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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田寶

[诗论词话] 古文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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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深慮論  方孝孺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於所忽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與?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當秦之世,而滅六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可不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匹夫,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篡弒之謀。武、宣以後,稍剖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皆出其所備之外。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因於夷狄。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負蓋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於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良醫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彼豈工於活人而拙於活己之子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古之聖人,知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惟積至誠、用大德,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遠者也。夫苟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也,而豈天道哉?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豫讓論  方孝孺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於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為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襄子殺智伯,讓為之報讎,聲名烈烈,雖愚夫愚婦,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嗚呼!讓之死固忠矣,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觀其漆身吞炭,謂其友曰:「凡吾所為者極難,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也。」謂非忠可乎?及觀斬衣三躍,襄子責以不死於中行氏,而獨死於智伯。讓應曰:「中行氏以眾人待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即此而論,讓有餘憾矣。段規之事韓康,任章之事魏獻,未聞以國士待之也,而規也章也,力勸其主從智伯之請,與之地以驕其志,而速其亡也。?疵之事智伯,亦未嘗以國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韓、魏之情以諫智伯,雖不用其言,以至滅亡,而疵之智謀忠告,已無愧於心也。讓既自謂智伯待以國士矣,國士,濟國之事也。當伯請地無厭之日,縱欲荒棄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諄諄然而告之曰:「諸侯大夫,各受分地,無相侵奪,古之制也。今無故而取地於人,人不與,而吾之忿心必生;與之,則吾之驕心以起。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諄切懇告,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三諫不從,移其伏劍之死,死於是日。伯雖頑冥不靈,感其至誠,庶幾復悟。和韓、魏,釋趙圍,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則讓雖死猶生也,豈不勝於斬衣而死乎?讓於此時,曾無一語開悟主心,視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甘自附於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雖然,以國士而論,豫讓固不足以當矣。彼朝為讎敵,暮為君臣,靦然而自得者,又讓之罪人也。噫!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親政篇  王鏊 《易》之泰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蓋上之情達於下,下之情達於上,上下一體,所以為泰。上之情壅閼而不得下達,下之情壅閼而不得上聞,上下間隔,雖有國如無國矣,所以為否也。交則泰,不交則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見,止於視朝數刻,上下之間,章奏批答相關接,刑名法度相維持而已。非獨沿襲故事,亦其地勢使然。何也?國家常朝於奉天門,未嘗一日廢,可謂勤矣。然堂陛懸絕,威儀赫奕,御史糾儀,鴻臚舉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是之,謝恩見辭,惴惴而退。上何嘗問一事,下何嘗進一言哉?此無他,地勢懸絕,所謂堂上遠於萬里。雖欲言,無由言也。愚以為欲上下之交,莫若復古內朝之法。蓋周之時有三朝,庫門之外為正朝,詢謀大臣在焉;路門之外為治朝,日視朝在焉;路門之內為內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視朝,退適路寢聽政。」蓋視朝而見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聽政而適路寢,所以通遠近之情。漢制,大司馬、左右前後將軍、侍中、散騎諸吏,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為外朝。唐皇城之北,南三門曰承天,元正、冬至,受萬國之朝貢,則御焉,蓋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極門,其內曰太極殿,朔望則坐而視朝,蓋古之正朝也;又北曰兩儀門,其內曰兩儀殿,常日聽朝而視事,蓋古之內朝也。宋時常朝則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則垂拱殿,正旦、冬至、聖節稱賀則大慶殿,賜宴則紫宸殿或集英殿,試進士則崇政殿。侍從以下,五日一員上殿,謂之輪對,則必入陳時政利害。內殿引見,亦或賜坐,或免穿?,蓋亦三朝之遺意焉。蓋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微也;外朝,象天市也;內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國朝聖節、正旦、冬至大朝會則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常朝則奉天門,即古之外朝也;而內朝獨缺。然非缺也,華蓋、謹身、武英等殿,豈非內朝之遺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劉基,永樂以來如楊士奇、楊榮等,日侍左右。大臣蹇義、夏元吉等,常奏對便殿。於斯時也,豈有壅隔之患哉?今內朝罕復臨御,常朝之後,人臣無復進見。三殿高閟,鮮或窺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積。孝宗晚年,深有慨於斯,屢召大臣於便殿,講論天下事,將大有為,而民之無祿,不及?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為恨矣。惟陛下遠法聖祖,近法孝宗,盡?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華、武英,倣古內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從、臺諫各一員上殿輪對。諸司有事咨決,上據所見決之。有難決者,與大臣面議之,不時引見群臣。凡謝恩辭見之類,皆得上殿陳奏,虛心而問之,和顏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盡。陛下雖深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燦然畢陳於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內朝所以通遠近之情,如此豈有近世壅隔之弊哉?唐虞之世,明目達聰,嘉言罔伏,野無遺賢,亦不過是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尊經閣記  王守仁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為惻隱,為羞惡,為辭讓,為是非;其見於事也,則為父子之親,為君臣之義,為夫婦之別,為長幼之序,為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易》;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其歌詠性情之發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文之著焉,則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偽邪正之辨焉,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於誠偽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君子之於六經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辨焉,所以尊《春秋》也。蓋昔者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猶之富家者之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亡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亡散失,至為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於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為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并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知所以為尊經也乎?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臥龍西岡,荒廢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於民,則慨然悼末學之支離,將進之以聖賢之道,於是使山陰令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又為尊經閣於其後,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既不獲辭,則為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者,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為尊經也矣。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象祠記  王守仁 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事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屋,而請記於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舉之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祠,唐之人蓋嘗毀之。象之道,以為子則不孝,以為弟則傲。斥於唐,而猶存於今;毀於有鼻,而猶盛於茲土也。胡然乎?我知之矣,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於其屋之烏,而況於聖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為舜,非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後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象之祠獨延於世。吾於是益有以見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澤之遠且久也。象之不仁,蓋其始焉耳,又烏知其終之不見化於舜也?《書》不云乎?『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瞽瞍亦允若,則已化而為慈父。象猶不弟,不可以為諧。進治於善,則不至於惡;不抵於姦,則必入於善。信乎象蓋已化於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象不得以有為也。』斯蓋舜愛象之深而慮之詳,所以扶持輔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聖,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象之既化於舜,故能任賢使能而安於其位,澤加於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於天子,蓋周官之制。其殆倣於舜之封象歟?吾於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據象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於世,使知人之不善,雖若象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象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瘞旅文  王守仁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僕,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蜙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復有人來,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嘆。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復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尸三焉。則其僕又死矣。嗚呼,傷哉!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憫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隻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郡邑,爾烏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游宦不踰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烏為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僕乎?嗚呼,傷哉!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烏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勝其憂者?夫衝冒霜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癘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僕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耳,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嗚呼,痛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為心乎?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二年矣。歷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今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寓兮,莫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僕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尚爾隨兮,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饑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栖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於茲墟兮!』」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信陵君救趙論  唐順之 論者以竊符為信陵君之罪,余以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夫強秦之暴亟矣,今悉兵以臨趙,趙必亡。趙,魏之障也。趙亡,則魏且為之後。趙、魏,又楚、燕、齊諸國之障也。趙、魏亡,則楚、燕、齊諸國為之後。天下之勢,未有岌岌於此者也。故救趙者,亦以救魏;救一國者,亦以救六國也。竊魏之符以紓魏之患,借一國之師以分六國之災,夫奚不可者?然則信陵果無罪乎?曰:又不然也。余所誅者,信陵君之心也。信陵一公子耳,魏固有王也;趙不請救於王,而諄諄焉請救於信陵,是趙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平原君以婚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趙,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竊符也,非為魏也,非為六國也,為趙焉耳。非為趙也,為一平原君耳。使禍不在趙而在他國,則雖撤魏之障,雖撤六國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趙無平原,或平原而非信陵之姻戚,雖趙亡,信陵亦必不救。則是趙王與社稷之輕重,不能當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祇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戰勝,可也;不幸戰不勝,為虜於秦,是傾魏國數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謝魏王也?夫竊符之計,蓋出於侯生,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竊符,如姬為公子竊符於王之臥內,是二人亦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余以為信陵之自為計,曷若以脣齒之勢激諫於王;不聽,則以其欲死秦師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必悟矣。侯生為信陵計,曷若見魏王而說之救趙;不聽,則以其欲死信陵君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姬有意於報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勸之救;不聽,則以其欲為公子死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此,則信陵君不負魏,亦不負趙;二人不負王,亦不負信陵君。何為計不出此?信陵知有婚姻之趙,不知有王;內則幸姬,外則鄰國,賤則夷門野人,又皆知有公子,不知有王。則是魏僅有一孤王耳。嗚呼,自世之衰,人皆習於背公死黨之行,而忘守節奉公之道。有重相而無威君,有私讎而無義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趙王。蓋君若贅旒久矣!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專係乎符之竊不竊也。其為魏也,為六國也,縱竊符猶可;其為趙也,為一親戚也,縱求符於王而公然得之,亦罪也。雖然,魏王亦不得為無罪也。兵符藏於臥內,信陵亦安得竊之?信陵不忌魏王,而徑請之如姬,其素窺魏王之疏也;如姬不忌魏王,而敢於竊符,其素恃魏王之寵也。木朽而蛀生之矣。古者人君持權於上,而內外莫敢不肅。則信陵安得樹私交於趙?趙安得私請救於信陵?如姬安得銜信陵之恩?信陵安得賣恩於如姬?履霜之漸,豈一朝一夕也哉?由此言之,不特眾人不知有王,王亦自為贅旒也。故信陵君可以為人臣植黨之戒,魏王可以為人君失權之戒。《春秋》書「葬原仲」、「翬帥師」。嗟乎!聖人之為慮深矣。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報劉一丈書  宗臣 數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夫才德不稱,固自知之矣。至於不孚之病,則尤不才為甚。且今之所謂孚者,何哉?日夕策馬候權者之門,門者故不入,則甘言媚詞作婦人狀,袖金以私之。即門者持刺入,而主人又不即出見;立廄中僕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即飢寒毒熱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則前所受贈金者,出報客曰:「相公倦,謝客矣!客請明日來!」即明日,又不敢不來。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門者怒曰:「為誰?」則曰:「昨日之客來。」則又怒曰:「何客之勤也?豈有相公此時出見客乎?」客心恥之,強忍而與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門者又得所贈金,則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廄中。幸主者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主者曰:「進!」則再拜,故遲不起;起則上所上壽金。主者故不受,則固請。主者故固不受,則又固請。然後命吏納之。則又再拜,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始出。出揖門者曰:「官人幸顧我,他日來,幸無阻我也!」門者答揖。大喜奔出,馬上遇所交識,即揚鞭語曰:「適自相公家來,相公厚我,厚我!」且虛言狀。即所交識,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賢!」聞者亦心許交贊之。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僕能之乎?前所謂權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年不往也。閒道經其門,則亦掩耳閉目,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僕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悅於長吏,僕則愈益不顧也。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吳山圖記  歸有光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丘、劍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沈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矣!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夫令之於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於吳之山川,蓋增重矣。異時吾民將擇勝於巖巒之間,尸祝於浮屠、老子之宮也,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稱韓魏公去黃州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黃州詩,子瞻為黃人刻之於石。然後知賢者於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君今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余同在內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余記之。噫!君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滄浪亭記  歸有光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於其偏。迨淮海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巿改易。嘗登姑蘇之臺,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僭,宮館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之後,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游,呼之為滄浪僧云。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青霞先生文集序  茅坤 青霞沈君,由錦衣經歷上書詆宰執,宰執深疾之,方力構其罪,賴天子仁聖,特薄其譴,徙之塞上。當是時,君之直諫之名滿天下。已而君纍然攜妻子,出家塞上。會北敵數內犯,而帥府以下,束手閉壘,以恣敵之出沒,不及飛一鏃以相抗。甚且及敵之退,則割中土之戰沒者與野行者之馘以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無所控籲。君既上憤疆埸之日弛,而又下痛諸將士之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國家也。數嗚咽欷歔,而以其所憂鬱發之於詩歌文章,以泄其懷;即集中所載諸什是也。君故以直諫為重於時,而其所著為詩歌文章,又多所譏刺,稍稍傳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構,而君之禍作矣。君既沒,而一時閫寄所相與讒君者,尋且坐罪罷去。又未幾,故宰執之仇君者亦報罷。而君之門人給諫俞君,於是裒輯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傳之。而其子以敬,來請予序之首簡。茅子受讀而題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遺乎哉?孔子刪《詩》,自《小弁》之怨親,《巷伯》之刺讒以下,其忠臣、寡婦、幽人、懟士之什,並列之為「風」,疏之為「雅」,不可勝數。豈皆古之中聲也哉?然孔子不遽遺之者,特憫其人,矜其志。猶曰:「發乎情,止乎禮義」、「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焉耳。予嘗按次春秋以來,屈原之騷疑於怨,伍胥之諫疑於脅,賈誼之疏疑於激,叔夜之詩疑於憤,劉蕡之對疑於亢。然推孔子刪《詩》之旨而裒次之,當亦未必無錄之者。君既沒,而海內之薦紳大夫,至今言及君,無不酸鼻而流涕。嗚呼!集中所載《鳴劍》、《籌邊》諸什,試令後之人讀之,其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固矣。他日,國家采風者之使出而覽觀焉,其能遺之也乎?予謹識之。至於文詞之工不工,及當古作者之旨與否,非所以論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藺相如完璧歸趙論  王世貞 藺相如之完璧,人皆稱之,予未敢以為信也。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詐趙而脅其璧。是時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窺趙也。趙得其情則弗予,不得其情則予;得其情而畏之則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則弗予。此兩言決耳,奈之何既畏而復挑其怒也?且夫秦欲璧,趙弗予璧,兩無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歸,曲在趙。欲使曲在秦,則莫如棄璧;畏棄璧,則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圖以予城,又設九賓,齋而受璧,其勢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則前請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趙寶也;而十五城,秦寶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棄我如草芥也。大王弗予城而紿趙璧,以一璧故而失信於天下。臣請就死於國,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懷而逃之,而歸直於秦?是時秦意未欲與趙絕耳。令秦王怒而僇相如於巿,武安君十萬眾壓邯鄲而責璧與信,一勝而相如族,再勝而璧終入秦矣!吾故曰:「藺相如之獲全於璧也,天也。」若其勁澠池,柔廉頗,則愈出而愈妙於用。所以能完趙者,天固曲全之哉!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徐文長傳  袁宏道 徐渭,字文長,為山陰諸生,聲名籍甚。薛公蕙校越時,奇其才,有國士之目。然數奇,屢試輒蹶。中丞胡公宗憲聞之,客諸幕。文長每見,則葛衣烏巾,縱談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邊兵,威鎮東南,介冑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議者方之劉真長、杜少陵云。會得白鹿,屬文長作表。表上,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計,皆出其手。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視一世事無可當意者;然竟不偶。文長既已不得志於有司,遂乃放浪麴?,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雷行,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於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雖其體格時有卑者,然匠心獨出,有王者氣,非彼巾幗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識,氣沈而法嚴,不以模擬損才,不以議論傷格,韓、曾之流亞也。文長既雅不與時調合,當時所謂騷壇主盟者,文長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於越。悲夫!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歐陽公所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者也。間以其餘,旁溢為花鳥,皆超逸有致。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太史元忭力解,乃得出。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餘,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於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鈔錄,今未至。余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於時,抱憤而卒。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閒世豪傑,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梅客生嘗寄予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於人,人奇於詩。』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悲夫!」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3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二‧五人墓碑記  張溥 五人者,蓋當蓼洲周公之被逮,激於義而死焉者也。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請於當道,即除魏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何也?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貲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緹騎按劍而前,問:「誰為哀者?」眾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時以大中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於是乘其厲聲以呵,則譟而相逐,中丞匿於溷藩以免。既而以吳民之亂請於朝,按誅五人,曰:顏佩韋、楊念如、馬杰、沈揚、周文元,即今之?然在墓者也。然五人之當刑也,意氣揚揚,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有賢士大夫發五十金,買五人之脰而函之,卒與屍合。故今之墓中,全乎為五人也。嗟夫!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且矯詔紛出,鉤黨之捕?於天下。卒以吾郡之發憤一擊,不敢復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於猝發。待聖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由是觀之,則今之高爵顯位,一旦抵罪,或脫身以逃,不能容於遠近;而又有剪髮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賤行,視五人之死,輕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義暴於朝廷,贈諡美顯,榮於身後,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於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無有不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安能屈豪傑之流,扼腕墓道,發其志士之悲哉?故予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為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賢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吳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長姚公也。古文觀止全文字數:147,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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