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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田寶

[公告] 诗美创造学 作者:毛 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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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上面这首诗,据说是一位公公用来挑逗儿媳的。从艺术角度看,其意象优美别致,语言流丽畅达,比兴手法的运用十分娴熟,具备抒情诗应有的一切素质。其起承转合,结构亦工整自如。首句以月亮起兴,起得自然得体,因为月亮与爱情总是有缘,“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亮代表我的心”,“都是月亮惹的祸”,月夜笃定是属于爱情的。次句以琵琶喻人体,有着某种不可言传的神似,现代美术作品就有用小提琴琴身作女人胴体变形的。三、四句顺应琵琶的取喻,进一步推进,可谓妙语连珠。这首诗所抒发的情感无疑是真实的,真实的情欲,真实的爱慕,但由于它有违人类社会现行的道德规范,不免显得格调低下,情感污浊,便注定只属于地摊文学,不登大雅之堂。
  当然,以道德规范判断情感高洁与否应该审慎。记得当年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同时恋着的两个女友,他常常不无得意地炫耀他与她们的爱情故事。有一次,我忍不住打断他说,你那怕是算不得爱情,只能算作奸情!没想到,他回我一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在旁观者看来是奸情,在当事者就是爱情。”我感到他说的不无道理,又搞不清这道理究竟何在。后来终于想明白了,所谓爱情与奸情,其区别只在于当时当地的道德评判,只要避开了道德评判,二者的区别就消失了。
  而道德原则,作为社会人的行为规范,有它自己的定义域,一般都只在一定的时间、空间内适用。道德原则变化或道德谴责淡化之后,某些表现奸情的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倒可能成为别具一格的爱情诗。明代有一首民歌,题为《偷情》(8) :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结识私情弗要慌,
  捉着子奸情奴自去当。
  拼得到官双膝馒头跪子从实说,
  咬钉嚼铁我偷郎!

  以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妇道衡量,这红杏出墙的男女之情当然是奸情。可是如果这女子为封建礼教所迫,陷在不幸的婚姻中,不甘让青春一天天枯萎,而冒死寻求一份真爱,这偷情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歌可泣的爱情追求呢?
  以性爱为主题,表现性压抑、性苦闷、性体验之类的诗,情形也比较复杂。一方面,异性相吸是人的自然天性,性是爱情的生物学基础,没有性爱,就没有情爱。不承认这一点,就不免虚伪。因此,我们不能规定爱情诗只能写到社会层面的情爱,不能表现生物层面的情欲,不必在这里给艺术设禁区,也不能说禁区里面无艺术。另一方面,爱情毕竟是对情欲的升华,自有其超越生物层面的优雅高洁的精神文化内涵,不承认这一点,又不免粗鄙。一味沉溺于性渴望、性体验的表现,如这么一首老和尚的《叫春》诗:“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9) 又是格调不高的。
  人性,乃兽性和神性的二元组合。色情诗、性爱诗侧重表现人的自然天性,即兽性,爱情诗则应侧重表现人的社会教养,乃至神性。我想,性爱诗不是可不可以写,而是怎么写。在表现性爱,表现这种生命的渴望和体验时,诗应该是端庄的,而不是轻佻的,应该是笼罩于一派神性之光,而不是兽性的淫邪和歇斯底里。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张充满了张力的床,像海绵一样席卷了这一对恋人。他们像礁石与海浪,在冲撞中平息,在平息中冲撞,全然不知今夕何夕。生命欢乐的乐章,就这样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高潮。清醒时分,他们有时会相拥而泣,他们中的一个太小,一个又太弱,命运的风筝线不在他们的手中,他们因为孤独无助所以才相依为命。那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为爱而爱,为此,他们耗尽了自己一生的热情……
                   ──郭翠华《杜拉和她的〈情人〉》(10)

  读这种诗化的文字,我们会有一种生命的感动,诗美的感染,会感到一种冥冥中的神性的召唤。
  至于今天的所谓“下半身写作”,我则无言以对。人家声称:“回到肉体,追求肉体的在场感,意味着让我们的体验返回到本质的、原初的、动物性的肉体体验中去。让所谓的头脑见鬼去吧,我们将回到肉体本身的颤动。”“畜生”,“如果有人这么评价我们的诗歌,那将是最高的褒奖。”(11) 跟这些用阳具写诗、以畜生自命者,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情贵高洁。诗在表现情欲、物欲、权利欲时,要格外审慎,尽管古往今来这种表现并不罕见。诗要使人贤达,就不能用市侩之语,“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12) 可能只是一个例外。诗要使人良善,就不能用厚黑之语,如“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沉溺于某种颓废情感,津津乐道于“管它虚度多少岁月/何不游戏人间/看尽恩恩怨怨/何不游戏人间”(13) ,也是不大可取的。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情感的杂质与非理性
  情感必须净化,方可入诗,这是无疑的。但情感的净化也不是绝对的。“水至清则无鱼”,情至纯怕也无诗,诗中情感至清至纯,有时反而显得不够真实,难以感人。保留情感的某些杂质,包括人的天性中的某些欲念,有时可能还是必要的。也就是说,在情感的真实和高洁二者之间,应该把握一个适当的度,不可强调得过了头。诚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指出的:“‘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

  你睡着了你不知道
  妈妈坐在身旁守候你的梦话
  妈妈小时候也讲梦话
  但妈妈讲梦话时身旁没有妈妈

  你在梦中呼唤我呼唤我
  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园去
  我守候你从滑梯一次次摔下
  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

  如果有一天你梦中不再呼唤妈妈
  而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
  啊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
  妈妈的期待是惊喜和忧伤
        ──傅天琳《梦话》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面对睡梦中的孩子,诗人的思绪从眼前跳到将来,将来有一天女儿长大了,恋爱了,梦中不再呼唤妈妈,而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除了惊喜,怎么还会有忧伤呢?是不是出于一种妒意或占有欲,不愿见到另一个人侵入这情感空间?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以女儿的幸福为幸福吗?也许,母爱也并不是完全圣洁的,没有杂质的。此诗的感人之处,正在于对并非绝对无私的母爱之情的如实抒写。
  情感的另一特征是它的非理性。理是冷的,情是热的,情与理相对,本来就带有几分非理性因素。诗中情感的抒发也就不必总要恪守“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4) 的中和原则。有时明知某种情感可能失之偏激,也不必做更多的理性处理,而不妨让它就以一定程度的非理性的原生态发泄出来。
  1998年,我写《长恨爪哇国》就是这样。明知不该因为一次反华排华事件,就去仇恨一个国家,去诅咒一个民族,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写。面对自己的同胞兄弟遭人杀戮、同胞姐妹遭人强暴的残酷事实,我无法理智和冷静。一如岳飞为国都被破、国君被俘的靖康之耻而怒发冲冠时,直欲“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冷静的、克制的表达,此时已经不足以发泄满腔的悲愤之情。我们的流落海外的同胞正在被人残杀、凌辱,从媒体里听到同胞凄惨的呼救,看到同胞绝望的目光,我们却不能披坚执锐前往援救……此时此刻,作为诗的情感宣泄,偏执也好,非理性也罢,都只好由它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候祖国积贫积弱/众多的儿女,母亲无力养活/忍看一只只小船悄然离岸/五里一徘徊/载着泪水和一线渺茫的希望/流落南洋/一直流落到爪哇国
    那个国度何其遥远/那片岛礁何其蛮荒/要在那里求生是何等艰难呀/在瘴气包围中/在荆棘挤压下/在苦难的日子里/水土不服的儿女可也曾抱怨母亲/把自己忘到了爪哇国
    儿女却从未忘记自己的母亲/为母亲的每一次劫难而哭/为母亲的每一缕笑容而歌/当哀鸿遍布华夏大地时/游子们哪一次不曾慷慨解囊/当敌寇的铁蹄践踏神州时/更有多少热血男儿毁家纾难/效命疆场血染山河/心系祖国母亲呀/海外赤子/何曾把自己忘在了爪哇国
    有根却没有泥土/梅兰竹菊还是顽强地生存下来/不肯在瘴气中倒毙/也不肯为荆棘所吞没/华文学校被砸/砸不烂华人的语言岛/华文报刊被封/封杀不了华人心中的诗云子曰/一代代华裔子弟/硬是通过不间断的家教/顽强地传递着中华文化的薪火/最是印尼华人血脉纯正呀/尽管他们流落在爪哇国
  哪有母亲不牵挂自己的儿女呢/无论她的儿女怎样众多/当反华排华的噩耗再一次传来/噩耗就像利刃/深深地刺进了母亲的心窝/你的儿女在遭人杀戮/你的女儿在遭人强暴呀/祖国啊母亲/马嘶于厩/剑鸣于匣/昆仑泰山怒气冲天/长江东海惊涛裂岸/又奈疯狗何/祖国母亲红肿的眼睛/痛苦地凝望着/那地狱般的爪哇国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3、情感的类别

  抒情诗所抒发的情感,应该包括社会情感、自然情感和人生情感。
  社会情感,是诗人面对社会,关注人的社会存在,即生命的群体存在时所激发的情感。它可能是社会现实合乎理想时的欣慰之情,如《水浒传》和《三侠五义》卷首引用的邵雍的这首七律,诗中不无夸饰地抒写宋朝开国之初的升平景象,字里行间便洋溢着此情: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人乐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社会情感,更可能是对社会现实非理想化的焦虑和不满之情,是感时伤世,愤世嫉俗,忧国忧民,是屈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式的真情歌哭。例如唐朝末年,黄巢起兵造反,朝野双方连年进行惨烈的战争,大江南北尽成战场,百姓生灵涂炭,士卒尸骨遍野,国家民族陷入深重的灾难。曹松《己亥岁》一诗,即情系生民,心忧天下,更愤恨政治强人们为了一己的私欲和野心,不惜驱使万千军民血战沙场: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本想举一个新诗的例子,但回顾近一个世纪的新诗历程,遍览各种新诗选本,竟找不到一首比1959年的这首民歌更为恰切的:

  谷撒地,
  薯叶枯,
  青壮炼铁去,
  收禾童与姑。
  来年日子怎么过?
  我为人民鼓与呼!

  自然情感,是诗人面对大自然,关注人的自然存在,即生命的个体存在时所生发的情感。
  当诗人面对山河陆海日月星辰那一幅幅雄奇的自然景观,不禁会发出由衷的惊叹,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15) 面对火山地震洪水台风等自然灾害以及人类不屈的抗争,会生发许多悲壮之感,如“四海非天狱,何为作天囚。天囚正凶忍,为我万姓仇。”(16) 面对浩渺无际的宇宙星空反观人的生命存在时,会备感人生的渺小和短暂,如“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徘徊……”(17) 而面对不可逃避的死亡的终极悲剧,以及难以捉摸的人生命运,又会陷入无尽的空虚和悲凉,如《红楼梦》里甄士隐听了跛足道人唱的《好了歌》,心中彻悟,作的这篇解注: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
  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
  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
  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18)

  人生情感,包括亲情、友情、爱情,以及思乡爱国之情,即所谓家国之情。古往今来,抒写亲情、友情、爱情的诗作比比皆是,如孟郊《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秦观《鹊桥仙•七夕》“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中又以爱情诗居多。有统计表明,中国民歌中以情爱为题材的占了百分之九十。就连那首《东方红》原本也是陕北情歌小调:“芝麻油,白菜心,要吃豆角嘛抽筋筋。三天不见想死个人,呼儿嗨哟,哎呀我的三哥哥。”在改成政治颂歌之前,还有过这样一个过渡性的文本:“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嗨哟,要打鬼子就顾不上。”而乡情可以说是亲情(以及友情、爱情)的延伸,爱国之情则是乡情的放大。“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19)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20) ,古今诗人关于家国之情的诗作也不胜枚举。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时候,一首诗所抒发的情感可能比较复杂。在抒情对象为异性的情况下,诗中所抒之情是友情还是爱情,往往是不大容易分辨清楚的。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1924年5月,徐志摩陪同印度大诗人泰戈尔到日本访问,这首《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就是写在访日结束时,对于一位前来送行的日本姑娘的美好印象和惜别之情。以不胜凉风的娇羞莲花为喻,令人联想到晚唐诗人陆龟蒙咏白莲的优美诗句:“还应有恨无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月晓风清,正是凄凉时分,白莲分明有恨,却无人觉察,唯独心有灵犀的诗人,从那喃喃道别的颤音里感到了,真切地感到了。至于此中愁恨此中别绪是友情还是爱情?这是难以说清的。也许还是托尔斯泰说得好,男女间没有纯粹的友谊,有的只是爱。日本姑娘美丽多情,中国诗人风流倜傥,如不曾一见倾心,怎至于缠绵至此!但诗人不肯道破这甜蜜的惆怅,只将几行温婉隽秀的诗句,一首韵致不让古典绝句的小诗,留给读者自己去吟味。
  何其芳的《花环──放在一个小坟上》,所抒之情,其成分可能更加复杂。诗所悼念的是一位早殇的少女,诗人与她是亲戚,所抒之情当是亲情,是儿时的小伙伴,所抒之情当是友情,是两小无猜的少男少女,所抒之情又不妨是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常常被论者忽略的诗家情感,不是亲情,不是友情,不是爱情,而是人情──人类之情。这时,诗的抒情主人公与抒情对象的关系,不是亲人,不是友人,也不是恋人,而仅仅是同为人类。这时,诗所表达的,是人道主义的关怀,是人类的泛爱,是对同类的不幸遭遇的同情和怜悯,所谓物伤其类。如果说唐人陈陶《陇西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诗句里尚有些许社会内容,如对战争的反思,今人余光中的《算命瞎子》则可看作是一首与社会讽喻无关的纯粹的关于人类之情的诗,其时代背景,置换为古代、近代或现代都无不妥:

  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见个主顾;
  他又抱胡琴向黄昏苦诉:
  空走一天只赚到孤独。

  他能把别人的命运说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运却让人牵引: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
  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人类泛爱之情再往前推演一步,就有了人与某些动物之间的感情,例如,对熊猫濒危的不忍,对天鹅之死的垂怜。国际上一些动  物保护组织,其保护动物、反对虐杀动物的呼吁,就是基于这种感情。这种感情已与宗教精神相通了,佛家就主张“长养慈心,勿伤物命。”对于诗家,这种感情多发生在人和与自己亲缘关系较近或文化联系较为密切的动物之间。
  如果说,可以与亲情诗、友情诗、爱情诗并列的,表现人类泛爱的一类诗,不妨称之为“人情诗”,那么,这种表现人类与动物,甚至与植物(21) 等之间的情感的诗,则无以名之,如果一定要强立名目,也许可以称之为“物情诗”。
  历来的论者似乎不大承认这一类诗的存在。读李纲的《病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只说抒情主人公以病牛自况,表达自己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的高尚情怀;读牛汉《悼念一棵枫树》,只说诗人从一棵无端被人伐倒的枫树,联想到一次次险恶的政治运动中遭受迫害的人。这其实未必尽然。卧病的牛、横死的枫,它们自身的悲惨命运就不值得人类同情吗?只有漠视它们的惨状,仅仅以之作为喻象,联想人类社会的种种情景,诗人才有情可抒吗?臧克家谈到他的《老马》一诗时说,“我亲眼看到了这样一匹命运悲惨、令我深抱同情的老马,不写出来,心里有一种压力”,“并没有存心用它们去象征农民的命运。”(22)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陆游钟爱梅花一至于此,其咏梅之诗未必都另有寄意,也未必都需要另有寄意。林和靖隐居西子湖畔孤山,终身不仕不娶,只酷爱种梅养鹤,人称他是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他的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人所共知,他还有诗咏鹤:“皋禽名祗有前闻,孤引圆吭夜正分;一唳便惊寥泬破,亦无闲意到青云。”诗人怕也只是将鹤引为知己,赞赏鹤的闲适恬淡,并不刻意寄兴吧。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1987年,广州动物园,一只身材魁梧的黑猩猩痛苦而愤怒地嚎叫着,拼命地拍打铁栅门,那情景曾使我深为震撼,而且一直不能淡忘。我们人类凭什么以一己之私,仅仅为满足自己那点好奇心,或盘算那点蝇头小利,就对一个天赋自由的灵魂横加囚禁?此情此景,让我面对满园珍禽异兽,心生愧疚,游兴荡然无存。如果以这种情感入诗,诗也就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咏物诗了。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白居易《劝勿猎》

  不是借物咏怀,托物言志,言在此,意在彼,而是即物咏物,言在此,意亦在此。诗所咏叹的,只是对象本身,诗人所关切的,只是对象本身的命运。这类作品中,侯德健的《熊猫咪咪》作为歌词,是我们熟悉的:

  太阳出来
  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星星呀星星多美丽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请让我来关心你
  就像关心我自己
  请让我来帮助你
  就像帮助我自己
  这世界会变得更美丽

  还有许德民(1953- )这首哀婉可人的生命绝唱《紫色的海星星》: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即便是威严的大海/也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在浩淼的波涛中/一个生命的失踪已不是新闻了/我看见游览区的小篮子里/海星星被标价出售
  当奶白色的海月水母/伴随你巡视洁白的珊瑚林/你是骄傲的小女王/让淡紫色的光芒/照耀马蹄螺和虎斑贝/而我只用了几枚小小的硬币/就换取了你/只是趴在我的手掌上/你柔软的肢体已变得僵硬
  只有五个等边的触角/还是那样自信/自信而又哀伤/仿佛一遍一遍告诉我/你从来也没有伤害过谁/你怀念海洋里/吹响蓝水泡的小伙伴/怀念不让小鲨鱼参加的/捉迷藏的游戏
  人间对你来说是陌生的/或许,你只是从沉船的残骸上/从生锈的铁锚和折断的桅樯上/从少女飘沉的绣着并蒂莲的丝手绢上/猜到了一些人间的秘密/但更多的仍然是一个谜/你一定后悔过/不该走出你的天国/那片静静的珊瑚林/就连我也开始后悔/不该用你凝固的眼泪/装饰说不出话的墙壁/在我安宁的心里/竖起一座小小的墓碑/如果不知道世界上有你/心,大概不会这么沉重
  并不是所有的善良/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并不是所有的伤害/都是蓄谋已久的/海星星呵/让我们成为朋友吧/我的心是你的珊瑚林/当猜谜晚会结束的时候/在我和孩子们的眼睛里/你会升起来/走向西山顶

  不过,至此,诗已渐渐驶离人生抒情诗,而抵近自然抒情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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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注释:
  (1)[唐]孔颖达《诗大序正义》。
  (2)[宋]严羽《沧浪诗话》:“本朝人尚理,唐人尚意兴。”[明]杨慎《升庵诗话》卷八:“唐人诗主情,去《三百篇》近;宋人诗主理,去《三百篇》却远矣。”钱钟书《谈艺录》第一条:“诗分唐宋”,“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
  (3)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刚上小学第一次见同学说谎时我的惊讶:“天啦,话怎么还可以这样说!”但在阅历渐丰,听过了更多的谎言之后,就见怪不怪了。不仅政客们大言不惭:“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据说求爱、求婚时,男人们信誓旦旦的表白,如“海枯石烂不变心”、“天底下就爱你一个”之类,十之八九有虚假成分。唐人元稹原配夫人韦蕙丛去世,他伤心之至,写了不少感人的悼亡诗,如《离思五首》之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在亡妻灵前声泪俱下,发誓决不再娶,但据说他不久就有了新欢,不仅娶了河东才女裴柔之,还与名妓薛涛、刘采青往来密切。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4)《庄子•渔父》。
  (5)萱草,别名忘忧草。
  (6)《毛诗序》。
  (7)《公羊传•宣公十五年》注:“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8)[明]冯梦龙编明代民歌集《山歌》。
  (9)相传此诗为明代僧人志明所作,系其打油诗《牛山四十屁》四十首之一。
  (10)冰峰主编《新世纪文学作品选•散文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版。
  (11)沈浩波《下半身写作及反对上半身》,《下半身》诗刊第一期(2000年7月出版)发刊词。
  (12)《古诗十九首》之四。
  (13)电视剧《海马歌舞厅》主题歌。
  (14)《论语•八佾》。
  (15)[南朝梁]周兴嗣《千字文》开篇。
  (16)[唐]元结《悯荒诗》节录。
  (17)[唐]李白《日出入行》节录。
  (18)《好了歌》原作比较空灵,甄士隐的“解注”则比较实证。譬如原作说“孝顺儿孙谁见了?”解注则具体指出“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那意思是说,夸耀什么教子有方,说不准你儿子日后当强盗。费尽心机挑选富家子弟做女婿,没准女儿后来会沦落风尘作了妓女。
  《好了歌》及其“解注”参悟人生,有其深刻和精辟的一面,但也有其偏激和片面的一面。譬如,我们并不能一概否定“功名忘不了”,出将入相,安邦定国,将毕生精力贡献给国家社稷,百年以后,功名犹在,功业犹存,岂是一堆荒坟野草所能埋没得了的!这里关键是要理解生命个体与生命群体的关系和区别。作为生命个体,人生苦短,转瞬即逝,人一死,一了百了,一切奋斗都是徒劳的。但如果将个体生命置于民族乃至人类的连绵不断的生命长流中去,一切都会获得崭新的意义。再如嘲笑世人忘不了姣妻,因为“君死又随人去了”,嘲笑世人忘不了儿孙,因为“孝顺儿孙谁见了”,也有些似是而非,不大经得起推敲。君死之后,君之遗孀如何不能改嫁他人?一定得立誓守节不事二夫让青春年华枯萎于一尊贞节牌坊下,才值得君生之年恩爱不忘吗?“孝顺儿孙谁见了”,父母对于儿女的爱本是无私的,不图回报的,一定要认定儿女孝顺后才去做痴心父母,像是讲求效益,投入必求产出的商人,也未免有损做父母的形象吧!
   (19)[唐]崔颢《黄鹤楼》。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20)[南宋]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21)报载,澳大利亚有人告发邻居虐待植物,因为这位邻居外出多日未浇水,让盆中花卉在干旱中痛苦地死去了。
  (22)臧克家《甘苦寸心知》,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2月第一版。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诗美创造学

作者:毛 翰
第五章 诗之思

  诗之思,即诗的思想,就是诗所表达的诗人作为思想者对这个世界的见地和理想。侧重抒发情感的诗,一向被称为抒情诗,侧重抒写思想的诗,一向则被称为“说理诗”。大概是由于“议论须带情韵以行”(1),这类诗,还常常被称为“理趣诗”。

 

  1、诗思的类别

  诗思千头万绪,概而言之,也可以一分为三:形而上之思,形而下之思,人生之思。亦即关于天、地、人三界之思。

  形而上之思
  形而上之思,是诗人作为思想者对于生命和宇宙存在的一些根本问题的思考:宇宙是什么?宇宙为什么存在?宇宙如何诞生?如何存在?由谁主宰?宇宙运行的规则由谁制定?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我是谁?生命存在有何意义?生命由谁缔造?是否真有灵魂存在?是否真有命运存在?历史的演进是循着一个预设的轨道前行,还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这是一些有着永恒魅力的问题,也是迄今为止以人的智力所无法解答的问题。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圜则九重   天盖圆圆共有九层,
  孰营度之   是谁环绕它度量尺寸?
  惟兹何功   这个工程多么巨大,
  孰初作之   当初设计建造它的竟是何人?
  斡维焉系   斗柄的绳子拴在何处?
  天极焉加   天宇的顶盖架在何方?
  八柱何当   八根擎天柱相当于哪八座山峰?
  东南何亏   为何东南地势低洼?
  九天之际   天的中央和八方边际,
  安放安属   各在哪里相依相连?
  ……   ……
  厥萌在初   那人类当初的情形,
  何所亿焉   谁能臆测?
  璜台十层   瑶台高达十层,
  谁所极焉   是谁最后完成?
  登立为帝   女娲即位做帝王,
  孰道尚之   怎么登上的高台?
  女娲有体   以黄土造人的女娲,她自己的形体
  孰制匠之   又是由谁造成?
      ──屈原《天问》节选及其白话译文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7 2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宇宙呀,宇宙,
  你为什么存在?
  你自从哪儿来?
  你坐在哪儿在?
  你是个有限大的空球?
  你是个无限大的整块?
  你若是个有限大的空球,
  那拥抱你的空间
  他从哪儿来?
  你的外边还有什么存在?
  你若是个无限大的整块,
  这被你拥抱着的空间
  他从哪儿来?
  你的当中为什么又有生命存在?
  你到底是个有生命的交流?
  你到底是个无生命的机械?
        ──郭沫若《凤凰涅槃》节选

  从屈原那一篇雄奇恣肆的《天问》直到今天,面对宇宙和生命的无穷奥秘,人们只能是猜测、感喟、困惑。诗人说,“上帝允许我们知道,世界如何存在”(2),其实,上帝的本意,更像是不大允许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如何存在,人类只是擅自掀开帷幕的一角,窥视那个神秘的世界。
  关于生命与死亡,关于生命存在的终极意义,这也是常常萦绕诗怀,挥之不去的一个困惑,一个文学母题。生命无疑是对无生命世界的超越,一个不可思议的超越。作为一个物种,人在不断地进化着,人在打量着、思索着、把握着这个世界。生命的意义,在于它的不断繁衍不断进化的种群存在。如果说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其存在的意义是一个常数,那么,作为生命个体,一个人的存在意义,就几乎等于这个常数的无穷大分之一,就非常非常之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样,当我们追问生命个体的存在意义时,就只能体会到无限的伤感、无限的荒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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