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坟纪事(下）

王常洲

                春天来了，闷了一冬的小草得着阳气，便可劲长，嫩绰绰的。这一天风和日丽，硝河堤坡上蓦地冒出两个老人、两头小牛、两只小羊。两个老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张大爷，放牛；女的是李大娘,放羊。
              如今的年轻人心眼儿都够数，很注重废物利用。李大娘的媳妇得知张大爷去年养牛创造出3000元财富，也想到了婆婆。她知道老婆家喂牛不行，就买了两只羊，说让婆婆撵羊到地里散散心，经年累月窝在家里对身体不好。儿媳妇嘴巴甜，外人觉得她对老人体贴入微，是个好媳妇。
            李大娘窝在家里确实已经很多年了，自从儿子娶了媳妇，家里那一摊子都压在她身上，几乎与外边的世界隔绝了。            这天一上硝河大堤，她有一种重新获得解放的感觉。面对着蓝天绿水，她觉得嗓子发痒，忍不住哼唱起来，当年她是个戏迷。
              那时候，只要周边村里有戏，台子底下准有她。不是一家人，不上一家门。巧了，她那一半也好看戏。每逢看戏，都是夫妻双双出门去；看罢戏，又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后来，那一口子没了，孩子也娶了媳妇，她在家中的地位由领导转变为被领导。先前是家里人听她的号令，按她的指示办事；后来是她听媳妇的号令，按媳妇的指示办事，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她怕媳妇那如锥子的白眼。不过这次她对领导的安排倒是打心眼里满意，总算能呼吸一下自由空气了。
          听她小声哼唱，张大爷忍不住笑她：哈哈，你还假充斯文呢！除了咱俩，方圆几里地没个瞎人鬼儿，要唱就大声唱，别捏住半拉掉半拉地学蚊子哼哼！原来张大爷也是戏迷，听李大娘一哼唱勾起了他的戏瘾。
           你先唱吧！你只要敢唱，我就敢唱！她反过来将了他一军。唱就唱，谁还怕你笑话不成！张大爷清了清嗓子，来了一段：我走过了一洼又一洼。。。。。。还真有点《李双双》那出戏里孙喜旺的韵味。李大娘脸一摸拉，来了一段《小二黑结婚》：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小芹我洗衣到河边。。。。。。嗓音清脆甜美，一下子把张大爷拿住了，不由得感叹：你当年没登台可惜啦！
           空旷的原野除了他俩便是牛羊，他们少了些顾忌多了些放肆，湮埋已久的才艺此刻如同破土的小草受了雨水滋润，好一阵疯长。你唱给我听，我也唱给你听，狠狠过了一把戏瘾。
          牛仿佛也听上了瘾，跑到两人跟前支愣起耳朵，停止了吃草。羊吃草间偶一抬头，不见了身旁的牛，便拼命咩咩叫唤，直到牛哞哞回应方才安静下来。看牲口如此，他们被逗乐了。
           季节在不知不觉中转换，说话不及冬天来临了。两个老人看着牛羊毛眼光光，体态肥硕，脸上满是笑意。就像一对优秀的学生，单等着向老师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爱红往张大爷这里跑得也格外勤快了，看到两头膘肥如泥捏般的牛，仿佛看到6000元崭新的票子，忍不住笑得格格的，一口一个爹叫得老汉差点儿摸不着屋门朝哪儿开了。爱红懂得逮鸽子得下豆的道理，所以每次来，手里都是大兜子小兜子，兜兜都是好吃的。张大爷不爱吃独食，每次都分一部分给李大娘。李大娘的儿媳虽没有爱红来得勤，但每次来也不空手，只是没有爱红出手大方，为此李大娘还觉得对不住张大爷。
         老人的劳动成果牵扯着孩子们的心 ，也惹得盗贼伸出了罪恶的手，一个月黑风高夜，牛羊不翼而飞了。第二天早上，看着洞开的大门空空如也的院落，张大爷跳着脚骂贼子坏了八辈子血良心，李大娘嚎啕大哭。骂声哭声引来了街坊邻居，也引来了双方的孩子。街坊邻居口中啧啧满是同情，孩子口中除了骂贼就是埋怨老人不操心。
          面对孩子的责备，他们如同吃了黄连的哑巴，不敢反驳半句。昨夜的电视剧太吸引了，他们一直看到12点，谁知贼子偏偏选在这夜下手了。。。。。。
            阴阳先生也来了，他的表情有些阴阳怪气，既没有表示同情也没有骂贼，只拿了一把点燃的香插在胡同中央，嘴里念念有词。众人被他的举动搞得满腹狐疑，忙投以探询的目光，只见他摆摆手摇摇头慢慢走开了。看他神神道道的样子，似乎这里笼罩着一股不祥之气。众人心里忽然联系起了传说中的女鬼，莫非我们这些人得罪了冥冥之中的她们，她们在指引着盗贼？要不贼子会摸这么准吗？一层阴影蒙上了老人心头。
            张大爷虽然还是每天往李大娘家串门，但已没有看电视的闲情了，坐着抽闷烟；李大娘默默看着张大爷，不时嘘出一口长气。两家的新年是在郁闷中度过的。
           开春张大爷又搬回了儿子家，儿子媳妇要外出打工，让老头看院子。爱红的姐姐在深圳好几年了，今年春节探家，听说妹妹家失窃的事，微微一笑：那才值几个钱！您俩跟我走，保证一个月也能弄那个数。张大爷本不愿回去，但觉得舌头短，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张大爷前脚刚走，李大娘夜里就睡不踏实了。每当熄灯，就看到窗外影影绰绰似有人走动；拉着灯一看，啥也没有。害得她夜里不敢关灯。这样的夜实在难熬，就向媳妇要求搬回去。儿子和孙子、孙媳都打工走了，只剩儿媳一人在家，当然欢迎婆婆了，她对婆婆的勤劳还是很赏识的。
          搬回媳妇家的李大娘，虽然夜里不看窗外，但却噩梦缠身。媳妇见她憔悴不堪，就问她哪里不舒服，婆婆只好如实相告。媳妇慌忙找着阴阳先生烧香，说是女鬼作祟。媳妇赶快买了香烛央告阴阳先生帮助禳解，折腾了好一阵子，李大娘病恹恹的身体还是不见起色，阴阳先生急得直搓手，媳妇无奈地叹口气说：听天由命吧！。
         中秋节这天，大毛的叔叔提着月饼看老哥哥，见张大爷口流涎水说话呜呜啦啦，赶紧请村里的卫生员，卫生员猜是脑血栓，让送县医院确诊。大毛的叔叔见情况危急，忙给大毛打电话。听说老爹得病，大毛连夜赶了回来。爱红不愿失去挣钱机会，还留在深圳。
         大毛领着爹在县医院作了个CT，证实了村卫生员的判断正确。医生嘱咐大毛，除了吃药还得让病人有个好心情。
         大毛坐在爹的床头，问爹想吃什么？张大爷摇摇头；又问：爹，你心里还想什么？只要儿子能办的，保证办得让你满意。张大爷迟迟疑疑地呜啦着：我想搬回女儿坟！张大爷吐字不清，大毛却听得真切。
        大毛心里嘀咕：俺爹莫非受了女鬼蛊惑？看来得辟邪了！便对爹谎称再拿点儿药，偷偷溜出大门去找阴阳先生。阴阳先生手一耷拉，嗫嚅着说：我的道行浅，降不住女鬼，我看只有请关老爷出马了！关老爷不贪女色，夜斩貂蝉，被封为伏魔大帝，只要他一坐镇，保证鬼怪绝迹。
         没多久，女儿坟的空地上矗立起一座关帝庙，烧香者络绎不绝。大毛和阴阳先生成了管庙的会首，李大娘的儿媳妇成了主持烧香的师婆。
         

彭城奔牛

《女儿坟纪事(下）》
不会这么快就结尾吧，期待下文。

寒烟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