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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田寶

葉嘉瑩先生—詩之賞析(之五)杜甫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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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沈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未登,贫窭有仓卒。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诗馨篇·兼古今之体式  披肝胆之至诚244—255)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杜甫本是襄阳人,后徙河南巩县,但他的远祖杜预是京兆社陵人,所以杜甫在诗中经常自称“杜陵野老”。唐玄宗开元(713—741)年间他曾到长安参加科考,没有考中;天宝六载(747)他又到长安参加一次特别考试,由于奸相李林甫捣鬼,报称“野无遗贤”,他又没有考中。有的人考不上也就算了,因为他们以为在朝廷为官无非就是追求个人的功名利禄而巳,但杜甫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把在朝为官与实现自己的理想志意紧密联系起来的。那么杜甫的理想志意是什么呢?就是“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和“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尧舜时代是中国儒家认为最理想的盛世,稷和契都是辅佐舜的贤臣。稷教民耕种,天下有一个人没有吃饱他都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契负责民事,天下有一家一户不安乐他也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杜甫以一个“布衣”的身份而怀抱这样的理想,自然是很不现实的,可是他说,“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这个理想,我只要有—口气在就不会放弃!后来到天宝十载(751),杜甫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向玄宗献《三大礼赋》,得到玄宗的赏识,召试文章并送隶有司参列选序。这一等又是四年,直到天宝十四载才被授官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他从长安去奉先县探望妻子家人。写下了这首有名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首诗以议论为主,杂以叙事,所用基本上是“赋”的表现方法,全诗语气口吻中带有强烈的直接感发。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讲诗经的那一章里我们讲过,“赋”这种表现方法的效果不一定就不如“比”和“兴”,…“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这是诗人在叙述自己的理想。但叙述理想为什么要用那样的口气?为什么要说“一何愚”?为什么要说“意转拙”?那是因为,他深知他的理想是如何的不合时宜,深知它会给自己带来终身的悲剧。然而什么叫“许身”?女子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一个男子叫作“许身”,在封建社会,那是一种永远也不能改变的契约。而诗人也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窃比稷与契”的理想了。他说,即使这个理想不能实现,我也要为它做终生的努力!这里边,其实已经有了一番意思上的转折盘旋。但这还不够,接下来他又有另外的一层转折——“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他说,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归隐江湖去过那潇洒自在的日子,可是我既然遇到了一个英明的君主,就实在不忍心离开他远走高飞。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历史上看,唐玄宗在早年的确是一个英明干练的君主,否则就不会有比美贞观(627—649)的开元(713—741)盛世,而且玄宗曾经赏识过杜甫,感情深厚的杜甫对这些事情一直到晚年还记忆犹新。所以我以为,杜甫虽然对玄宗晚年的骄侈以及因此召来的祸乱深为痛心,但他在这里所说的“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两句确实是由衷之言,并不是信口说说而已的。可是尽管如此,以朝廷之大,难道就缺少你这样一个小人物吗?“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这又是一层转折。但接下来诗人又诚恳地陈述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葵霍倾太阳,物性固莫夺”!他说,尽管朝廷有我不多,无我不少,但尽忠朝廷乃是我的本性,就像葵花永远朝着太阳一样,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诗写至此,本来已经把内心那种盘旋反复的感情表达得很清楚了,可是诗人还觉得意犹未尽,下面又接上几层转折。他说,你看那些蚂蚁一类的昆虫,只要在自己的洞穴里储足食物也就够了,我为什么总是羡慕那巨大的鲸,渴望压倒那海上的波涛?既然有这样的渴望我就该去干谒权贵,尽快为自己在朝廷上找到一个位置,可是我为什么又耻于做那种事情,以至蹉跎至今?既然如此,学巢父、许由那样隐居避世不是也很好吗?可是我又不能放弃“窃比稷与契”的理想。怎样解决这些无法调和的矛盾呢?没有办法的,只有先喝几杯酒,暂时把它忘掉吧!在战火方兴的乱世却抱着“窃比稷与契”的幻想,位卑言轻却固执地以天下为己任——这实在是杜甫一生悲剧的根源,但也是杜诗那种博大深厚的感发力量的源泉!杜甫这首诗的第一大段反反复复地向读者陈述他的这种矛盾和无可奈何的苦衷,每隔几句就是一层转折,有的地方几乎是两句一转或者一句一转。每—层转折实际上都是更深入地披露自己的内心,那种真诚与执著使人们读这首诗的时候很难不动感情。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杜甫从长安去奉先县,途中经过骊山。骊山离长安60里,上面有华清宫温泉。这个时候,唐玄宗与杨贵妃正在华清宫享乐,把国家大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可是你要知道,安禄山在范阳叛乱正是天宝十四载(755)的十一月!这时候他已经起兵,只不过出于路途遥远,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而已。值得注意的是,杜甫以诗人的锐敏,分明已经有了这种预感,而且在这首诗中,他把这种预感通过一些象喻表现出来了。比如“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两句就是如此。“蚩尤”,在这里指的是雾。因为传说黄帝的时候蚩尤作乱,曾经造了满天的大雾来围困黄帝的军队。杜甫说,骊山凌晨大雾塞空,人走在山路上一步一滑,十分危险。这从表面上看不过是行路所历与所见,但他所用的语汇和形象却暗示了刀兵将起的一种不安定之感。再比如,“御榻在嵽嵲”的“御榻”指皇帝的坐位,而“嵽嵲”则是山高的样子。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唐代华清宫确实是在骊山顶上,这有晚唐杜牧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过华清宫》)为证,因此杜甫在这里完全是写实,但“嵽嵲”押的是入声韵,字形很繁难,是两个不常见的字,这两个字从声音到形状都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其他像“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乐动殷胶葛”等也都是如此。这是杜甫在艺术上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在我国诗史上,善于使用象喻的诗人还有陶渊明和李商隐,但这三个人的风格大有区别:李商隐经常写一些“珠有泪”、“玉生烟”等现实中根本就没有的东西,所以可以说他的象喻乃是“缘情造物”;陶渊明所常写的松、鸟等物虽然现实中有,可他所写的自是他心中的松、鸟,而不是现实中的松、鸟,所以可说他的象喻是“以心托物”;只有杜甫,他所写的都是眼前实有之物,但同时又是一种超越现实的意象,因此可说他是“以情注物”。杜甫的这个特点在他晚年的七律里表现得更为突出,如他晚年在夔州所写的《秋兴八首》。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第二大段之中我们还有一个要注意的地方就是杜甫对朝廷君臣腐败生活的指责。唐玄宗好大喜功,宠信宦官,而且晚年很昏庸,所用的李林甫、杨国忠等都是欺君误国的奸相。天宝六载(747)玄宗下诏举行特别考试以选拔入才,宰相李林甫却命令考官一个也不许录取,然后向玄宗祝贺“野无遗贤”。天宝十三载霖雨伤稼,宰相杨国忠隐瞒灾情,找了些好粮食给玄宗看,说霖雨虽多却没有伤害庄稼。杜甫说,你们这些当权的大臣们享受着皇上的丰厚赏赐,却把国家搞到今天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步,难道你们心里就不恐惧吗?而且,“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这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杨贵妃兄妹。皇亲国戚们的穷奢极侈和老百姓的饥寒交迫已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国家到了这等地步怎能继续粉饰太平!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讲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们还要联系杜诗在艺术上的另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诗中不避丑拙。杜甫有一首《义鹘行》,讲述一只“义鹘”除暴安良杀死白蛇的故事,当写到鹘从高空把凶恶的蛇击落在地时,他说那条蛇“折尾能一掉,饱肠皆已穿”——真是鲜血淋漓,使作恶者胆寒!而在另一首《述怀》诗中他说,“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试想,见天子是何等隆重的事情,他居然写出这么一副狼狈相!但那恐怕就是他从长安逃到凤翔时的真实模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是一样。这是杜甫的千古名句,然而它说得是那么直率,对丑恶的现实一点儿也不加隐讳。我以为,杜甫写诗之所以能不避丑拙,那是因为他心中感情的质量是博大、深厚而且真挚的。他也有写得很美的诗,但那些诗别人也能模仿,所以并不能算他的独特之处。而杜甫的不避丑拙,那绝不是感情浅薄的人所能模仿了的。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杜甫这首诗在章法上也十分严谨。他本来是写凌晨路过骊山途中所见,由此而引发出从“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开始的一番大议论。但“路有冻死骨”一句,又了无痕迹地回到了路上。这种收纵自如的笔力,一般人也很难作到。既然又回到了路上所见,他的第三大段就接着走他的路了。在泾渭二水交汇的地方,他看到汹涌的河水奔腾而下,那气势像是把天柱都要冲折了,幸亏河上的桥还没有断,但已经发出了摇动的声音,行人互相拉扯着过桥,心中越着急越觉得河太宽,桥太长,总也走不到头。这几句写景同样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暗示,尤其是他用了“天柱”这个词,《列子·汤问篇》说:“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在这里,这个词暗示了诗人心中对国家形势十分危险的忧虑。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杜甫不但对国家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对妻子儿女也怀有同样深厚的感情。“庶往共饥渴”一句写得真是好。他说,我的妻子儿女都寄居在奉先县,我没有力量使他们生活得更好一些,只能作到去和他们分担这饥渴的生活,以减轻一点心中对他们的歉疚。但是一进门就听到妻子的哭声,原来我的小儿子已经因饥饿而死!可是,杜甫在这样的悲痛中所想到的是什么?他想到的是,“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我—个做官的人,既免租税又可以不当兵,尚且遭此不幸,那些平民老百姓又怎能活得下去?这真的是杜甫之所以伟大的根本原因!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来,凡是好诗一定都有一份真挚的感情在里面,可是一般人最真挚的感情往往都是一己的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像李商隐的“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题》);像晏几道的“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临江仙》),写得当然也很好,但只是个人的爱情,用不得“博大”二字来形容。然而杜甫首先考虑的往往不是个人。当长安沦陷之后,杜甫把家眷安置在鄜州羌村,只身去灵武投奔肃宗,半路被叛军捉回长安,后来他冒着生命危险从长安逃到风翔去见唐肃宗。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1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鄜州曾被叛军占领,当时他心里是多么惦念妻子儿女的安危,多么想回家去看看,可是他说什么?他说,“涕泪受拾遗,流离主恩厚。柴门虽得去,未忍即开口”!(《述怀》)即使在他晚年从四川漂流到湖南,身体衰老多病、生活困顿流离的时候,他所关心的是什么?是“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国家西北边疆战事又起,当我登上岳阳楼望着那浩瀚无涯、动荡不安的洞庭湖时,就止不住地流下泪来!所以,杜甫真的是一个坚持自己的理想志意一直到死都没有改变的人。而且,他所关怀的范围那么博大,以至“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所有这些烦恼忧愁堆积得像高山一样,没有办法理出一个头绪!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读杜甫的诗集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一个诗人,杜甫对国家、人民、妻儿、好友,直到自然界的一鱼一鸟、一花一木,都始终保持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与热情。尽管他晚年“牙齿半落左耳聋”(《复阴》),“此生巳愧须人扶”(《喜秋枉裴道州乎礼遣兴呈苏涣侍御》),但在他的诗歌中,却永远活跃着一颗不死的心。北宋政治家王安石题他的画像说:“所以见公画,再拜涕泗流。推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南宋爱国诗人陆游读他的诗说:“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而著名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则在监狱里集杜诗成200首绝句,并且说,凡是自己想说的话,杜甫已经全都说过了。由此,也可以看出杜诗中那种千古常新的感发力量对我国的民族精神和爱国传统所起的作用有多么大。


 楼主| 发表于 2014-5-29 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曲江二首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江上小堂巢翡翠,花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杜甫秋兴八首集说》代序(论杜甫七律之演进及其承先启后之成就)24—28)


 楼主| 发表于 2014-5-29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这二首诗、很多对杜甫此一时期心情之转变未曾详加研析体会的人,往往会觉得,以杜甫从前“致君尧舜”,“窃比稷契”的志意抱负,何以会在长安收复、天子还京,杜甫身为近侍官授拾遗的时候,竟然写出如此及时行乐之作,王嗣爽《杜臆》就曾经说过:“余初不满此诗,国方多事,身为谏官,岂行乐之时。”然而,我们如果仔细从杜甫的诗中研求一下,就会发现他是如何地从满怀的希望振奋,而转变到哀感颓伤,这种表面看来似是及时行乐之诗,其实正是杜甫一片悲哀失意之心情的流露,杜甫在初还朝时,不仅曾写了很多首欣喜颂美之作,而且更曾在诗歌中显露出他身为谏官的一份忠爱之情,我们看他的《春宿左省》一诗:“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楼主| 发表于 2014-5-29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此诗由花隐垣暮写起,而夜,而朝,在其瞻望星月,听金钥,想玉珂的种种情事之中,写出了多少忠勤为国之意,而所有的期待盼望都只在于明朝之“有封事”,其殷勤恳挚,岂不正是一份“致君尧舜”“窃比稷契”的用心。可是我们再看一看他在《题省中壁》一诗中所写的“腐儒衰晚谬通籍。退食迟回违寸心,衮职曾无一字补,许身愧比双南金”的话、就可以知道杜甫当时必然有许多难于进言,或进言而无补的苦衷,从其“违寸心”上面的“迟回”二字,就可看出他的无限低徊怅恨之悲了。而况就在这年春天,曾与杜甫以《早朝大明宫》诗相唱和的贾至,便已经出官汝州,杜甫《送贾阁老出汝州》的诗中,就已经有“艰难归故里,去住损春心”的叹息,其后于是年五、六两月,房官、严武与杜甫便也都相继出贬,由此可以想见当杜甫写《曲江二首》之时,不仅是抱着空怀忠悃、久违寸心之悲,而且更可能有着无限忧谗畏讥之心,于是才写出《曲江》这两首如此哀感颓伤的作品。明白了杜甫当时的一份心情,我们再看这两首诗,才不会误以为是“行乐”之诗,而对杜甫妄加责怪,也才不会漫以一般诗人伤春之作而等闲视之。
 楼主| 发表于 2014-5-29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首只开端“一片花飞减却春”一句,便已写出杜甫之满怀怅惘哀伤。仅此一句,便已是杜甫历遍人生种种悲苦深加尝味后之所得,因为若不是曾经深感到人世间花落春归的悲哀的人,决不会因—片之花飞,便体会到春光之残破,而杜甫却将如此深沉的悲哀的体味,仅从一片花飞写出,我们看他“一片”两字写得如此之委婉,而“减却”二字又说得如此之哀伤,其意境之深,表现之妙,便已非以前任何一家之所能比。而复继之以第二句云“风飘万点正愁人”,自花飞一片之哀伤,当下承接到风飘万点之无望。我每读此二句,总觉得第一句便已以其深沉的悲哀,直破人之心扉,长驱而入,而就在此心扉乍开的不备之际,忽然又被第二句加以重重的一击,真使人有欲为之放声一恸之感。然后复接以“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二句,把一片无可奈何的心情,无可挽回的悲哀,全用几个虚字的转折呼应表达出来,已是欲尽之花,然且复经眼看之,已伤过多之酒、而莫厌入唇饮之。
 楼主| 发表于 2014-5-29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夫花之欲尽,既已难留,则我之饮酒、何辞更醉,而且不更饮伤多之酒,又何能忍而对此欲尽之花,既对此欲尽之花,又何能忍而不更饮伤多之酒。这两句真是写得往复低徊哀伤无限。我们试将此种对句,与高适之“巫峡啼猿”、“衡阳归雁”,及李颀之“关城树色”、“御苑砧声”等对句相较。就可以看出杜甫已经使这种平板的律诗对句、得到了多少生命,得到了多少抒发。以后接入五六两句“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从飞花而写到人事,彼人事之无常,亦何异乎此飞花之易尽。张性《杜律演义》云“曲江,旧时风景佳丽,禄山乱后,无复向时之盛,是以堂巢翡翠,冢卧麒麟,盛衰不常如此。”仇注亦云:“堂空无主,任飞鸟之栖巢,冢废不修,致石麟之偃卧。”所渭翡翠者,固当是翡翠鸟,江上小堂者,则昔日歌舞繁华之地也。而今歌舞繁华,都成一梦,而空堂之上,但为飞鸟营巢之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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