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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田寶

葉嘉瑩先生—詩之賞析(之五)杜甫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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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以为太白之向往于神仙,其一乃是出于一种天才的浪漫之狂想,此一求仙之狂想与其求为世用之心意,实为相反而相成的一体之两面表现,正如我在前面所说,太白的天才是不羁的,因此他虽有求为世用之心,而却并不屑于受仕禄名位的羁縻和虚伪鄙俗的玷辱,太白所向往的乃是却秦军而后长揖辞爵赏的“鲁连”,立太子而后拂衣还南山的“绮皓”。关于其赞美鲁连的诗篇,我在前面已曾举过一些例证,至于赞美绮皓的诗篇,则如其《商山四皓》、《过四皓墓》及《山人劝酒》诸诗,都是通篇咏四皓的作品,在这些诗篇中,太白一方面既称述其“一行佐明圣,欻起生羽翼”的事功,一方面又赞美其“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的引退,而且在太白的心目中,这些敝屣尘世洁身而退的高士,本身就颇有着一些神仙的意味,所以太白在《过四皓墓》一诗中,就曾说过“我行至商洛,幽独访神仙”的话,这在太白只是出于一份不羁之天才的向往,他并不迷信于神仙之必有,即如他在这首诗后面就曾经写出“荒凉千古迹,芜没四坟连”的事实。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太白这一位天才,却往往并不以理性的明辨来从事衡量和计较,他只是全凭其一厢情愿的一份自我的感情与幻想而生活,因此在他的狂想中,他既为了不甘于生命之落空而向往于致用求仕,又为了不甘于世俗之羁縻而向往于隐居求仙。他深慨于人世之短暂无常,因此乃以其不羁之天才,不计真伪成败地追求着不朽和永恒,这—份天真烂漫的狂想,使人真觉得可爱亦复可伤,所以我们对太白之学道求仙,如果不从这一位天才的感情与幻想来体认,而只从理性上去判断和衡量,那对认识这一位诗人而言,就未免南辕而北辙了。所以我说太白之学道求仙的第一点因素,乃是出于一份天才之狂想。其次,我们对唐代之道教盛行的时代背景,也该有一份相当的认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唐代之君主为李姓,而道教所尊奉之教主老子亦为李姓,因之道教在唐代乃特别受到国家的重视和提倡,如高宗曾上尊号称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玄宗更于两京及诸州遍置老君庙,又令士庶人家各备《老子》一书,科考亦加入《老子》一策(以上见两《唐书》《高宗、玄宗本纪》及《唐书·选举志》),而玄宗更曾于宫中筑坛炼药(见《通鉴·玄宗纪》),故唐人之学道求仙,真可以说是自上好之。一个人生于某一时代,原来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其所生之时代的影响,而况太白又与尊祟道教之唐室同为老子之同姓,更加之以太白性格所原有的一份浪漫之狂想,则其学道与求仙,毋宁说是时代与性格所结合形成的一种必然之现象,这在千百年后之今日来看,也许会目之为迷信,而如果太白果然生于千百年后之今日,则其不羁之天才与浪漫之狂想,必将会凝聚为另一种之表现,而不复向往于学道求仙了,所以我说太白之学道求仙的第二点因素乃是时代之影响。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三,如果我们更深入一层去探究,就会发现太白之学道求仙,除了第一点所说的天才之狂想,与第二点所说的时代之影响以外,还有着一个更为幽隐可悲的因素,那便是太白失望于现世以后所欲寻求的一种安慰和逃避,古人所谓“有托而逃”,这自魏晋以来游仙诗之表现为“坎壈咏怀”(《诗品》评郭璞《游仙诗》),诗人们便早已把神仙之言视为失望于尘世以后的憩心寄意的另一天地了。我们看太白在《古风》之十九所写的“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数句,固是飘飘然大有神仙之意,然而接下去太白所写的却是“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的时代之危乱,又如其《来日大难》一首,虽有“仙人相存,诱我远学,海凌三山,陆憩五岳”的逍遥放旷之语,然而前面所写的却是“来日一身,携粮负薪,长鸣食尽,苦口焦唇”的人生之艰苦。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即使如其《庐山谣》之“早服远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的一首狂歌,其放浪之中亦自有致力于腾越以求挣脱的一份深意,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已可体会出,太白之歌咏神仙,原来不仅并非迷信,而且也并不如我前面所写的,仅出于一份单纯的天才之狂想,或后天的时代之影响而已,他之向往于神仙,固自有其透过人生之艰苦与时代之危乱,努力挣扎以求解脱的一种深沉的哀痛在。而尤可悲者,则是太白又深知此种对神仙之向往,较之令其失望之对现世的追求为尤不可恃,我们看太白在《古风》之三所写的“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徐市载秦女,楼舰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及《古风》之四十三所写的“瑶水闻遗歌,玉杯竟空言,灵迹成蔓草,徒悲千载魂”诸语。
太白在《古风》之三所写的: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
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铭功会稽岭,
骋望琅琊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
长鲸正崔嵬。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徐巿载秦女,
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这些诗句中都可看出,太白于欲寻求现世以外之休息解脱之际,所面对的乃是另一更大的幻灭与失望,而况太白也并非是一个果真能够冥心学道的人,我们看他在《寄远十二首》之九所写的“卷葹心独苦,抽却死还生”,及其在《代寄情楚辞体》一诗所写的“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的一些用情深至的话,以及他到了六十一岁临死的前一年,还曾经想要请缨从军,参加李光弼的军队,在其《闻李太尉大举秦中兵百万出征东南儒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一诗中,其所表现的老骥伏枥暮年未已之雄心伟愿,我们都可看出,太白实在并不是一个果真能做到弃世忘情的解脱人物。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乃是一个以其不羁之狂想,终身腾越挣扎于种种失望与悲苦之中的天才,他既失望于世,而又不能弃世;既不能弃世,而又怀有神仙之向往;既怀有神仙之向往,而又明知其不可信与不可恃,如此幽微曲折之深恨,如此腾越挣扎之努力,又岂是一些妄指其迷信,或但赏其飘逸的一些人士所可领会的。而惟有杜甫之高才深情,方足以知太白之深悲隐痛,于是乃紧承第一句之“秋来相顾尚飘蓬”之对现世的失败与失望之后,再以此句之“未就丹砂愧葛洪”写出太白对现世以外所作的另一追寻挣扎所得的更大的失败与失望。
 楼主| 发表于 2014-5-27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句“痛饮狂歌空度日”,承接着首二句的两重幻灭与失望之后,此句乃正写其生涯之落拓堪悲。夫人世既无可为,神仙又不可信,则人间天上,此一不羁之天才乃并无一可资为栖托荫蔽之所,于是乃不得不逃之于饮酒狂歌,以求得暂时之麻醉与抒泄,我们看杜甫于“饮”字上着一“痛”字,“歌”字上着一“狂”字,真乃把太白之千古沉哀,写得跃然纸上。夫杜甫与太白之性格,固并不属于同一类型,然而其为天才同,其为落拓同,其深情伟愿正尔亦复相似,只是太白恣纵,杜甫坚实,太白如同天上的一朵云,杜甫如同地面的一座山,山与云自不属于同一之类型,然而假令白云青山而有知,则吾知其亦必将结为千载之知已。杜甫之于太白,是从一相识就为其天才所吸引和震撼着的,我们看杜甫回忆他们被此相识之情所写的诗:“乞归优诏许,遇我夙心亲”(《寄李十二白》),“乞归”一句,杜甫把玄宗与太白之间,一段君臣的遇合与乖违,写得如此其蕴藉,如此其温婉,而太白之品格与身分,太白之得意与失意,乃尽于此短短五字中全部写出,杜甫对太白的相知之深已隐然可见,而复承以“遇我”一句,其“夙心亲”三字,更如此真切诚挚地写出了彼此互相倾倒吸引的一份源自感情与心灵的强大的力量。
 楼主| 发表于 2014-5-27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尝以为人与人之间的情谊,约可分为以下数种,其一是出于理性的责任,其二是出于情感的感动,其三则是出于心灵的吸引。第一种必有其伦理之依据,第二种必有其交互之条件,而第三种则是泯没了一切外表的拘束和限制,无待任何的依据和条件,而全出于心灵的某种呼召应求的本然之能力,此种吸引之力,完全不受尊卑、贵贱、贫富、长幼,甚至男女的种种区别和限制。杜甫与太白相识时,太白已经是曾经出入金闺、名重一时的翰林学士,而杜甫则还是未曾博得一第的布衣野老,而且太白比杜甫的年岁大了有十一岁之多,但这一切都不足以为两大天才之心灵间的任何限制,杜甫对这—位天才友人的不羁,有着如此强烈的一份激赏,杜甫对这一位天才友人的落拓,也有着如此深沉的一份痛惜。
 楼主| 发表于 2014-5-27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他们彼此相识之后,杜甫曾与太白一同度过一段千古以下犹使入艳羡不已的相知相得的日子,他们曾经一同赋诗饮酒,一同高谈阔论,一同起舞狂歌,一同登临怀古,我们看杜甫在《遣怀》及《昔游》诸诗中所写的“论交入酒垆”,“怀古视平芜”,“晚登单父台”,“清霜大泽冻”的一段生活,以及在《寄李十二白》一诗所写的,“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的一份倾倒,我们知道杜甫必曾经在二人交往之际,于目睹太白之痛饮狂歌之余,深深体会出这一位天才的不羁之可赏,与落拓之可伤,所以即使在他们长久分别之后,杜甫在《不见》一诗中,于怀念太白之时,还写出了“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的诗句,而对千首狂歌,一杯痛饮,深致其怀思痛惜之意。
 楼主| 发表于 2014-5-27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上是从杜甫诗中,看他对太白的痛饮狂歌的一份赏爱与描写。然后我们再看一看太白自己在诗篇中所表现的痛饮狂歌之生活,太白诗中写饮酒的作品极多,归纳起来,我以为其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之处:其一是太白之饮酒,迥然不同于陶令之“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静寄东轩,春醪独抚”的从容闲逸;太白之饮酒,乃是“会须一饮三百杯”,“但愿长醉不愿醒”(《将进酒》),而抱着“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襄阳歌》)的宁愿一醉至死的心情。从表面看来,渊明似乎尚不失为一位闲情高致的酒人,而太白乃竟然像一个烂醉沉迷的酒鬼,殊不知太白之所以不为小酌而为痛饮的原故,固正因其赤裸之天才的一份无所荫蔽的悲苦。
 楼主| 发表于 2014-5-27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如我在前文所说,渊明是一位智者,他曾以一己的智慧,为自己觅致得一片栖心立足的天地,所以渊明有时虽然在诗歌中,也表现得有“一觞虽独进”、“挥杯劝孤影”的一份寂寞,然而渊明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之际,他毕竟对生活已经有一份适当的安排,对人生也已体会到一份自得的真意,所以渊明的寂寞悲苦,即使不借饮酒的沉醉,也能以其自力得到一份支持和解脱,而太白则是自己全然无所安排无所依恃的,因此他乃不得不求解脱于痛饮,求遗忘于麻醉,就这一点而言,则太白饮酒时,其天才之无所栖迟荫蔽的悲苦,较之渊明,实当尤有过之。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因此我们就自然注意到太白写饮酒之诗篇中的第二点特色了,那就是每当太白写“酒”之时亦必往往写“愁”,如其“涤荡千古愁,留连百壶饮”(《友人会宿》),“愁来饮酒二千石”(《江夏赠韦南陵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将进酒》)。这些诗句,都明显地写出了,他之所以不辞“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襄阳歌》)的痛饮,正因为他除了麻醉、无法解脱的一份深沉的悲哀,所以在“举杯消愁愁更愁”的一句诗之前,太白还曾写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的两句话,这一种对人生之无常与无望的感慨哀伤,就时常在他写饮酒的诗篇中,或明或暗地隐现着,这正是太白之所以不得不饮酒,而且不得不痛饮的原故。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其次我们再来看太白的狂歌,太白之诗篇的恣纵放浪,固早为世人之所共知,早在唐朝李阳冰的《草堂集序》中,即尝称“其言多似天仙之辞”,清朝的方东树,也尝称其“如列子御风而行,如龙眺天门,虎卧凤阙,有非地上凡民所能梦想及者”,像太白这样的诗篇,才真称得上是狂歌,如其《蜀道难》、《远别离》、《鸣皋歌》、《天姥吟》诸作,其“霓为衣兮风为马”、“虎鼓瑟兮鸾回车”的神奇的想象,“咆柯振石,骇胆傈魄”的奇险的描写,“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的高逸的情怀,“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的绵远的悲恨,其言辞之闪幻变化,情意之发扬腾越,真所谓“如风飞蠖动,起雷霆于指顾之间”(沈德潜《说诗晬语》),无论就其谋篇遣词而言,无论就其发心立意而言,太白的诗歌都迥非常人之所能写与所能有。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便因为太白之诗,也正一如太白之人,完全只是一份赤裸之天才的腾越挣脱之表现,以太白绝世的不羁之才,与其人世的无穷之恨,又何暇如元、白之庸庸琐琐必求老妪之解,而去写那些喔吚嚅唲的尘俗之语,而其不欲以理性求安排的任纵之性格,且使之不肯如杜甫之斤斤于求格律之工细,太白之诗,只是如云飞水逝的一片神行,其不羁之天才,固完全不在为李、杜优劣之论者的衡量之内,而以集大成著称的工力深厚之杜甫,却独能以其博大之襟怀,与过人之才性,对此另一类型之天才,有过人独到的赏爱。我们看杜甫所写的赞美太白之诗篇,如其“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春日怀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白》)诸句,都可见杜甫对太白之飘然落笔之狂歌的一份深相倾倒的爱赏之意,而且杜甫就在太白的痛饮狂歌之中,体认出来了这一位友人的不羁之天才与落拓之悲苦,正如我在前而所言,太白于既失望于人世,复幻灭于神仙之后,所藉以略得麻醉或排遣的遗忘与抒泄之方,原来就只剩下狂歌和痛饮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而杜甫却更于此一句的“痛饮狂歌”四字之后,更复极沉痛地写下了“空度日”三个字,此正如杜甫《送郑十八虔》一诗之直写到“九重泉路”,杜甫每于知交挚友之间,常任其深情健笔之所之,而写得丝毫不留余地,金圣叹批杜诗,尝称此诗首句“相顾”二字为“舍身陪人”,其实杜甫写作之际,往往一意徇诗,无论于人于己,皆写得无所顾惜,正如卢德水评其《送郑十八虔》一诗之所云,“诗到真处,不嫌其直。不妨于尽也”。此固正为杜甫性情深挚之表现,即如此句所写,太白于“痛饮狂歌”之外,原已一无所有,而杜甫更复以“空度日”三字,将“痛饮狂歌”也一并抹煞,那正因为杜甫深知以太白之天才与志意,他的痛饮狂歌,原来并不能真正自其中得到满足与安慰,而只是欲求在沉重的失望之悲苦下得到一种暂时的发泄和逃避而已。然则如此说来,则太白之“痛饮狂歌”其非“空度日”而何,着此三字然后太白的狂歌之才与痛饮之悲,乃更觉弥复可伤,而杜甫对太白爱之弥深、痛之弥甚的一份深挚的知己之情,也就从这一句诗中,淋漓充溢地表现出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句“飞扬跋扈为谁雄”七字,则继上三句的失望幻灭的悲苦,与落拓放浪之生活而后,总写此一绝世之天才的绝世之寂寞。庄子说得好,“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若鲲鹏之“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飞翔,当然不是一般“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篙之间”的斥鷃之辈之所能知,于是鲲鹏就生而注定了其寂寞之命运。杜甫写太白之寂寞,而却用了“飞扬跋扈”四个字,“飞扬”固足以使人想到鹏鸟之飞,而“跋扈”也足以使人忆及鲲鱼之跃,《镜铨》注此诗,就曾引《说文》云:“扈,尾也。跋扈,犹大鱼之跳,跋其尾也。”以太白之天才的恣纵不羁迥出流俗而言,亦复正大似庄子所写的“翼若垂天之云”的鲲化而飞的鹏鸟,而太白一生亦往往以鹏鸟自比。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在前面已曾引过他在《上李邕》诗中的“大鹏一日同风起”的自比,现在再来看一看他在《大鹏赋》中所写的“脱鬐鬛于海岛,张羽毛于天门,刷渤澥之春流,晞扶桑之朝暾,燀赫乎宇宙,凭陵乎昆仑,一鼓一舞,烟朦沙昏……怒无所搏,雄无所争,固可想象其势,仿佛其形,……岂比夫蓬莱之黄鹄,夸金衣与菊裳,耻苍梧之玄风,耀彩质与锦章,……俄而希有鸟见谓之曰:伟哉鹏乎,此之乐也,吾右翼掩乎西极,左翼蔽乎东荒,跨躡地络,周旋天纲,以恍惚为巢,以虚无为场,我呼尔游,尔呼我翔,于是乎大鹏许之,欣然相随,此二禽已登于寥廓,而斥鷃之辈,空见笑于藩篱”。在这一篇赋中,太白之以鹏鸟自比,是显然可见的。而这一篇赋,应该还是太白早期的作品,所以他对于鹏鸟之振翼高飞,仍有着极为天真浪漫的一份狂想,虽然其间“怒无所搏,雄无所争”二句,亦颇有寂寞之感,然而却毕竟仍不失其“怒”与“雄”的一份豪情与勇气,而且太白更假设了一只稀有之鸟,以表示出他对于寻求一个可以同飞共举之伴侣的期待与向往,更有着对于夸世俗之荣耀的黄鹄玄凤,与栖息于藩篱的平凡之斥鷃一辈的一份鄙夷。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太白这一只鹏鸟,却终于在一生的腾越挣扎之后,折翼挫伤了,所以太白在《临终歌》中,便发出了“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的悲吟,而范传正在《李公新墓碑》一文中,更明白地以折翅的大鹏来比太白说:“大鹏羽翼张,势欲摩穹昊,天风不来,海波不起,塌翅别岛,空留大名。”又说:“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彼渐陆迁乔,皆不能也。”尘世上没有大鹏所期待的天风海波,也没有可以相伴而飞的稀有之鸟,尘世间所有的,只是无知窃笑的斥鷃与徒争腐鼠的鸱鸮,于是太白一生,都生活在寂寞中,寂寞地腾越,寂寞地挣扎,寂寞地摧伤,而终于寂寞地陨落。这真是一幕绝顶的天才之悲剧。负不羁之才如太白者,原来就不属于如此之尘世,所以太白之不为此世所知,不为此世所用,原来就是太白命定的下场。
 楼主| 发表于 2014-5-28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所可痛者,则是天才之欲求知与求用之情,偏偏又尤有过于常人者,孔子有云:“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宋晏殊亦有词云;“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而太白之飞扬跋扈,乃竟为谁雄乎?读杜甫此句“飞扬跋扈为谁雄”七字,真使人为太白此一绝世之天才的寂寞之陨落而感伤无己,而更可哀伤的,则是千古以下的一些读者,依然以尘世的一些尺度来衡量太白,则太白之不为人知,乃真将“千秋万岁”、“寂寞身后”了。昔《庄子》有瓠瓢樗木之喻,世之有才如此者,固当不免于廓落无容不得一顾之悲,则安得有一人焉,而“虑”此巨瓠“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树”此大樗“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而“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者乎。吾固知其世不仅无如此相知相赏之人,抑且无如此之江湖与如此之乡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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