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然长短句》出版在即,邓寿康先生嘱余为序。序乃一书之导,以余之浅陋,又无显位高名,素不敢轻允。然邓先生却以超乎寻常之耐心,暑盼秋祈,恳切以待!令余感佩!亦深感歉疚!国人交往,素重缘份,余与寿康君,鄂粤遥隔迢迢二千余里,至今尚未谋面。日月朝暮,仅凭短信传诗,积年,渐成心识。每品其作,宛觉寿康君酒气横天,吟边邀月,舞剑狂歌,扑面而来!其神交之媒乃诗中之酒也!
余虽不善饮,但与酒自有天然之系,不惑之前,倾心一醉亦有三次之多。每醉胡诌,语无伦次,焉有气贯神流之态?饮酒得诗,佳境于欲醉未醉之际,可谓:微醺飘逸气,诗境出流云。余早年,诗友欢聚,酒酣耳热,曾当场应友人命作《饮酒》一诗:
我喜欢酒 /他给我真的收获/我害怕酒/怕他将我烧灼/微笑的涟漪漾起清香/谁能把酒杯的圆月/高挂空中/怅然等着。
一只成熟的苹果/正向地心坠落/一团流动的火/漫过陌生的壕沟/双眸一仰/湛蓝的天宇/决开心闸/呼呼而过。
温润了/滚烫了/融化了……/思维解开了绳索/围墙纷纷剝落/春风海角/云鹤天涯/心灵之羽充满了自由的元素……
引此无别,仅证余与莽然神会诗酒天性之缘也!酒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沛然于诗,诗可融天谐地;酒行气于诗,诗可舒翼凌空。情酒浑融于诗,诗即成自由飘逸之云霓,精神无敌之旗帜!故酒之始,便与诗歌结缘,《周易》中“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我有好酒,我们共醉一场),《诗经》酒香,随处可闻,此后三千年胶漆不渝,形影相随。诗仙、酒仙,百代飘然不群者,众矣,非独“天子呼来不上船”之太白一人乎?!及至当今盛世豪饮,情钟杜康者,云集尤多。粤北寿康君便是诗酒同佼者之一。仅从莽然词一百三十八首计,有酒者过半。在此长短句间,热血奔涌,思绪流动,滔滔不绝者,亦酒也!可谓无诗不酒,无酒不诗;无酒,诗焉得其美;无诗,酒尤不得其味也。诗酒结缘,诗与生命结缘;酒乃诗之气,诗是酒之魂,人生、诗、酒,三者合一,实为邓先生生存之形式,生命之符号,亦是词之精魂所在!
词人是酒之知己,酒遇词心,融入词人血液,才不致于为凡夫俗子作贱糟蹋,才不会乱性迷情,才不会醉生梦死!才会从单纯物质浸淫中解脱出来,成为文思之清泉、灵感之羽翼、激情之瀑布、情怀寄托之港湾……试品寿康君《满江红·题记》:
一介书生,天赐我, 疏狂傲物。曾为梦、纵横无际,驭风追月。志向鹏飞寒意甚,风干翅折彤云迭。者番情,病酒噬心头,凭谁说?
诗是梦,情难灭;放思绪,翱穹阙。任沉浮冷暖,喜欢悲切。吟剑飘萧豪气壮,临风快意敲壶缺。喜金樽,伴我信天游,心愉悦。
此词乃抒志寄怀之作。即为书前“题记”,可视作词人心灵自白之代表。寿康君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少有灵思,诗文兼擅,由于出身较高,人生饱受歧视冷遇,一九七七年,适逢文革劫后首次高考,被中山大学中文系选录,惜因政审铁门而拒大学之外。他痛过哭过之后,依旧志愈弥坚,青云不坠!终入师范,圆梦讲坛。于此本可安身立命,开智于世。然凡才能卓立于世者,自有独立之人格,倔强之个性,而为奸庸小人所嫉不容!遂打击踵至,殊多磨难。此词即是寿康自我人生形象之写照。
起首三句十一字,直言个性:一介书生“疏狂傲物”诚乃天赐!自诩自信,毫不含糊!接三句言志向:“纵横无际,驭风追月”八字,足见豪迈高蹈之气!然天寒风恶,鹏飞翅折,噬心唯病酒,悲凉何已!下片紧承“凭谁说”作答:诗、情、思、剑、酒,直至信天而游,气贯无隔。诗酒狂歌,临风舞剑,英气横天。词尚气骨!统观寿康词,多具沉着厚重之气,雄健豪壮之骨,并随酒兴而出,行云流水,概无刻意雕琢、斧凿之痕;此类以平常语,直抒胸臆者,最要真情、真感、真性、真悟!而非寻章摘句,讨故纸之陈词,拾他人之牙慧,诗思苍白者可比!
天意从来高难问,尘寰世事多烟障。志士高怀徒寄于诗酒。“我醉我歌由我意,一吐心声实赋”(金缕曲·己丑迎春)做人全在于一个“实”字,真实、实在之谓也。诗酒直如知己,会心一吐,何其愉悦,何其痛快!且看《八声甘州·梦》:
是谁人倩我,驾祥云,飘飘好风扶。探瑶池玄妙,,笙箫天籁,羽舞神舒。笑与青莲赌酒,北斗问前途。相逢张果老,请我骑驴。
驮我飘然下界,,越昆仑五岳,浪漫江湖。访苍茫大地,贫富叹悬殊。是何人、繁华奢侈?又是谁、潦倒总穷居?缘何故?问天不语、是否糊涂?
该词写现实贫富之殊,在上词直抒胸臆的基础上有所变化,而以浪漫主义手法,驰骋想象,营造神话仙境,美甚!尤与青莲赌酒,张果老骑倒驴不合时宜之故实,更见谐趣横生。“是谁人倩我?”起问俏皮,耐人寻味,过片承启自然,紧凑。下片连用四问排比,正气逼人!终以问天无语,照应起首。全词结构浑然,意境壮阔,仙寰对比强烈,通篇纯净口语,有如流水之无滞,,可谓言近旨远,洵为佳品。
寿康君虽以豪放洒脱,流云无碍,直抒胸臆为主调,但亦有婉曲者,如《蝶恋花·秋夜》:
月照书房还把酒,,酒入柔肠,此意难言透。遑论阴晴圆缺有,几多无奈思量囿。
伫立窗台凝望久,寄语天涯,又恐云层厚。缕缕凉风穿户牖,心澜徒许墙前柳。
词以情胜,而情之难状者,莫过于心理刻画也。该词正是如此笔法。词开篇便是一片秋月空明,流润书房之象,反衬室内之孤之暗。当此辗转反侧之时,“酒入柔肠,此意难言透”。犹如陶渊明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面对极美之物,语言亦无力以达!又焉计阴晴圆缺,囿于无奈思量耶?下片一句一层,连跌五层:伫栏久盼,一跌也;久盼而无望,欲寄语天涯,再跌也;寄语又恐云层厚,三跌也;云厚不达,愈觉风凉,四跌也;凉风穿户,尤觉心冷,满心波澜枉然付与墙前垂柳,似乎唯柳相知,形影同曳不止,五跌也!可谓层层剝茧抽丝之法。此乃情感深厚者,情思长期郁结于心无由解脱,痛苦不堪而歌哭所至!以景作结,形象历历,直令读者心涛亦共鸣难抑矣!
寿康君自称酒徒,并言一己之词为一卷酒语。诚然,满纸酒香扑来!壮语凌云!一扫当今无病呻吟之态,靡靡软语之声!且听:
“把酒畅心声,系梦飞诗羽。抖落前尘莫恋愁,共谱风云赋。”酒是翅膀,令生命充满风云之气!
“ 正把盏欲狂,迢递天涯,意翔无界”(风流子)酒的飞翔没有边际!
“有酒人生多快意,举杯抖却消沉去。”(蝶恋花·冬雨)酒是绿色!令生命勃勃奋起!
“ 一壶酒,沸热襟胸。思绪腾空似隼,神来笔吐词雄。”(风入松·腊月冬夜)酒乃熊熊火焰,令词人热血燃烧!思驾鹰腾,笔有神灵!
“敲壺应许疏狂,天南寄语清流客,共倾杯,剑啸沧桑。”(高阳台·新年寄友)酒有神力,一咏一啸,即可令沧海变成桑田!
“莫信雨流言,应执翔天手。若待花残悔赏迟,徒怆杯中酒。”(卜算子·柳绪)酒自无畏,坚定词人抵御流言,惜花翔天之志!
“超然携酒天涯去,吾心何老?自胸怀皓月春风,江海放舟轻棹。”(东风第一枝·生辰书怀)酒性本超然,令人大彻大悟,觉浮生宠辱之烟逝,识春风明月之永恒,回到生命本真!
“任人生多少沉浮,都付与诗中酌。”(东风第一枝·闻连云港石室雅集遥寄诸才俊)诗乎?酒乎?诗酒合一,皆可酌也!皆寿康君之知己也!故“唯借酒,苍茫一啸披襟。”(渡江云·花明楼书感)尘世喧嚣,翻云覆雨,变幻无常,泯灭人性,扭曲人格,唯酒赐予自由之精神!
“把酒元知徒解醉,并刀难断意如麻。”(浣溪沙)酒之麻醉毕竟有限,而人世之愁苦无限!酒焉能尽释?
“飘泊天涯独自怜,孤酒不堪酌。”(卜算子·暮雨感落花)酒是寂寞之侣!酒加深词人对生命孤独之体味!
“失去才知难再有,晓我痛,杯中酒!”(酷相思)酒乃抚痛之良药!读来催人泪下!
古今诗人无不爱月,寿康亦然。戊子中秋连作两阕,先起狂风大作,久候无月,赋江城子;少顷,风止月出,叠前调再赋。请先赏首阕之下片:
淋漓我醉小楼中,任狂风,乱初衷。冷暖阴晴,来去总匆匆。方晓盈亏天注定,惊变幻,莫称雄。
借月表达盈亏天定,变幻莫测之象,警告世间得意者,又何必称霸,不可一世耶?! 此刻,良宵美景,陶然自醉,酒是定心剂、镇海针!
再看次阕之下片:
问天何故也无常?手持觞,舞佯狂。聊把闲愁,啸作乱吟章。我醉若眠归去也,明日事,待思量。
好一个“我醉若眠归去”,寿康君终究“变惊如澹定,对酒且从容。”以平常心待万象之变!不再借酒浇愁,而是醉得自由自在,想啸则吟,想睡便睡。明日谁知晓,且由明日理。当怀此在真,何忍匆匆已!随意适缘,何等潇洒!
“无意青云,但存侠气,对酒当歌输与谁?今何憾,有书香伴我,明月相随。”(沁园春·迁华景雅苑新居)酒乃自信之帆!令词人充满人生豪侠之气!词魂酒神终由必然王国提升入自由王国!
……
……
寿康词,无论字里行间是否有酒,但都横溢酒之气质:率真、洒脱、热烈。醉于自然,如同醉心于杯中物一样。如《忆江南·流云》:流云好,来去自悠悠。梦羽为谁舒彩袖?清魂教我不随流。潇洒胜封侯。
即物即人,不即不离,寄情于景,情景交融,行云流水,清逸自然,小令佳品!
又如“瘦了书肩,肥了花千树”诚为教师蜡烛精神典型写照!如这类清新佳句,词集中随处可拾,不一一赘举,读者当自细赏!
寿康君当是性情中人,天赋颖悟,少有诗才,尤怀远志!以驭风云之鹏自许,他的可贵在于屡遭挫折而不馁!纵然屈居于底层,依旧艰难的坚守着独立的人格和对现实的批判精神!酒便成了他倾诉的知心朋友!与酒对饮,豪气纵横,方显出傲然卓立之本色!由于酒神天赐,寿康在抒写人生心路旅程之词中充分表现出自由不羁,风骨凛然之气质!这是当今诗词最可宝贵的钙质!并在遣情造境,构思用语等方面,无不自出心灵,独具表达方式!
不足之处在于直写政治等应时、应景、应酬之作,稍欠形象和个性化表达。寿康尚处中年,诗思如日,辉煌在前,相信在此基础上,把个人命运与国家兴衰结合起来;把一己之痛苦与人民之疾苦结合起来、一定会为时代创作出更多振奋精神之作!时代需要忧患!需要脊梁!需要警钟!需要震聋发聵!需要精神的旗帜!诗词之心永远年轻!当与寿康共勉!
傅占魁
当代著名两栖诗人、诗论家,1947年生于湖南桃江,祖籍江西修水,大学中文系毕业,曾任高中、大学古典文学、美学讲师,《楚声》杂志副主编,湖北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后在省老年人大学、省军区干部学校教授诗词美学,及湖北、江西、香港、深圳等各地讲学。诗词理念主张:抒真情,扬正声,存本色,不雕琢,新诗民族化,旧诗现代化,笔随时代,融合发展。著有《梦泽集》《衔石集》《衔石斋诗词选》《中华诗词普及教程》等,曾任黄庭坚诞辰960周年全国诗词大奖赛评委,诗文多获全国一、二、三
等及优秀奖
。
这首绝句是我心灵真情的流露,亦是我经年诗词写作中构建诗体、创设意境、放飞诗绪、寄托情感的真实写照和概括,其能反映这本《莽然长短句》词集所展现的自我人格以及创作表现方法。
词曰诗余,又谓长短句。其韵律铿锵婉约、节奏跌宕起伏有致、字句参差不一,伸缩度大,只要熟谙音律,极有利于诗人心灵深处的情感吐露。故我非常喜欢用词这种艺术形式去状物绘景、察时观物、渲泻内心情愫。
词是社会生活艺术的再现。词的生成依存于客观实际,客观万象的视觉感观折射促使诗人的大脑意识形态形成,并透过一定的方式表现出来,即情感的表达。每个人的情感产生不可能无缘无故,没有物象依托的情感是空洞而乏味的。所以说没有生活历练就没有情感的产生,也就没有好词的产生。我的人生道路很曲折:有儿时不幸的遭遇、有青少年理想破灭之痛、有耕田的艰苦、有漂泊的跋涉、有当园丁劳苦与欢欣……尽管饱经沧桑,我仍然以乐观的态度去热爱生活。豁达心态使我接触到了各界人士,了解到各阶层人的生存状况,感知芸芸众生内心世界,品味各地风土人情,领略大自然风光之奇趣奥妙……丰富的生活阅历,为我提供了丰厚的诗词创作素材,也为我借助诗词抒情达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我写作词的题材都是来源于自身生活及其所见所闻,涉及面较广,每首词我都能用心去写、都能力求用形象去反映再现生活且寓于自我之情,故从词中流露的情感是自然而真实的。
词的感染力在于其艺术的魅力。我开始写词并不注重艺术性,只是照谱填词,只求不失律就行,写出来的词没有韵味,连自己都不满意,不要说去感动他人了。写多了慢慢揣摸出一些门道。后阅读了各代有关词的写作(词话、词论之类)书籍,参悟了许多先贤经典,才知道意境创设与构建于词中艺术表现的重要性。因此,在往后的填词时特别注意运用形象化语言和手法,力图通过意象去写生活、写块垒、写辉煌……用这种方法写出来的词,情感寓物象而出之,情与景相融,意与象互动,形象较丰满,得到吟友们肯定和赞许。意象空灵,词臻境界,畅快淋漓,馀味曲包,给人留以再三品味及词境的美感,这是我对词写作艺术的终极追求。
词是抒发真情实感的载体。严羽的“性情说”、袁牧的“性灵说”、王国维的“境界说”,都极力推崇书写真性情。窃以为,既然诗词是寄托情感的艺术,就应该在作品中抒真情喟实感,一切无病呻吟之作都不会被读者接受认可,又焉能流传于世?只有能唤起读者心灵共鸣的词才是好作品。这本词集,可以说每首词字里行间均渗透着我的心潮情流,它记载了我当时所处物境时的内心倾吐,是真实的写照,能否感动人,要待读者评说。人的情感的生发及表达方式不尽相同,然我的情感生成和寄托全得益于酒。生活的不如意使我沾酒,人生的烦忧欣喜使我好酒,内心的渲泻使我嗜酒。酒——人们视为坏东西我却视为宝贝,没有它我能写出许多文章和诗词吗?我写词不先拟定好写什么内容及表达什么立意,要凭情趣,情感浓时就会有创作的冲动,这时动笔才会写出好词来。但词牌选择却非常讲究,从所要表达的情感需要来确定要用的词谱,这样方可把自我的情感充分表现出来,方能达到韵律美、词境美的效果。我的词大多把盏吟成,酒兴情至,浮想联翩,绪骋无极,诗潮迭起,击节而歌,天然浑成……事后用短信发给知交听取意见,稍加斟酌,一件作品就完成了。正是酒能燃情,我每每持觞浅唱低吟或朗声高歌,均不能把持自己:或泣、或歌、或笑、或舞、或拍案、或长啸……情流如大江汹涌一发而不可收、心绪如汨汨涓泉流淌委婉迂回,词成于水到渠成,情发于天然纯真。无须扭捏作态,刻意雕琢。借助酒兴,情感发挥淋漓尽致,心胸豁达开朗,陶醉斯愉悦境界,情绪何其快哉!
词的写作陶冶了我的心性。每当我进入词的创作状态,心神全部投入,自然忘却嚣尘纷扰,心尘荡然无存,灵魂游于美好情境之中,胆肝承蒙仙泉的洗礼,人的身心似乎再一次重获新生。加之为了获取广泛的知识,使诗词创作能挥洒自如,我阅读了大量的古今中外名著及其社会学科书籍,于其中领悟明了许多哲理。学与致用,更坚定了我的人生理念:虚怀如竹、凌寒如梅、意坚如松、操守如荷、欺霜如菊、温情如兰……故能家国常牵挂于胸中,大爱常思于枕畔;民情不移视线,友情常揣怀中;不事阿谀奉迎,独抱铮铮铁骨;善于三省自身,好以宽容待人……心境趋善,得益于诗词写作妙悟,真个收益良多,受益无穷。
我能一路从坎坷走来,走到今天,凭什么支撑?是对生活坚定的信念,是对艺术不懈的的追求,更重要的是——我心中“欣有松风竹韵香”啊!信乎?
这本词集能面世,全赖于亲朋好友鼓励支持,特别是许多方家吟友惠赐题贺和书法,在此,谨以小诗真诚向他们道谢和明示自我心迹:
匆匆草定,权为序.跋.赋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