是封建主义的残渣余孽……,我该死!”据说,这还是革命小将们格外开恩,念他岁数大,不让他挂牌游街。老人白天挨斗,晚上玉泉含泪给老人洗脚、捶背。父子二人以泪洗面,相互安慰。而这些却不能让子女看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人在第三次被批斗后,连气带病,就咽了气。薛玉泉好不容易才在乡下老家找到几个老人,草草地把父亲葬了。此时薛玉泉整个的身心已经麻木,脑子里只有七个字:“法西斯,红色恐怖!”
      接着是薛玉泉被剥夺处方权,作为“反动学术权威”,挂着木牌游街或是在会上接受批斗。与他作伴的有十几个,倒不似陪他父亲挨斗时痛楚、难忍。不久,革命小将们便分作两派打了起来,机枪、坦克都用上了,自然也就顾不上这些“反动学术权威”。发配他们扫地,作卫生员。一天早上,薛玉泉扫地时看到一张宣传单,上面赫然印着一个红卫兵被另一派红卫兵“活剥皮”的照片,用的就是他非常熟悉的手术刀剪!玉泉拿着宣传单,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因为路人撞到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活物。他慢慢地靠到墙边,蹲了下去,想道:“都怪医学不发达,否则将人们的大脑皮层削掉,安装一个无线电,连接到他老人家那里,世界就安宁了”。他同时发誓,再也不做医生,给人看病。做医生,真不如做兽医。阿猫阿狗的畜生,还通人性;而人,没有人性!没有人性的人,救他有何用!
      不幸的事情接二连三,生活还没有稍稍平定,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儿子云华,在老家接受再教育,不太担心;二女儿云秀在陌生的乡下接受改造,让他们夫妻非常不安。果不其然,云秀下乡不到三个月,因长得漂亮,勾起了生产队长邪念。一天夜里,生产队长乘云秀一人在屋里,便欲强奸她。云秀宁死不从,被当成“拒不接受贫下中农改造的反革命子女”打成残废,还不给吃喝。是云秀的同学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地把云秀送回家,已是奄奄一息。薛玉泉的心完全碎了,一病不起。武海霞拖着多病的身子照顾父女二人和未懂事的云轩。
      薛玉泉的身体刚有恢复,便被医院革委会叫去到中医科上班。理由有二,一是绝不能让未改造好的地主阶级分子当“寄生虫”,应当自食其力;二是为了防止阶级报复,不能再当外科医生,只能作中医师。
      好不容易熬到文革结束,但因“历史问题”,直到七八年才允许大儿云华参加高考。这一年,云轩也高中毕业。云华考取汉州师范学院,云轩考取汉州医学院,云秀也安排在街道办的木夹厂工作,每天坐着轮椅上半天班。十二年了,老两口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大云华毕业后在曙光中学教书,现在已是教务处主任。老二云秀的工厂倒闭后,便失业在家,至今未婚。非但不能照顾双亲,反倒要老人照顾。老三云轩,是薛家最出息的一个,毕业后分在附属医院做心内科医生,八四年又到苏州医学院读研究生,毕业后仍回附属医院心内科。由于家学渊源,加上本人的努力,很快便出类拔萃,成了医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之一。后又到美国做了一年的高访学者,回来后自是身价倍增,当上临床学院的副院长,又做了汉州市九三学社的主委,自然也就成了市政协副主席。
      云轩的成就,不仅是自身的努力,还有很重要的机遇。九四年,省委副书记方林泉——就是给云轩父母做月下老人方瀚儒局长的儿子——突然得了一种心慌、气短,伴有一侧下肢麻木的毛病。省里的专家,北京、上海的专家看了个遍,说法各不一样,没有明确诊断。方老局长便建议儿子找薛玉泉看中医。薛玉泉看了后,建议住到云轩的病床,爷俩斟酌着治。云轩认为还是一种病毒感染,不过病情比较特殊罢了。爷俩中西医双管齐下,不过十来天,便好了,比以前还精神、感觉爽!因是世交,也就没有客气,方林泉临走时送了一面锦旗,亲笔书写“德艺双馨,杏林一绝”;又定了一桌家宴,两家三代人,欢聚一堂,没一个外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概也算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一。随着方林泉的官越做越大,云轩也越来越受到重视,云轩虽有感觉,却不很在意。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这天早上六点钟,云轩被医学院李卫东院长的电话叫醒,要他赶快到学校,有要事。云轩匆忙洗漱一下,早饭也没吃,就开着帕萨特来到医学院。一进门,李院长便放下手头正写的材料,将云轩领到党委书记高明的办公室。
      高书记政工出身,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因一夜没睡,两眼布满了血丝。高书记见云轩进来,起身与他握手,让座,倒茶。云轩忙道:“天太热,不喝茶”,自己拿了杯子,倒上矿泉水。
      高书记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把烟蒂在烟灰缸掐灭,沉吟一下,说道:“现在学校的情况十分严峻,可以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几年,在教育产业化大背景下,高校合并成风,我们学校也不是世外桃源,深深卷入高校合并这一漩涡中。”高书记说到这里,停下来,喝口水,掏出香烟,递给云轩一支,自己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在等云轩下文。
      云轩道:“关于学校合并,零零碎碎也听说一些。说是汉大想把我们学校吃掉,那怎么能行呢?苏医被苏大吃掉以后,被肢解成四个二级学院,教学质量一落千丈,教师意见很大。我们学校比苏医底子还差些,合并后教学质量怎么保证?”
      “是啊,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关于院校合并的事,嚷嚷的也有半年了。我们也做了大量的工作,看来收效甚微,还是汉大做得好。我是汉大过来的,他们的小九九我很清楚。多少年前他们就想吃掉师院和医学院,以便提高综合实力和高校排名。昨天下午六点,我们才得到消息,教育厅三天前已经正式决定汉大与医学院合并,已经上报省政府。你看看,我们的工作做得多么糟!可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样做,违背了医学院校的教学规律。这哪能培养医生?这是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的健康不负责任。所以啊,必须及时纠正这一错误。院领导研究了一夜,总结了七条教育厅决定的不妥之处,已经打印好了。希望你辛苦一下,打个前站,先和省领导疏通一下,把我们的意见反映到省委、省政府……”
      云轩摇了摇手,笑道:“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高书记笑道:“你有!谁不知道你和方书记的关系,是全世界医患关系的典范啊!况且你们还是世交……,好了,好了,你不要讲,听我的。这事儿你必须去,也必须你去。办成了,是你的功劳,办不成,也不怪你。用你们的行话叫做‘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还没吃早饭吧?一块吃,吃完饭你和办公室的张主任、财务处的马处长立即出发。一切行动由你指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学校在省城的一切资源,你随意调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也不要打电话请示,院党委和院行政充分相信你!”
   
      云轩和头头们一起吃了早饭,便与财务处马德彪处长,办公室主任张玉玲上了奥迪A6,书记、院长们目送轿车开出学院。马处长坐在副驾位置,云轩和张玉玲坐在后面。张主任见车子上了大道,开得平稳,便说道:“薛主席,学校的‘江山社稷’就看你的了!”
      “江山社稷”四个字一入耳,云轩便觉得沉重。寻思一阵,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国家有国家的考虑,省里有省里的考虑,学院有自己的难处,各有道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有什么高招,不妨说出来。”
    “高招倒没有,听你指挥就行了。”张主任将嘴附在云轩的耳朵上,云轩闻到从她胸口散出的淡淡的玉兰香,“带了两幅画和一些土特产。一幅是吴昌硕的‘神仙富贵图’,一幅是傅抱石的‘高士图’,都是从艺宝斋拿的,还没付钱。若是送出去了,按单付钱;送不出去,再还给他们。都是朋友帮忙,不妨事的。”
      云轩一惊,这两人都是中国书画界的泰山北斗,他们的画,定然都是天价。这画,断然不能送,否则害人害己,遂道:“不要搞得那么复杂,一切皆有因缘,看情况再定。”
      云轩刚说完,张主任便鼓励他:“你呀,真是书呆子!这事办成了是什么?那叫‘挽狂澜于既倒。’”又趴在云轩耳边:“若真成了,你就是医学院的副院长,不再是临床学院的副院长!”
      云轩又是一惊!怎么院办主任说出组织部长都不敢说
      ——甚至连党委书记也不敢轻言的话来!云轩装做不懂,问她孩子学习如何,考得怎样等等。张主任见他这样,也就和他聊起了家常。
      快到省城,云轩与方书记通了电话,只说想看看他,顺便有点小事反映一下。方书记说他正在开会,让苏秘书在省委招待所定两间房间,中午过来看他,便挂了电话。车子到了饭店,苏秘书就迎了上来,将云轩一行安排妥当,悄悄地叫上云轩,开车走了。
      云轩跟着苏秘书来到一个旧式小花园。园中一荷塘,周围几株古槐,隐隐然有清凉气,荷塘北侧是一座两层的木楼。园子东面就是摩天大楼,遮住半片天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苏秘书领着云轩进了东首的大屋。
      进屋后方见,这屋子原是里外两间。里间是书房,外间是会客室。苏秘书沏好两杯龙井,与云轩坐在外间闲聊。不一会儿,方书记来了,苏秘书便轻轻的退了出去。
      握手寒暄之后,方书记拍着云轩的肩膀,说道:“小老弟,你可是第一次来看我,不太公道吧?老世伯身体好吧?”方林泉一边说,一边将云轩让到书房里。
      书房不大,却很雅致。门头上是主人亲写的“雕虫小屋”;东面是根雕茶几,配着几把仿古交椅。北面是红木仿古书架,格挡间放着几本书并文房雅玩,顶端则胡乱堆放着画轴。中间是一张宽大的红木条案,摆有黄花梨镇纸,沉香木笔筒,定窑笔洗,带有猫儿眼的端砚。墙壁上挂满了字画,多数是他自己的习摹之作。正面墙上,是一幅草书。上款是:林泉兄雅正;下款是:一枝阁主人谨识。录陶渊明诗句“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因是草书,云轩只见龙飞蛇舞,却不甚明白,走近端详起来。方书记见状,笑道:“这是南艺李教授送我的,他在讥笑我呢,当不得真。”说着,找出中华香烟,递给云轩。云轩道:“你这屋里这么雅致,处处都是墨香,别让烟给熏坏了。”将烟放下,喝茶。方书记笑道:“到我这里来玩的,都是些五毒俱全、放浪形骸的家伙,吸烟、喝酒、下棋,甚至赌博,样样精通。你也不要拘束,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切入正题。云轩将学校的意见交给方书记,并谈了自己的看法,也谈了其他医学院被合并后的情况,认为医学院校高等教育的特殊性,决定它不能随意被整合,除非有独立的财权、人权。那样,也就没有合并的必要。
      方林泉听完后,站了起来。沉思一会儿,说道:“关于高校合并一事,一开始就有争议,这是正常的。你们反映的意见,省委会认真考虑。我看这事儿,你就不要再掺和了。省委、省政府会考虑各方面的意见,作出科学的决策。这是我们的职责。”
      云轩也跟着站起来,方书记拍拍云轩的肩膀,“今天不方便请你吃饭,春节回家,两家子在一起热闹。你回去以后,不要多说话,就当没来过。你们薛家的人,不适合参与政治。两千年了,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深浅啊!回去好好当你的教授,做你的学问,看你的病人,才是正经。”方书记亲自送云轩到园子门口,便停住了,握手告别。又叮嘱道:“见了你的同事,要非常平静,一句话都不要说。”
   
      云轩回到饭店,便带他们去吃午饭。张主任急着问怎么样?云轩也不回答,只说先吃午饭,然后回家。两位处级干部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好多问。力图在云轩的脸上读出什么来,却又无功。不过,他们也有收获:到省城出差,省委书记亲自为他们定房间的经历,足够他们炫耀一辈子。
      回到汉州,云轩立即向书记、院长汇报,却只有一句话:省领导会充分考虑各方面的意见,作出科学决策。
      云轩走了以后,头头们又开了个短会,分析那句话的含义,却不得要领。似乎怎么解释都可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它都对。还是书记水平高,总结道:“第一,以前省上一把手不知道我们的意见,现在知道了,这就是成绩。我相信省委、省政府一定会作出科学决策!第二,我们不该准备那些东西,是我们自己龌龊,把别人想得也龌龊,没的让下面人看笑话!第三,在省上正式作出决定前,一律不得议论。”
   
      还真是书记高明,一周以后反馈回来的消息证实,合并方案没有通过,汉州医学院算是逃过一劫。书记院长们为云轩摆下庆功宴,大家那个高兴啊,喝了个一塌糊涂!高书记谈到,金副院长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学院征了一千亩地,准备扩大办学规模,正是用人之际,希望云轩多为学院作贡献。云轩也喝多了,说即使用生命,也不能报答母校于万一!
      第二天醒酒,云轩将这事儿告诉了妻子张丽君。妻子那个兴奋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副厅级啊……!这是多少人奋斗一生,都不能达到的目标。还是云轩冷静,要征求父母意见,便开车带着妻子和女儿贝贝,回到父母家。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父母早已退休,仍和二姐云秀住在崇文街薛巷里的老院子。这院子,原是扬州盐商何家的旧宅,因犯了事,卖给薛家。云轩的曾祖翻盖后自住,连街的十三间门面则作药铺。解放后公私合营,门面租给合作社,文革期间被政府收走,分给街道上有关系的人住。等到文革后落实政策,十三间房只剩下五间,那八间,则成了打不清的官司。退还的五间房,仍旧是老邻居们住着,交不交房租,也不计较。只是所有的房产,都办在云秀的名下,算是留给可怜的姐姐养老。云轩每次见到二姐,心中都有说不出来的痛,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一进门,张丽君就将母亲拉到一边,把好消息告诉她和云秀。母亲自是高兴,眼睛却湿了,不停的用手揩。云秀也哭了,抑制不住,娘俩抱着哭作一团。多少血泪啊!云轩的媳妇儿怎能懂得?
      母亲擦干泪水,打电话,把大儿子一家也叫来。云华一家听得这惊喜消息,忙不跌地打车赶来,却教母亲多有感触。原来云华因在教务处长的位子,每日应酬太多,加之本人也好酒,身体越发的胖,血压也高。每次回家,少不得被母亲数落,便借故不常来。大儿媳马玉娟原是汉州化工厂的会计,改制以后下了岗。因老人把家产全给了云秀,心里更是不痛快,时不时地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惹的老两口很生气。马玉娟也借故不来,加上儿子新强马上高考,半年竟然没有来看过老人。
      母亲和保姆王姐做好了饭,人也到齐了,就在堂屋里摆开一桌酒席。父亲薛玉泉坐了上首,文华一家坐在左首,云轩夫妻坐在右首,母亲挨着二儿媳坐下,接着是云秀、王姐和贝贝。
      云华一把夺过母亲递过来的茅台酒,先给父亲斟上,然后每人满上。薛玉泉端起酒杯,笑道:“今天真是难得,全家聚在一起,马上就是中秋,到时候都过来,吃螃蟹,赏菊花。”说罢,先干了。云华、云轩跟着干了。
      母亲端着酒杯,抖抖地站起来,也干了,说道:“今天我们薛家,才算真的出头了。也正应了那句古话——善有善报!云轩,你要好好干,干出点样子来。上为报效国家,下为薛家增光。别学你大哥,整天泡在酒桌上,伤了身体。”
      云华不乐意了:“妈,你以为我愿意啊,那是革命工作。没听说过‘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了肝脏喝坏了胃。喝得工人下了岗,喝得白领多缴税。喝得百姓翻白眼,喝得老婆背靠背。老婆告到党委会,书记说,能喝不喝也不对,我们也是天天醉。’”
      一时间热闹起来,大家说说笑笑。说些恭维、高兴的话,并为以后的种种可以想见的利益高谈阔论。
      薛玉泉扶着酒杯,沉思良久,说道:“事物总是有它的对立面,也总是朝着对立面转化。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权和钱,大概处于核心地位。尤其是权,政治利益,搞得父子相杀,夫妻反目,兄弟相残,百姓遭殃。这样的例子,在中国历史上不胜枚举。当然,现在的政治可能要文明一些,但是传统的中国官场文化并没有根本改变。官场,尤其是中国的官场,是人性异化的最典型场所。从精神上来讲,你一旦进入官场,你便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你的脑袋是干什么用的?借用名人的一句话,那是‘上级意志的跑马场’。从亲情上说,你没有了自我。什么夫妻、兄弟之情,都顾不上。一旦与政治利益发生冲突,你会毫不犹豫的把它抛弃。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什么意思呢?我真的弄不明白,为什么读书人一定要做官?到现在还相信‘学而优则仕’调调?难道真像古时候那样,将人分为十等,‘一官二吏……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读书人只有当官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有所作为?人又为什么一定要出人头地呢?我却不认为做官是什么好事!‘多少彩禽投笼罩!’你干嘛非要做一只彩禽呢?就不能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我看,还是做医生,看病人,才是正经。”
      母亲不等薛玉泉讲完,抢道:“别听你爸的,他老迂腐。古人云‘不为良相,当为良医’。也是做不了良相,才求其次做良医啊!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能有一番作为呢?”
      “兼济天下的有啊,”父亲说道:“历朝历代都有,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远的不说,就说刘少奇,田家英,结局如何?刘少奇还没咽气,就被推进火化炉。田家英因不甘下流,愤而自杀。”
      “你怎么不说说周总理呢?”母亲反驳道。
      “周总理是人人敬仰,几百年才出现一位的旷世奇才,那是不消说的。但他的一生,笼罩在一个巨人的阴影里。在普通人看来,他死于癌症,在医家看来,他死于郁愤,也是悲剧的一生。”
      云华见父母意见不一,生怕弟弟没有主见,听了爸爸的话,遂道:“爸可能还没有走出文革遭遇的阴影,悲观了一点。我同意妈的意见。要知道,中国社会是一个关系社会,你有位子,才能有关系;没有位子,便没有关系;而没有关系,你只能吃瘪。像我,老婆下岗了,都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三弟做了院长,安排嫂子作会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父亲一听大儿子说出这番话来,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久,缓了口气,说道:“你就这个水平?”转身对薛母说:“看看,官还没有做,下药的就来了!”
      老大知道自己莽撞,说错了话,忙解释:“其实我说的是实话,现在的社会,安排个人,不算腐败。难道你就愿意看着新强他妈,成了工资、医疗、养老金都没有的三无干部?”
      母亲见老大越说越不堪,忙把话题岔开:“这个事,谁说了都不算,云轩自己决定。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自会有分寸。”云轩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么,我给你们讲个故事,”父亲呷了一口酒,缓缓地说道:“九二年,邓公南巡讲话后,当时的省委书记姬培德来汉州视察工作,得了急症,住在汉江花园饭店。市里成立医疗小组,外科是我负责,内科是王济春主任负责,另有四名护士。姬书记病重期间,除见了省长,不见任何人。病情缓解之后,汉州市委李书记,张市长下午两点来看望他,并汇报工作。姬书记刚睡下休息,护士要去叫。书记、市长连忙止住,说等姬书记醒了再汇报。两人硬是在客厅里坐着等到四点,一句话都没有。四点钟,姬书记在护士搀陪下出来,准备散步。书记、市长忙起身问候,姬书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由护士陪着出去了。两人尴尬地回到原位坐下。又是一个多小时,姬书记回来了,他们才得以见面。晚上,姬书记留饭,除了姬书记夸赞并动过筷子的,其他的菜没人敢动。平时姬书记和我们医务人员不是这样子的,有说有笑,吃喝都很随意。这,使我感到官场是那样可怕。”
      父亲讲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母亲见状,忙道:“不是人人都这样,方书记就不是这样。”父亲说:“他对我们肯定不会这样,对他的下级就难说喽。这可能就是官场的惯例。五八年以前,毛泽东对民主党派都是送到门外,对党内人士,没送出过屋。这就是韩非子说的“法、术、势”。”
      饭罢,云轩还想和父亲聊聊。跟着父亲来到书房,见书房仍是那么简陋,四下里乱放着看了半截的书。云轩沏好了茶,又要收拾房间。父亲说:“你什么都不要动。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我一点都不乱。你一动,我反而找不到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坐下说说。”
      云轩挨着父亲坐好,斟好茶递给父亲,自己再斟一杯,说道:“爸,我知道您这一辈子十分不容易,但那都过去了。现在国家已经走上了正道,学校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发展的机遇。我自小就在医学院长大,对学校的感情特别深。我想,我现在有能力为学校的发展做点贡献,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您的心愿。况且,我已经答应高书记了,总不能食言吧?”
      父亲呷了一口茶,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当然你自己决定。既然你已经决定从政,我也不会拦你。但我多少比你多吃几十年干饭,谈点看法,供你参考。一方面,古之为官,造福一方,唯德与才。就德才而言,尤其是才,你并不具备。另一方面,在中国传统的官场里,有德有才,还远远不够,其中关巧,我也不甚了了。只愿你思想上有点准备,凡事多请示,多汇报,三思而后行。再就是,你负责基建,是个危险的角色,好自为之吧。”
      云轩还想深谈,父亲摆摆手,不要他再说,铺开宣纸,写了一首小词:(注:调寄如梦令)
      “仕宦如觞常酔,
      大道如虹常碎。
      窗上一盆兰,
      消得几多豪贵。
      归妹,归妹,
      家园将芜何为?”
      云轩回到家,想着父亲的话,觉得父亲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政协副主席已干了多年,参政议政的能力,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怎么能说德才不够呢?作为分管基建副院长,位子确实危险,许多单位分管基建的领导都出了事,但自己却不担心这个。行医已经二十多年,优厚的薪水自不必说,各色收入加在一起,也总有几百万。人家送钱,横死一条心,不要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所想的,仍是为母校建设做贡献,为薛家争气。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彭城奔牛 于 2011-6-10 10:09 编辑

第四章

      果然,国庆节前,省委组织部张部长便带着教育厅马厅长来到汉州医学院,正式任命云轩为汉州医学院副院长。因云轩不是党员,组织部本不该过问,直接由教育厅任命即可。但考虑到云轩和方书记的关系,加上云轩的任命牵涉到执政党与参政党的工作协调,组织部长少不得要亲自跑一趟,向院党委、院行政强调“荣辱与共,肝胆相照”方针政策。
      下午,院里自然要高规格接待,张部长却说要去看望老姐姐。恰巧,带来的司机身体不适,在医院里打水,只得偏劳医学院的汽车和司机。书记院长们非常热情,少不得也要跟着跑一趟。张部长客气一番,没有推掉,也就不再坚持。马厅长则到师范大学看望老朋友。
      一行人坐上面包车,只听张部长在前面说:“去滨江花园”。众人暗暗一惊,也不知张部长的姐姐是多大干部,住在数百万元一套的汉州最好的别墅区。
      车到小区门口,早有保安上来招呼。张部长问明住址,保安便开着电动车一溜烟地在前面带路。车子七拐八拐,停在一座临江别墅前。众人下得车来,不由得赞叹好景致。只见茫茫汉江,波涛滚滚。宽阔的江面上,船轮竟梭,沙鸥低翔。江中心有一泥沙长期冲积起的小岛。岛上亭台楼阁,烟瘾在郁郁葱葱的翠树繁花之间。汉江北岸,夕阳西照,垂柳抚水。一排别墅,沿江而建。宽敞的林荫大道旁,木亭石几,几个闲散的老人,坐着聊天。一阵风起,道旁的落叶盘旋起舞。
    张部长隔着小花园,朝里面喊:“二姐,我是文瑞,来看你了!”里面没有丝毫声音。张部长又转到前门继续喊,后门却开了,又不得不转回来。
    “谁啊,叫什么啊,叫!”里面出来一位身体白胖,五六十岁的女人。穿一身黑色绸缎宽大对襟唐装,头发烫的乌黑卷曲,面色白净,目光锐利。
      “是我,文瑞!看你来了!”张部长陪着小心道。
      “亏你还记得我,大老远的,特地来看我?”二姐道。
      “谁让你是我姐呢!”张部长一面撒娇地说着,一面让院领导们进屋。二姐并没有招呼,只是侧身让了道。
      众人进得屋来,见是座三层楼的别墅,足有四百平方。二楼客厅,也有六十多平方,装潢简洁明快。南面是电视音响;中间是茶几,上面放着围棋盘,地上散落着棋子和各种书籍。北面是一圈沙发。沙发后面墙上,挂着一幅中堂“寒山月夜图”,草书对联“微吟摇水月,晦雨动龙蛇”,与整体装潢,多少有些不协调。众人刚一坐下,早有保姆端上茶来。
      张部长招呼众人喝茶。二姐说道:“列位领导,我也不认识,不知怎么称呼。失礼之处,请多包涵。”众人忙起身客气,张部长止住道:“都别客气,我来介绍。这位是医学院的高明书记,这位是李卫东院长,薛云轩副院长、组织部吕部长……”一一介绍。
      二姐说道:“我们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家里乱七八糟的,让你们见笑了。”回头又数落张部长:“你事先也不打个电话,让我有时间收拾一下。你看看,这成何体统!”张部长说:“原也想给你先打电话,可一忙,竟忘了。都是自己人,你也别客气。”说罢,又劝人吃茶,众人才欠着身子,慢慢喝茶。
      张部长打量一下,见家里只有二姐和保姆,便问道:“小飞他们呢?”
      二姐道:“飞儿不知野哪去了,他媳妇带着二丫头在外面玩。”说着,让保姆去喊。
      张部长笑道:“老大欢欢,妈是见过的;二丫头乐乐,没见过,特让我来看看。”
      二姐见说,登时有气:“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张部长忙道:“二姐,你还生气啊!这事儿,谁也不能怨。那是一个时代悲剧,不提它了。二丫头出生,妈想来的,身体又不好。催我来,我又忙,竟耽搁到现在。”
      二姐听着,眼圈红了,忍了一下,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好人……”话没说完,竟忍不住抽泣起来,弄得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张部长忙上前劝止。二姐又道:“我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你管得着?你们当领导的,管人管惯了,人家哭笑你也管?”张部长让二姐弄得没办法,忙端茶给她。
      恰巧,飞儿媳妇王惠,带着孩子回来了。一见张部长,就叫道:“四舅,您来事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给您准备酒菜啊!”一看,周围坐着一圈医学院的领导,不禁伸了伸舌头,把孩子往张部长怀里一送。
      张部长一见孩子,先就乐了:“快喊舅爷,快喊舅爷!老太太给你个好礼物。”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寸许大小,碧绿碧绿的翡翠罗汉。孩子刚满周岁,没见过那么多生人,“哇——”的一声哭了,引得众人笑了。王惠一见,便知是宝贝,忙戴在孩子脖上,哄着孩子叫舅爷。
      这边高书记早已发短信,让党办主任安排饭。大家闲聊了一会,二姐让儿媳王惠去定饭,并让把谢飞叫来一道吃饭。王惠说,谢飞到省城打比赛去了。
      高书记见二姐订饭,忙道:“二姐,饭已经安排好了。”
      二姐没好气地说:“自家的饭吃着舒坦,没必要吃公款,让别人提意见。”
      张部长忙解释说:“二姐是富婆,就该‘吃大户’,吃不穷她。”
      于是,众人去了小区内的“望江酒楼”。家常菜,茅台酒。张部长仍是陪着小心说话,院领导也是恭维着,王惠插科打诨调节气氛,再加上孩子闹着,一顿饭也算吃得开心。医学院领导也知道了张部长有个外甥,叫谢飞,是汉州医学院精神病学教研室的教师,也是附属医院精神科医生。吃过饭,张部长叫院领导们先回去休息,他回头由王惠开车送到宾馆。
      回到家,姐弟两人坐定。王惠拿来两个玻璃杯,倒入七八分开水,然后用小匙往杯里拨了茶叶。须臾,满身披毫的茶叶,缓缓沉入杯底;茶叶上的白絮与茶叶慢慢分离,在杯中盘旋起舞,宛如片片雪花,飘然而落。张部长呷了一口,清香之气,浸彻心脾。端着茶杯仔细端详,只见茶水清澈碧绿,茶叶细如雀舌,在水中根根清爽。“好茶,好茶!这是什么茶?碧螺春吧?我可没有喝过这么好的碧螺春。”
      “亏你还是大干部,这就是碧螺春。外面买不到,一斤就有八万颗芽头。是飞儿他爷爷自家种的,一年也就产斤把,我每年能有三四两就不错了。上次我回家,就是带的这个。爸爸说好,你没喝过?”二姐这一说,竟是十几年前的事。父亲住院,二姐去看望,不过当天就赶回来了,没和母亲见面。
      “真不容易啊,谢家老爷子现在还年年给你送茶。”张部长说。
      “这就是差别,人性的差别!”二姐说着,就动了气:“玄静去世后,他们家比我们家艰难得多。是大地主,地富反坏右,头号专政对象。他们家在农村,穷成那样,可每年春节前,都向生产队请假,说到南京看病,偷偷地带些东西来看我们。劝导我看远些,劝我改嫁,要相信困难都是暂时的,飞儿这一代一定会有好日子过……”二姐边说边哭,不停的用面巾纸揩眼泪,“哪像我们家,都是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忙着和我划清界限!”
      张部长听二姐这么说,忙道:“事情不完全像你说的那样。爸当时也下放农村劳动,还要接受批斗。若不是昔日东海师范的一个学生帮忙,怕是要被整死呢!妈全心都在病人身上,根本顾不上家。七二年,爸复职以后,第一个想安排的,就是你和飞儿。但那时积怨已深,你不愿意回省城。爸退休后,最念叨的也是你和飞儿,常常一人在书房里长吁短叹。妈脾气倔,你是知道的,容不得别人反对她。爸也是处处都让她,是有名的怕老婆省长。妈的学生,都当教授、博导了,见了妈都不敢大声说话。这是性情使然,倒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爸去世后,妈衰老得快,今年九十岁了,脑子还清楚,行动大是不便。去年中秋,妈悄悄的把我叫到一边,叫我把这个翡翠罗汉送给飞儿的二丫头。这是妈八十大寿时,大哥家的毛头,从缅甸弄来的一块料,听说光雕工就花了六位数,妈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拿着把玩。”
      二姐听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你别说了,这些我也是猜得到的。我也不想这样,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知错了,现在就回家。惠儿开车,三个小时就到了,还不耽误吃夜宵。飞儿已在省城,叫他明天会拢。”
      张部长让姐姐弄得哭笑不得:“我还带着教育厅长来的,总不能我把他落下,跟你们走吧?”
      “你是你,我是我。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你管得着我?”
      “你啊,你!你和妈的脾气一个样!既然要走,惠儿喝酒了,让我的司机开你的车走。”说着打电话,把司机叫来,开着宝马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彭城奔牛 于 2011-6-10 10:23 编辑

    第五章
      谢飞的父亲叫谢玄静,苏州人。原是金岳霖先生的弟子,因为地主家庭出身,发配到汉州师范学院做哲学教师。因他学识渊博,又有一手好字画,讲课时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将那深奥、枯燥的哲学,讲得盎然有趣,引得一圈子女学生追求。谢飞的母亲是省长的二女儿,原名叫张文琴,当时不过十六七岁,在汉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因酷爱红楼梦,改名张爱芹。张爱芹听了谢玄静的哲学课,便疯狂的爱上了他。更是不顾家庭的强烈反对,苦苦追求四年,一毕业,就把自己嫁了。此时,谢玄静已经中了“阳谋”诡计,戴了两年右派的帽子。说起来也很可笑,谢玄静被划为右派的理由只有两条。一是他的一篇美学论文《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宣扬美在于心的唯心主义观点;二是他说过学院领导不够尊重教师。好在婚后,由于岳父大人的关系,不久成了“摘帽右派”,属于没有改造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本来也可以平安一生,但“文革”开始了。虽然吸取教训,没有参加任何帮派,且不多说一句话,却也不甘寂寞,偷偷写了一本叫《中国文化大革命大事记》的书。这还得了,擅修国史!不知怎的被人知道了,审查、批斗。才三天,便吊死在审查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最后留下的话,竟然是用血写在墙上的“士可杀,不可辱!”六个字!张爱芹倒也坚强,一人把谢飞抚养成人,没再结婚。
      谢飞在汉州医学院也算是个名人。他的出名,不是因为他是前省长的外孙、现任省委组织部长的外甥,这一点,此前在汉州没人知道。他的出名是因其“不合时宜”。一方面身家累亿,却是老婆挣来的。老婆开宝马,出入高档社交场所;而他,开长安奥拓,奔走于茶馆棋社。一把启功写的‘任真’二字的折扇,时不离手,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心中无物,眼中无人,行为率真;说话办事不计后果,常常让人尴尬万分,下不了台。有一次开会,和卫生局领导一道吃饭。饭后,局领导与人握手道别,只将右手微微抬起,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夹一下对方的手,以示身份。等到谢飞道别,只见他将左手放在后臀,右手将领导的手轻轻抬起,深深一吻、接着一躬,又转身引他上车。那模样活像中世纪欧洲骑士尊崇贵妇人,行吻手礼一般。引得众人轰然爆笑,领导尴尬得下不了台。
      谢飞八六年毕业于汉州医学院,分配到附属医院精神科做医生。在校读书期间,便不务正业,没昼夜的下围棋、打桥牌。好在脑袋瓜聪明,考试成绩也还不错,才得以留校。八七年考取上一医心理学研究生,九零年毕业后更是变本加厉,下棋、打牌,交结一群狐朋狗友。他老婆王惠,原是附属医院的护士,因和护士长有矛盾,常常受气。她便让老婆辞职,和大舅子一起做煤炭买卖。
      九二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一发表,谢飞长舒了一口憋了几年的闷气。突然,像灵魂出窍一般,当晚便带着老婆到大舅子家,商议生意上的事。大舅子见他来说生意,那诧异的就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不过,谢飞说出一番话来,却也让他目瞪口呆。他先让大舅子看了邓小平南巡讲话的新闻,然后说:“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好机遇。邓小平讲话刚刚发表,说不再区分姓社姓资,还要建立市场经济。现在世人都还没有弄明白,正是天赐良机。煤炭生意不要做了,把所有的资金回笼来,买地,不出两年便是亿万富翁。”接着又分析具体怎么做。兄妹两人让他说的动心,便利用循环抵押贷款,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拿下六宗土地,汉州四宗,省城两宗。果然不到两年,便净赚两个多亿。后来又做房地产开发,资本不断攀升。到了前年,总资产已经达到十多亿,经营还涉及机械制造、化工、生物工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谢飞却提出把资产变现,退出经营领域。理由是现在市场竞争太激烈,已经是知识经济和职业经理人时代。兄妹俩在知识、管理、眼界、胸襟等各方面,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大舅子此时如何听得进去?两家便有了裂痕。谢飞也很干脆,提出在共有的财产中,只要两处不动产,一处商用写字楼,一处酒店,价值不到两亿,另外再有点零用钱。大舅子自然乐意,便分了家。
      分家之后,谢家的收入主要是租金,一年也有几百万。王惠无所事事在家里闲着,炒股又赔了钱。谢飞仍是没日夜的下围棋,两人难免有矛盾,生出许多事端。一日,夫妻俩又为孩子的事吵架,弄得很不愉快。过后,谢飞与王惠商量开办养老院。王惠一听便不同意,“我在家侍候你们老少三代还不够,再让我侍候那些没人管、没人问的老头子、老婆子?再说,办养老院能挣多少利?眼眵大的利,还累死人了!”谢飞说:“办养老院并不是为了挣钱。一则,你有事情做,精神便有了寄托,不会闷处病来。二则,也是回报社会。用老话说叫做积德,用党的话说叫作为人民服务。”王惠想了一下,说:“那也应该叫敬老院,不应叫作养老院。”谢飞说:“就应当叫做养老院。‘敬’是他们子女的事情,摊不到我们。他出钱,我服务,天公地道。我只是不挣他们的钱罢了。”
      于是,王惠便拿出钱,赁了房子,召了几十个下岗工人做护工,还配有一名医生,两名护士,办起了惠仁养老院。为了避免和其他养老院利益冲突,走高端路线。每人每月收费一千至一千二百元,比其他养老院多出四五百元。主要为那些子女工作繁忙,无暇照顾的离、退休干部、教师等中高收入的老人服务。收费虽高,但物有所值。卫生、环境、伙食等自不待说,单是护工,两个老人就平均有一个,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护工的工资每月六百元,护士一千二百元,医生一千六百元,院长王惠二千元。凡院里的一切收支,皆在网上公布,尽量做到不赔不赚。
      这样干了半年以后,得到了老人和子女们的认可。他们便成了活广告,引来了记者采访。见报后,又受到市领导的重视。因为正是建立和谐社会、小康社会时期,惠仁养老院就成了市里的典型。市分管领导、民政局长、卫生局长常来视察、指导。王惠也常上电视,又当了市政协委员,一时间也成了公众人物,比她开公司时还风光,自然也乐得不行。为进一步创建和谐社会,市领导又动员王惠办一所真正的非盈利的临终关怀医院,让经济条件比较差的老人,临终前受到社会的关怀。王惠也就答应了。于是政府出房子,王惠出资,又开办一家惠仁临终关怀医院。
      老婆又有了事情忙,谢飞便复了本性。除了上课和坐门诊之外,就是下棋。还收了十几个小孩子做学生,教他们下棋了,带他们旅游,疯得一塌糊涂。却自谓:“热衷于黑白之道,忘情于山水之间”。
      张部长来过之后,院领导们也就要考虑谢飞的位子。这让高书记很费了一番脑筋。因为谢飞既不是党员,又不是干部,组织上出面不合适;加之谢飞是个没龙头的野马,闲散惯了,不知他愿不愿意干。最后决定让云轩以同事、朋友的身份探探他的口气,愿不愿意做基建处副处长,给云轩做帮手。云轩按照高书记的指示,征求谢飞的意见。哪知谢飞听说后,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般,道:“你就饶了我吧!我可不是那块料。我是个闲散惯了的,平时连自己都管不了,哪儿还能管人、管事?要是让我组织个什么棋牌比赛、画展一类的,我兴许能胜任。”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1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在中国,官与民就是不同。云轩当了医学院副院长后,立刻感觉到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明显的变了。人们见到他时,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随便地打招呼。而是远远地等着,待他走近,再亲切地问好,骨子里自然有一些媚态;或者远远的见到他,假装没看见,借故走开,不与他打招呼,似乎是“敬而远之”的意思。一开始,云轩很不习惯,慢慢地也就自然了。
      云轩接金副院长的班,分管基建和后勤。前项工作,是大肥缺;后项,则是麻烦。他之所以分管这两项工作,主要是上任领导工作的延续。另外薛家父子都是汉州市的名医,关系多,人脉广,办事方便。更有一个好处便是,由于云轩和方书记的关系,到教育厅要钱方便。
      但云轩出任副院长,还是在医学院引起一场小小的“地震”。
      教务处的李处长原是病理生理教研室的教师,博士毕业后一直在美国工作,搞精神病理生理。老院长访美的时候,亲自动员他回来为母校工作,并许诺考虑副院长的位置。云轩出任副院长的决定尚未公布,李处长就匆匆地联系了美国一所大学,又去美国工作了。教务处长便由学工处处长梁小明担任。
      梁小明与谢飞是同班同学,宿迁人。父亲是新四军,转业后在上海纺织学院医务室任主任。因是苏北人,被上海人瞧不起,加上嗜酒,三十几岁上还没结婚。后来娶了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又生了一女一男。梁小明从小少有父爱,但母亲要求极严格。虽然初中以前在文革中度过,但学业却没有落下,考取了汉州医学院。他做学生时,就比同学成熟,积极进取,品学兼优,入了党,还是学生会主席。大四的时候恋爱,女朋友是同班同学,医学世家,模样也好。但在实习期间,小明又爱上了附属医院的护士,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女儿陆明明,毕业第二年,就结了婚。不久,岳父大人因肝癌死了。梁小明先是在生理学教研室做教师,但高校教师的工资缺少的可怜。他的工资还不到媳妇儿的一半,更不到在医院工作的同学的三分之一。于是他决定从政,在学生工作处做辅导员。八九年后,全国高校新生都要进行军训。九零年新生军训,梁小明就是该年级辅导员。乘军训的东风,给学生立了个规矩:全年级学生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出操,以明纪律、强筋骨,并且不准学生在校期间恋爱。他也对自己也提出了严格要求,“早上一睁眼,干到夜里十二点”。在他的严格管教之下,该年级学生各方面都比上几个年级强,至于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违反人性,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他考虑的永远是领导的意图、要求和满意。他深知,象他这样没有背景的外地人要出人头地,先决条件就是把工作做好,做到任何人都讲不出话来,他才有机会。
      他的工作在四年后有了回报。他带的学生在全省毕业会考中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这在汉州医学院的历史上是没有的,他因此也升到了副处。有一年,院长的老母亲生病,住在陆明明的病床。两口子自然格外用心,将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用老人自己的话说,那真是比亲闺女还孝顺。末了,老人家认了陆明明做干闺女,梁小明自然成了院长的干弟弟。既然是兄弟,过年过节的自然要亲近一番。
      虽然正处也已经五年了,但要再进一步,却是太难了。医学院人虽不多,级别却高。全院处级干部有七八十个,各个能力都不错。而院级领导的位置几年才能空出一个,竞争自然惨烈。更重要的是梁小明学历稍差。现在的院领导,不管真假,多是博士,至少也是硕士,而他仅只是本科。虽说已是副高,但走的是政工的路子,一直没有机会上研究生。现在再上研究生为时已晚,远水解不了近火,最好直接上博士。
      梁小明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云轩与汉州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吴逸关系非常好。这天一早,他便侯着云轩上班。梁小明与云轩因经常一起开教学会议,本是熟知的,但不是同一圈子里的人。云轩以前的圈子是医院里的教授、主任们,梁小明的圈子在学校。
      云轩一进门,梁小明便尾着进来,把门关上。自己虽不吸烟,但掏出软中华给云轩敬上。云轩忙接过来,点燃。梁小明等云轩坐下,搬张椅子坐在对面,说道:“真不好意思,薛院长,您一上任,就拿私事麻烦您。”
      云轩说:“自己人,不客气,尽管说。”云轩以为他要自己看给他亲戚朋友看病,或者介绍建筑商什么的,便等他下文。
      不料梁小明说道:“我的情况您也知道,业务已经丢了十几年了,我是从政工系列评的副高。要想进步,学历有点儿吃亏。听说您跟吴逸教授非常要好,请您帮忙,介绍我做他的博士生。”
      云轩一听,有点儿纳闷:“那要考啊!”梁小明忙道:“考,没有问题。关键是吴教授要收。”云轩本来想说“只要你考过线了,我就一定能要他收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吴教授的工作,我负责做好;剩下的工作,你自己做好。成与不成,看你的造化。”小明见达到目的,便谢了出来。
      云轩当即给吴逸打电话,说请他吃饭。那边吴逸一听,哈哈大笑:“你小子真精啊,会算怎么的?正要给你打电话,今晚已经订好了。一方面给你祝贺;另一方面哥几个好久没聚了,一块乐乐。晚上六点半,醉仙搂,谪仙居,不见不散。”   
      吴逸比云轩大一岁。他父亲也是曙光中学的老师,与云轩的母亲是同事。自小学三年级到高考前半年文理科分班,他们一直是同班同学。文革期间基本不上课,天天在一起玩儿。吴逸读的是汉州大学哲学系,后又在社科院读经济学专业硕士、博士。现在已是著作等身,博士生导师了。他的代表著是《机遇与挑战》和《富民与强国》。前者,分析了中国历史上五次现代化的机遇及其成败得失,论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实现现代化的必然性;后者主要强调“藏富于民”的思想。这两部著作,深受高层重视,他也成为新权威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
      傍晚散了会,云轩便开车去醉仙楼。醉仙楼在汉州是很有名的,据说大诗人李白曾醉卧于此,题诗留墨,成为千古佳话。云轩开车进去,院子里已是满满的车。种种意气风发的男人,夹杂着各色时髦的女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云轩好容易找到车位,停下车,便直奔谪仙居。
      云轩进得门来,见吴逸坐在沙发上与一个娇小的女人说笑,旁边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另外说话。其中一个稍矮的、精瘦的男人见云轩进来,忙迎了上去,操着半生不熟的福建普通话说道:“欢迎,欢迎,薛主席大驾光临。”
      吴逸也站了起来,介绍道:“他是这里的老板,姓林,名香玉,也就是林黛玉她表哥。到这里,原是麻烦他,好在都是自己人,都不用客气!”
      林老板一边给各位敬烟,一边说:“吴教授真会开玩笑,鄙姓林,名镶玉,福建人。因此地风水好,有几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便来沾光了。”
      旁边的那位男人,讪讪地站着,朝云轩微笑。云轩忙伸出手来与他握手,吴逸便上来介绍:“这位姓钱,名永忠,万鑫集团的当家人,安徽徽州人。徽州人历史上经商就很有名。这位吗——指着云轩——乃是我们汉州的名人,市政协副主席,著名医学专家,医学院院长,薛云轩教授。”
      钱经理忙道:“久仰!久仰!”云轩也跟着道:“久仰,久仰!”
      吴逸道:“不要那么多酸气……”,说着,将他们两人分开,按在沙发上坐了,“今天本是同学小聚,花和尚马上就到。我一出门就遇见小钱,正没处吃饭,就把他拽来了。我们先玩牌,等着和尚,我拿来一幅画,让他鉴定一下。”
      林老板忙让小姐收拾麻将桌,吴逸说不要,就是扑克。小姐便拿来两副簇新的扑克。
      云轩坐在吴逸旁边,自然就和刚才与吴逸说笑的娇小女人对家。钱经理也坐了下来,女人开始洗牌。
      云轩打量着女人,见她洁白的脸庞,玲珑悬鼻,薄唇小嘴,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煞是惹人怜爱。吴逸见他此状,便介绍道:“不要看啦!她是你嫂子,姓万,名欣,房产中介公司的万经理。”
      云轩听说,笑道:“怪了,怪了,我怎么不认识?哦——,原来升官、发财、换老婆,是最时髦的。吴教授真是领导社会潮流阿!”
      吴逸忙道:“别胡扯了,换倒没换,是你小嫂子。”云轩道:“那就更时髦啦!难怪我们医院的科主任们出来应酬,倒有一半带着妹妹。好像没有妹妹陪着,便没有身份似的!”
      吴逸道:“一会儿花二来了,你看他的妹妹,才叫绝呢!”
      “这,我当然信。他是文化局局长,下面剧团漂亮的女演员,还怕粘不上他呢!”
      正说着,花局长进来了,拎着四瓶酒,却没有妹妹跟着,“上午接到老大的电话,我像领了圣旨一般,开车回老家,拿来这四瓶酒。”
      吴逸道:“你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就四瓶酒,值当的跑几十里路,怕我付不起酒钱?”
      花局长道:“你却不知,不一样的。这四瓶酒,是市委老书记临走时送我父亲的。八六年的特酿,六十八度的五粮液。在我家里,能放到今天?也只因云轩老弟大喜,我才拿出来呢!”
      吴逸道:“你的美女,张蓉蓉呢?怎么没来?”
      花局长道:“原是来了。我泊车时,瞅见李市长进来,就叫她开车回去了。”
      吴逸见花二这般没出息,笑骂道:“不是我说,你们当官的最是虚伪!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说完,起身拿出一个长长的匣子,取出一幅画来,要花二看,“这是我用一件北宋钧窑莲花碗,从南京朋友处换来的李可染的画,也不知真假,你帮我看看。”
      花二见是一件四尺三开水墨山水,‘寒山待雪图’。黑涩基调,给人以苍凉悲怆之感。有跋“辛亥冬月半丁赏于五亩园”。花二看了半天,拿不定主意,遂道:“世上知道有这幅画的人恐怕不多,真假就更不敢说了。回头拍照,我拿给他的家人看看。若是真迹,便是无价之宝。”
      吴逸小心将画收好,招呼大家入座。吴逸金刀大马地坐了主位,云轩坐在主宾,娇巧的万经理坐在吴逸的左边,花局长坐她下首,钱经理更次之。服务小姐早把花局长拿来的八六年的五粮液开开,顿时满屋飘香。
      吴逸把袖子一掳,道:“今天这个酒一定要喝好!开车来的不要担心,有专职司机送你们回去。一则,到现在才给云轩庆祝,实在是做哥哥我的错。二则,快两年了,才小聚一次。这是花二的错。上次聚会,花二就说要请客,到今天才有半点行动。第三,难得花二巴巴地跑了几十里山路,弄来这四瓶好酒,不喝完,对不起他。”说着,端起酒杯,又看看每个人是不是都满了,“这第一杯酒,祝贺云轩老弟高升!”说完,一饮而尽。众人跟着都干了。
      酒过三巡之后,花局长提议,吴逸先和小嫂子喝交杯酒,他与云轩喝。吴逸就不干,要先与云轩喝。云轩说,不和你们两人先喝,你们两个癞和尚先喝,他与小嫂子是头一次喝酒,自然要先敬嫂子。吴、花二人见云轩说得有理,只得依他。
      云轩拿了大杯,站到万经理旁边,给她满满的斟上,双手端起来,敬了一杯。又拿起筷子,捡了一块肥腻腻的梅菜扣肉送到万欣儿嘴里。万经理比云轩小着不少,脸皮儿薄,早臊得满脸通红,加上几杯酒下肚,越发楚楚动人。云轩要万经理坦白:怎样中了吴教授的圈套,怎样上了他的贼船,否则,嘿嘿……。
      万经理让说得“嘎嘎”地娇笑,一时透不过气来。无奈薛、花二人,不依不饶,如不坦白,非笑死过去不可。略止住笑,透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其实,我和吴教授很简单,没你们想得那么龌龊。我是四川人,在南京跑业务。三年前,因为公司分配不公,就辞职了。炒股,亏了。正彷徨无计之时,听了吴教授的投资理财讲座,按他的建议,炒楼花。第一年就净挣了一百多万,第二年又挣了不少。我是在飞机上正式认识吴教授的,听了他的劝,收拢资金,在汉州搞了“鹊巧儿”房产中介公司,跟着吴教授浑着过呢。”
      云轩听了,不禁翘起大拇指,说道:“高明,高明!”不知他说是吴逸的点子高明呢,还是万经理挣钱的本事高明,抑或是吴逸笼络女人的手段高明。花局长却道:“你上了吴教授的当啦!他叫什么?叫无义!无情无义!而且还花,比我还花。你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妹妹呢!你可要当心哦!”
      万欣儿忍住了笑,正色道:“亏你还是文化局局长,一点文化都没有!他的名字出自《尚书》,‘君子·无逸’。”说毕,早笑倒一片。只听万经理继续说道:“他只要有本事,只管去找。他要找一个班呢,我就当班长;他要找一个连呢,我就当连长。要是找一个营呢……,我就和战士们一起,将他拆了,零售!”众人更是绝倒。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继续交叉喝酒。云轩依照惯例,与每人喝两杯酒。吴逸见两瓶都还没有喝完,便道:“怎么现在的酒风,越来越不像话了!为端正态度,严肃纲纪。我提议,每人讲一个笑话,荤素不限,但要雅,要让大家笑。不雅,不好笑的,自饮三杯。雅的,好笑的,各饮一杯。从我开始。”
      吴逸让小姐换了大杯,斟好了酒,说道:“有个医生给人看病,喜欢让病人脱衣服,以便检查诊断。一天,来了个漂亮的小姐,医生让她脱衣服。小姐轻声说,房间太亮了,不敢在医生面前脱。医生说,那好办,我关了灯,你脱。过了一会儿,小姐说,衣服放哪儿啊?医生说,就放这里,放在我衣服上面!”一语未毕,众人已笑得喷饭。
      云轩却不愿意,认为有含沙射影的嫌疑,要吴逸自饮三杯,众人一致赞成。吴逸拗不过,只得喝了三杯,对云轩说道:“算你狠!那个不算,我重新来过。不说你,只说我自己。到你说的时候,你要也说和自己有关的才行。”
      吴逸清了下嗓子,说道:“我有一个研究生,是个法国妞。一天上完汉语课回来问我,为什么中国文人特别喜欢妓女,特别富有‘妓女情结’?我说没有啊,中国文人都是儒家弟子,怎么会有妓女情结呢?自打汉武帝儒学立国,董仲舒就规定好了,几天敦伦一次,随着年龄增长,依次递减。到了宋明理学,更是‘存天理,灭人欲’。还有当代大儒,规定四十岁以上的男人,要与老婆分居。所以,中国文人,绝对不会有妓女情结。她说我不诚实,历举柳七词:‘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是不是和妓女厮混的?什么‘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不是和妓女离别?我说,是阿。她说,着啊!还有更有名的白居易,他的《琵琶行》是不是写妓女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呢!我不禁哑然失笑,到底洋人厉害!我读了几十年唐诗宋词,这几句更是滚瓜烂熟的,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我猛然醒悟,她问的大有道理!便说道,文人的‘妓女情结’,每个国家都有。你们法国不也有小仲马《茶花女》?还有卢梭,不更是一塌糊涂?但说到底,中国文人的‘妓女情结’,可能更浓厚一些。这又和儒家思想有关。中国人结婚,不是基于爱情,而是由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男女通常是没见过面的。这是其一。其二是,儒家重礼,夫妻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明朝有个一品夫人,生了七个孩子后,她丈夫居然没有看过她的肚脐眼!这样即便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有什么闺房乐趣?须知,对爱情与自由的向往,乃是人之天性。用你们法国话叫做‘天赋人权’。中国文人没有这种权利,在家里得不到爱情,自然只能到青楼女子间寻找,陈子龙和柳如是,便是这样。这就是中国文人‘妓女情结’的文化根源所在。”说完,一杯酒闷了下去,眼里似有泪花。本来是说笑话的,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云轩听得如醍醐灌顶,痴痴地不知所思;万经理听了很是感动,两眼都红了;钱经理赞到:“教授,就是教授;博导,就是博导;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一点小事,竟能看出那么深刻的道理!”花局长就不服气,“哪儿来得那么多道理!”对万经理悄声说道:“他在骂你呢!”气得万欣儿举手就打,被云轩劝住。
      云轩本不善于讲笑话,如若不讲,便要自认三大杯酒。情急之中,想起前些日子与医院里的同事喝酒时听到的一个笑话,讲了出来:“有个病人,得了泌尿系统疾病,需要手术,术前要局部皮肤消毒。当班的是一个新毕业的小护士,不好意思。护士长说,那有什么?一回生,两回熟,凡事都有头一回,自己去。小护士拿了消毒用具,剪开病人的裤子,擦了起来。那话儿受到刺激,大了起来。小护士问,痛不痛?病人回答,不痛。小护士说,都肿了那么大,还说不痛?病人说,它喝醉了,觉不到。小护士吓得要走,病人不让她走。说,还没喝到位呢。小护士吓坏了,赶紧向护士长汇报。护士长说,听他胡扯!我去看看。护士长带着小护士来到病人跟前,操起镊子,夹住一大块酒精棉球,朝那话儿一敲,便软了下来。一阵揉搓,便淌了。小护士紧张极了,叫道,还说没醉,都吐了……!护士长笑道,拉倒吧,你!就这点量,还要喝酒?也不怕人笑话!”众人听完,已笑得气绝,自然每人一杯。
      轮到花二了。他因万欣儿笑他没文化,心里耿耿的。说道:“梁实秋先生有句名言:要想一天不安生,你就请客;要想一年不安生,你就盖房子;要想一世不安生,你就娶个姨太太……”话还没说完,万欣儿就站了起来,掐着他的脖子,“找死啊,你!”花二让她弄得低着头,又不好使劲儿猛然反抗,怕碰伤她,笑道:“好了,好了,嫂子,我不说你,我只说笑话儿……”
      万欣儿松了手,花二坐正了,斟了一满杯酒,毕恭毕敬地端着站起来,“我想起了圣人的一句话。嫂子,你先喝了这杯酒,我敬你的。”按照汉州的规矩,兄弟给哥嫂端酒,哥嫂一定要喝。万欣儿正要接过来喝,吴逸忙道:“不能喝,不能喝,他骂你呢!”花二道:“我怎么骂她呢?你知道我要引用圣人那一句话,就说我骂她?你说错话了,罚酒!”
      吴逸无话可说,和万欣儿各饮了一杯。花二说道:“还是吴教授海量,白酒喝不倒他。虽不能说天下第一,但最少在座的没人能喝过他。”说完,朝云轩挤了挤眼睛,坐下,说了一个笑话:“有一个人,四十三岁上讨了二房。他和他大小老婆约定,以后如果他晚餐喝白酒,就和小老婆睡,喝红酒就和大老婆睡。小老婆过门那天,他喝了白酒。第二天晚上,他说:嗯,白酒的味道真不错!又喝了白酒。第三天晚上,他说:哇,还是白酒味道纯正、悠长!于是,再次喝了白酒。就这样一连半个月,天天喝白酒。这晚是中秋节,大老婆做了一桌饭菜,他又说:白酒的味道就是比红酒好,越喝越想喝。大老婆实在受不了了,说道:你神经啊,你!隔壁吕科长就说,我们家的红酒就比白酒好喝!”说毕,本着脸,自斟了一杯酒,喝了,吃口菜。过了一会儿,众人才明白,直笑得喷饭。
      万欣儿半天才明白,起身就要打花二,云轩忙起来拦着:“这个笑话说得好,你不能打他。真是高明,不愧是文化局长。这个,自然每人喝一杯。”
      钱经理见各位都说了笑话,自然也要凑个趣儿,清了一下嗓子,道:“我不会讲笑话,就讲个真实的故事吧。前天早上,我和朋友在玉龙湖晨练。跑了一圈之后,我朋友在湖边沙滩上做俯卧撑,旁边有一个傻子蹲着看。我朋友正练在兴头上,见傻子津津有味地看,颇不耐烦。嚷道:憨B,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一边玩去!那傻子听了后,起身指着我那朋友,笑呵呵地道:你才憨呢!下边啥也没有,你还一个劲儿地在这里瞎捣鼓啥呀?”
      钱经理刚一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花二却道:“这个不算。我昨天刚听说过,根本不好笑。罚酒!”说完,找来三只大杯,倒满酒,要钱经理喝。那钱经理本来就是陪酒逗乐的,痛痛快快地饮了。花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将那三只空杯一字摆好,笑呵呵地盯着万欣儿。
      万欣儿让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慌。到底是女人,脸皮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男人那些戏谑的笑话,又不愿意喝那三杯酒。脸憋得通红,在那里想主意。吴逸见状,说:“我替她喝那三杯酒。”花二不同意,道:“规矩是你定的,你更不能破坏。要么讲故事,让大家都笑,要么她自己喝三杯酒。”吴逸见状,斟了六杯酒,放到自己跟前,说道:“我替她讲一个笑话,如果不好笑,我们各饮三杯,如果好笑,还是各饮一杯,如
    何?”花二还是不愿意,经不住众人劝说,勉强同意了。
      吴逸略一沉思,说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
      吴逸还没讲完,花二就要他们各饮三杯,“这个故事三岁小孩都会讲,不好笑。你们各饮三杯吧。”说完,就端起酒,要往万欣儿嘴里灌。
    吴逸说:“我还没讲完呢,你就乱说话。你怎么知道下面的不好笑?你说错了,应当罚酒。”说完,就要花二喝酒。花儿道:“你还没讲完呢,怎么知道我说错了。若是真的好笑,再罚也不迟。”
      吴逸见说,继续道:“这两个和尚平时不讲卫生,抠完了脚气,再手淫。结果双双弄出股癣,痒得钻心。那时候可没有‘达克宁’,不过老和尚也有点知识,晓得紫外线消毒。一天中午,太阳正毒,老和尚领着小和尚脱了裤子晒股癣。突然间,老和尚来了灵感,问道:‘徒儿,我们晚间饥渴难耐,过过手瘾,也就罢了。你说后山的尼姑,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忍不住,弄出了股癣,这会子也正在晒太阳呢?’小和尚说:‘不会吧,她们晚间要做功课的。’老和尚说:‘不见得,你还是去看看才好。’小和尚飞快跑到后山,爬到树上一看,乖乖的,不得了。她们人多,排成一排,也正掰开晒呢。小和尚看得真切,赶快回来里报告:‘师父,您老人家果然了得,料事如神,她们这会子也正在晒呢!不过,她们比我们晒得细……’老和尚一听,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个细法?’小和尚道:‘她们是切开了晒的……’”一语未毕,众人早爆笑不已,饭菜都呛到气管里。
      花二道:“你听听,你听听,这也是名教授说出来的话!连我都不堪。嫂子,我说的不错吧?我这个‘花和尚’的头衔,应当让给他了。”
      正闹着,同学胡玉清来了。他原来是汉州电视台房地产节目主持人,因善能曲意迎逢,因势要挟,领导青眼有加,开发商是既恨又怕,还得格外巴结。故而早就开宝马,后又任电视台副主编。胡玉清进门就说:“对不起薛主席,我来晚了,但我是向吴教授请过假的。我已经喝了不少了,还是按规矩,自认三杯”。服务员早已放好椅子,摆好餐具。胡主编也没注意,胡乱坐下,喝了三杯酒。顿了一会儿,等酒下去,才说道:“市里出事了!”众人忙摒住呼吸,脖子伸得长长的听他说,“我也是刚刚听说,陈副市长在省城被双规。可能和汉钢集团上市有关,涉案款几千万,可能还牵扯到证监会。”
      众人一阵惋惜。受过陈市长恩惠的呢,说他是个好人,这年头好人难做;与他不熟的呢,说他运气不好,都是某某不好才牵扯出来的;与他有隙的呢,说早就知道他迟早要倒霉。
      吴逸见热热闹闹的酒场,让胡玉清一下子给搅了,愤愤地说,“你真是一张乌鸦嘴!今天是云轩老弟高兴的日子。你这张臭嘴,一来就把气氛给搅了。我不说你们当记者的,就会无事生非。”
      胡玉清本想卖点最新消息,无非是想让人知道自己消息灵通,关系广,自抬身份。让吴逸一顿臭骂,觉得很没面子,又不敢犟,只得起身给云轩赔不是,并再认三杯。
      一会儿,李市长在林经理的引导下来了,众人忙得起身迎接。钱经理乘人不注意,溜了。
      “我早就知道今天是给薛主席祝贺的,这个房间还是我让给吴教授的呢!今晚招待常州市的代表团,刚散。我来晚了,自然要罚三杯。”李市长说完,早有服务员摆好三个小杯,斟满。
      李市长端起酒,“这第一杯呢,祝贺薛主席荣任医学院副院长。”说罢,一饮而尽,云轩陪了一杯。“这第二杯呢,祝贺吴教授新作《中国社会阶层分析与展望》出版。”又饮了一杯,吴逸陪了一杯。“这第三杯吗,嘿嘿,那就是我的博士论文,吴教授,可要多费心指导!”饮了第三杯酒。
      众人重新入座,开怀畅饮,不在话下。李市长呆的时间不长,便因有公事走了。众人又喝了一会,吴逸提出要唱歌,林经理马上安排。
      一行人来到天上人间歌舞厅,云轩已经有些酒意。先唱了一会子歌,便和小姐掷骰子赌酒,又喝了不少洋酒。只见坦肩露背的小姐在眼前晃动,已分不清人影,不知不觉睡着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云轩忽然感到心口泛酸,就要吐出来。忙起身找家伙,却见一妙龄小姐,已经拿来一个衬着塑料袋的废纸篓,递过来,端在云轩脸前。云轩也不及细看,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
      吐过后,清醒了很多,云轩侧身靠在床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住在宾馆房间里。小姐拿来温水,云轩漱了口,抬眼打量她。只见她二十几岁模样,五官端正。白脸,黑眉,大眼,红唇,没有化妆;一头黑发飘在胸前,风姿卓绝。身穿睡衣,没戴胸罩,高耸的乳房,隐约可见;睡衣下边,露出一双白莲般的玉腿,赤着娇巧的小脚,站在红色地毯上。
      “先生,水已经好了,请洗个澡吧。”小姐说道。
      云轩在小姐的扶持下,晃悠悠地来到卫生间,见意大利双人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云轩口不能言,用手示意小姐把水放了。
     小姐道:“先生放心,我们这里每天都有专业人员消毒,绝对卫生。”
      云轩依稀记起来,这里是临江楼高级会所,会员制。不是会员的,随你出多少钱,也不能在这里消费。小姐帮着云轩脱衣服,脱到内衣时,云轩示意小姐出去。小姐甜甜地一声娇笑,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云轩脱了衣服,躺在浴缸里,热水泡着,很是舒服。洗到一半,胃里又开始翻弄,又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小姐闻声赶来,见已吐了一地,赶紧操起家伙打扫。云轩躺在浴缸里,略感尴尬,却也无法。小姐到不甚在意,打扫完卫生,又帮云轩洗澡,显然是职业化的操作。
      云轩任由小姐洗着,眼睛盯着她那晃悠悠的乳房,忍不住用手拨弄。小姐一把把他的手打开,“都醉成这样了,还忘不了那心思。”
      云轩被小姐说得不好意思,草草地洗了,穿上睡衣出来。小姐已泡好了热茶,放在茶几上等他。
      云轩身上乏力,靠着床头躺着。小姐便将茶几挪到他跟前,坐在床沿上,剥话梅给他吃,俨然是他妻子。云轩有些感动,却又不能表达。看着她那雪白的乳房,在睡衣里微微的晃动,感觉有点恍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在这里工作了几年了?”
      小姐见他这样问,“噗哧”一声笑了,“你怎么和公安局的问话一样啊,你是公安局的吗?”
      云轩略觉歉意,道:“我不是公安局的,我不会问话,请你原谅。我是医生。”
      “医生,那是多好的职业啊,能挣钱,又受人尊敬,真是个好职业。”
      “职业倒也马马虎虎,挣钱也一般。你还没说你呢。”
      “我嘛,”小姐剥了一个瓜子,送到云轩嘴里,“我叫秦悦,二十七啦,学文秘的,不好找工作,在这里先干着,走一步看一步啦。”
      “秦月,好名字。秦时明月汉时关,多有意境啊!”
      “不是月亮的‘月’,是喜悦的‘悦’,是我自己改的。以前叫“秦梅,一直闷闷沉沉的,霉死了。自改了名字,境况真的好多了。”
      云轩酒后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太俗,还是月亮的月好。清冷的月光,照着大地山川、城市楼阁。照着秦时的人、汉时的人,也照着现在的人,还有将来的人。真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总相似。”
      “呵呵,你还是诗人呢!就依你的,叫月亮的月。”
      “你这人言不由衷。喜悦可以忘饥,月亮不能当饭吃。你要喜悦,也不必改。”
      小姐见云轩文雅,又有学问,不像那些老板、官员,鄙俗不堪,就知道干,对云轩顿有亲近之感,“我听说中医都会看手相,你是中医还是西医?能帮我看看吗?”说着,将剥好的瓜子,送到云轩嘴里,伸过手来。
      云轩就势将她带到怀里,在她耳根轻轻地亲了一下,扳起她的小手,端详起来,“我不太会看手相。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解剖老师,对掌纹很有研究,我连皮毛都没学到。”
      云轩心猿意马地看着,眼睛老是朝她乳房上瞅,心不在焉地说道:“你的手相嘛,财富线尚可,健康线稍差。五十岁上下身体欠佳,有一场病,过后便没事了。”又将她的右手攥起拳头,仔细看了看小鱼际肌旁的纹理,惊道:“你一生无育!”
      云轩说完便就后悔,忙道:“哪也不一定,现在医学非常发达,况且手相什么的根本靠不住,你也不要信……”
      秦悦听了“你一生无育”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叹道:“女人总是命苦,尤其是做我们这行的……”说着,簌簌地落下泪来。
      云轩将她紧紧的搂着,不停的安慰。好一阵子,只听她幽幽地说道:“其实,我也不信这个,但忍不住往上想。昨天我找个先生算过,中医院的,很有名的。说我能遇上贵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看看,你说不信,还是信。我告诉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你的幸福,只能靠你自己!”云轩像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给她讲着:“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切都要从头做起,万事开头难。你开了头,持之以恒地做,一定能成功。”
      秦悦偎依在他怀里,任他抚弄,轻声说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得轻巧,谈何容易!我一个小女子,在这大都市里举目无亲,同学的境况也不比我好那里去,怎么开头?给人家打工,六百块钱一个月,算多的。交了房租就不够吃饭,更别说穿戴。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就像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就是找不到出路。”
      云轩见她说的凄苦,动了侠义之心,说道:“你要多少钱一个月才满足?”
      “满足?谈不上。人心是没有满足的时候的。一个月一千五百块钱,我就能接受。”
      云轩听他这样说,知她有些见识,便问道:“那你现在一个月挣多少?”
      秦悦见他问得认真,便说了实话:“现在一个月至少也有一万多块。但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那这样吧,明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每月至少两千块,上不封顶。干得好的话,不比你现在差。”
      “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哄我的?”
      “我哄你干嘛?哄你是小狗。明天我就带你去。”
      “不是明天,是今天早上。现在已经两点多了。”秦悦说着,便将嘴靠了上来,在云轩脸上亲了一下。
      秦悦挪动身体,睡衣的系带开了,一双雪白丰硕的乳房,袒露在云轩面前,云轩伸手抚摸。秦悦也动了情,将睡衣全解开,趴在云轩身上,狂吻起来。云轩一边接吻,一边搓揉她的乳房,渐渐地情绪高涨,伸手摸她的下体,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云轩再也按捺不住,将她掀倒在床上,大动起来。
      许久,完毕。云轩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坦和满足,秦悦则瘫在床上不动。云轩匆忙到卫生间洗澡,出来时正见秦悦赤着身子往卫生间跑。
      秦悦见着云轩,不由分说,搂着脖子又狂吻起来。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胡乱冲了一下,又滚到床上。
      云轩平素里只知道用功读书,看病人,搞科研,哪里领略过这等旖旎风光?面对凹凸有致、白如凝脂的身躯,成熟女性生命中喷涌而出激情,教他如何能不拼却老命,尽心耕耘?真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云轩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如高坝决堤,奔泻千里,势不可挡。快哉,一夜之间,竟然四度春风。
      早上醒来,云轩见秦悦已不在屋里。桌上的挎包等物品还在,知道她没有走远,便等着。一会儿,秦悦拎着一个竹编盒子进来。收拾好茶几,打开盒子,将油条、包子、热粥、咸菜,摆了满满一桌,“二楼食餐厅已经关了,我到外面买的。”
      “几点了?就关了?”
      “十一点半,已经准备中午饭了,先生。”
      云轩让她说得不好意思,赶紧到卫生间洗漱。两人一道吃罢早饭,收拾东西。云轩只有一个小包,但见上面放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块三寸高、两寸见方的黄色石头,像是玉石,问道:“这是谁的?”
      “昨晚送你来的朋友留下的,让我交给你。可能是个宝贝。”
      “先不管它,给你联系工作。”云轩拿起手机,拨了黄海制药股份公司住汉州办事处胡经理的电话。对方听说薛院长给人介绍工作,像领了圣旨一样,早早地到公司门口等着。
      云轩开车,带着秦悦到胡经理办公楼前。胡经理忙开门将秦月搀下来,待云轩停好车,又一溜小跑带着两人到办公室。云轩说明来意,胡经理一口答应照顾好秦悦。临走,云轩将手机号码给了秦悦,让她有事打电话。秦悦便留下来和胡经理谈工作安排。
      云轩开车到汉州大学,找到吴逸,拿出那块黄色玉石给他看。吴逸看了后道:“这是一块田黄石,总要在百万以上。这样吧,你放我这里,我替你还回去。小钱的哥哥和我是同学,现在是发改委的一个处长,人是极稳妥的。小钱可能想接你们学校的工程,才出此下策。”
      “我才刚上任,就遇到这种事。我真后悔没听老爷子的话,不当这个副院长。”
      吴逸见他这么说,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各行有各行的规矩。用吴思的话说,这叫‘潜规则’。根据学者的研究,世界平均腐败费用是GDP的百分之三。中国可能还要高得多,房地产行业就更高,一般在百分之八左右。其实,你对这些应当不陌生,医药行业更凶,要到百分之二三十。不同的是,医生拿回扣,用的是私权力,不构成受贿。单位盖房子就不同,用的是公权力,拿回扣就构成受贿。我知道你的为人,但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你不拿不行,不能破坏规矩,否则你将身败名裂!人家送你的钱,你要是不要,就捐给慈善团体,留好收据,就没事。你要是不受,别人怎么办?总之,你不能破坏规矩。”
      “其实,我以前也听说过,但没想到这么吓人,一出手就是一百多万!这个事,你一定给我办好,不然我真的说不清了。”
      “你放心!我回头就去找他。”
   
发表于 2011-6-10 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怀海 于 2011-6-10 17:31 编辑

第八章
    医学院的行政工作真是千头万绪,比起临床学院单纯教学,自不可同日而语。但总括起了也就新校区建设、本科教学评估两大方面。云轩分管新校区建设,更为急迫。
新校区坐落在南郊,离市里有十多公里的虎山镇。虎山镇因虎山得名。虎山由虎头、虎背、虎尾三座山丘组成。虎头山上有一古刹,叫元觉寺,北魏时所建,历经战火损毁,不断修复。虎尾山上有一道观,破败不堪。中间山丘上,有一凉亭,名曰“望月亭”,乃历代文人墨客游娱之所。
    新校区就坐落在虎山北侧山脚下。因南面是虎山,东北面是弯曲的汉江,设计上颇费些周折。云轩北京、上海、武汉,不知都跑了多少遍,仍不能令人满意。没有办法,只有将三种设计沙盘,摆在会议室里,供院领导们整日研究,但始终没有得到一致认同。
    云轩心里纳闷,就是搞不懂大家心里的真实想法。个别征求意见,说法大同小异,无非是不够尽善尽美,尚待完善。云轩请教吴逸,吴逸要他找风水先生看看。云轩一打听,才知道,现在世人都讲究这个,遂请社科院易经研究所祁铭山教授来把把脉。
祁教授六十多岁,已经退休,但看上去也就五十多岁,个头不高,白白胖胖,眯着小眼,操一口浓郁的吴语普通话。祁教授在众领导陪同下,看了现场,指指点点,少不得有一番议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不说三皇五帝、诸子百家、历代文治武功,单是“堪舆”这一项,就令我辈穷毕生之精力研究,亦不能透彻。堪舆,又叫风水,源于易经。易经是中华文化的总源头。”
    说着,来到虎山脚下。祁教授拿出罗盘,东西南北测了个遍,说道:“易经的本质就是阴阳平衡、变化与时中,风水的本质也是阴阳平衡、变化与时中。风水学祖师郭璞创造风水二字的原意,乃是指龙的行和止,讲的就是阴阳平衡。风水学实际上就是地球物理学、水文地质学、宇宙星体学、气象学、环境景观学、建筑学、生态学以及人体生命信息学等多种学科综合一体的一门自然科学。其宗旨是审慎周密地考察、了解自然环境,利用和改造自然,创造良好的居住环境,赢得最佳的天时地利与人和,达到天人合一的至善境界。”
    众人听了,无不叹服。到底是社科院的专家、易经研究学者,与那江湖上的风水先生讲迷信大不一样。只听祁教授继续说道:“风水学有三大原则。第一,天人合一;第二,阴阳平衡;第三,五行相生相克。”众人听得,更是不住的连连点头。又联想到近来风传的电业局大楼,因风水问题,三年内连死了三个一把手的事儿,不禁越发地相信。云轩本不相信这些,现在也不免疑惑起来。不知怎地,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年幼时父亲讲的一句名言“知识不存在的地方,愚昧就自命为科学。”一时间,也不知谁对谁错。
    祁教授又带领众人上了虎山,从山上往下看。只见校址东面、北面皆环水,西面是农田和公路。祁教授说:“依照形势法理论,凡山皆可喻于龙。龙分阴阳,本山在南,属于阳龙。倾水朝下,为顺龙。‘龙要真,水要抱’,基本没有问题了。剩下的是‘向要吉’。堪舆,最重要的是定中轴线。中轴线一定下来,其他的按部就班,各归其位就好办了。我们这块地,南面是山,在山之阴;东北面是水,在水之阴,阴气太重。所以,定中轴线要避开它。‘向要吉’,中轴线要定东西向。然后,选正门的位子,正门应在东方。一条大路直通西面,两旁不要有建筑,西门要略微偏南,不要正对东门。行政主楼在北面,坐北朝南。合‘南离北坎,位及中央’,是文昌位,可启八代之文章。东南方是教学区,西南是学生宿舍。行政楼两边,可安排体育、娱乐设施。还有一个要紧之处,就是在山脚下修一条路。可去山之阴,得水之润,阴阳交感,天地人也就相互协调了。我觉得我来的任务,就是定中轴线,至于房屋设计,则非我所能。不知各位领导,以为然否?”
    困扰多时的风水问题,一时间被祁教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大家自是高兴,一片赞誉。祁教授亦是斩获颇丰。    接下来,主要就是云轩的工作。各个部门跑手续、请各个部门领导吃饭;各个领导给他写条子、各个老板请他吃饭;各个部门来检查;各种招标、投标……忙得云轩晕头转向,常常深夜不得休息。书记院长特别关心,经常嘘寒问暖,专派一位酒场高手小刘做秘书,救了云轩不少驾。
    眼看第一个项目,主教学楼就要开标,领导、朋友对他更是关心、照顾。 云轩有了上次钱经理的经验和吴逸指导,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实在推不掉的,或不能推的,也就接下来,交给张丽君,让她抓紧捐献出去。张丽君知道干系重大,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怠慢。捐出之后,将收据给云轩看,然后锁在保险柜里。
    这天下午,云轩刚进办公室,二舅子张力鹏就拎着一个大黑包来了,笑呵呵地说道:“姐夫,我现在也出息了。佳禾房地产聘请我当副总,年薪十二万,还给我配了专车。我早就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您看看,这不是,时来运转了!”说罢,将包往桌子上一放,掏出大中华香烟递给云轩。
云轩一边给他让座、倒茶,一边笑道:“我就知道,你该时来运转了。说罢,有什么事?”
    力鹏见云轩这么痛快,有点出乎意外。忙起身将门关好,笑道:“您知道的,姐夫。我找这么体面的工作,很不容易。我负责本地区的业务拓展,今天是我头一遭,您可要多支持我的工作啊!”
    云轩笑道:“上午你姐打电话,说你要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又把谁打伤了,找我帮着看病呢!有话直说,我怎么帮你?”
    “你看看,你看看,到底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这样的,我们李总知道我和您的关系后,非常激动,想约您方便的时候坐坐,沟通一下。我们李总是很有实力的,佳禾公司你也是知道的。认识一下也好,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
    “你们李总我认识,佳禾公司也知道,参加了新校区建设投标。”
    “是啊,是啊,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我们李总想正式认识您,并有点心意向你表达。”说着起身朝窗外看看,见没有人,继续道:“这是李总的一点心意,二十万,您先收下。”说罢,起身拉开皮包,递给云轩。
    云轩看也不看,将他按住,道:“你我是至亲兄弟,我一定会支持你的工作的。我手里这两年有六七个亿的工程,稍微漏点缝就够你们那个公司吃的。这个,你拿回去,跟李总讲,饭就不吃了。大活你们没有资质,小活我会考虑。但一定要按规矩,参加招投标。”
    “那是,那是。我们一定会做的天衣无缝,您就放心好了!”
云轩见他这么说,哭笑不得,道:“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你给我好好听着,这笔钱你一定要还给李总,我会帮你的。”
    张力鹏听云轩这么说,心里乐坏了:“那是,那是。谁让您是我姐夫呢,您不帮我谁帮我!你放心,这笔钱我一定会和公司交接清楚。您这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说完,拎着包,乐滋滋地走了。    新校区建设非常紧张,云轩只有周末回家。张丽君带高中毕业班,每天也是忙到很晚。贝贝跟着母亲在学校学习。
    这天晚上,云轩喝了不少酒,回到新校区办公室已是深夜,见妻子张丽君坐在屋里,桌上放着煲汤,很是感动,说道:“大老远的,你怎么来的?”
    “打车来的,车子还在楼下等着。你天天没日夜的忙,我也不放心。工作到在其次,就是这个酒,最伤身体。我三弟就是喝酒喝成肝病,才三十多岁,以后怎么办啊!你也少喝才是。我把你换下来的衣服带回去洗洗,明天给你送来。”
云轩知道,她已到卧室里去过。“几件衣服,不值当的。平时都在楼下洗衣房,有工人洗。”云轩说道。
    云轩就着煲锅,喝了几口汤,觉得淡了些,“你怎么没放盐啊?”
“放了,谁知你口味变得这么重。”
    “也不是,是我酒喝多了,舌头麻木,没感觉。对了,你再买辆车,上下班方便。贝贝高二了,学习紧。有了车,早上可以多睡一会。”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们娘俩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云轩要送她下楼,张丽君坚决不让:“你都醉成这样!上下楼跌着了,还不是我伺候你!回去吧。”云轩想想也是,就回屋了。
发表于 2011-6-11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这天周一,云轩在家吃了早饭,送女儿到学校后,便开车去新校区上班。车子刚进大道,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一辆瓦蓝色宝马跑车飞奔而来。云轩本能地右打方向盘让路,可右边一辆公交车也挤了过来,只好踩刹车减速,却被后面的跑车撞上了。出于职业敏感,云轩赶紧下车,看是否伤了人。
    云轩下得车来,见后面跑车气囊没有打开,知道没有大事,只是前后两车的保险杠都裂开了。正要发作,却见宝马车摇下车窗,探出面色白净的身子来,上着黑色紧身男装,戴墨镜,涂口红,留短发,嚷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云轩知道遇见了阔少,气不打一处来,有心要整治她,掏出手就机报警。电话没有打完,后面车主却下车了,朝着云轩一揖倒地,笑道:“哎呦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三叔。难怪今天一早喜鹊就在门前一个劲儿地叫,可不是吗,一出门就撞上了贵人。”
    在汉州,除了大哥家的新强,还没有人叫他三叔。云轩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你三叔。你不用跟我耍嘴皮子,叫三爷爷也没用。你赶紧给我修车,耽误了我的事,饶不了你!”
   “您看看,都说做了官,脾气就大,一点也不错。我是方宝琴的妹妹,方宝剑,小五。想起来了不?”
    云轩听了,拍着脑袋一想,差点笑出声来:“哦,原来是方家的大小姐——‘五哥’。我说谁这么大清早发飙呢!”云轩说完,便将车子停到路边等警察,方宝剑也将车跟了过来。
    云轩道:“你真是个活宝。怎么,今天要拿我开心啊?”
    “侄女怎么敢呢!今天撞上您,那真是缘分。我原本就是去虎山找您的。因昨晚上玩得太过,起晚了,怕迟了见不到您呢。您说,在这里撞上您是不是缘分?”
    云轩让她气得哭笑不得,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遂道:“五哥,您是谁啊!您撞上谁,都是缘分;偏就是撞上我不是缘分。我也不和你说,找你爸说去。”
    “三叔,您可别那么说。‘五哥’是朋友们瞎叫着玩的。您这么叫我,折我的寿呢!您还是叫我小五吧。再说了,自打和我姐闹了别扭,我都好几年没回家了。前儿个爷爷身体不好,我才回去看看,和爸爸说几句话。您这么一告状,我挨克倒没什么,只是爷爷那么大岁数,气着了可不是玩的。我已经打电话另外要车了,您先开着,我和您一道去虎山。这两辆车我找人去修,修好了,再把我的车换回来好不好?”
    “好好好,你这张利嘴,我是说不过的。只是你开车我不放心,还是我开吧。”
说话之间,来了一辆沃尔沃。方宝剑换了钥匙给云轩,两人开车走了。    这方宝剑,是原汉州市委组织部长方林云的小女儿,省委书记方林泉的侄女。方家在汉州是大家族。旁支不说,单是方翰儒一支,就有三子一女。长子方林云退休前是汉州市委组织部长。次子方林溪是曙光中学语文教师,对做官无兴趣,只喜欢坐在书斋里读读写写。三子就是方林泉。方林云又有三子两女。长子方宝修,是市工行副行长;二子方宝齐,是中级法院副院长;三女方宝琴,是附属医院院办副主任;四子方宝治,自己开公司,是汉丰公司的老板;老五就是方宝剑。
    方宝剑汉州师范法学大专毕业,在市司法局做文秘,二是二岁那年与一位上尉军官结婚。这方宝剑,名字像男孩,性格更像男孩,天生叛逆的种子。大概是嫌文秘工作太乏味,弄了个律师资格,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方宝剑蜜月之后,因丈夫不在身边,便闹出许多花边新闻。后来得了急性阑尾炎,住在姐夫赵侃的病床上。术后还没有拆线,便和姐夫做在一处,闹得附属医院无人不知。方宝琴知道后和她大吵一场,弄得一大家人不得安宁。父亲方林云是个正统人物,如何容得她胡作非为?不顾三个儿子极力劝阻,将两个女婿找来,召开家庭会议,一方面批评教育宝剑,另一方面想挽救两个家庭。哪知事与愿违,小女婿将大女婿以破坏军婚罪告上法院,结果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两个家庭都没有保住不说,两个女儿因此结下深仇,外孙则由老两口带着。
    方宝剑离婚后,可谓如鱼得水。一方面因为大哥是行长,认识了许多商界朋友;又因为二哥是法院院长,这帮朋友纷纷请她做常年法律顾问。另一方面仗着自己年轻,颇有几分姿色,专门勾引有钱有势的男人,并无半点顾忌。可谓法律服务到床头,自然拉来大笔生意。如此这般,方宝剑便成了汉州律师界首屈一指的名人。
    有一次和四哥一道与汉州电厂老总吃饭,方宝剑饭桌上就调戏人家。老四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先找个因由走了。这老总也就四十多岁,正值男人的大好年华,事业成功,精力旺盛,老婆年老色衰,是个四处猎色的年纪。眼见这等家世,这等妙龄儿的美女名律师对自己垂青,早酥得骨头都散了架,哪里细想方宝剑是什么角色?这老总被五哥弄上手之后,也就半个月,给整成了阳痿,终生不举。五哥因此又多了一个绰号,叫做“虎妞”。不过,这“虎妞”并不是人人可以叫的,只有相熟的朋友开玩笑叫叫而已。
    云轩与宝剑到了办公室,却见胡玉清坐在沙发上。胡玉清见着云轩和宝剑一道进来,微微一惊,马上起身拱手笑道:“五哥来了,见着你真是荣幸。”
    方宝剑笑骂道:“放你娘的屁!见着我还荣幸!上次在西江花园吃饭,见着我一溜小跑,怕我把你吃了?”说罢,双手卡腰,做出一副凶巴巴样子。
    “我哪里敢呢!那天我啤酒喝多了,实在憋不住了,见着你没打招呼。等出来找你,任哪里都找不到。”
    “你嘴里也有实话?谁信呢!我看八成是带着个猫儿,怕我撞破。是不是?”
    “看你说的,五哥。我有多少斤两你还不知道?我那两个工资,只够养活家里的癞蛤蟆,哪里能养得起猫儿。要是有倒贴钱的还差不多。”胡玉清说完,冲着方宝剑一个劲地笑。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也不看看你那筛糠样儿,遇着了只有败兴。好了,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说说,找我三叔干什么?是不是又给哪个老板拉皮条?多少年了,也不见你长进,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真没出息!今儿个我老人家高兴,叫我一声姑奶奶,我替你求三叔,赏你点活儿。”
    胡玉清也是和她胡乱惯了的,平白无故被编排一顿,却不恼,仍是陪着笑道:“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我与薛院长是中学同学,今儿个来这里只是看看他,另外想给医学院做长远规划报道。你可别想歪了啊!”
    方宝剑听了,故作嗔态说:“你这不是拐着弯地骂我嘛。我一口一个三叔地叫着,你却张口闭口跟他是同学,你是我什么人?说你是情人吧,嫌你太老;说你是领导吧,能力太小;说你是跟班吧,那倒正好。”
    两人调侃之际,云轩已经泡好茶,招呼他们喝。胡玉清知道,方宝剑在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忙道:“你们先聊,我的车子没油了,去加点油。中午我请你们吃饭,一定要等我啊。”说完,也不等两人答话,一溜烟地跑了。
    宝剑见胡玉清走了,立马变了个人似的:“三叔,我找您真的有事。我的情况您也知道,什么都不缺。只是我手下有几十个年轻人,也怪可怜的,温饱都顾不上。现在医学院大规模扩建,几个亿的工程,一定有很多法律事务。您就大发慈悲,可怜一下那帮孩子,聘请我们所做你们的常年法律顾问,好吧!”
    云轩听了略感诧异,怎么前天院办公会才定的事儿,这丫头这么快就知道了?仍是不露声色地说:“这么大的工程,是有很多法律事务。可是我们学校有法律教研室,还有两位法学副教授呢。请他们把关,第一个是方便,随叫随到。第二个是省钱。你知道的,这次高校扩建,国家不投资,全靠银行贷款,能省则省。”
    “三叔,您说的不对。第一,你们学校的法学老师,上课也许比我好。但你们不是法学院,只开法学基本理论,没有搞民商法的老师。第二,就算有民商法老师,因为没有上过法庭,没有实践经验也是不行。第三,是法律服务先行,将可能出现的纠纷,在没出现之前就杜绝。第四,最重要的是要有关系,有协调能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再说了,自打我会叫爸爸妈妈,就叫您三叔,这么多年,也不能白叫吧?”
    云轩知道她说得在理,不好驳她,又见她这般娇滴滴的样子,也不忍心拂她。但又不甘心轻易缴械,就这么快答应她,正在想着怎么对付她,却听她又说了:“汉大扩建的规模比你们大得多,五千多亩。也是聘请我们所做法律顾问。他们一年的费用是二十八万,你们只给十二万就行了。您看好不好?”
    云轩听说,吓了一跳:“十二万?我一年的薪水才六七万!你们总不能比我出力还多吧?我看一年两万块钱就不少了。”
    “看您说的,三叔。您是我的长辈,为您服务,是我的本分。您就算是一分钱不给,我也愿意做您的法律顾问。这里是我们的法律顾问合同意向书和相关律师收费规定,供你们研究参考。还是那句话,多少钱都不嫌少。您看行吗,三叔。”
    云轩见她说得这么诚恳,便道:“也不要研究,就是一年两万块钱,我就当家。你要是愿意,现在就把合同签了。不愿意,拍拍屁股走人,我也不留你。”
    方宝剑心里虽然嫌少,但还是乐呵呵地签了合同,笑道:“还是三叔疼我。按理说,该我请您吃饭,但今天确实有事,改天我在海天请您吃奥龙,再给您安排个最精彩的节目,好好地消受一番。”
    云轩听了,立刻想到临江楼一节,秦悦那妙不可言的身躯,一下子浮现在眼前,脸“腾”地红了,笑骂道:“去你的,没点儿正经!看我不找你爸说去。”
    “你看看,你看看,脸红了吧。嘴上不说,心里却想……”方宝剑看着云轩的窘样,笑弯了腰,夹着文件,几乎是退着出去的。
    方宝剑去了很久,云轩的魂儿才收回来。琢磨着方宝剑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一年两万元的顾问费,一时也不得要领。胡玉清见方宝剑走了,就拐回来了。云轩一问,果然是为开发商拉皮条,便婉拒了。
发表于 2011-6-12 07: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那边是新校区建设,这边是“本科教学评估”。所谓教学评估,是教育部的新玩法。据说,是跟美国人学的。若干年评一次,不合格的,先亮黄牌警告,经过整顿再不合格,取消招生资格。推行教学评估的直接动因,则是近几年的大学扩招。在教育产业化政策背景下,全国大学招生数量迅速上升,教育质量严重下滑。业内有个说法:现在的研究生不如过去的本科生;本科不如大专;大专不如中专。先是有学者撰文批评教育产业化政策,后来问题越来越多,不整顿实在不行了。于是乎,全国上下,上自北大、清华,下到三四流的高校,全部都要参加并通过“本科教学评估”。
    对于汉州医学院这样的袖珍大学,要想一次通过本科教学评估,并取得优秀成绩,真是难如上青天。不过,院党委、院行政领导们决心大、信心足。很快便成立本科教学评估领导小组。李院长任组长,分管教学副院长人副组长,教务处长梁小明任秘书长,成员包括各职能部门党政领导、教研室主任、支部书记。一时间,全院掀起了“迎评”热潮。第一步,便是“取经”,向取得了优秀评估结果的兄弟院校学习,把他们的做法“录制”过来,悉心研究、借鉴。第二步便是找关系,做工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第三步就是按照评估标准的要求,填写、绘制各种表格、资料,整理教学档案,等等。
事实上,本科教学评估的工作,要比新校区建设还麻烦,全校教职工,无不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这天,梁小明到北京开会,遇到大学同学,国防科工委遗传研究所副所长、遗传学专家周哲教授。毕业后十七八年没见面,一见面还都认得,自然十分亲热。周哲一把拽着梁小明,找个小酒馆,对饮起来。
    周哲研究生毕业后参加了一个课题,从基因角度研究人类起源。根据他们的研究,全人类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就是距今六至十万年前,从非洲走出的一位妇女。她因基因突变而成为地球上第一个新智人。是她的后代取代了世界各地的原始人,而成为今天不同种族的人类。文章一经发表,立刻在遗传学界、人类学界引起争论,在哲学界则遭到批判。因为这个结论直接颠覆了马克思主义“劳动创造人”的经典理论。于是乎,周哲的劫难接踵而来,甚至开了批判会,差一点把他搞成反革命。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他又时来运转,各学校争着请他讲学。惟在此时,他才得以调到北京,和老婆团聚。他老婆就在教育部任处长,负责本科教学评估专家组评定工作。
    梁小明听说,如获至宝。立刻跟院里通了电话,邀请周哲到汉州医学院讲学并指导工作。因为是母校邀请,周哲再忙也不能推辞,就跟着梁小明回汉州。
    母校正式接待过后,梁小明先通知了谢飞,三个同室校友先小聚一下。大学时代,梁小明、周哲、谢飞、邓玉明四人共住一个寝室。梁周二位刻苦用功,谢飞是玩家,邓玉明老实本分。每次期末考试,梁小明和周哲都是头几名,在宿舍里不免得意。谢飞则讥讽梁小明“饰忠以欺世”、周哲“倚才而盗名”,只有邓玉明是真实的。他只是想通过上大学,改变他那三等人的农民身份,让家人过上稍好一点的日子。毕业后,梁小明、谢飞仍在汉州,邓玉明回家乡做医生,周哲则考取二军大遗传学研究生。    谢飞在临江楼定了一个上等包间,开着他那著名的破奥拓,冒着深秋细雨,载着两位老同学到了。早有值班经理领着一排小姐候着。漂亮的女经理见三人下车,笑盈盈地问道“谢总好”。一排小姐跟着躬身:“欢迎光临”,另有服务生去停车。
    “柴经理好,你可是又漂亮了。上次让你整得不轻,胆汁都吐出来了。今天没时间,改日定要收拾你。”谢飞回道。
    说着,进了“听橹居”。这是一间中式房间,正面挂一幅中堂,关山月的红梅图,下有一长几,上着鲜果;西面是古董架,摆着青花瓷;东墙上是欧阳中石行书《念奴娇·大江东去》;中间一张六边红木仿古桌,镶着山水画般的大理石,配着六只凳子;南面是窗。一眼望去,茫茫汉江,烟雨青山,尽收眼底。
    柴经理领着六位妙龄小姐,一字排开:各个肌肤洁白,体态婀娜,面露羞怯,目送秋波。谢飞让两位同学挑选,梁晓明忙说不需要。谢飞道:“老同学十多年不见,见面还不要玩得痛快。别不好意思,就只是喝喝茶,陪陪酒,没什么的。”周哲也说不要,说老同学多年不见,难得有机会一聚,说话要紧。谢飞知他们是党员、干部,公开场合不宜放肆,就谢过柴经理,点了茶水,干果说话。
    三人落座。周哲座北朝南,正好观赏一江秋水。梁小明坐东,谢飞坐西。小姐很快端上黑紫檀茶盘,一套宜兴紫砂茶具,泡好极品铁观音,每人斟上一小杯。三人边喝茶,边聊天。回忆同学时代的种种笑料,感慨工作后的人生往事,打听某某同学的下落,惋惜某某同学的婚姻,相谈甚是欢洽。不觉已过正午,谢飞找柴经理安排酒菜。须臾,服务小姐撤了茶具,端上四碟凉菜:蒜泥野菜、油炸花生米、酱乳鸽、卤制鸭头。
    “山珍海味你们都吃腻了,我只好请你们忆苦思甜。今天全部是家常菜,也就是我们上学时想吃,但不能常吃的菜。不知你们是否满意?”梁周二人都说这样最好。谢飞将茅台酒从小姐手里要来,重新换了大杯,满上。
    三人都是长期酒精考验的,又是老同学十几年不见,自然毫不留量,酒到杯干。上来的干豆角烧肉,南瓜鸡、糖醋鱼、大煮干丝等菜,也很投口味。上一道,须臾便被吃去大半。三人觥筹交错,说说笑笑,大吃大喝,不知不觉二斤酒就完了,渐渐地有了酒意。
    周哲给谢飞满上一杯,自己也满上,举杯说道:“我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干!”二人一饮而尽。周哲继续道:“我们这一届,现在还在学校的,就你跟梁小明了。他是外地人,在这里无亲无故,正处已经五年多了,博士也读了,要再进一步也很困难。一方面竞争激烈,另一方面要有人才行。他接下原李处长的摊子,手里有个临床心理学专业,自己忙不过来,你能多帮帮他才好。”说罢,又斟了一两杯酒,两人干了。
    谢飞见说,忙道:“上次梁处跟我说过这事。不是我不愿意帮他,是不能帮他。你是知道我的,自由散漫惯了。平生最不愿意被人管,也最不愿意管人。我帮他代课,做教学计划什么的,都可以,但不能帮他管理这个专业。这好比要我‘挟泰山以赶北海’,非不愿也,实不能耳。”说罢,斟了三杯酒,举杯对梁小明说:“梁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人生有许多事儿,是命里注定的。比如说,张锐敏可以创建海尔,成就非凡,举世皆知。但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成为总书记;同样,胡总无论能力有多大,也不能创建海尔。人呢,一辈子能做什么事,在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后天的努力,可以改变环境,但不能改变命运。我真是没有能力帮你管理这个专业。”说罢,一饮而尽。
    “谢兄,你这就是言不由衷。”梁小明亦端起酒杯,“周兄,你还不知道,这个酒楼,就是谢飞的。谢兄,你管理惠仁集团这么个大摊子,整理得井井有条,管理个小小的专业,还不是举手之劳?”跟着,也干了。
    “梁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一,惠仁集团是我老婆创建的,财产我有一半,但我一天都没有参与管理。其二,现在惠仁集团基本停业,将房产出租,收租金过日子。你要我喝喝酒,下下棋,组织个什么比赛,没问题,我能做好。但我真的没能力管人。”说完,又干一杯。
    “这个嘛,也不能勉强你。”周哲接着说,“梁兄的处境有点为难,你在别的地方能帮他,一定帮他。”
    谢飞心里明白,这才到了正题,是想让舅舅帮忙。他平生处事原则是上交不谄,下交不渎,最厌恶趋炎附势之人。但老同学十几年才见面,不能坏了气氛,便道:“这个你放心,但凡我力所能及,一定不遗余力。我们这届同学,现在在汉州的共有八位,在医学院的,就我们两人。明天我把他们都叫来,就在这里,尽欢而散。”
    “那,我就先谢了!”周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梁小明听的真切,但不清楚“但凡我力所能及,一定不遗余力”是什么含义。也不知道周哲谢的是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也只好跟着饮了。
    三斤酒已经喝完,第四瓶已经打开。周哲忙道:“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说说话,喝点汤。”小姐立刻端上煲好的鸡公菌,每人盛了一碗。周哲尝了,连说好喝。谢飞道:“不瞒你们说,这一棵菌,就四百多块,比这一桌菜都贵。里面除了葱和盐,什么配料都不放。”
    谢飞又斟了三杯,“喝酒呢,尽兴最好。不过呢,二位的酒量我是知道的。我们将这一瓶分完,正好。”举杯道:“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一口干了,头已发晕,忽发感慨:“最近我读了一本书,叫《宇宙的弦》。才知到,我们这个三维世界,其实是十一维,是十分偶然才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这个弦,是自然界最小的物质,不能再分了。宇宙大爆炸时,只有三种弦张开了,其余八种弦是卷曲的,所以我们感觉到是三维空间。倘若当时张开了四种弦、五种弦,那世界将是什么样子?如果有人类,又将是什么怪样子?还有啊,我们学医的都知道,每一个人出生在这世界上,也是十分偶然的。且不说爹妈结婚的偶然性,也不说经过多少次努力才成功。单说那成功的一次,就有三五亿个精子抢一个卵子。所以啊,我们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真比那中了头奖还要幸运得多,要好好珍惜才是。干嘛把人生搞得那么复杂,争权夺利,比强斗狠,更有因此身陷囹圄的。到头来,还不都是一场空。还是庄子说得对。人生,是自然的一部分;人死,也还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啊,他老婆死了,他就‘鼓盆而歌’;他要逍遥地享受人生,发出‘虽南面王而不易也’的感叹呢!”
    梁小明也喝多了,听了很不服气:“谢兄,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你自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家累亿,八辈子都花不完,自然说得轻巧。你要是真相信你说的话呢,干嘛挣那么多钱?你干吗不把它捐献了,给那些吃不上饭的,看不起病的,让大家都快乐?”
    谢飞见说,冷笑道:“梁处,亏你我同学五年,同事十几年,到现在还不了解我。我什么时候要过风,要过雨呢?我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自由’二字。所以,我喜欢下围棋。下围棋是最自由的,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几乎没有限制。你可以非常自由的表达自己的情感、想法。再者,我说了你也不信,我只是不愿意看着老婆受气,才让她辞职做生意的。当初也没有想到能挣什么钱,不过是养家糊口罢了。只是她机遇把握的早,运气好,挣了点钱。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让她再干了,够花的就行了。又因闲着没事做,两口子常吵架。给她找点事儿干,就不烦我了。她开的那个惠仁医院和养老院,真的是一分钱没挣。我也不是多高尚,就是让她有事情干,别烦我下棋。至于捐不捐的,我是不会捐的。吃不上饭的,看不起病的,是政府的事儿,轮不到我管。你说的也对一半,正是因为我不用为钱犯愁,我才能安心地玩。来来来,喝酒。”又干了。
    三人低斟漫盏,边饮边聊,渐渐地有些控制不住。谢飞又开始胡说八道:“说来也巧,我忽然发现,这个自然界是三维的,上下左右前后。这人类社会,也只有三维,就是真、善、美。古人说的‘四维三纲’都是胡说八道。这个真呢,就是科学,科学是求真的。这个善呢,就是宗教。我说得这个宗教,不是迷信,而是信仰,是人精神的最终家园。这个美呢,就是艺术和体育,给人心灵的欢娱并使人精神升华。所以啊,以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社会上只有三种职业,科学家、宗教人士、艺术家和体育家。最先该扔进坟墓里的,就是政治家。你只要看看古今中外的历史就知道,这个政治家啊,真是集真善美的反面于一身。最奸猾狡诈的是政治家;为一己私利,倾千万人性命于不顾的是政治家;灵魂深处最肮脏丑陋的还是政治家。当然,政治家的反面是英雄,但是英雄,大都没有善终。比如林肯……。”
    周哲和梁小明也喝多了,想和他争辩,脑子不甚清楚,嘴也不当家,吱吱唔唔的想说,却没说出来。此时,外面的雨,下得正急,转了南风,已经潲进屋里。小姐忙着关窗,谢飞止道:“不用关,正要看这景致呢!”
    只见窗外秋雨横飞,江面迷迷茫茫,远处的青山已隐然不见。江面上几艘轮船时隐时现,伴着广济寺传来的鼓声,鸣笛而行。谢飞站到窗前,秋风秋雨扑面而来,不禁豪情勃发,乘着酒兴,以手击台,放声长歌:
    秋风秋雨秋意绵,
    一江秋水一江天。
    长恨此身非我有,
    不得长久对此眠。
    君不见世事如棋乱纷纷,
    教人如何辨假真。
    君不见自古弦直路边死,
    常有曲钩公侯身。
    君不见公员报考人如云,
    三千为争一官薪。
    入得公门烦事多,
    战战兢兢度日月。
    领导面前毕恭敬,
    同事中间唯小心。
    十年熬得正处级,
    好比鲤鱼跃龙门。
    朝朝飞轮空谈会,
    夜夜笙箫伴女郎。
    一心只嫌乌纱小,
    却把他乡做故乡。
    偶因失运祸事降,
    直把一生付黄粱……    谢飞唱罢,周哲晃悠悠地起身击掌,“谢兄真……真是高人,修为境界……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望及。明天我也不干什么所长了,就跟你在这里煮酒论诗。”说罢,满上一杯,端给谢飞,谢飞一饮而尽。
发表于 2011-6-13 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云轩忙忙碌碌,转眼到了年底。这天下午刚一上班,接到秦悦的电话,说晚上请他吃饭。因是星期三,下午是院行政办公例会,要讨论的问题很多,不知道几点才能散会。云轩再三推脱,但没有推掉。好在李院长要到省里开会,会议在下午四点多就结束了。
    云轩回到办公室,细细地回想了和秦悦交往的经历。那天他把秦悦介绍给了胡经理,就再没有见过她。虽然他曾打电话给附属医院药房秦主任,说有个朋友的妹妹叫秦悦,在汉州做药,请他多给关照。但结果如何,并不十分清楚。总的感觉是,秦悦不至于因衣食住行再犯愁。那一夜销魂夺魄,妙不可言的放纵情形,自也常常在他脑际盘旋。但云轩是个守旧的人,虽也有过想了解一下她近况的冲动,但苦于没留她的电话,加上工作实在是太忙,直到今天也没有联系。
    云轩既出于好奇,又出于关心,给秦悦回拨了电话。哪知那边说她正忙着,不好说太多,只让他六点在家乐福超市门口的公交站等她。云轩一声苦笑,无奈地摇摇头。好容易挨到五点半,便驾车去了。
    刚近市中心,就开始堵车。云轩没有想到,这天是平安夜。街上人特别多,根本没法开车。他赶紧打电话给秦悦,说因堵车不能按时到,是不是改个地方。秦悦告诉他到老财校门口等,她也打车过去。
    云轩先到老财校门口,把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等着。不久,便见秦悦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身蓝色的职业女装,两手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一看就知是购物回来。云轩下车,打开后备箱,秦月正好赶到,将物品放进去。
    两人上车,云轩问:“到哪儿去吃?”
    秦悦道:“你说到哪就到哪。”
    “客随主便,哪有让客人定饭店的道理?”
    “这可是你说的啊!”说罢,秦悦朝财校院里指了指。
    云轩纳闷,心想这财校也来过,除了食堂,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饭店。顺着秦悦的手势,把车停在宿舍区,两人下了车。
    “这是我的母校,”秦悦说,“那天我就搬出来了,和同学暂时住在一起。现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搬到新校区了,房租便宜,上个月才租的,刚粉刷好,进来看看吧。”
    云轩打开车厢,和她一道,拎着大大小小的物品上楼。突然感到非常滑稽可笑:结婚十八年了,他已不记得是否和自己的老婆有过这样的经历。
    楼道很黑,秦悦拿出手电筒照着,引着云轩上了三楼。进得屋来,云轩打量了一下,见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式房子。客厅不大,只有六七个平方。中间放着一个旧桌子,白底黄花的桌布上,还有一层透明的桌垫。两把椅子分放两边,桌子下面是取暖器。南面卧室,约有十五个平方。中间一张大床,上面罩着新床罩。床南边有一张化妆兼写字的小桌和一把椅子。桌上面放着一台IBM笔记本。床的北边还有一个取暖器。北房堆放着杂物,显然没有收拾好。厨房不大,摆满了半成品的菜。另有一小厕所,装着新的热水器。
    “薛大院长,”秦悦放好了物品,端上一杯热茶,“我是后来才知道您身份的,一直没敢跟您联系,实在过意不去。今天请您来到寒舍品茶、酌酒,不知是否有屈尊驾。”秦月一边招呼云轩喝茶,一边调皮地说道。
    “看你说的。什么院长、尊驾的,您啊您的!我不兴那些。作为朋友,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也不跟你您啊您的,就是你!现在的领导们,架子特大、派头特足;一般人又特势利。还是朋友好。”秦悦放下茶,拿出包里的报纸,继续说道:“客随主便,可是你说的。今晚就在这里请你。你先坐着,我买了几份报纸,先看着。菜,我中午就开始准备了,马上就好。”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云轩拿起报纸,随便翻了一下。看了几条体育新闻,便放下了。端起茶,啜了一口,还不错,上好的龙井,两口便喝完了。起身到厨房找热水,没有发现饮水机。
    “开水在哪儿啊?”云轩问。
    “我还没有饮水机。这是学校的地下水,水质还不错。我晚上才回来,都是烧水喝。”说着,提过开水瓶,将茶杯加满。云轩看着她熟练地做菜,觉得很有意思,便道:“看来你是行家里手了,我今天可有口福了啊!”
    “我上大学时,谈了个男朋友,是汉大的计算机老师,毕业后两人赁房子住。那时,我天天做饭洗衣服。他写软件,能挣不少外快。说好了等挣够钱,买了房子就结婚。后来两年多,他到深圳发展,和别人一起开软件公司。头两个月还往家里寄钱,第三个月便没了音信。我打电话,手机欠费停机;打到公司里,说他不干了,可能到日本去了;我往他老家打电话,他家里人对我支支吾吾,我就没再和他联系。”秦悦一边说着,一边做,“家里的钱都给他带去开公司了,就只有头两个月寄回来的六千块钱,每月房租就一千多块。没有办法,我就搬了出来,与同学合住。后来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文秘,六百块钱一个月。老板还不老实,我就辞了。后来又找了几份工作,都差不多。一年以前,在同学的鼓动下,到那里做服务员,你就知道啦!”
    “痛说革命家史啊!现在工作怎样?满意吗?”云轩问道。
    “这个嘛,等回头向你汇报。你先让一下,我马上就全好了。”
    云轩回到客厅坐下,秦悦便开始上菜。两道凉菜,拌海蜇和南京桂花盐水鸭,超市里买的。热菜是香干炒芦篙,扬州狮子头,红烧桂鱼,干巴菌煲猪蹄。“菜还有,不够再做,多了浪费。喝白酒还是喝洋酒?”秦悦问。
    “当然喝白酒,我喝不惯洋酒。那天要不是喝洋酒,我也不至于出那个洋相。”说着,两人都笑了。
秦悦从厨房拿出一瓶茅台,两只小酒杯,摆好,倒满。又从包里拿出两只红烛,点亮。    “今天是我二十七岁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
    “哎呦,真是我失礼了!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不然,怎么也得给你买个生日蛋糕吧?”
    “不知者不怪,今后记住就好了——平、安、夜。”秦悦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招呼云轩坐下,语气转幽:“不知道以后哪个平安夜,你能记起我来。”
    “圣诞节是洋节,我们这个岁数的人都不怎么过。不过,以后只要我记起圣诞节平安夜,我就一定会想起你!”
    “那我就先谢谢你啦。”说着,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秦悦又给斟满,“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云轩夹了一块狮子头,细细品尝,“还马马虎虎,不过做到这样也为难你了。菜,倒在其次,你这分心意真让我感动。”
    秦悦见说,眼睛微微的有点湿润,“我真得好好谢谢你才对!我到了医药公司,胡经理非常照顾我。亲自教我怎么做药,见什么人,怎样说话。第一个月,就让我上一个抗生素新品种。秦主任也是格外帮忙,亲自带我忙里忙外。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面子,但我没提到过你。公司给我的公关费用,我一半都没用到,就把事情办妥了。公司一下子就奖励我五万块。这个月也不错,工资加绩效共计八千多。”
    “恭喜你,你现在的工资,比我都多,我年薪才七万。我以前在临床工作时挣钱多,现在吃老本。你好好干,一年挣到三十万没有问题。干三五年就转行。”
    “转行,为什么?”
    “你真的不懂?”
    “不懂。”
    “医药代表这个行当,是跟外国人学的,但到了国内就变样了。现在到处都抱怨看病贵,药价高,但国家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拿出有效措施。我判断,这个行业的生存时间也就三五年。那个时候你也是百万富婆了,该转行了。”
    “我也不奢望三五年挣一百万,有三五十万就可以了,再不用为生活发愁了。只是到那个时候,又该干什么呢?”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不觉间一瓶酒就下去一半了。云轩怕她喝多了,故意放慢了速度,秦悦已然察觉,“以后的事,先不去管它,现在就是喝酒。轩哥,我真想这么喊你。你别担心,我没醉。”说着,秦悦又倒了两个满杯,一起端起来,递给云轩一杯。云轩没法,只得干了,秦悦也干了。
    两人秉烛而坐,低斟漫盏,相谈甚欢。云轩偷眼打量秦悦,只见她酒后容光焕发,在烛光的映照下,满脸红霞,无限娇美:两只大眼睛闪闪发亮,微微的盈着泪花,不时地抬眼望着云轩。当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时,立即低头避开,羞美动人。云轩感到非常惬意,如坐云中。
    “还向你汇报一件事,我改名了,叫月亮的月。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喜悦的悦是有点俗气。”
    “我那天不知喝了多少,说的醉话,你也当真?人叫什么名字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人。”
    “是啊,有你这么一位朋友真是很高兴。我叫你轩哥行不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云轩渐渐的有些酒意,感到不能再喝了,怕酒后失礼。晃晃酒瓶,里面已经空了。秦月还要拿酒,云轩坚决止住,这才罢了。
    两人简单地吃了饭。秦月收拾桌子,扫地,要云轩到里屋坐。云轩坐在床沿,随手翻阅美容杂志和报纸,想着临江楼那一幕,不由地有些痴了:“那是多么销魂的一夜啊……,今晚会怎样?……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今天又请我到她家里吃饭?……唉,不要想那么多,那天晚上不能算数,我仅仅是她的客人。以后如能成为好朋友,自己就帮她点,使她能过上好日子就好。万不能因为自己帮过她,而有别的想法。”想到这里,便定下心来,等她忙完就告辞。
    秦月忙完,进了里屋。云轩也就站起来,准备道别。只见秦月双目注视着云轩,缓缓地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胸前,深深地叹息。一会儿竟抽泣起来。云轩没办法,只能抚慰她。良久,秦月抬起头,双手抱着云轩的头,踮起脚尖,将嘴唇靠在云轩嘴唇上,深深的吻着。然后,又是一声叹息:“我知道留不住你,但你今晚一定留下来,因为我真的爱你!不单是因为你为我找工作,而更是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一个真诚的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啊,你别误会,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给你的家庭添麻烦。我不要任何名分,不要任何人知道,就我们两人知道,我爱你!我还知道,你不会因为我的过去而嫌弃我,对不对?”秦月说完,又开始狂吻云轩,并开始解衣服。
    云轩也被她的真情所打动,解开她的上衣扣,伸手抚摸她的乳房。他感到她的乳头一下子坚挺起来,跟着整个乳房也坚挺起来。云轩一边的揉着,一边吻她。秦月开始低声呻吟,双腿无力,渐渐弯下去。云轩将她放在床上,剥去她的衣服,赤裸的身体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身体啊!是青春与生命完美的结合,美的最高典范:全身雪白、匀称、柔软,像冰山雪莲,如南国芙蓉,处处溢出圣洁又娇美的生命气息!瀑布般的秀发,飘散在胸前;一双乳房浑圆、坚挺,随着呼吸起伏,犹如大海的波涛一样浑厚有力;臀部丰满、光滑、圆润,那是生命的摇篮;双腿白皙、修长,像白玉一样纯洁无暇。
    云轩俯在她身上,轻轻的亲吻她的眼睛,眼睛里噙着泪水;抚摸着她的乳房,乳房愈发坚挺。她轻轻地低吟着,那声音勾起云轩原始的激情。他开始狂吻她的乳房,并用力的搓揉。她的低吟变得急促,云轩也变得狂躁,分开她的双腿,深深的挺进她的身体。他吻着她,想和她融为一体;她紧紧的抱着他,恨不得将他吞进去。他的汗水和她的泪水融在一起。
    良久,他们瘫在一起不能动。   他躺着,她趴在他身上。他抚摸着她的秀发,盯着她的眼睛;她也盯着他的眼睛。他们四目相对,默默的注视着。她轻轻的靠上前来,亲了他一下;他抚着她的头,亲吻她的眼睛。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我真的很幸福,真希望时间在此凝固。此时此刻,成为永恒。”她说。“我也很幸福,我从没有过如此美妙的经历,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爱你!”他说。
   她哭了,哭得那样幸福、平静;只有泪水在她眼眶中流出,没有抽泣。他用手轻轻的擦干她的眼泪,亲吻她的眼睛,吸出她那没有流出的眼泪。
    “轩哥,”她一边亲吻他,一边说:“你以后能常来吗?”
    他没有回答她,依旧抚摸她,亲吻她。
    “我知道,这是奢望。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希望你有空的时候,或者疲惫的时候,或者烦闷的时候,或者其他你认为合适的时候,能来看我。”
    云轩仍没有回答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许久,云轩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我得走了,明天早上八点半,我要到南京开会。”
   “真的?”
   “真的。”
   “你太累了,开车不安全。睡一会儿再走,我三点半喊你,吃了再走。”
    云轩轻轻地穿好衣服,说道:“不用,我先到学校,有值班司机,我不开车。”他捧起她的脸,吻了一下,“我会来看你,至少每一个平安夜,我会陪伴你。”
发表于 2011-6-14 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平安夜之后,云轩着实兴奋。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青年,浑身充满了生机,有使不完的劲儿。就连走路也像年轻人一样,没人时一蹦三跳。一连几天,秦月的影子始终在他眼前浮现。他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地回味平安夜每一个细节。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儿;她的青春、美丽、充满生命力浑圆的身躯,还有那燃烧着生命激情的做爱……,所有一切,让他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他内心有一股冲动,就是再去见她,再去体验那生命的激情,再去享受那柔玉满怀的欢愉。
    但是,他也顾虑重重。虽说现在人观念开放,社会上有头脸的人找情人也成为时尚。医院里的名医们更是领导潮流,其风流韵事早已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言谈中,无论男女,多是赞许、羡慕,并没有贬义。但是,他又想,医学院副院长才干了还不到半年,就在外面搞情人,传了出去,就不是医学专家‘名士风流’,而成了新贵‘以权猎色’,名声不好。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他更担心的是父母和贝贝。父母已七八十岁,一辈子没过好日子。文革结束前,是牛鬼蛇神,没有一天抬头做过人;文革中二姐残废,为了姐姐,二十几年更是无日夜的操劳。若是自己搞情人被父母知道,气坏身体,罪过就大了。加之,女儿贝贝已上高二,眼看就要高考,若是在这非常时期家庭分裂,影响贝贝高考,岂不是要悔痛一辈子?还有一个特别难受的问题,就是他如何面对妻子。
    这天周末,云轩晚上回家。贝贝做功课,张丽君做饭,云轩一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他平时爱看的意甲联赛,但他一点也没有看进去。满脑子塞着秦月的影子和几天来的烦恼。看着女儿的背影和妻子张丽君进进出出忙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就是一定不能让她们知道他有了外遇。这种心怀鬼胎的心理,让他坐卧不安。作为一位资深医学专家,他也懂得一些心理学。那就是,如若不要他们娘俩看出来,就一定不能在她们面前思考这些事儿。而要想新校区建设,贝贝高考等事情。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的道理,他多少还是懂的一点。所以,在吃晚饭的时候,云轩尽量表现的和往常一样。话不多,只是说些家常,嘱咐贝贝不要有太多压力,并再次动员张丽君买车。
    吃过晚饭,贝贝仍去学习。张丽君便又问起力鹏的事儿办得怎样了。云轩道:“这事儿,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还不知道吗,你这宝贝弟弟好容易找份体面的工作,我还能不帮他?只是以后不要让他到学校找我,我自然会照顾到他的。有一件事需要跟你说明,他那个公司,资质不高,只能揽点小活。多给他点也就是了。”
    张丽君道:“这个我知道。前些天他送来五万块钱,我没要。让他还回去了。八成又落了他的腰包。”
    云轩笑道:“何止五万?至少还有上次二十万,怕都落到他的腰包。”张丽君听说,便不做声了,借故到书房帮着贝贝复习功课。
    晚间,云轩躺在床上,看着闲书。张丽君服侍贝贝睡下后,来到卧室。见云轩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他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云轩说不是的,因为一位副市长介绍工程,不给会得罪人;给了又不妥,正不知道怎么办呢。张丽君见自己也帮不上,躺下不久,便发出均匀的鼾声。
     云轩躺在床上,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心里倒腾着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不知不觉间,云轩回忆起他这一生的情史。
    中学期间,云轩也曾有过情窦初开的浪漫。那是他的小组长,叫曾月华。父亲是铁路工人,母亲没工作,靠捡煤焦帮贴家用。曾月华兄妹五人,她是老三,长得既像电影里的喜儿,又像青松岭的女主角,让他动心不已。文革期间,虽说不怎么上文化课,但云轩的成绩一直是班里拔尖的,加之长得高大英俊,也成了女同学们私下里热议对象。每当云轩坐在教室里,看见曾月华和着女伴儿,唧唧喳喳地走进门,两人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对方。每当两人目光交遇,便迅速避开。曾月华的脸庞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微微地仰脸一笑,再加入女伴儿的说笑;云轩则心跳加速,低下头来,心中自有说不出的幸福。曾月华的座位,就在云轩前排。上课时看着她小辫儿,云轩常想入非非。这种梦幻的幸福,并没有让云轩有进一步的举动。何况他的家庭出身不好,也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云轩的幸福,完全停留在眼神的交汇,会心一笑。但,这就足够了。这种目光的交流,持续了三年多。云轩的心里渐渐地有了一个固定的念头。那就是,长大了一定娶她为妻,珍爱她一生。他觉得曾月华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在那个年代,不要说中学,就连大学也是不允许谈恋爱的。所以每个人都把这份珍贵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毕业那天,曾月华打扮得特别整洁。上身穿着新做的白色的确良短袖上衣,下面是红格子布裙,脚穿白袜和黑平绒布鞋。云轩看着她,心中洋溢着幸福。他多想告诉她,他是多么爱她。但他没有这个勇气。照毕业照的时候,班上几个平素活跃的女生,又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半天,选出班长,将吴逸和云轩叫到她们跟前,郑重地每人赠送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你是我们高二一班的骄傲。愿你在大学里刻苦学习,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做出更大贡献。”云轩眼里噙着泪花,看着曾月华那羞红的脸庞、期盼的眼神和幸福的微笑,一时控制不住,竟流下泪来。到是吴逸老道,代表他表达了感谢之情和努力学习的决心。
    大学里,云轩还真是按着女同学们的嘱咐,刻苦学习,心无二用。这一方面是由于那个时代,大学里不准谈恋爱,另一方面也因为云轩没有勇气表达自己的爱情。直到大二下半学期,云轩才将心中的秘密,告诉花二。要他想办法联系曾月华,将关系明确下来。哪知花二回来告诉他,曾月华已经找好对象,是厂里的同事,春节准备结婚。云轩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几乎破碎。不过,云轩并没有怪曾月华,而是怨自己。是自己没有早一点捅破这层窗户纸,以至于她认为配不上自己,才将自己嫁了。云轩一生中第一段弥足珍贵的爱情,就像七彩肥皂泡一样,被风吹破了。
    此后,云轩并没有抛弃对她的思念。相反地,他将这种思念深深地埋在心里,化作学习的动力,摒弃一切杂念,用心读书。工作后,医院里的护士中,不乏长得漂亮,又对他暗送秋波的。云轩虽有感觉,却不知如何应对。他还没有完全从那珍爱的、破灭的感情中解脱出来。在他眼中,没有一个女人能和曾月华相比。不久,母亲便给他介绍了同校的数学老师张丽君。在云轩看来,张丽君长相平常,虽不很中意,但除了曾月华,其他的女人差不多就行。他更重视的,是母亲的意见。在母亲眼中,张丽君满意的儿媳,特别懂得孝敬老人。云轩就顺了母亲的意,与张丽君结了婚。
    事实上,云轩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和大多数中国家庭知识分子差不多,夫妻之间的责任远远大于感情。两人都是大学毕业,单位里的中坚力量,工作忙,一起交流的时间很少。就连夫妻生活,也几乎是按部就班地在固定的时间完成。与其说是基于情爱,倒不如说是为了责任和义务。年轻的时候,生理需要强烈些,也就一周一到两次。云轩曾自嘲,做爱须遵医嘱:每周一次。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稀少,变成每月一次。
    近些年,医药代表的出现,令这些大夫们渐渐地开了眼界。一开始,只是请吃饭、送些礼品。慢慢地是送钱,请他们到风月场所消遣。再往后,就连出国旅游的事儿都有了。云轩作为汉州市最大医院的心内科主任,自然也就是各路代表们重点巴结的对象。饭也吃了,钱也拿了,风月场所自然也去了。不过,云轩算是有良心的,去的极少。一方面,他见到的那些小姐,多是无知、空虚、粗鄙不堪,只知道钱,让他几欲作呕。另一方面,他觉得金钱与皮肉的交易,多少有点儿不道德。仅有的几次,也都是被代表们灌得烂醉,不知不觉间犯下了错误。由于醉酒,事后连回忆的故事都很少留下。
    这次认识秦月,自不能和以前相提并论。他第一眼看见秦月,就被她出尘脱俗美貌深深吸引。这种美,使他赏心悦目,飘飘欲仙。每次见到她,甚至回忆她,她的美,都会使他内心深处产生一种自然的愉悦与欣快,使他有一种冲动,就是爱她!加之,秦月当时的处境,令他大为同情。他非常清楚,秦月与一般的风尘女子不同,她实在是被逼无奈。为她排忧解难,是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会做的。他常常回忆与秦月做爱,那所带来的快乐,远远地超出他的想象。那不仅仅是男人与女人的交融,那是生命的交融,是血与肉的交融,是生命最深处强烈的愉悦和震撼!这种愉悦和震撼,是云轩从未体验过的,从未想象过的。只要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就会使他终生不忘。秦月,已经成为他灵魂的安顿之所。
    云轩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回忆着他与秦月美妙的爱情,心里乐滋滋的。但接着想到贝贝即将高考,父母年事已高,二姐残疾需要照顾,一时间又心乱如麻,两边都让他难以割舍。就在天要亮的时候,他狠狠心,决定离开秦月,最多在平安夜见他一次,也算是不食言。想到这里,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人是文化的动物。所谓文化,无非是人类活动的历史遗迹。其中,又以理性成分为特质。所以,人又是以理性为特点的动物。“道德法律,礼义廉耻”,无一不是理性文化。人的理智是文化的理性表现。撇开理性,人又是地球上最高等级的动物。是动物,就有生物本能的欲望,这就是人的感情。故而,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就是理智与感情冲突的载体。这种理智与感情的冲突,构造了人类全部历史。活着的每一个人,无时无刻不被这种冲突所折磨。这种折磨,却又因人而异。越是有良知的人、有文化的人,这种理智与感情的冲突就越酷烈。此刻的云轩,正陷入这冲突的漩涡之中。
    白天有工作忙还好些,每当夜晚,云轩一人在新校区值班,百无聊奈地随便读些什么书,或是在网上闲逛,那种想见秦月的念头就越来发强烈,难以克制。“难道非要是情人关系,就不能是朋友关系吗?作为朋友该是多好啊!常常聚一聚,喝喝茶、聊聊天。有机会多关心她,爱护她,帮助她……唉,只要能常常见到她就好……说不定还能给她介绍一个对象,使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也不枉我与她相识一场。”云轩常常这样想。    这天晚上,云轩带着两位处长,在玉龙山庄请消防支队的领导吃饭,主客相谈甚欢。因刚过元旦,算是新年,又有消防武警医院院长作陪,加上支队政委的孩子明年就想报考医学院,主客皆殷勤,喝了不少酒。云轩让两位处长送走了客人,自己也不敢开车,准备坐出租车回家。
    出了院子,只见皓月当空,照在尚未融化的积雪上,一片银色世界,如同白昼。云轩不想马上回去,乘着酒兴,踏着月光,信步而行。领略这山野的雪月景色,聆听那玉龙山上阵阵松涛。虽是寒风阵阵,却不觉冷。走了一阵子,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一块公交站牌,上面赫然写着“财经学院”!云轩意识到方向走反了,本该向北,却来到玉龙山南麓,不由得一丝苦笑。忽又想到:“既然来了,何不到她那儿看看,如果她已经熄灯安寝,再打车回去不迟。如还没休息,聊聊天也是好的。”
    云轩来到秦月楼下,见她房间里亮着灯,便上楼。与上次不同的是,直到三楼,都安装了感应灯。云轩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走动,接着听见拧锁声,秦月开门。
    秦月见是云轩,喜出望外,忙扶着他朝里让,靠着床头坐好。又移近取暖器,试试距离是否合适,再去弄蜂蜜水给他解酒。
    云轩接过秦月端来的加冰蜂蜜水,大口地喝着,真是畅快。喝完说道:“真不好意思,喝了这么多酒,不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来了,没打扰你吧?”
    “哪里的话呢,轩哥。你能来,我真是高兴。就怕你哪天喝多了来,上楼没灯,摔着了,就安装了感应灯。”秦月一边说,一边弄好了热水、毛巾,帮云轩擦脸。云轩忙起身接过毛巾自己擦。完了又要去倒水,早被秦月抢了过去。
    云轩洗过脸,清醒了些。往口袋里掏烟,才记起早已吸完。正自懊恼,却见秦月一手端茶,一手端果盘进来。果盘里放着新洗好的葡萄、中华烟和打火机。
    “你算准了我会来,而且是今天来?”
    “不是的,轩哥。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你哪天来,我知道你可能会来。所以我各样准备一点儿,不敢弄多;你不来,我一人就吃,也不至于糟蹋。烟只买了一盒,能放好长时间。”
      云轩听得秦月如此述说,真是百感交集,将早先打定的注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猛然站起身来,一把将秦月紧紧地楼在怀里,心跳加快、情绪激动:“你真好!我都想死你了,也不敢来……今晚本想回家的,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你这里来了,真是好笑。既然来了,就不走了。只是我又喝了那么多酒,又得累你,真过意不去。”
      秦月让说得一脸通红,怯怯地抬眼望望。云轩见她眼里盈着泪,嘴角含笑,一脸娇羞,将她楼得更紧,吻着她的额头,感觉到她的心跳也很快。叹道:“只是,太委屈你了……”
      “不是的,轩哥。我天天都盼望你来,只是不敢多想。你是有学问、有名望、有身份的
人,做事自然要谨慎。不过,你别担心,轩哥。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虽比你小几岁,但我吃得苦比你多,见识的人也比你多。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永远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看你说的! 每个人都应当对他的行为负责任。我要是信不过你,就不会来了。只是你不知道我的难处!唉,不说这些了。能看见你,我就安心了!”云轩边说,边抚摸她瀑布般的秀发,用长着胡茬的下巴,蹭磨她的头皮。
    秦月伏在他怀里,轻轻的流泪。她听得明白:“能看见你,我就安心了”。这,让她心醉。这是多么准确地表达出他爱自己啊!忽而,她又联想到慧可请达摩“安心”的故事,一时间,又不知道“心”是何物?微微地有些茫然。
     云轩搂着秦月,醉得不轻。想说点什么,舌头又不当家。支支吾吾说了一阵子,秦月才明白,是要吃葡萄,引得秦月“扑哧”笑出声来,忙脱身扶他坐好。外间搬来椅子当作茶几,给他端茶喝,又给他剥葡萄吃。云轩一面喝茶、吃葡萄、吸烟,一面看着秦月里外为他忙,真是乐不可支,酒也醒了几分。直觉得自己真比董永遇见七仙女还幸运。
     秦月烧好了洗澡水,又在卫生间放上取暖器,待温度上来,要服侍云轩洗澡。云轩说什么也不愿意,自己胡乱洗了几下,两人上床安寝。自有说不尽的恩爱,道不完的情欢,不在话下。
     此后,两人天天通话,隔三差五温存一番。自然都是秦月好酒好菜招待。
发表于 2011-6-15 0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惠仁关怀医院建立已经两年了,扩展到五十张病床。因为大部分医务人员是聘请的退休人员,虽然工资不算低,但不用交纳社会保险,仅此一项,一年便可以节约成本四五十万。又因办院的宗旨是回报社会,做到收支平衡就行,故而医疗费比大医院便宜一半还多。附近的居民都喜欢到这里看病,甚至小孩感冒发烧也来看,又申请了儿科门诊。
      这几年,国家重视看病贵的问题,政府也采取措施,平抑医疗费用,但收效甚微。因为惠仁医院医疗费用特别低,引起市领导的重视。市委书记张浩生便将惠仁医院当作典型来抓,让全市一二级医院来参观学习。当他们看到惠仁医院财务帐的时候,个个摇头。但领导不管这些,要他们比着做。这下,惠仁医院便成了医疗界众矢之的。好在有政府撑腰,领导又要出典型,惠仁医院便经常上报。这样的正面报道,比广告的效果还好,惠仁医院门诊量、住院人数直线上升。
      院长王惠因二女儿小,忙不过来,聘请了附属医院肿瘤科退休教授王明善任常务院长。王教授学识渊博,经验丰富,责任心极强,医院管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去年二月,刚过完春节,住在一病区三床,一位名叫吴之富的七十三岁的老人,因患有前列腺癌、脑梗塞、糖尿病,行动不便,晚间睡觉不慎将脚碰到暖气片上,造成烫伤。医生正商量请外院烧伤科专家会诊,吴之富的子女带着十几位亲友,气势汹汹找来了。要求医院赔偿十万元,并承担今后的一切治疗费用。医院没有答应,只同意免费治疗烫伤,并给于适当的补偿。但打那以后,吴老先生的子女就不再向医院交纳任何费用,也不来看望。医院无奈,只能垫钱给吴之富治疗。治疗了一年,花去数万元医疗费,老人终因癌症晚期、多脏器功能衰竭死亡。
      子女们听说老人死亡,一下子带来了几十口人。不由分说,把病历抢走了;又将尸体停放在大厅,设起灵堂;并在医院大门口摆花圈,拉横幅,上面写着“还我父亲!”提出八十万元的赔偿要求。常务院长不能当家,打电话叫来王惠。王惠那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六神无主,打电话叫谢飞来。谢飞让她先打“110”报警,他马上过来。
谢飞开车来到医院,见门口围了百十号人,只得将车停在远处。走到医院门口,见门诊大厅里摆放冰棺,几个妇女哭做一团,一个警察远远的站在角落里。门口另有两个妇女,向围观的人述说,病人如何如何在医院里被烫死的,医院如何如何不闻不问,说得群众义愤填膺。远处停着三辆奔驰面包车,十几个刺龙画凤青年人在车旁吸烟、说笑。
      谢飞悄悄的上了三楼,往会议室一看,只见王惠一人被人围在中间,脸色气得煞白,已经不会说话。一个中年人情绪激动,拍着桌子,说得吐沫星乱飞,周围的跟着起哄。另有十几个的年轻人在外围嬉笑。警察坐在一边,不说话。
      谢飞到隔壁,向医生问明了情况。把总务科长叫来,在处方单的背面写了一行字:“反医闹,反敲诈,还我正常医疗秩序,依法解决医疗纠纷”,让总务科长立刻到文印社做成标语,挂到临街楼上。又打了一个电话,便进了会议室。
      谢飞走到王惠旁边,拉她起来,让她走。说道:“我是这里的老板,你们有话跟我一人说就行。”患者亲友不同意,说她是院长,应当负责任,不能走。谢飞说:“这家医院,是惠仁集团投资的,我是惠仁集团的董事长,法定代表人,她只是我聘请的院长,我是后台老板。我既然来了,就是我说了算。如果你们认为她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就走。”众人心想,弄个娘们在这里,不太好来硬的。既然这小子充好汉,又是董事长,正合自己的心意,便让王惠走了。
      还没等谢飞坐下,众亲友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无非是吴之富如何被医院烫死的,医院应当赔多少多少钱。谢飞坐下,等着他们讲,却不表态。众人讲累了,发现谢飞没说话,没表态,就让他答复他们的意见。谢飞见王惠走了,略微宽心。说道:“我先表明一个基本态度:首先,对脚部烫伤的不幸事件深表歉意;对老人的去世深表哀悼。其次,我们国家是一个法治国家,事情总要在法制的框架内解决。但是,法外有情。”说罢,转身问警察:“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你说,继续说。”警察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是那句话,事情总要在法制的框架内解决。为了明确责任,应当先由法定的部门做一个鉴定,医院有多少责任,就承担多少责任。一切都要依法办。”
      谢飞还没说完,就被患者的儿子打断:“我们都是大老粗,不懂法。我们只知道,我父亲是死在你们医院的,你们就得赔偿。”
      谢飞道:“这是什么话?要知道,在和平时期,医院是死人最多的地方。若是医院里死人就赔偿,全国所有的医院都得关门。关键是要看是不是医疗过错致死的。”
      患者的儿子自知理亏,摆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我跟你说过了,我们都是大老粗,不懂法,更不懂什么是医疗过错。现在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你按照我们的要求赔钱就行。你就说明,能赔多少钱就行了。我们看着合适,今天就解决。不合适,就这么耗着。我反正没有工作,有的是时间。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直到赔钱为止。”
      谢飞没有理睬他,继续道:“对这件事,我谈三点看法。第一,依法处理医疗纠纷。如果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绝不推卸责任。但怎样认定我们是否有责任,有多少责任,要有一个法定的部门来鉴定。第二,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必须恢复。这是我们的权利,是公安部门的责任,是你们的义务。第三,就是法外有情。人死不能复生,最终还是要落实到钱上。根据鉴定结论,对照法律规定,赔偿数额比法律规定多出百分之十。就是法外有情。”
      谢飞说完,登时就炸了锅。拍桌子的,砸板凳的,骂人的,要打人的,乱成一片。有几个人手已经指到谢飞脸上,谢飞仍是坐着不动。乱哄哄的闹了好一阵子,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你要他的钱,比割它的肉还让他心痛。不来点硬的是不行的,”说罢,就有几个人动手砸玻璃,摔凳子。警察起身劝阻无效,便对谢飞说:“医患矛盾,全国都一样,都是医院花钱买平安。你们是单位,他们是个人,你拔根毛都比他的腿粗,看看是不是给他点钱算了。”
      谢飞一听便生气:“我不知道他们今天的做法是不是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你能告诉我吗?”
      警察不理他,继续说:“医疗纠纷我们处理的多啦!他们家人都死了,你们陪点钱算了!现在提倡和谐社会,你就算为和谐社会做贡献吧。”
      谢飞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一阵冷笑:“你身为国家执法人员,肩负维护治下社会治安秩序,保障治下公共安全和企事业单位的正常工作秩序的职责,面对这样明显违法的行为,不去制止,反要我们‘花钱买平安’。我真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警察还是黑社会!前面我讲过,要在法律的框架内处理医疗纠纷。是我们的责任,就是卖掉医院也赔偿他;不是我们的责任,我就不会‘花钱买平安’!我们纳税,就是‘花钱买平安’。买的是国家保障的平安,而不是黑社会保障的平安!和谐,一定是建立在公平和正义的基础上。牺牲公平和正义,用钱是买不到和谐的,更不能牺牲公平和正义求得暂时的和谐。”
      谢飞的话音没落,又爆发一阵激烈的争吵。这个说:“你把人烫伤了,治死了,还有理了?你今天不赔就不行。”那个说:“抬着棺材、花圈到市政府去游行,看他赔不赔!”说着,十来个人齐动手,一阵打砸,将会议桌拆散了。谢飞退到一旁坐着,冷眼而观,却不制止。警察见他这样,以为他软了,一个劲的劝他赔点钱算了,谢飞只是冷笑。
      就在这又打又砸,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口进来一位四十开外,身材不高,浓眉大眼,剃着平头,身板结实的汉子。那汉子进屋后,只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旁边跟着两位彪形大汉。那领头闹事的一见,忙喊:“住手!”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警察立马起身招呼:“吴老师,您也来了!现在社会治安不好,刁民太多。不过,我在这里,不会出乱子。”忙得给那汉子敬烟,被旁边的大汉挡住。
      “臧所长在这里,自然出不了乱子,我先谢了。”那汉子说罢,朝警察一抱拳。
那领头闹事的也赶紧上来:“吴总,您,您老人家来啦!真是,真是的……对不起!”说罢,垂手伺立一旁。
      谢飞仍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动,到是那汉子走了过来,“哎哟,兄弟,原来是你啊!我在街上闲遛,看见这里热闹,就上来看看。哪知是你在这里,这么热闹,也不叫上我?二十多年没见这阵势啦,怕是我老喽,跟不上时代了。”说得那带头闹事的一身冷汗。
      谢飞起身作揖:“四哥,有劳了!这边朋友的父亲刚去世,悲痛之情是可以理解的。一点误会,不必挂怀。”说着,又迎上来和那汉子握手。
      那汉子上前,搂着谢飞的肩膀,对身旁的人说道:“我这个兄弟,最是仁义。单说这家医院,就是照着赔本的干的。为啥?就是想让家庭困难的能看得起病。可有的朋友呢,拿了人家的钱,不问青红皂白就上,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我现在也是搞不明白:这人,除了钱外,还认得什么?”又对谢飞说:“张姨身体还好吧?我小时候可真没少让她老人家少操心。改天我到府上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今天,有两个济南来的朋友看我,我得回去招呼一下。请你见谅。”说罢,与谢飞拱手作别。谢飞亦送至门外。
      原先那帮闹事的,早已贴着墙边,一个个的溜了,只剩下吴之富的子侄,干干地站在那里。
      原来,这吴之富家也是汉州的老户,老伴已去世。共有四男三女七个子女,多为市井之徒,靠苦力为生。老人烫伤以后,就是鱼贩子老六吴成,领着社会上的一班朋友,提出十万元并免费看病的赔偿要求。医院虽没有答应答,但也负担了全部的医疗费。一干子女都认为医院已经服软,老人一去世,便认为发财的机会来了。于是吴成挑头,凑了四万块钱,在社会上请了一干人来,准备大闹一场,弄点钱花。谁知,没有半天工夫,钱就打了水漂,叫他如何甘心?这四万块钱,足够他夫妻两人忙一年。本也想将钱讨回来,但一怕折了面子,二怕挨打,没敢去。又听律师说,现在病人告医院,有理没理,医院都得赔点。于是,哥几个找到在汉江区法院民庭任副庭长堂兄弟吴明商量。吴明给找了个律师,并主动帮着吴成讲好风险代理,先不收代理费,按照胜诉标的的百分之三十提成,提出了三百万元的诉讼请求。又因为吴明的关系,暂交了八百元诉讼费,剩余部分缓交。
      这天晚上,谢飞回到家里,见老婆王惠做了一桌好菜,桌上还摆了酒,一家人围着桌子说笑等他。谢飞有点纳罕,赶紧洗了手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隆重。”说着,便坐下,拿起筷子就吃。
      “今天什么日子都不是,今晚,是给你壮行的。你先吃喝,完了惠儿给你布置任务。”谢母说。
      “哈,我的家庭地位有所提高啊!以前是干完了犒劳;现在还没干,就酒肉犒劳了。看来事关重大,非同小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接招呢!别回来等我酒足饭饱了,说干不了,可就难看了。还是丑话说在前头,我掂量掂量,能不能接,再吃不迟。”说得一家人笑了。
      “也没什么大事。”王惠说着,拿出传票和诉状,“今天下午刚收到,你掂量着办吧!”
      谢飞一看,原来是前几天吴之富的医疗纠纷,诉讼标的高达三百万,不禁伸了伸舌头,笑道:“乖乖的,够贵的,摊到两万五千块钱一斤!哥几个要把老爹拆了买呢!”说的王惠和保姆呵呵直笑。
      “别说得那么损,当心折了寿。”谢母说,“那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给你点压力。你请个律师,给他算算。钱不多,给他就算了。人都死了,别跟他们计较。”
      “妈,您不知道,这家人可不是善类。”说着,谢飞就将前几天他们家花钱请人讹诈的事儿,给母亲讲了,“要不是四哥,我和小惠都回不了家。这事儿,不能跟他们拉倒。”
      “那你就请个律师跟他们理论理论。”谢母说。
      “律师倒不要请。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两种职业。第一,是媒婆,现在叫做婚姻介绍所,那才真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为了几个钱,也不问情趣、性格、脾气、爱好,是不是相投,一个劲儿的瞎撮合。那大男剩女也是心里发急,更有拗不过父母的,草草的便结了婚。孩子没多大,便又闹离婚,造成多少人间悲剧?第二,就是律师。乃是天下第一无事生非的职业。前不久,南京不有两个亲兄弟,为争夺患有老年性痴呆离休老爹的监护权对簿公堂吗?本来为了房子和钱就弄得如同路人,在双方律师的鼓捣下,更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若是社会和和顺顺,民众没有纷争,他们只有喝西北风。所以呢,没有矛盾,他们就制造矛盾;小矛盾,他们就把它搞成大矛盾。惟其如此,他们才有钱挣。所以,这个律师,我是不会请的。”
      王惠道:“你除了看病,就会下围棋,又不懂法律,怎么打官司?”
      “嘿嘿,你也太小瞧你老公了!自打你开公司,我有事没事儿的就看了一些法律书。什么公司法、合同法、还有民法,我都看了点儿。虽不精通,常识却知道。明天我到医务处,问问他们,讨教讨教,就可以应付了。”
      谢母道:“小飞,‘好读书,不求甚解’,未必就是好事。不要学着古人表面上的几分飘逸,就自以为高妙。做人,还是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好。”
      王惠也是担心:“你可别大意了,三百万呢,不是小数目。输了,这房子就没了。”
      谢飞沉思了一下,突然“噗哧”笑出声来。王惠问他怎么回事,谢飞道:“山人自有妙计,天机不可泄露,保证你在这里安心住下去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谢飞就到医务处了解医疗纠纷开庭的相关事宜。到了医务处,见好几位患者在那里等着处理争议,更有一对夫妻带着一干人,围着分管院长和医务处长恶吵。谢飞把田处长叫出来,向他请教医疗纠纷开庭程序。
      田处长比谢飞低五届,既是学弟,又是酒友。听了谢飞的陈述,叹道:“现在医疗纠纷,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都说患者是弱势群体,但也只能是指是医学知识上处于弱势;一旦发生医疗纠纷,医院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我们这里是天天有人闹事,公安来了也不管用。好容易把患者劝到法院,有理也得输三分。我看你真是吃饱了撑的,有钱干什么不好?开什么平价医院,弄得全市医疗界都对你们有意见不说,还惹得一身骚!怎么样,现在知道出力不讨好了吧?”
      谢飞被他没由头地抢白一顿,却不恼,笑道:“凡事都有两个方面,你总不能因为洗澡水脏了,把孩子一同倒掉吧?你若是嫌干医不好,赶快辞了,跟你嫂子学做生意,如何?”
      田处长被谢飞的话挤到旮旯,不好对答,笑道:“好了,好了,哥哥,我知道说不过你。做生意,我没本钱;干了两年医务处,业务也丢了,长进的就是心理承受力!今天你也难得求人一次,我就教教你。不过,你得请我喝茅台。”谢飞自然爽快答应,田处长就将医疗纠纷开庭程序和注意事项一一讲明,谢飞做了记录。
发表于 2011-6-16 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转眼过了春节。刚一开学,云轩便带队到济南考察供暖系统。傍晚的时候,接到胡经理的电话,说秦主任出事了,在检察院说出秦月曾经给过他一万块钱的事。秦月也就被检察院带走“配合调查”,连她的笔记本电脑也拿走了。不过不要紧,电脑里什么资料也没有,资料都在网上硬盘里,只她要不说,检察院就查不出来。
      云轩听说,顿时心惊肉跳!他知道,去年长江药业出事,牵扯到省城各大医院九个主任“进去”了。后来公司花大价钱,在北京请高人帮忙,才算摆平。也多亏医药代表抗得住,整整熬了二十一天,挺过来了。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出来时严重脱水,两只手竟如鸡爪子一般。他怕秦月刚刚出道,没有经验,经不住哄。说出来,害了一批人;不说,像她这般水葱似的人儿,怎能挺得过来?想到这里,真是万箭穿心!虽说自己也认识检察院的领导,但是不能出面,只能请吴逸帮忙,化解此事。
      云轩立刻给吴逸打电话,说是一个非常要紧的朋友,叫秦月,被检察院请去了。求他无论如何想办法帮忙,至少今晚不过堂,详情三小时后面谈。吴逸不明就里,但听得出云轩电话里急得几乎哭了,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就给市检察院检察长李文彪打电话,请他关心一下秦月的案子,明天中午之前不要问话,谎称到时候上面可能有“精神”下来。李检察长与吴逸也是老朋友,知道他市里、省里都能说得上话;况且秦月长得这般漂亮,说不定是那个大官的情人也未可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当即就说,今天是周末,大正月的,想问话也没人加班,要到周一才正式工作。果然是滴水不漏。
      云轩也顾不得考察,让手下处长的和相关公司的人继续考察,自己一人开车回来。到了汉州还没吃晚饭,就打电话约吴逸见面。吴逸已是酒足饭饱,怕云轩没吃饭,就到烧烤城要了个包间,点了菜和啤酒等他。
      云轩一进门,看见吴逸一人在烤羊肉,一揖倒地,说道:“这件事你无论如何得帮我,你让我怎么谢你都行。”说完,就坐下来,捡起烤好的羊肉串大嚼起来。
      吴逸笑道:“你我兄弟这么多年,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看你急的,死了老婆也不会这样吧?让我帮忙可以,但你得老实交代,这秦月是何许人,漂不漂亮,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不老实说,我可是只作壁上观。”
      云轩一边吃,一边将和秦月认识的经过和为什请他帮忙的的事情说了。吴逸听后,笑道:“真没想到,你平时老实得像和尚似的,原来都是装出来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头也不要你谢我,只要秦月谢我。我要鉴赏一下你那美丽的如夫人。”说罢,哈哈大笑。
      “事情还没结呢,就想着人家谢你,也不害臊!”
      “这也不算什么事情。我请市委李秘书打电话,就说秦月是薛大主席的心肝宝贝,让他们多关照就行了。星期一晚上我先给你们压惊,然后再谢我,如何?”
      “你敢!看我不剥了你!”
      “哈哈,开玩笑的。这事儿,在检察院的案子里,只能算芥末大的小事。我也只有办这样小事的能耐。龙有龙道,蛇有蛇道,泥鳅也有自己的道。你就别操心了,星期一等我电话,晚上喝酒。”
      云轩知道他已是桃李满天下,李市长都是他的学生,本人也善于交际,见他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果然,星期一上午,云轩就接到秦月的电话,说在里面没有受罪,只是简单的问了问那一万块钱的事情。她一口咬定没有这事儿,一定是秦主任老糊涂了,记错了,张冠李戴。他们也就信了。
      云轩又在国宾馆定了一桌酒席,答谢吴逸。吴逸带着万经理,又让花二叫上张蓉蓉,说是庆祝薛老三“入伍”。
云轩和秦月早早地来到国宾馆,定好了饭菜,就在房间里等吴逸,倒是花二和蓉蓉先来了。云轩、秦月忙起身招打呼。
      花二见着秦月,不由得呆了。打量了半天,才道:“哎呦呦,仙女下凡了!”又对张蓉蓉说:“比下去了,比下去了!”说得蓉蓉一脸通红,嗔怒道:“你也不撒包尿照照,看看自己那副尊容,有我这样的跟你糊着,也够装门面的啦!人家薛院长哪样不比你强?难道天下的美女都归你一人,才称你的心、如你的意?”说完,一跺脚,横了花二一眼,拉着秦月,另外说体己话去了。
      花二让张蓉蓉抢白了一顿,也不恼,坐到沙发上,笑嘻嘻地对云轩说:“真没想到,你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还有这一手!快告诉我,怎么弄到手的?嘿嘿,本事可真不小啊!”
      云轩让他问得尴尬,勉强说:“看你说的,以前在临床上认识的。”
      “你小子可真行啊,隐藏得这么深!弟妹还不知道吧?你可千万要小心,不能让她知道。不然,你比我还惨。我那弟妹可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要是知道了,可够你喝一壶的!”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我可告诉你,这事儿只有你和吴逸知道,你们不说,没人知道。如果有人知道,我拿你是问。”云轩说。
       “我也告诉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还不知道,女人有一种天生的本领,能知道她老公在外面有没有。不过,这下可苦了你喽,‘家庭作业’、‘ 课外作业’同时做!四十几岁的人了,真是够可怜的。”说完,“呵呵”地一脸坏笑,云轩让弄得好不尴尬。
      说着,吴逸和万欣儿来了,秦月忙过来向吴逸道谢。吴逸打量着秦月,啧啧道:“人好,名字也好,名如其人。果然是华光照人,俊美绝伦,国色天香!古人所谓‘妙品女子,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秋水为姿’,此之谓也。看见她,我才能明白,为什么大学者陈寅恪要穷半生精力,钩沉索隐,为柳如是作传。想必三百年前,柳如是也是这般美丽,动人心魄。薛老三,你真是有福气!”
      云轩让说得颇不好意思,忙招呼大家入座。三对六人,插花而坐,仍是吴逸首席。服务小姐忙着布菜、斟酒,一时具毕。吴逸端起酒杯道:“今天这个酒,是‘功德圆满’酒。我们薛院长,自打成人,就在象牙塔内修行,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医学书。今儿个破关而出,突然发现:‘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仗着几十年的修为,一出手就是不凡,将天下一等一的美女,揽入怀中。真是‘国士名姝,珠联璧合’。不是我说,像秦月这等气质、容貌,西施、貂蝉没见过,不好比;见过的,也只有林青霞当年,或可一比。像现在这些明星,容貌上差强人意不说,单是气质,就失之远矣!来,来,来,我们为薛院长‘功德圆满’,觅得红粉知己干杯!”说完,领着众人干了。
      三杯之后,花二让服务小姐去拿来两只大杯,亲自斟满,摆在云轩、秦月面前,要他们喝“交杯酒”。云轩、秦月说什么也不愿意,花二只好请吴逸说话。吴逸说:“这‘交杯酒’,古时候叫‘合卺’,应当由子女双全的年长女人主持,两位新人各饮一口,然后将两杯酒混在一起,再分做两杯,各饮一杯。现在也不必讲究那么多,就由万经理主持,你们把酒喝了就行了。”
      花二得令,忙将万欣儿请到两人中间做主持人,自己则端着两杯酒在一旁伺候。云轩因第一次领秦月出来,怕她面皮儿薄,先就堵了回去:“今天这个酒,是答谢吴教授的,不是喜酒,所以根本不存在喝‘交杯酒’的问题。况且,直到今天,我也没看见你们喝‘交杯酒’,你们不喝,单让我们喝,不公平。”
      吴逸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今天不单是你‘功德圆满’,也是我们兄弟三人‘功德圆满’。论感情,这世上是我们三人最厚。我和花二都是‘功德圆满’了,落下你薛老三一个,我们做哥哥的,也于心不忍。既然是三人‘功德圆满’,就一起喝‘交杯酒’。”于是,另找来四只大杯子,斟满酒。三对六人,两臂交勾,四目相对,喝了交杯酒。最苦的是吴逸,因个子比万欣儿高不少,只能半蹲半就,将酒喝了。
      喝完交杯酒,众人来了兴致。举觥交错,飞杯换盏,畅饮无度。吴逸、花二争着向秦月讲述三人少年时代种种逸事。专揭云轩的短,讲云轩如何老实,如何笨,甚至如何愚蠢。秦月听的入迷,听到趣处,只是‘呵呵’娇笑,却不多话,全然忘了万、张两人在座。又因几杯酒下肚,面色微红,在灯光的辉映下,更有一番妩媚。更奇的是,仿佛自她身体里,飘散出阵阵华美的清香之气,洋溢在房间里,给人以如浴春风之感。
      三位成功男士,携美眷,品佳酿,论时事,谈风月,自是畅快无比。万欣儿也已人到中年,有过一次婚姻和一个孩子,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张蓉蓉,也称得上绝代佳人,平时出来交际,均是众星拱月的一般,被人捧着。今天见秦月独占鳌头,心中难免泛酸;因又想到自幼出来学戏,如今已近三十,终身尚无着落,不由得眼圈红了,几乎要落泪。
      万欣儿看在眼里,便道:“你们三位男的,自幼就是兄弟。现在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是我们做女人的命苦。我和蓉蓉、秦月,都是外地人,到汉州苦口饭吃,十分不容易。今天能聚在一起,也是缘分,不如也拜干姐妹,日后也有个照应。”
      众人听说,一致叫好赞同。万欣儿又道:“我们也不必学古人歃血为盟,说什么‘有官同做,有马同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等等,只要心诚、彼此不要忘记就好。日后谁要是发达了,就提携提携那个没发达的,或者都没发达,也能照顾那个落难的。我说的是不是?”
      张蓉蓉道:“谁说不是呢!还是万姐姐想的周全。今天他们三个臭男人,因我们三姐妹而‘功德圆满’,风光无限,感觉高人一等。说不定哪天,就把我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是古语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等将来我们发达了,出来应酬,也把他们带着陪酒。”说得众人大笑不已。
      秦月道:“万姐、张姐说的极是,女人自立最为重要,小妹愿跟随两位姐姐,在有生之年,做出点事业来,也不枉虚度此生。”
      三人序齿,万欣儿年长,张蓉蓉居中,秦月最小,改口姐妹相称,又到关帝像前焚了香、许了愿,重新入座。
      张荣容道:“我们今天结拜了,就要做出一番事业。吴教授,你是经济学家,你说说,做什么挣钱最容易?”
      这样的问题,吴逸几乎天天被人问到,笑笑说:“做什么挣钱都不容易。不过,照我看,目前有两个市场前景很好:一个是收藏,一个是房地产。收藏利润高,但是风险太大,没有经验的人,不宜进入;我熟悉的还是房地产。中国要实现现代化,农村人就得进城。我估计在未来的十年内,至少要有三亿农民进城。他们进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住房。所以,中国的房地产业,至少也要有二十年的辉煌。成立房地产开发公司,资本太大,精力也来不了。万经理的中介公司这两年也挣了不少。既然你们结拜了,不如把手里的闲钱,投到她的公司作股本,两年翻番问题不大。”
       张蓉蓉见说,忙用腿踢花二,说道:“现在文化市场不景气,没人看戏,每月也就是两千块钱的工资。加上平时倒腾字画,积攒下来,也还不到十八万,我都拿出来,放到万姐的公司里。只是太少了,不够就让花局长添上。”
      花二只顾吃菜,装作没听见,张蓉蓉又用脚踢他,只得道:“我的工资、奖金一向都是老婆管着,手头钱不多。这样吧,我帮蓉蓉补到二十万。”
      没等张蓉蓉说话,吴逸就道:“亏你一个大局长说得出来!不算你的工资、奖金,一年下来的‘礼尚往来’也不止十万,再捣鼓点字画、古董,也有不少挣头。我看你就再加十万,帮张蓉蓉凑够三十万,怎么样?”
      张蓉蓉笑道:“吴教授,你别为难他了。他的钱,一百万也不止,但都在‘狮吼堂’里供着,他拿不出来。他老婆只认钱,只要给她钱,花局长再花,她也不管。”一语未毕,众人均已喷饭。
      花二见蓉蓉接他的短,很不服气,“不要听她胡说,就按吴教授说的,我给她补到三十万。”
      张荣容道:“也不要你替我出,算是你借给我的,等挣了钱再还你。”
      花二笑道:“替你出也罢,借也罢,反正我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蓉蓉气得一跺脚,佯嗔道:“你才是狗呢!不就十二万块钱,大老爷们的,也值得挂在嘴上!”
      秦月知道自己最终要表态,早已计算停当,接着说道:“小妹刚工作,积蓄不多,大部分资金都在股市套着,我先投十万,等解套再和张姐一样,三十万。”
      云轩心里清楚,秦月根本没有股票账户,怕自己为难才这么说的。遂道:“你们也都知道,我以前在临床,一年几十万没有问题。现在虽做了副院长,收入却连以前的零头都不到,所以手头并不宽裕。秦月也和蓉蓉一样,我替她出二十万,凑够三十万。若是挣了钱,就还本;亏了,我就不要了。如何?”
      秦月暗地里伸手捏了云轩一把,说道:“轩哥说的没道理!他哪里是借钱给我,他是逼我‘割肉’呢!不瞒你们说,我的工作做好了,一年下来也有二三十万。我先出资十万,等我解套或者过几个月,再把钱补齐。”
      吴逸笑道:“薛院长分管基建,位子特别敏感,又是新校区建设的非常时期,不能让他出钱。我看这样吧,让万经理先借给秦月二十万,等她股票解套或者到年底分红再还。”秦月点头同意,但表示要付利息。
      花二却不愿意,说吴逸偏心,护着云轩。吴逸道:“我说的是实话,他的位子太敏感。你要是手头紧,也让万经理替你垫着?”花二如何折得起这个面子,忙说不用。
      三姐妹计议停当,尽说些今后了发财,如何风光的事儿。三位男士也插不上嘴,倒很是赏心悦目地看着她们叽叽喳喳说笑,颇有几分醉翁之意。
发表于 2011-6-17 06: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怀海 于 2011-6-17 06:56 编辑 第十五章
      方宝琴离婚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日子过得是十分不顺心。作为附属医院院办副主任,主要工作是负责对外接待,也就是迎来送往,陪酒作乐。这对别人来讲,兴许是件美差,但对方宝琴来说,则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心中的孤寂却能向谁诉说?她不止一次的要求调换工作,但院里是不可能答应她的。因为附属医院是省卫生厅直管事业单位,省厅的领导来视察,只要一见到这位省委书记的侄女,就立刻没有了任何架子。院里有什么要求,只要方宝琴一开口,也就没有什么问题。实在为难的,方宝琴也有高招,就是半嗔半娇,捏着厅领导的鼻子灌酒。酒灌得差不多了,事儿也基本上成了。事后厅领导还会在别的场合,炫耀被方书记的侄女捏着鼻子灌酒的趣事儿,接着摇头叹息一番:真是没有办法!似乎他跟方书记的关系也就十分亲近了。汉医附院因为方宝琴,赚得便宜可就大了。虽说是副主任,但没有人管她一天到晚干些什么,只要她在该出场的时候出场,喝点小酒,说点笑话,院领导就十分满意了。所以,工作对于方宝琴来讲,并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她自己的生活,全因她那宝贝妹妹搞得一团糟。
      这五年来,父兄、朋友、同事,没少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但却没有缘分。她完完全全处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地。一方面,由于她的家庭背景、身份、收入,蓝领首先排除在外,一般的白领也不敢对她仰视。另一方面,她也着实有些挑剔。在她看来,政府官员到了这个岁数,手里多少有些权,沾花惹草当是常有的事,与这种人结婚怕是靠不住。她想要找的是文教系统的专业人员,最好是大学教师,她觉得这样的男人好把握。可是在文教系统,这个岁数的单身男人本来就很少,虽也接触了一些,但要么是因为双方的孩子不好接受,要么是因为经济收入跟不上,还有就是身体方面的原因,一个也没谈成。渐渐地,方宝琴对于约会,也丧失了信心。
      对于前夫赵侃,方宝琴多少有些感慨。赵侃比她大四岁,虽说不上高大英俊,却是颇具才华的普外科医生,对她更是百般呵护。如若不是因为方宝剑,她的家庭生活应当是很美满的。他现在至少应当是副主任医师,每月五位数的收入自不必说,有房有车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也不会仍住在十几年前院里分配的六十多平方的房子里,与全是新搬来的外地人为伍。关键是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孩子回家可以叫爸爸,她回家可以朝老公撒娇。而现在算什么?即便找一个称心的,孩子怎么办,能接受这个继父么?他的孩子能接受自己这个继母么?所有这些不幸,都是谁造成的?都是她那宝贝妹妹,方宝剑!所以,一想到方宝剑,她心里就充满了怨恨。
      方宝琴的收入也不算低,每月有五六千元。这在汉州,已经是很体面的了,再加上平时开销也会找些理由报一部分,孩子又有父母带着, 应该是能存点钱的。但她却是入不敷出,倒是四弟方宝治时不时的给她万儿八千的,才算勉强过得去。所有这些,也是拜方宝剑所赐。
      作为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正是蜜桃烂熟之时。方宝琴心中这份烂熟之密,因独守空房,无法排遣,渐渐地酿成醇烈美酒。每当夜深人静,方宝琴躺在空床上,千般缱绻,万般蜜意一起涌上心头,却是无法消受。方宝琴是个本分的女人,不是恋爱关系的男人,她是不会跟他们上床的。万般无奈之际,只好买个宝贝,自身用着。这宝贝虽然解决了她身体需求,却不能解决她的心理需求。她更需要的,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压在她身上,与她交流。但这,无法做到。于是她便借酒消愁,学会了泡酒吧。她的钱,大部分都扔在酒吧里。
      这天是方宝琴三十五岁生日。几天来,她就盘算着怎么过这个生日。她最希望父母打电话将一大家人召集在一起,为她过生日。但这有个难处,就是方宝剑,叫不叫她来。不来,便不能算作一大家人;来了,两人一定会吵架。所以,她对这个方案,压根儿就没抱什么希望。倒是四弟方宝治最疼爱她,约她晚上带孩子到临江楼吃饭,为她过生日。
      中午,方宝琴倒是有个约会,但不是过生日。是一位十多年不见的中学同学,也是老邻居,自小在地委大院一起长大的玩伴李晓燕,在“一江春”请她吃江鲜。这李晓燕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到南方创业,和一个香港人搞在一起,专做珠宝生意,现在已是千万富婆。
      约定的是12点,方宝琴故意迟到,不能让这个富婆说几点就是几点。在办公室磨蹭到12点半,才打车去。进了房间,见李晓燕明显地胖了,身穿绛紫色法国Chanel牌套装,浑身珠光宝气,正和一位高大儒雅的中年男子说闲话。那男子见方宝琴进来,先就站起来。李晓燕跟着起来,伸出戴满珠宝的双手,拥抱方宝琴。说道:“哎呦呦,到底是老同学,一见面就认出来了。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你看看我,都成老太婆了。”
方宝琴心里骂道:“岂止是老太婆,你都快成猪了。”嘴里却说:“可不是吗,你还是老样子。挣那么多钱,日子过得舒心,连摸样也比先前滋润了。怎么样,生意挺忙的吧?那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们,怕是让钱给拽住了吧?”
      “看你说的!我们出门在外,十分不容易,每时每刻都挂念着家乡,挂念着儿时的伙伴呢。这次回来,就是专门看望你的。别的先不说,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深圳泰和公司的老总,郑贤华先生。这位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老同学,方宝琴女士。方女士可是我们汉州炙手可热的人物,不是我老面子,别人还真请不动呢!”
郑贤华忙伸出双手,热情地握了过来,“久仰,久仰!在南方就经常听李总说起您,今 日一见,果然容光照人。幸会,幸会!”
      三人互道久仰,各自谦逊一番,郑贤华招呼入座,早有侍者摆好座位和餐具。郑贤华说道:“今天能请到方宝琴女士,真是我的荣幸,也是泰和公司的荣幸。汉州,我曾来过两次。这‘一江春’的烧河豚,都是野生的,味道非常好,比扬州镇杨酒楼还好。我就自作主张,点了这道主菜。其它的请两位女士点。”
      李晓燕点了一道长江刀鱼。方宝琴却道:“野生的河豚毒性大,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的,不会的,”郑贤华忙道,“我们昨天专门试吃一次,很好的。大文豪苏东坡曾做过汉州知府,他是个大美食家,‘东坡肉’就是他发明的,但是他还是更喜欢吃河豚。他写过一首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在常州时,有一位朋友家里河豚烧的非常好,请他品题一下,苏东坡欣然前往。一大家人很激动,躲在屏风后面等他夸赞。哪知苏东坡只顾埋头猛吃,一句话没有。一家人急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却又不能出声。只见苏东坡吃完,将筷子一放,说道:‘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一家人听了,欣喜无比。可见这‘拼死吃河豚’一说,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了。”
      一席话,说得方宝琴眉开眼笑:“郑先生不但生意做得好,学问也好。听口音不像是广东人吧?”
      李晓燕见问,忙道:“他呀,原来是江苏师大中文系老师,因耐不住清贫,下海十多年了,专做贸易。钱挣了不少,学问也忘光了。”
郑贤华听了,只是笑笑。方宝琴却道:“也不能那么说,甘蔗还没有两头甜呢。人一辈子,能得到一头就很不错了。”
      “还是方女士有见识。”郑贤华说毕,因见方宝琴不愿意再点菜,就点了一道清蒸鲥鱼并三份凉菜,又问道:“喝点什么酒?”
      李晓燕说:“先来点开胃酒,马天尼怎么样?”
      方宝琴刚要说话,却听郑贤华说道:“吃中餐,还是喝中国酒。茅台还是五粮液?”方宝琴说了声“随便”,郑贤华就点了十五年的五粮液。
      这“一江春”酒家,有百多年的历史,果然名不虚传。菜一端上来,满屋飘香,形色俱佳,令人动容。三人都是酒场上的常客,美食专家,更兼郑贤华儒雅风趣的谈吐,李晓燕风月旧事的回忆,这顿饭吃得方宝琴容光焕发,如浴春风,一扫多年沉闷的心情。正当酒酣耳热之际,郑贤华示意侍者出去,然后说:“今日认识方女士真是三生有幸。鄙人本次来汉州,生意上遇到点麻烦,头次见面实不该冒昧。但当今世上,也只有方女士能解我之危,不知是否唐突?”
      方宝琴知道,今天李晓燕请她吃饭,又只有郑贤华一人在座,点了几千元的菜,他们一定有事相求,但万万没有想到却是生意上的事情。眼见这位印象极好的儒雅之士话说得这么重,肯定也是为难到了极点。遂道:“郑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小妹没做过生意,也没见过世面,但在汉州,也还有点人缘。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尽力。”
      “那我就先谢了!”郑贤华给方宝琴斟了半杯酒,自己满杯,一饮而尽。说道:“我们泰和公司与汉州的天民公司有长期业务关系,生意一直都还顺利。去年春天,我的员工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边的吴总,他便扣了我2700万的货款。我们到这里打官司,人生地不熟,虽也做了些工作,但收效甚微,所以希望请您出面协调一下。”
       方宝琴听了很是纳闷,道:“欠钱还债,天经地义。法律上的事情我也不懂,怎么帮你?”
      李晓燕道:“事情是这样的。这两家公司互有买卖。天民公司以货物不合格为由,扣了泰和公司2700万货款。货物是合格的,有广东省质检局证明。但起诉以后,汉州质检局报告却是不合格。我们正在申请国家质检局鉴定。问题的关键是,对方的代理律师是你们家老五。郑总的意思是,想请你出面,找二哥协调一下,妥善解决这场纠纷。”
      一听到方宝剑,方宝琴心中的怒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脱口说道:“找二哥协调可以,我这个妹妹却不好惹,但我就是要治治她。”
      郑贤华见方宝琴表了态,便借故出去。李晓燕继续说道:“郑总有一点心意。这是一把奥迪A6的钥匙,车就在下面,回头你开走,明天凭发票上户。另外还有张卡,20万,麻烦你交给二哥,这事就妥了。事情完结之后,郑总只要2000万,那700万随你处理。”
      方宝琴见他们出手这么重,就知道里面有许多关窍。虽说现在潜规则盛行,按照医疗行业的折扣率,这点钱也不算什么,但毕竟她是头一次经手,心里有些紧张。李晓燕见状,说道:“你不要有任何顾虑,一切都是按规矩办的。我们都是讲信誉的人,否则,就不能在社会上立足。这件事还得请你多费心。”
      方宝琴先是犹豫,但一想到可以整治一下方宝剑,出一口憋了多年的恶气,心里立刻就畅快起来,遂道:“这种事情,我也没有经验,更别说把握了。若是办不成,岂不是辜负了郑先生?”
      “哎呀,看你说的!这种事谁也不会有一定的把握。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成与不成,都和你没关系。再者,出了这个门,就没有过今天这个事儿。”李晓燕说完,就将钥匙和卡,放进方宝琴包里,宝琴也没有拒绝。
      不一会儿,郑贤华回来了。三人继续喝酒、聊天,再也没有谈及生意上的事儿。郑贤华仍是那样风趣,说些历史文化掌故、乡村野语故事,将方宝琴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对于方宝琴来说,这顿饭吃得是酣畅淋漓。
      这天是方宝琴若干年来最愉快的一个生日。
      吃过饭,方宝琴驾着奥迪A6,别提有多惬意了。这可是附属医院最好的私家车了,全院只有两辆。一辆是骨科主任,做医疗器械的儿子给他买的,一辆是做药的医生自己买的。她的是第三辆,而且是顶配。方宝琴过着车瘾,在市里乱转,却不敢将车开进医院。她怕别人问起来,不好回答。想了半天,决定去找老四。通了电话之后,就直接闯进方宝治的公司。
      方宝治在办公室听见院子里保安乱叫,起身看见着方宝琴神气活现地停车,又满面春风地进来,非常诧异,问道:“我还没个你过生日呢,就把你激动成这样了,开谁的车来的?”
      宝琴打量了一下,见屋里没人,神神秘秘地凑到方宝治跟前,低声说道:“别人送我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的好心?”
      此时,方宝琴的心,仍是怦怦地跳。端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喝完了。稍事平静一下,便将中午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讲给方宝治听。末了说道:“我正不知道怎么办,你帮我拿主意!”
      方宝治听完,便埋怨方宝琴做事太草率:“我说呢,天上怎么会掉下馅饼!你不了解情况。这天民公司的老总,叫吴天民,是汉州响当当的角色,黑白两道通吃,连市长都要让他三分。而且,他的公司业务在煤矿、码头、运输和房地产,没听说过他做贸易。不过,他是个古玩家,所谓贸易,恐怕多半是走私文物。这场官司,只是表面上的幌子。”方宝琴听到这里,脸都吓白了,眼泪也流出来了,“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没办法!事情既然已经来了,就得挺起身子扛着。……只是你扛不住。”方宝治说到这里,见方宝琴都已经吓傻了,忙将她虚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松开了,说道:“我来扛!”
      方宝琴听了四弟这句话,魂儿才回来,“具体怎么办?”
      方宝治细细斟酌一番,说道:“第一,你把票给我,将车办在我名下。卡上的钱,我派人去取来。你开这辆车,太惹眼。我送你一辆帕萨特,再给你50万现金,你去买套房子,别再住在那个贫民窟了。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说,车、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那你怎么办,他们要来查你呢?”
      “我是个个体户,一堆烂账,不怕查。第二,今晚你到二哥家,就说你收了人家100万,让他一定帮这个忙。不管他同意,还是不同意,你不要在他那里多呆。你要相信,血浓于水。第三,借这件事,也好敲打一下老五。否则,她还不知道会闯什么大祸呢!”
      方宝琴道:“那二哥怎么办?他会不会太为难?”
      “他们那帮人,有的是办法,你就不要替他们操心了。还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明白吗?”
      方宝琴机械地点点头,先前那股眉飞色舞的劲头,早已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涟涟泪水。
      晚宴过后,方宝琴也没打招呼,就来到二哥家。二哥住在法院集资建房的独立小区内,约有二百平方,上下两层复式结构。方宝琴敲门进来,却见二嫂花小容一人在家。
花小容见着宝琴,格外高兴,忙将她迎到客厅坐了,端来上好的铁观音,笑道:“你呀,真是的,好几年也不见你来玩。到底是亲姊妹,虽说一个人生活艰难,但也不至于连串门的时间都没有。我和你二哥,常常念叨你。前儿个,你二哥又帮你物色一位,市法院的丧偶法官,长得不怎么样,让我给否了。我们学校有一位语文老师,人是老实本分,就知道工作,他老婆嫌他没本事,傍大款跟人跑了。你要是觉得还行,我就去说说。”
      宝琴素知二嫂是个心直口快的热心人,笑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忙在一时。孩子上学去了?留学的事儿怎么样了?”
      花小容道:“正为这事儿发愁呢!都怪家庭条件太优越,就知道玩,不知用功读书。留学的事儿,已经联系好了,和泰发老总的儿子一起去英国,钱也准备好了,可我就是不放心,才十五岁,从来也没有离开过爹妈,这一去就是几万里,想见也见不着。万一不学好,可怎么办啊!”
      宝琴道:“干吗去英国呢?不如和大哥家的孩子一起去澳大利亚,两人合住,还能省不少房租。”
      花小容道:“这事儿是你二哥一手办的,也不和我商量。先不说这个,你也难得来一次,帮我看看虫草。这次的虫草和你上回给我的颜色不一样,不知是真的假的,你二哥吃了也不管用。”说罢上楼拿来一包虫草,让宝琴瞧。
      宝琴仔细看了,笑道:“这是真的。虫草的颜色有两种,四川、云南的黑一些,青海那边的白一些。功效都是一样的。我上次给你的就吃完了?”
      “那才多些?半斤不到,几个月了还能剩下?”
      “哎呦,我的嫂子!这可是药,哪能当饭吃?每次只要一两颗泡茶,或研成粉口服。你说不管用,倒不是虫草问题。我看八成是二哥工作压力太大,造成功能性神经功能紊乱。明儿个我带二哥找贾主任看看,吃几付汤药,兴许就好了。”
      “就是呢,才四十露头,说不行就不行了。那就拜托你了!”花小容说完,自己也笑了,一脸红晕。
       姑嫂俩聊着家常,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之间,二哥已经回来了。花小容知道宝琴无事不来,就将茶水端到书房里,让他兄妹俩说话。
发表于 2011-6-20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云轩与秦月交往越来越密切。真如久旱逢甘露,身心滋润,通体舒泰,身心片刻不曾离开秦月,稍有闲暇,便即约会。这天又是周末,云轩值班。上午开完会,中午酒足饭饱之后,便打电话约秦月到虎山玩耍。
      云轩换了一件风衣,到镇汽车站等着。不一会儿,见秦月从出租车下来。只见她身着大红羊绒风衣,脚蹬长筒褐色皮靴;一头黑发瀑布般飘下,黑眉大眼,悬鼻红唇,雪白的面庞分外娇美,宛如仙子从天而降。在这四乡八壤的集镇,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云轩见着秦月,心情格外舒畅,笑道:“大老远的,打车几十块呢,你真舍得!”
      “看你说的,轩哥。我知道你工作忙,没有时间。好不容易是个周末,怕你久等,你还抱怨人家!”说着,娇嗔一笑,挽着云轩的胳膊,向虎山走去。
      “不是抱怨你,老是让你花钱,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前几年为二姐存了一笔应急款,拿出来买辆车你开,等你有钱的时候再还我,好不好?”
      “哪里用得着呢,轩哥。你知道的,我平时工作全在市内,坐公交十分方便,一点也不比私家车慢。再说,养车费用一年也得一两万,你就不心疼,打车就心疼了!”
     “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现在桃花开得正盛,我们上山看看去。”秦月也乐得不行,欢跳着牵着云轩的手,上山去了。
      这虎山,地处汉州东南,玉龙河与汉江的交汇口。正南还有蟠龙水库,风景绝佳。两人一路说笑,自山南穿越桃林,盘桓而行。桃林深处,有许多喜气洋洋的新人在拍结婚照,忙的不亦乐乎。云轩见那些浓妆艳抹的新娘,根本没法与秦月相比,心中不由的得意。转眼看看秦月,见她也正对着自己含情脉脉地笑,在桃花的映衬下,格外娇美。真是“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云轩不禁动情,眼睛微微湿润,跨上前来,一把将秦月搂在怀里,吻她的额头,“你真美,不知我几世修来的福……只是太委屈你了!”
      秦月让他搂着,心里甜丝丝的,娇声道:“你今天才发现啊?我还以为你是‘色盲’呢!”
      “哪里的话呢!色盲是不能学医的。是我嘴笨,不善于表达,也不喜欢表达。你真是太美了,连这盛开的桃花都让你比下去了。”说着,就要亲嘴,羞得秦月从腋下滑开。
      两人上山,来到望月亭。这望月亭始建于清乾隆年间。与元觉寺一样,多次毁于兵火。因元觉寺属于宗教建筑,国家有专款修复。可怜这望月亭,只是前几年,才由一个叫刘云亭的酒商捐资,草草修复。又请人写了一副对联:“清风送明月,秋水思伊人”。
      登亭南眺,只见汉江与玉龙河,犹如两条巨大的白练,飘落在汉州大地,将青青的麦田分割成三块。麦田中间,散落着几处村落。云轩与秦月并排坐在亭子的木栏上,沐浴着春日暖暖的阳光,眺望这水光山色,心中自有说不出的舒畅。
      渐渐地,云轩的目光锁定在山脚下桃花林中那些拍摄结婚照的新人身上。只见一对对新人,在亲友的陪伴下,尽情地嬉戏,幸福得找不着北。再抬眼看看秦月,正眯着眼睛,面带微笑,欣赏田野风光。云轩不由得想:“秦月是这般的美丽,正值大好年华,应当有她自己的生活。她应当像山下那些新人一样,在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可这些,我能给她么?……我会为她离婚么?……若不能为她离婚,又有什么理由再和她‘好’下去呢?她现在已是衣食无忧,和我‘好’,多半是为了报恩。我若接受她这种报恩,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我都成了什么人了?”云轩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睛也不由得模糊起来,渐渐地又落下泪来。
      秦月见云轩半天不说话,转身见云轩正痴痴地流泪,忙问:“轩哥,怎么啦?”
云轩一惊,慌道:“没什么,刚才眼里吹进沙子,现在好了。”说着,就拿面巾纸擦。
“晴空万里的,一片云彩也没有,哪里来的风?你呀,真是的,连撒谎也不会。”秦月说着,转身骑在木栏上,将头埋在云轩胸前,幽幽地说:“轩哥,我知道你想什么……,但万事皆有因缘,勉强不得。前面是元觉寺,去年我在那里许了愿,陪我去还愿好不好?”
      云轩搂着秦月,抚摸着她那油光滑亮的头发,半晌说道:“我知道,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因不想让秦月看出自己的心思,遂又道:“元觉寺的住持我认识,叫‘不觉’,市政协常委,是位有道的高僧。无论你说什么,他总是笑呵呵的,简直就是弥勒佛转世。我们到他那里讨杯茶吃,一定有趣。”
      两人来到元觉寺,买了门票进去。见里面古柏参天,殿宇连山,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游人、香客。秦月买了香,礼了佛,还了愿,又到功德箱前布施,方与云轩一道去见方丈。
      云轩让小沙弥去通报,说市政协的朋友,薛云轩来看望他。过了许久,小沙弥才回来,领云轩、秦月到内院方丈室。
      云轩还没进门,就嚷道:“你这老和尚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半天才见客。不会是偷吃狗肉吧?”
      里面出来一位胖和尚,个头不高,大额头,满面红光,笑呵呵地道:“不瞒你说,我在睡觉。你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找我和尚消遣?”
     “你这出家人不用功修行,青天白日的睡大觉,哪天才能修成正果?”
      “这个你却不懂,‘饥来吃饭,困来睡觉’,便是修行。出家人也是人,不吃不睡怎么行呢?”
      云轩向不觉介绍道:“我这朋友叫秦月,她母亲近来身体欠安,请你大发慈悲,念二十遍‘金刚经’,消弭病灾。”
      秦月忙双手合什,躬身行礼:“家母身体不好,前天打电话来,要我请一位得道的高僧,多念几遍‘金刚经’,方能消灾。薛主席说请您帮忙,不知大师……”
      没等秦月说完,不觉和尚就跳将起来,在云轩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你这人,真是糊涂!她母亲有病,你给她用心尽力地医治,她便好了。要我和尚念经有什么用处?和尚念经若是能治病,还要医院、医生干什么?你也不用做什么医学院的教授,只跟着我学念经,岂不轻巧!”
     云轩让打了一巴掌,却不恼,笑道:“这个,你和尚却不懂。病,是一定要精心的治,不能马虎;经,也要虔诚的念,更是不能含糊。这叫‘双管齐下’。念经,属于心理治疗。你这里念得越多,越虔诚,她那里病就好得越快。若是念经毫无用处,要寺庙做什么,要你们和尚做什么?我看你是越老越懒,将出家人的慈悲情怀忘得干干净净,倒还有理似的!”说完,也抬手照和尚的脑门拍了一掌。
      和尚叫道:“打得好,打得好!原是我错了。你看看,我修行了几十年,还不如你心里明白。我念,我念。只是你不知道我们出家人的难处。前天,田副市长亲来托我,为他老母做七天的水陆道场,超度亡灵。昨天,又是建设局李局长送我一块和田玉,要我为他念一百遍‘楞伽经’,帮他消灾度难。更有数不清求子、求财的,都要我们忙乎。说真的,我们出家人真比你们在家人还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圆润的白玉,递给云轩,“你们帮我看看,是不是和田玉?”
      云轩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点名堂,又递给秦月,“我不懂这些东西,你帮和尚看看。”秦月接过来,用手揉了一阵,又对着阳光,看了一通,说道:“我也只是略略的知道一点点。这块玉,是上等的和田籽料,很难得的。”说完,递给和尚。
      不觉将玉托在掌中,两眼紧盯着,口中念念有词:
      “不方不正,
       虽白不明;
       剥皮剔筋,
       始自清净。”
      念完,用不干不净的僧衣擦擦,递给秦月,“这位女菩萨既然识得,定是有缘,就送与你罢。将它雕一个玉佛,戴在身上,定能消灾纳福,延年益寿。”
      秦月正在想不觉和尚说的偈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弄不明白,冷不防的和尚要将这块玉送给她,说什么也不要,急得一脸通红。和尚道:“这个在你眼中是块宝玉,在我和尚眼中,与普通山石没有半点分别。我说与你有缘,自有道理,日后自知。”云轩也劝秦月收下,秦月方道了谢,用白手绢包了,放进包里。
      一小沙弥进来,说虎山镇镇长带着儿子、儿媳来拜佛求子,正在客房里吃茶,请方正过去见见。
      不觉对云轩笑道:“看看吧,我才是‘俗务缠身’呢!先不管他们,我领你们去一个雅致所在,在那里吃茶,等我忙完了再来和你们说话。”说完,带着云轩、秦月,转弯抹角,来到一个院子门口,从腰间掏出钥匙,开了锁,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长不过四五丈,宽两丈。青砖地面,早已踏磨得不平整,难以看清砖缝。东面花坛里有一太湖石假山,玲珑剔透,清幽灵秀;西面是一株古柏,半枯半荣,钢骨柔姿,直刺蓝天;正面是一座两层小楼。不觉领着两人上楼,进了房,果然与尘世不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四野尽览,八面来风。
      不觉笑道:“我这地方,只供道友吃茶参禅。市委书记、宗教局长,来了几回,也不曾上来过。这位女菩萨与我佛有缘,薛主席是沾了她的光,才能在这里品茗谈心。再说我这茶,是杭州师兄前天刚寄来的,‘狮峰山莲心’;水是汉江水沉淀过滤的,虽不及‘虎跑’,却也是上品。你们在这里稍坐,我去去就来。”
      云轩道:“如此说来,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她就行了。你去忙你的,把茶与开水拿来,我们自己招呼就行了。”
      室内只剩下云轩与秦月,两人反而不自在起来了。秦月呆坐着,老是嚼摸不觉的偈子:“不方不正”,是说我和轩哥在一起不合规矩;“虽白不明”暗示两人关系暧昧;“剥皮剔筋”是要我们斩断情缘;只有斩断情缘,才能“始自清净”。哼,这个老和尚自己六根不净,还多管闲事!又联想到刚才云轩流泪,也一定事出有因。想到这里,眼泪簌簌的流下来。
      云轩见状,不着头脑。问她,却又不答,只是含泪不语。云轩无法,递茶与她,不料秦月并不领情,“今天的事,是不是你们事先串通好的,来欺负我?”
      云轩让问得一头雾水,“我和谁事先串通好的?怎么欺负你了?”
      “当然是和老和尚串通好了,欺负我!他说的那个偈子,就是要我们不再来往。”
      云轩见她这么说,当下发誓:“我要是事先和他串通好的,天诛地灭!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偈子是什么意思呢。”
      秦月见说,语气转幽,道:“那我问你,你真的爱我吗?或者真心的爱过我吗?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云轩见她问这个问题,感到有点儿严峻。沉思一下,道:“我真心爱你,不是爱过你;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但是,爱一个人,应当使她一生幸福。而这,我却不能给你!我成天为这事伤脑筋。”
      “这就对了!我还是那句话,各有各的因缘…… 轩哥,我是真心的爱你,但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缘尽则散,无遗憾。”
      云轩让说得无法回答,只是闷头喝茶。看看天色不早,就送秦月回去了。
发表于 2011-6-22 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这天开庭,谢飞来到汉江区法院。这汉江区乃是汉州第一大区,法院盖得巍峨壮观,主楼十六层,两侧附楼也有六层,大门口立着两座巨大獬豸石雕。进了大厅,一座巨大的金色天平矗立在大厅中央,两边墙壁上装饰着“江山万里图”浮雕。谢飞心想,到底是法院,与政府机关不同,一进来就感觉到庄严肃穆。谢飞按照传票上的提示,上了三楼,进入第十审判庭,一抬眼就看见一仿红木大匾额,上书“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忽又觉得,不像是在法庭,倒像是道学家书房里。
      谢飞找到被告的位子坐下,抬眼打量一下四周。见七位原告分作两处和代理律师闲聊。不一会儿,来了许多记者,架起了摄像机,接着又进来几位人大代表。哥几个见到人大代表,呼啦地围了上来,乱糟糟地向代表们述说着他们的不幸。整个法庭,立刻变成了自由市场。谢飞心想:“这下热闹了,且看他们如何收场。”因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上法庭,多少有些紧张,就把准备好的材料再看了一遍,斟酌开庭后的措辞。
      主审法官精神抖擞进来,见法庭里乱成了一锅粥,重重地咳了一声。七位原告闻声,齐刷刷地朝法官跪倒一片,高声喊道:“请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法官见状,忙不迭地弯腰将众人一一扶起,“现在时新社会了,不作兴这样。你们要相信法律,相信法院,相信法官会给你们一个公道。”说完,打电话叫来两位法警维持秩序。
      主审法官叫赵嘉善,是个五十多岁的部队转业干部,当法官也有十来年了。只见他笑眯眯地坐在主审法官席位上,开始了庭前训话。他先用二十分钟讲演了创建和谐社会的必要性、紧迫性,要原被告双方当事人从国家大局出发,认真理解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又说这个案子是法院院长督办的案子,也是区人大督办的案子,更是新闻界关注的案子,希望原被告双方本着互谅互让的精神,调解解决本案。然后问:“原告,是否同意调解?”原告回答:“同意。”然后又问:“被告,是否同意调解?”谢飞答道:“不反对调解。但调解应当在查明事实的基础上进行。现在还没有进行法庭调查,调解为时过早。再说,原告又把诉讼标的弄得这么高,没有调解的基础。”于是法官宣布开庭。
      核对当事人,交代权利义务完毕,原告的代理律师代为宣读诉状:“去年二月十八日,原告之父吴之富在被告处住院治疗期间,由于被告护理不当,致使患者吴之富左脚被暖气片烫伤。此后,被告为推卸责任,延误治疗,造成患者吴之富于二月十日死亡。为维护原告的合法权益,特具状起诉,请求人民法院依法判令被告赔偿原告各项损失三百万元。”
      接下来谢飞答辩:“前年十二月十七日,原告亲属吴之富因前列腺癌、脑梗塞、糖尿病,在被告处住院治疗期间,当时的医嘱有陪护。但原告方在吴之富整个住院期间没有对患者陪护,全部有医务人员承担。患者吴之富的病床离暖气片的距离至少有七十公分,去年二月十八日,患者左脚被暖气片烫伤实属意外。患者原本就患有前列腺癌、脑梗塞、糖尿病,其死亡是这些原发病的自然转归,与烫伤没有因果关系。被告只承担烫伤的赔偿责任。但原告方自去年二月十八日起,就没有向被告缴纳任何医疗费用。被告为吴之富治疗原发病花去医疗费两万七千余元,治疗烫伤花去医疗费八百五十六元。现被告提起反诉,请求人民法院依法判令反诉被告支付原发病医疗费两万七千元。根据民事诉讼法第七十二条,请求法院委托汉州市医学会对本案进行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以明确烫伤与死亡之间是否具有因果关系。原告的诉讼请求没有事实根据和法律依据,请求人民法院公正判决。”接着,当庭递交了反诉状和鉴定申请书。
      然后,法官要求原被告双方提交证据,相互质证。谢飞对原告提供的病历复印件没有异议,对他的证明对象有异议。原告对被告提交的证据病历真实性有异议,认为护理记录是二月十八日六点四十五分发现吴之富左脚烫伤,而病程录记载是七点整。记录时间不一致,不能真实的反反映病情情况,不能作为鉴定依据。
      法官宣布休庭,双方提供的证据研究后再定,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谢飞刚起身,摄像机、照相机、录音机就纷纷上来了,记者们要他谈谈本案。谢飞思索了一下,说道:“现在医疗纠纷在全国范围都是社会热点和新闻焦点。表面上看,像是有些人分析的那样,医疗费用上涨过快,医务人员道德水平下降等等。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但不是实质。实质问题在于我们的社会结构有问题。根据现代社会学理论,一个稳定的社会,应当是橄榄型结构。就是说,富人和穷人都是少数人,中产阶级占大多数。我们国家正好相反,是一个金字塔形社会,或者叫倒‘丁’字形社会。少数富人占有大部分或绝大部分社会资源和财富;占绝大多数的低收入者占有很少的社会资源和财富;中产阶级没有形成。现在的社会热点,几乎都和我们的社会结构有关。像农民工讨薪,医疗纠纷,工伤事故等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经济人’追求利益最大化,无可非议。但问题是,那些有话语权的少数富人,轻而易举的取得利益最大化;没有话语权的绝大多数低收入者,则不能取得利益最大化。所以,当他们的权利受到损害时,或者自认为受到损害时,就会采取极端的措施向社会报复,医疗纠纷就是典型的表现形式。上自北京协和医院,下到我们这样的一级医院,哪一家医院门口一年不有几回让患者亲属摆花圈、拉横幅,甚至抬来棺材设灵堂的?医院就成了不稳定的社会结构的出气筒。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场面,我很少看到报道。我看到的大多是某某医院医生极端不负责任,误诊误治,致人伤残或死亡,赔了多少多少钱的。我想,新闻报道应当真实、客观、全面。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的很对,也很好。但我们媒体不关心理论为题,只关心个案。对于本案,您是怎么看的?能谈谈吗?”一个记者说。
      “关于本案,我在答辩状上说得很清楚了。本案的关键是患者吴之富是因为原发病,也就是前列腺癌晚期、脑梗塞后遗症、糖尿病死亡,还是因为左脚烫伤死亡。我想,少具生活经验和常识的人都知道,患者吴之富的哪一个原发病都可以导致他死亡,而脚步烫伤不会导致他死亡。还有,我们医院就叫做临终关怀医院。什么是临终?就是快要死了。本案这些基本事实本身就能说明问题,我认为本案是一出闹剧。”
      “那你对本案的胜诉充满信心?”
      “我相信法院最终会做出公正判决的,即使它不是公正的,我也会把它当成公正的。”谢飞不想和这些记者多啰嗦,赶紧走出法院,准备开他那辆破车回去。此时,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迎了上来:“谢总,您今天讲得太精彩啦!我是省法制报的记者,想给您出一篇正面报道。您看,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说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谢飞。谢飞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省法制日报特约记者  朱春”。谢飞心想,到底是法制报的记者,看问题自然与别的新闻单位记者不同,就领着朱春进了附近的咖啡屋,要了两杯咖啡,准备与他谈心。
      那朱春也不客气,大模大样的坐下,将公文包打开,取出笔记本电脑,像是准备采访,“当前医疗纠纷非常普遍,是社会热点,我们省法制报每周开辟专栏进行深入跟踪报道,并配有专家评论。在汉州,我们已经帮助多家医院维权,维护了社会公平与正义。好多医院还请我去讲怎样预防和处理医疗纠纷呢!您也知道,现在发文章都是要版面费的。一版正面报道一般是五万元,向你们这样公益性小医院,我们准备只收取成本费,只有三万元,非常便宜的。”说着,就从电脑里调出汉州市儿童医院的报道,还有“省法制报特约维权单位”铜扁,在电脑屏幕右下方特别注明版面费五万元。
       谢飞听罢,已知端倪,笑道:“三万块钱买话语权,确实不算贵。我们医院虽然小,也还出得起。既然是报道,就应当客观、公正、全面。这篇报道应当包括吴之富因前列腺癌、脑梗塞、糖尿病住进临终关怀医院,去年二月十八日左脚烫伤,患者子女提出赔偿十万元并免费看病的要求;后来一直被有缴纳医疗费;患者死亡后,子女在医院设灵堂、摆花圈、打横幅,提出八十万元的赔偿要求;砸烂医院的办公设施;医院打出的标语‘反医闹,反敲诈,还我正常医疗秩序,依法解决医疗纠纷’等等。当然,要配有当时的照片。”
      朱春见谢飞这样说,面露难色:“谢总,我是今天才接触这个案子,以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再说,这个案子法院还没有判决,我们不宜深入报道,以避免‘舆论审判’的嫌疑。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给您发这样一篇正面报道。报道医院由小到大,由弱到强,长期坚持让利于民的公益性办院宗旨的先进事迹,好不好?”
      谢飞道:“市里这样的报道已经很多了,我们医院暂时不需要这样的正面报道。”
      “那不然就不做报道,不收版面费,只收会员费两万元。我们发一个‘省法制报特约维权单位’铜扁给您,年费最少两万元。您知道,省法制报是省政法委办的,公检法都归政法委管。今后你们医院遇到麻烦,由政法委出面协调,法院还能不给面子?”
      “是吗?我不懂法。既然政法委这么有面子,你就帮我活动活动,只要赢了官司,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我给你四万。两万给报社,买维权会员;两万给你本人,如何?”
      “这个,这个……,恐怕不妥吧?我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怎么能那样呢。今天我们是头一次相处,您还太了解我。我父母都是省人民医院的医务人员,我哥哥也是医生,所以我对医院特别有感情。不瞒您说,出事那天,患者家属就到记者站来投诉,是我把材料压下去了,不然早就见报了。我是真心实意的想为医院做点事情,请您不要误会。”
      谢飞仍笑道:“我也不瞒您说,省政法委书记就是我的大舅子。你若不信,你回省城的时候,我打电话让他请你吃饭。”
      朱春见谢飞一脸认真,本不信,又不敢不信,讪讪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倒是我多虑了。”说罢,赶紧收拾公文包,将剩下的半杯咖啡一口喝了 ,弯腰告辞,退了出去。
      十天后,又开了一次庭,进行法庭辩论。双方的观点与诉状和答辩状一样,原告认为是烫伤治疗不当,导致死亡;被告人为患者死于原发病,与烫伤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半个月后,法院做出了判决:“由于被告提供的病历资料对发现患者烫伤时间记录有矛盾,不具备真实性,无法进行医疗事故技术鉴定,推定被告的医疗行为有过错,且与患者死亡之间有因果关系。判决被告赔偿原告住院伙食补助费、营养费、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等140324元。赔偿精神损害赛抚慰金100000元。承担本案诉讼费6800元。驳回反诉。”
      王惠拿到判决书就抱怨谢飞没有打好官司,不请律师,自以为是。后来一打听,知是吴明搞的鬼,气就不打一处来,要找检察院的朋友帮忙,修理一下吴明。谢飞止住道:“根本用不着。先上诉,然后只需关门就可以了。”王惠一听,立刻明白,呵呵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可泄露的天机?”谢飞道:“你说呢?”就势要与她亲嘴,王惠羞得脸通红,“去,去,去!没点正经。”
      第二天,王惠就向市卫生局写了报告,要求停业。理由就是因吴之富医疗纠纷一案,被人家告了三百万,输了官司,只好卖掉医院还钱,并让所有的患者第二天回家或转院治疗。
      首先是那些住院的老头、老太及其子女,到市政府上访,反映情况。说吴之富的儿女对老人生前不闻不问,死后就打官司,拿死人卖钱。现在医院关门,其他医院看太贵,他们没地方治病,只能住到市政府,搞得市政府哭笑不得。
      更要命的是下个月省委书记方林泉要来视察,市领导精心打造的廉价医院样板,一夜之间就要消失了。市委书记张浩生接到报告,立即让人把判决找来。张书记也是法大的高材生,看了以后,气得笑出声来:“这哪里是法官,简直是法盲、文盲加流氓!”接着就打电话,把政法委书记和中级法院院长叫来,将判决书朝桌上一扔,“你们自己看,这就是你们的队伍,也就是初中文化水平。我们的司法原则,是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有错必纠。司法审判,要讲政治,要为安定团结的大局服务。你们回去抓紧了解一下情况,向我汇报。如果有必要,人大可以个案监督。”
      两人拿起判决书一看,也是笑出声来。原来判决书被张书记用红笔,像老师给学生改作文一般,批得面目全非。
      中级法院接到上诉状,很快组织开庭。
法庭调查开始,谢飞宣读了上诉状:“上诉人不服汉江区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认为一审判决认定事实不清,提起上诉,请求汉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查明事实,撤销一审判决,依法改判,驳回被上诉人的诉讼请求。本案的关键有两点。第一,上诉人提交的病历资料对发现患者烫伤时间记录有矛盾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护士六点四十五分发现患者左脚烫伤,医生在七点查看病人。护士和医生的记录都是真实的。一审判决认定病历资料不具备真实性,没有事实根据。病历资料应当作为医疗事故技术鉴定的依据。第二,本案的核心问题是患者吴之富的死亡原因,是死于原发病,还是死于烫伤。而这一点需要通过医疗事故技术鉴定来认定。一审法院拒不按照民事诉讼法地七十二条的规定,通过法定的鉴定部门明确责任的做法,是违法的。请求中级法院依法委托鉴定,做出公正判决。”
      被上诉人的律师进行了口头答辩。认为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适当,请求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中级法院依法委托汉州市医学会对本案进行了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分析意见认为:1、前列腺癌、脑梗塞、糖尿病诊断明确,医疗措施符合诊疗护理规范、常规。2、吴之富左脚烫伤属于医疗意外,与其死亡没有因果关系。3、根据现有的资料和医学规律,吴之富的死亡原应考虑为前列腺癌晚期、脑梗塞后遗症、糖尿病最终导致多脏器功能衰竭。鉴定结论为本案不构成医疗事故。
      中级法院二次开庭,双方对鉴定结论进行了质证,进行了法庭辩论。不久下了判决:撤销原审判决,驳回被上诉人吴成等七人的诉讼请求,一二审诉讼费均由被上诉人承担。
      一场医疗纠纷闹剧就此终结。
发表于 2011-6-23 0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虎山之行后,云轩打定主意,渐渐地疏远秦月,找机会给她剖明利害关系。他想,秦月是位通情达理、有见识的姑娘,一定能理解他,理智地处理这件事,平静地了断这段情。
      秦月似乎也感觉到他的想法。每次见面,总是在他要开口的时候,朝他撒娇。不是用她那丰满尖挺的胸部撞击他、拥抱他、亲吻他,不容他说;就是长吁短叹,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心生怜爱,说不出来。前者,让他晕;后者,让他难。他也曾想在电话里说,可几次拿起电话,话到嘴边就变了调。变成了问候身体、工作怎样啦,等等。
      云轩渐渐地知道了,要想妥善地结束这段情,是不能到她家里去谈的。一定要在半公开场所,比如咖啡馆、茶社一类的地方。
      转眼已是初夏。这天下午,云轩在清心居茶楼定了一个小包间,约秦月四点来喝茶。自己早早来了,泡了一壶龙井,要了几盘干果。一边品茶,一边想着见面后怎么说话。四点正,秦月身着藏青色的职业装,领口露着白衬衣,下着短裙,挎着红色的皮包,笑吟吟地进来,在对面坐下。
      “轩哥,我真高兴你请我喝茶。”
      “是吗?你都请我那么多次了,回请你喝茶不是应该的嘛!”云轩给她斟上一碗茶,递上干果,自己点燃一支香烟,努力营造一种随意的气氛。
      “那当然了,早该喝你们家的茶了!”秦月一边说,一边看着云轩笑。云轩看着她的表情,猛然想起这是红楼梦里王熙凤取笑林黛玉的一句双关语,乐得前仰后合。好容易忍住了笑,说道:“你真厉害!怎么样,近来不错吧?”
      “还好,托你的福,还真像你说的。做好了,一个月就有几万块呢!”
云轩听了,心中微微一沉,半晌说道:“做这行不容易,得看医生脸色行事。堆着千般笑脸,陪着万分小心。遇到怀有孬心的,还要占人的便宜。你可别太那个……,别让人欺负你!”
      “怎么?你吃醋啦?不会的,轩哥!胡经理把我安排得很好。我做两个品种,另有两个人跟我跑,我不直接和医生打交道。”秦月说着,坐到云轩这边,就要抱着云轩亲。云轩连忙避开,“这里不比家里,注意点。大热天的,我怕一身臭汗熏着了你。”
“那我给你嗑瓜子吧!”秦月说着,就帮着云轩嗑瓜子。
      云轩呷了一口茶,心下盘算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说道:“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怕说出来,你误会。好长时间,我一直琢磨,这样下去会耽误了你。我呢,已经活了多半辈子了,女儿都快上大学了;而你,还年轻。可以说,生命的旅程刚开始。陪着我,不值!再者,我自己也不安。你该留意一下,遇到合适的,就把终身大事定了。我也帮你留意。”
      云轩说完,便自懊恼。真么能这样说呢!这岂不是打着为她着想的幌子,为自己的私心与薄情开脱么!如此,又怎么对得起秦月对自己的一片真情呢!想到这里,便又说道:“当然,我这样想,也是有私心的。因为我确实不愿意为你而放弃家庭。特别是不愿贝贝受到影响。”说完,已是一身虚汗。一方面为自己终于有勇气说出一直想说,但难以开口说出的自己内心里的灰暗,而感到一丝轻松;另一方面,又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被别人发现,等着别人发落。
      哪知秦月听了这话,低头不语。少顷,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云轩见着秦月流泪,心如刀割。但仍是硬着心肠,不给她擦眼泪,只是用手轻轻地将桌上的面巾纸推到秦月一边。
      秦月显是看见云轩这一微小的动作,但依旧默默地流泪。许久,长叹一声,道:“是啊,万事随缘!”说完,仍是呆呆地坐着,一任泪水汩汩而下。
      云轩看着她哭,心中难受,先是强忍着,后来忍不住,也不禁抽泣起来:“都是我不好。我自私,我卑鄙。我没有勇气面对我爱的人而承担我应当承担的责任。但是,但是……我该怎么办啊?”
      秦月见着云轩痛哭,倒是冷静下来。转到云轩跟前,单膝跪下,给云轩擦眼泪,“轩哥,你不要哭。你哭,比我哭更让我难受。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知道,你的确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迟早要有这一天。只是……它来的太早了。唉,世上的事,最终总是‘求不得’的。我知道该怎么做。”说完,起身坐在云轩身旁。
      云轩听她这么说,心都碎了,眼泪更是一个劲的涌出来。秦月从包里掏出洁白的手帕,给云轩擦泪,“别这样,轩哥!别替我担心,我会好起来的。我吃的苦比你多,我能挺住。自打认识你,爱上你,我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活。我仔细想过,要在适当的时候离开你。现在,也许正是时候。你多保重!工作不要太累。今后,你若能常常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轻轻地起身走了。
      云轩呆坐着,手里拿着秦月的手帕,一任泪水无声地流。
      当晚,云轩勉强吃了点点心,躺在办公室里间床上胡思乱想。突然收到秦月一条短信:
      “多少寂寥愁,
      终是无凭据。
      别恨悠悠汉水长,
      总要随它去。
      去也不能消,
      还在心头聚。
      聚散如云不结愁,
      结作相思雨”。 (注:调寄卜算子)
      云轩读着,泪流满面。突然想到“别恨悠悠汉水长,总要随它去”一句,激灵一下站起来,一个不祥的预感袭向心头。他赶紧打电话叫来基建处长替班,开车就往江滨大堤,一遍又一遍地找,也没见秦月的影子。末了,开车到秦月楼下,看见窗户里亮着灯,隐隐约约还可看到她的影子,稍稍放心,便悄悄地开车回去了。      第二天一上班,云轩就给胡经理打电话,问他秦月近来的工作生活情况。胡经理一口气给他回报:工作生活都很好,销售业绩一直是头一名,刚刚带着两名业务员出去了。公司准备下半年安排她到总部培训。云轩请他多关心照顾,有什么情况立刻给他打电话,胡经理满口应承下来。
      就这样,隔三差五,云轩给胡经理打电话,了解秦月的情况,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常。七月间,胡经理打电话告诉他,秦月的父亲遭遇车祸,股骨骨折,在老家住院。秦月请假回家伺候老人,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胡经理也把秦月的业务安排好了,她请假期间,基本工资不动,绩效工资和替代她的业务员各拿一半。
      云轩忙又给秦月打电话,了解她父亲的伤情。问要不要把她父亲转到汉州治疗,这里条件好,人头也熟,各方面都比乡下强。秦月说,不用那么麻烦,乡下人命硬,三四个月便都好了。听起来秦月的语气也还好,似乎已从悲伤中走了出来。隐隐的还透出一丝调皮的喜悦,只是对她父亲的病情回答的不是很对路。云轩想,可能是她不懂医学造成的。
      其实,云轩也抑制不住对秦月的思念。秦月的影子无时无刻的不出现在他眼前,还有她那首词,独自一人,常常低吟落泪。但他认为一个成熟的男人的优秀品质就是懂得牺牲,他应当为了他的家庭,为他的女儿,尤其是为秦月,牺牲这段情。所以,茶社分手后,除了秦月父亲受伤,他们没通过电话。
                        
      转眼到了中秋节,云轩带着老婆孩子回到父母家吃过团圆饭,便到新校区值班。作为新校区建设的一把手,节日里值班是应当的,家人都理解。只是妻子那幽怨的眼神让他多少有点心惊。他不知道张丽君是否知道他的事。如果她不知道,那就一辈子不让她知道。
      云轩来到新校区,工地上静悄悄的,工人们已经放假回家过节。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地上。秋风习习,树影婆娑,非常安静。因远离市区,尚可望见天空中稀疏的星星。云轩吸着烟,漫步在清冷的月光下,微微的有些凉意。回到办公室,穿上外套,拿着无绳值班电话,信步走向虎山上的望月亭。
      上得亭来,只见山下村庄里家家灯火,户户炊烟,偶尔还能听到一阵阵爆竹声。公路上已经不见往日繁忙的车灯,山野里传来阵阵蛙鸣,还有秋虫的清唱。
      云轩仰望月空,百无聊赖。想到春天里,两人还在这里流连,今日却是同在明月下,朝夕不得见,不由得一阵长吁短叹。抬眼看见亭柱上的对子“清风送明月,秋水思伊人”,心中一动:这修亭撰对之人,必定也是心怀此情,亲见此景,不然,是不会道出“清风明月,秋水伊人”的意境。大约此处,就是他们的相思之地!
      云轩靠在亭子木栏上,拿出秦月的白手绢,睹物思人,好不伤感。回想着和秦月交往的一幕一幕,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这清冷的月光下,秦月在做什么。她是在照顾她的父亲?还是和自己一样,仰望明月,对他思念?她是个多好的姑娘啊!聪明、勇敢、真挚,还有那像火一样燃烧的爱情,让他永远不能释怀。这种感情,是他和妻子之间从未有过的,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对这段情,他并不后悔;同时也认为,中断这段情是理智的。他想,今后如有可能,在某些方面给她帮助,也真愿她能找到可以托付的人,过上幸福的日子。惟在此时,他才明白秦月的那句“世上的事,最终是‘求不得’”的含义。不禁长叹一声,低声吟道:“聚散秋云不结愁,结作相思雨”,禁不住流下泪来。
      云轩吟着秦月的诗句,信步在山上漫游。心想,秦月会作诗,不如自己也在这中秋之夜,明月之下,作一首诗,用短信给她发过去,岂不有趣。于是,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的中秋诗一一回忆一遍。先想到 “明月几时有?”但想,那是苏轼给他弟弟的诗,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忽又想到“床前明月光”,也跟眼前的情景不相干;再就是“露丛今日白,月是故乡明。”但也是思乡之情;只有王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似乎有点意思,但最终也帮不上忙。云轩照着写论文的办法,准备写诗,可怎么努力,都没有结果,便打销了作诗的念头,慢慢地往回走。
      漫不经心地吟咏之间,空旷的山野里渐渐地弥漫起一缕缕谈谈的烟雾,远处的汉江在清冷的月光下,磷光点点。秋风拂过,寒意逼人,让人感到凄婉、迷茫。云轩边走边吟,慢慢地来到汉江边上。想到吴逸说“妙品女子,以秋水为姿”,便凝望着月光下的汉江,仿佛要从中找出秦月的影子,却是徒然。此时,皓月当空,万籁俱静,汉江中的明月,化作万条银蛇舞动。突然,云轩脑中一片空明,朗声道:
      “中天悬明月,
      千里何茫然。
      惟有汉江水,
      犹自照人寒。”
      云轩吟罢,连自己都吃惊。回味诗句,感觉很好,很是得意。他此前从未写过诗,居然也能出口成章,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忙用手机给秦月发了短信,并说“中秋快乐,想念你”。
      不一会儿,云轩收到回信:“读了你的诗,真是好感动呦!所谓‘情之所至,必有佳句’,一点都不错。现将昨晚一首小诗寄去,幸勿见笑:
      树上寒蝉泣碧清,
      树下单衣和月行。
      遥念玉郎长望月,
      细数秋声到天明。”
      并附言:“当心,山上风大。”
      云轩读着,痴痴地站在那里,泪水汩汩而下,竟不知如何举措。
发表于 2011-6-24 0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在方宝剑眼中,汉州市没几个她看得上的男人。虽然身边的大款男朋友走马灯似地更换,那也不过是她法律业务的一部分。随着财富的增加,这种四五十岁的疲软男人,再也提不起她的兴趣。对于她来说,婚姻是牢笼;生育是灾难。在告别了那些疲软的男人之后,她开始养“少爷”。这些少爷,也不过是她的小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在结识的男人中,她唯一崇拜的是吴四。在听说了吴四种种传奇经历后,她便想去勾引吴四。不过吴四一眼就把她看穿了。因她的家世和身份,吴四也不便得罪她,便聘请她做天民公司的法律顾问。这种表面平等的法律服务合同雇佣关系,在她心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她为吴四提供法律服务的过程中,她领略了吴四那种看似通情达理,实为霸道的作风。吴四遇到问题,并不首先想到法律。法律手段对于吴四来说,总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吴四常常先“摆事实,讲道理”,先从双对方的立场分析遇到的问题,使得对方认为吴四确实是在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然后吴四再摆出自己的难处,让对方感到他是一个够朋友、讲义气的人,最后不知不觉地坠入彀中。而且,吴四做事很有分寸,他总是把好处,匀一部分给对方,从不独占。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使得方宝剑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吴四身上,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成熟男人的力量与智慧,同时也觉得自己弱小与无助。
      吴四身上那些富有神秘色彩的魅力,刺激了方宝剑的渴望。她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在吴四那里碰了软钉子之后,方宝剑干了一件这辈子最没有脸面的事。她私下里找到吴四的老婆林凤娇,提出给她200万,让她把吴四让给自己。林凤娇听了方宝剑的话之后,将她当做小妹妹一样搂在怀里。说自己非常理解她的想法,说一个女人活在世上,常常是孤立和无助的。女人真是可怜,女强人,就更可怜,好不容易看中一个男人,可已经是别人的男人了。林凤娇给她讲述了自己与吴四的全部历史,包括吴四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事儿,最后说,她两人之间的谈话,永远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只要吴四同意,她一分钱都不要,自愿与他离婚。
      就别提方宝剑当时恼悔到什么程度,恨不能一头撞死。好在林凤娇百般宽慰,站在她的立场,哭诉女人的不幸,感动得方宝剑热泪涟涟。最后,两人竟拜了干姊妹。
      从那以后,方宝剑死心塌地地为吴四鞍前马后奔走。几年来,作为法律顾问,她并没有为吴四打过官司。她的主要工作,是利用她独特身份,协调关系。当然,吴四也没有亏待她。凡因她带来的利益,吴四总是按比例返给她,这比她的顾问费要多得多。与深圳泰和公司的诉讼,是她为吴四打的第一起官司,因此格外上心。原本以为铁板钉钉的案件,可半年多下来,还没有动静。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她在别的案件案中曾许诺请法官们去海南旅游没有兑现,而被他们拿了一把。为此,她便带承办法官到新马泰着着实实地潇洒了一番。回到汉州以后,法官们才告诉她,这个案子要上面定。对于这个“上面”,方宝剑本来一点也不担心,可找到二哥一问,没想到二哥也打起了官腔,弄得她摸不着头脑。无意间他听二嫂说起,方宝琴春天里曾经找过二哥,背着二嫂在房间里差点吵起来的事儿,心里就犯了嘀咕。兄弟姐妹自从成家以后,都是周末在父母家聚会,不是逢年过节,各自很少串门。特别是三姐,自从离婚,都是有时间就在父母家,并不到哥哥家。方宝剑猜想,可能是三姐半路杀了进来,就是要她好看。这使她非常为难。
      对于这个三姐,方宝剑内心是愧疚的。当时她也并不是看中了三姐夫体面的职业、过人的才华,或者其他什么的。她只是觉得好玩儿,想试一下自己的魅力;同时也想知道作为一个医生,那活儿干得怎么样。她原本并不想弄得世人皆知,可两人一时控制不住,玩得太累,睡过了点儿,以至于在早上交班时还没有起床,被护士在医生值班室找个正着。一时间,全院哗然。
      事情的结局,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姐妹俩双双离婚,姐夫还被判了一年,失去了工作。对于自己的婚姻,她一点也不惋惜,但对于三姐,她总是愧疚的。特别是三姐离婚后数年,仍未成家,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三姐。因此,这个案子如真是三姐插手,她还真不好办。一方面,她不想再和三姐作对,她真的想让三姐赢她一回,解解气儿。另一方面,二哥看定会帮三姐,而不会帮她。因为那件事儿,她在大家庭里结怨太深。但是,这毕竟是2700万元的标的,虽说有些水分,仍是一大笔钱,如果赢了官司,吴四那边有个好交代,自己也有百多万进账。对于自己这笔款项,方宝剑并不十分在意。她感到为难的,是对不起吴四。
      这天下午,方宝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找吴四。吴四的公司总部,就设在家里。这是一座位于城乡结合部四层楼的独门大院。院子门口种着两颗高大的银杏树,主楼下面两层是健身房、娱乐室和客房,三楼办公,四楼居住。两厢是厨房、餐厅。吴四家里是常年流水席,凡是朋友,不管吴四在不在家,来了就有饭吃、有房住。
      方宝剑进了吴四的办公室,见他正叼着烟斗,坐在沙发上与客人说话。吴四见方宝剑进来,起身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北京名流文化传播公司张总。张总的舅舅是文化部副部长。这位呢,是我的小妹,叫方宝剑,官称‘五哥’,是我们省委书记的侄女。五哥是我们汉州市最有名的律师,是我的常年法律顾问。张总这次来汉州,是来挖掘我们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宝藏的。我们汉州,有几位书画家在国内很有影响,但是书画价格却上不去。张总来的目的就是与我们合作,将这帮子书画家包装一下,介绍到国际上。这样一来,书画价格将要上涨到十倍。这是件一举三得的好事情。你来得正好,合同上的事儿,要仔细斟酌,别让我们的书画家吃亏。过会儿,南京来的朋友就到了,还有你花二哥也来,晚上吃饭。我是个粗人,就像你飞哥说的,‘没文化,就是胆子大,什么样的棋都敢下’。这次有机会合作,我真得好好向张总学习学习文化上的事儿。”
      张总见吴四这样说,生怕别人拿他做老大,忙道:“哪里哪里,吴总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您是汉州文化界一面旗子?又乐善好施。上次慧眼,在云南淘得一件梁代佛器。那可真是一件宝贝,价值三千多万,您眼都不眨一下,就捐给广济寺了。你那才叫胸襟和气度,我得多向您学习才是。”
      两人客气了一番,又说了会儿闲话。张总见方宝剑闷闷不乐地坐着,也不多话,知道她有事,就回房休息去了。
      张总走了,方宝剑低头说道:“四哥,真对不住。泰和公司的案子,出了点意外。”说到这里,方宝剑抬眼看了下吴四。吴四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了下手中的烟斗,让她继续说。“国家质检局说,检材与待检样本不具有随机性,不给鉴定。这样一来,案件就对我们很不利。”
      “哦,是这样的?”吴四站起身来,叼着烟斗,踱着步子,说道 :“这恐怕不是问题的关键。你说的什么‘随机性’我不懂,但这种说法本身就很‘随机’。问题一定不在这里。你再想想,别的地方是不是有问题?”
      方宝剑知道,这样的解释是不能让吴四满意的,但又不愿意说出来是三姐方宝琴坏的事,急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吴四见她哭了,迟疑了一下,坐到方宝剑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尽心了。世上的事,总有些不尽人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权当我又做了一次善事吧!”方宝剑见吴四这么说,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却将方宝琴参合进来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最后说:“我真的很难办。以前我很对不起三姐,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刺激她。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吴四不让她说完,就打断她说:“算了,算了。钱,算不得什么。亲情,总是比钱重要。你也不要想太多,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吧。”
      吴四越是大度,方宝剑越是不安。“我知道,如果不是我三姐出面,事情一定会按照我们设计的那样,赢了这场官司。归根到底,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这么被动。总之,你的损失我想办法在别的地方替你补回来。前儿个,地产公司黄总的儿子涉毒,我帮他摆平了。他欠我一个大人情,你说要哪块地,我去找他,一定给你办成。”
      “看你说的!你四哥什么时候把钱看重过?我说过,就算我又做了一次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觉得事情也不一定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你要想办法把案子再拖上几个月,我再找朋友从中调停一下,把损失降到最低点。至于地的事儿,与这件案子没有关系。你办好了,仍按以前的比例给你分红。”
      方宝剑说的地块,是吴四计算了多年一直没有得手,位于玉龙湖北岸,小砀山南麓的六七十亩一块风水宝地。所谓地产公司,实际上就是国土局的公司,市政府的小金库,是政府“经营城市”的关键所在。这块地,无论谁如果拿到手,预期利润均可达数亿元。因此,盯上这块地的开发商全是有大背景的。市政府也想买个好价钱,但究竟给谁,仍在博弈之中。吴四知道,地产公司无权决定这块地给谁,但有权决定不给谁。既然方宝剑决心全力以赴为他争这块地,凭借她特殊的身份和这么多年来建立的关系,特别是她那什么手段都敢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作风,说不定,这块地还真能让她拿来。吴四想到这里,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湖北那块地,我也做了很多工作。目前真正有能力竞争的,只有三四家公司,关键是一把手的态度,你要是方便,就跑跑。还是按以前的分工,你做先锋,我做后勤部长,利益是大家的。过会儿,花二哥来了,你让他多喝几杯,不要提你二嫂的事儿。”
      方宝剑知道,吴四已经同意她的拿地换官司的计划。反正都是钱,哪里赚来的,有什么分别。何况若是真的拿下来,她分到的,足够潇潇洒洒地花一辈子,再不用挖空心思地计算了。方宝剑擦了泪,端起茶,慢慢地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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