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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口
魏新建
在山东老家,每年收割麦子的时候叫麦口。
1968年徐州两派武斗正酣,麦口前夕父亲把我派回老家。
小麦成熟前的那几天人与自然非常和谐,田畴麦浪翻滚,艳阳高照,南风习习,布谷鸟那清脆的叫声让人心花怒放。妇女抱着磨棍推磨,然后支鏊子烙煎饼,准备一个麦口的主食;男人赶集置农具、磨镰刀,作好整备;中小学生放了麦假,孩子们割青草、打猪草准备家畜的饲料,因为麦口太忙没人顾得上它们,一切都按照传统习俗有序地进行着。田埂上生产队的干部们正在对每块地估产,准备上报公社。他们摘个麦穗数麦粒,捋一把麦穗放在嘴里嚼着品成色,争论不休。大队干部让多报,小队干部想瞒报。因为报的产量多上缴的公粮多,得到的表扬也多。一旦收成低于估产,上缴量不能变,坑的是社员。当然瞒产慌报一旦败露轻则处分,重则法办。那时没有化肥也没有良种,更没有机井灌溉,全靠老天爷恩赐,亩产三百多斤就算高产啦。
天麻麻亮,队长就绕着村子吆喝开了,“开镰喽——,下湖割麦喽——”,随着一阵鸡鸣犬吠,不一会人影绰绰都下地了。全村几十个男女劳力加上能拿动镰刀的半拉孩子,近百人联合作业只听见刀割声刷刷地响。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已经放倒了几亩地。八点钟左右,妇女回家做饭,男人继续干。当时男劳力干一个工记十分,妇女记八分,我是城里来的孩子讲点面子也给记八分。一个工分值两分五,干一天也就挣两毛五分钱,确实穷到尽了。值得一提的是俺庄可是革命老区,1939年全村三十五户人家就有三十八人参加革命,有六人牺牲在抗日战场上,曾被授予抗日模范村。
干到九点回家吃饭。家境好些的煮了咸鸭蛋,辣椒炒土豆丝,汉子们用煎饼包一卷,端一碗玉米面糊粥蹲在门口吃,那是一年中仅次于过年的饭食。家境差的剥一根葱沾上甜酱掰几个青辣椒用煎饼一卷也吃的津津有味。吃完饭接着干。这时分工细化了,青壮劳力收割,翁妪打场,妇女孩子拉车运输,更小的孩子则挎着篮子拾麦穗。烈日当头,汗流浃背,麦芒扎人。一气干到下午三点吃饭,接着再干,直至天黑。那真是筋疲力尽了。如此超强度劳动连续五、六天,直到颗粒归仓。这时我才深刻地体会到白居易《观刈麦》诗中的含义。“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旦惜夏日长。…”
当场上堆着两大堆金灿灿的小麦时,是农民最开心的时刻。队里先预分,按人头每人二十斤,叫吃新麦。当天家家户户都烙新麦煎饼,全村飘着麦香。孩子们吃着麦子煎饼嘴里还唱着“麦子煎饼卷肉越吃越瘦,高粱煎饼卷辣椒越吃越添膘”。因为没有肉吃小孩子嘴谗,大人们只好这样哄他们。其实,乡亲们能吃上麦子煎饼一年也就个把月,麦口和过年。分的那点麦子大部份都得卖掉再换成地瓜干和杂粮,否则春荒是很难度过的。
第天缴公粮,套两辆马车再拉几辆平车,装上几十麻袋,插上红旗由队长领着往公社粮站去了,收获的麦子几乎去了一半,社员们大眼瞪小眼沉默无语。副队长发话了,“大队让我们估产报三百五,队长硬顶着报了二百八,要不然剩的更少。回家拿家伙去吧,等队长回来就分麦!”当时的口号是“留足种子,确保公粮”唯独没提个人,谁也不敢提,那是个斗私批修的年代,弄不好扣上个四类分子帽子,忍了吧。那年我家分了八十二斤麦子,连同预分的共一百二十二斤。家里就爷爷奶奶两人都年愈古稀,也挣不了工分,年底还得透支,父亲还得寄钱来给生产队抹平。好在三个月我挣了六百多工分,学了不少农活。最难得的是体味了人生。
20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