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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礼---乡痛系列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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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1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赶          礼
                           -----乡痛系列之四
         
大清早接到表姐电话,远在家乡的表姐从电话里传来的急切声音,一下子让我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原来是表姐的母亲---我的舅母要离家出走,让我去电话帮助劝一劝。细问缘由,才知道原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因为舅母的儿子---我的表哥“赶礼”的事。
        “赶礼”,又是一句我家乡的土话,也就是“随份子”的意思,有的地方叫“随礼”、有的地方叫“赶人情”。在我的家乡,就叫“赶礼”。礼仪之邦嘛!总是礼多。就像“赶集”,“赶考”一样,一个“赶”字,却很形象的道出了那种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状态。
         舅母的儿子,我的表哥,几年前得了脑出血,因做了脑部大手术,所以,其智力只相当于十几岁的孩子,为照顾他,我的表嫂付出了很多,说是贤妻良母可能有点过,但确实赢得了亲友们的普遍赞誉。因表哥的认知能力非常糟糕,所以,平时不给他身上放钱,需要的零花钱偶尔给一点,这也是必要的。可我这个表哥呢,自从得了病之后,性情大变,原来很吝啬的一个人,现在却在“赶礼”的事情上很大方,不仅大方,而且随意性很大,平时素无往来的人,甚至是略微有一点认识,只要人家找到他发出口头邀请{我家乡还没有发请帖的习惯},就拐着那脑出血后遗症不大利索的腿脚屁颠屁颠的去赴席,到了那账桌上找到管账先生,交上100元,乐呵呵的开吃。因他常干这事儿,一个月那俩钱稀里糊涂的就没有了,所以表嫂才限制他,这老兄也有办法,你不给我钱,我出去借,小县城,七大姑八大姨又多,他就挨一家借钱,等到家里知道了,只好替他还饥荒。舅母一个老太太,心疼儿子,每月退休金才800来元,也经常替儿子还债,为此事,表嫂很不高兴,嘱咐亲友们不要借钱给表哥,你别看表哥现在的智力不怎么样,却有本事把过去几十年人生里积累的亲友记得清清楚楚,转弯抹角的就能找到一个你意想不到没有嘱咐过的亲友,从那里借到钱。这次就是因表嫂当着舅母发牢骚,引起护犊心切的舅母不高兴,收拾包要离开家,当然,在大家的劝说下此事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出生的小县城,原本民风淳厚,可近二、三十年来,尤其是文人艺人大唱赞歌颂扬盛世来临的新时代,民风民俗却日渐式微,优良的传统文化没见到继承下来{如果这酱缸里还有优良传统的话},这“赶礼”之风却越刮越厉害。
         去“赶礼”是因为人家发出“办事情”的邀请了。“办事情”也是我家乡特有的词汇,比如,孩子结婚叫“办红事情”、老人过世叫“办白事情”。
如今“办事情”的变异,起于何时源于何因?谁也说不清。孩子出生叫“下奶”摆酒、满月了摆酒、小孩子过生日摆酒、长大了上大学摆酒、孩子当兵摆酒、买房摆酒、订婚摆酒、结婚摆酒、生病住院了要“赶礼”、出院了还摆酒、买卖开业摆酒、盖房子叫“上梁”摆酒、搬家叫“温锅”摆酒、连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人都摆酒,最后大家变着花样“办事情”,人人每天都在给别人送钱,于是就想着自己“办事情”把钱收回来。实在没有理由就挖空心思编造理由,为此闹出了不少天方夜谭式的笑话;买卖开业{租个柜台}、家里装修{蹲便改坐便}、重新开业{木门改卷闸门}、狗下了一窝崽子{俗称下奶}。如此循环往复,每个人在当受害者的同时,又成为这个故事的导演……
          去年回家乡,跟我的同学在一起喝酒,他讲个笑话,真实的说明了问题我这个同学,开了一个小型洗车房,雇佣的女工两口子打架,他去劝说,那男人在抱怨家里穷的这样,还得经常“赶礼”,有些承受不了,想“办事情”捞回来,还没有理由。我同学明白了,这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给他出了个主意说;过几天,我的洗车房要安装一套热水设备,需要停业两天,安装好了之后,照例要举办开业典礼,到时候,你就在你的村里说是你的买卖,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大家来“赶礼”了。果然,这小子就在村里忽悠上了,说自己在城里开办了一个洗车房,后天就开业了,邀请大家进城吃酒,到了那天,租了一台破破烂烂的中巴,拉来了几十个乡亲,到了洗车房,我同学对他眨巴眨巴眼神后,出去到马路对过的树荫下,蹲着抽烟,看他表演,这小子按照事先的约定,先对几个洗车女工吆吆喝喝几句,再进到里间,拿出一串鞭炮来,亲手燃放了,然后招呼大家上车,去酒楼开席,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我同学慢慢的踱步过来,接管了老板的身份。那边已经亟不可待的酒过三巡了。这次“办事情”使这小子接礼金几千元,小小的好过了几天。
         
是我的这个舅母,一个退休三十年的老太太,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个人,开口就叫大婶,经过那人反复提示,自己使劲回忆,半天才认出来是早已过世的老头子年轻时一个单位的同事 ,四十年前是老头子的部下,如今是那个工厂的厂长了,进了门后,此人打开话匣子,先是忆起当年与老头子的友情,后是感慨人世的沧桑,事态的浇薄,把老太太也弄得像似遇到了知己,唏嘘不已,临走了,却开口告诉老太太,他儿子下个礼拜天结婚,请大婶务必赏光去喝喜酒,老太太在此节骨眼上,也没有办法推辞了,只好答应下来,到那天,去了人家“办事情”的酒楼,把100元交给账房先生写账上。转过头看那厂长,那人却像不认识似的,微微一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人家去忙着接待更尊贵的客人去了。只好自己讪嗒嗒的找个角落,无滋无味的吃了几口东西。回来这个气呀!你说,此人贵为厂长,现在那国营厂子已经被他鼓捣成自己家的了,身家千八百万,为了一点礼金,都能屈尊到这种地步。这么些年没有来往,连老头子卧病在床十几年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而且,我估计,以后走在大街上,再遇到老太太,都不一定能打个招呼。
        别人“办事情”,不去不就得了?回乡的我不止一次和当地人探讨这个问题,但人们的回答几乎差不多:人都有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心里恨得痒痒的,但人情还是要去送的。“有的人为了面子就到处借钱赶礼,连钱都借不到的,就只有不要这张脸了!”
         平时,偶尔有事,打电话回家,总是嫂子接,哥哥不在家,嫂子告诉我,你哥哥又“赶礼”去了。紧接着抱怨,这个月30天,你哥哥已经赶礼31份了。其它亲友也大都差不多,尤其是每年的元旦前,是新兵入伍的高峰,八月份是高考放榜的高潮,五一、十一前后是结婚的高潮,那时候,家家都不用开伙,家里人全都出去“赶礼”还吃不退。俺老鹤每次回去都会赶上有亲友“办事情”,走到大街上碰到的就告诉你,在什么什么地方,他“办事情”,你务必要去,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花钱买罪受,少了还拿不出手,你一个在外边混的人,人家都以为你有多大的出息了,人家100元,你就得200元,人家200元,你就得500元。最有趣的是去年回乡,去一个同学家里,这个同学也是在外多年,部队里的人,这次他也回乡探亲,我们就见面了,到他家没有说上几句话,他那做小买卖的弟弟就过来告诉我,他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后天“办事情”,让我去喝酒,哈哈,你说这事儿,当着他哥哥的面,我还好意思拒绝吗?
         每次回故乡,都感受到城里天天都在摆各种各样的宴席,人们想的就是今天该到哪里“赶礼”,明天又该到哪里,如何想办法“办事情”捞钱。“办事情”成了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没有心思搞生产搞经营,生活全乱了套。人们挣的钱都拿去吃酒去了,没有钱消费,小本生意越来越难做。
         为了“办事情”捞钱,更有指山卖磨的,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也会有人找来,告诉你他的孩子在沈阳或者大连甚或北京买房子了,定于某月某日“办事情”,邀请你去,那房子到底买没买谁也无法印证;每年八月,高考后,就会陆续接到孩子考大学谢师宴的邀请,还有的孩子考了300来分,没有收到任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也跟着办谢师宴,收了礼金后就没有动静了,人家都开学一个月了,却迟迟没有见到那孩子离开县城,你若是问,人家会说,那个大学不好,不去了。最可笑的是“赶死人礼”,亦即当地人口中的“白事情”,人死了,还在屋里地上停尸,外边的响器班子和二人转就开场了,尽管死的是90岁的老头,他们照样唱《妈妈的吻》和《相思风雨中》,那些“赶礼”的客人与主人都面无戚容,高声开着荤的素的玩笑,引起大家一阵阵哈哈大笑,酒席上甩开腮帮子大吃,以这种嚼倒泰山不谢土的劲头,发泄自己被自愿来“赶礼”的不情愿。
        前几年,俺正上班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小时候一起学画画的一个伙伴,多年没有联系,不知道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告诉我他礼拜天结婚,邀请我回家乡“赶礼”,我有些缓不过劲儿来,问,你不是结婚了吗?并且孩子跟我的孩子差不多大。他说;我离婚了,这是二婚。我的妈呀!这都怎么了,想钱想疯了都。恰赶上那时候我确实很忙,按照他说的那个时间,是早已经定好的税务局开会,而且还有自己学习的考试,都安排在那几天。我当时就告诉他,我没有时间回去。估计他会很不高兴,因为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常听大家都在抱怨,每个月工资不够"赶礼"的.然而,与“办事情”相关的一些产业如酒楼饭店、卖鞭炮的、婚纱影楼、出租灶具餐桌的、唱二人转的、鼓乐响器班子等,却出现畸形的繁荣。县城的酒楼饭店门庭若市,有的酒楼一天接待三四个宴席;土啦吧唧的小影楼有七八家;生意最火的是出租餐桌灶具的,一般一个乡镇有10多家,专门出租餐桌灶具兼卖鞭炮的人,年收入少说也有10多万。
          大概也就是从摸着石头过河开始,随着当地物质生活的改变,干部们的带头作用,上行下效。传统的生活方式受到冲击,优美的民俗却渐渐变异,醇美的人情变了味,以至演化成“公害”。
          我认识家乡的一个局长,当然是一个非常有实权的强力部门的局长。他有四个儿子,最大的比我小几岁,每个儿子都经历了订婚、结婚、生孩子、买房子、搬家、再买房子、再搬家的多次折腾,其中还有两个又离婚、再婚、再生孩子。这么些次,都是大操大办,每一次摆酒都会有上百桌客人,每一次都大吃三天,你说说,那礼金得收多少?我家乡的官员,最喜欢买房子了,一套房子买到手,要不了几个钱,小县城,可能十几万就够了。可是每次摆酒,就可以收到超过房子价值的礼金,岂不是大家给买的房子吗?而且还绰绰有余。
        我认识的人中,一年二年就搬一次家的大有人在。手里有点权力的,都在抓紧“办事情”,中小学幼儿园的老师直接就要求孩子们“赶礼”,有敢不去的吗?在那个“办事情”---“赶礼”的过程中合理合法的致富。官员们“办事情”是纯收入,只收进不用往外“赶礼”。小老百姓互相之间“赶礼”是“驴肯痒痒一替一口”,收到多少还得赶出去多少。官员告诉你老百姓去他家“赶礼”,老百姓因平时求人家办事儿欠人家的人情或考虑到今后可能会有求人家而不敢不去,而老百姓家里“办事情”都不敢告诉官员,知道自己即使告诉人家了,人家也不一定能给面子来“赶礼”。官员通过“赶礼”将黑色收入灰色收入一并洗白,借口人情往来做幌子变相将权力寻租转化成财富。在这次循环往复的游戏中,每个人都在往上一阶层输血,越往社会底层越贫血,最大的输家就是处于食物链末端的小百姓,小民百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为“赶礼”而“赶礼”且执迷不悟,也跟着小鱼穿大串,幻想通过去官员家“赶礼”换取尊严、换取尊重、换取平等,岂不知这只是暂时的,一顿饭的时间内,你是他的座上宾,过后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你求到他办事儿,还是要按照行情花多大的钱办多大的事儿。他们口攒肚子挪的那俩钱,就这样被那些乾坤大挪移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了。
              
有的人恨恨的对这种生活方式不满,却找不到这责任该有谁来负,只能慨叹世风不好。据说本县最高学府---县高中的几个退休的白胡子老头,仗着自己曾教出几个有出息的学生,拄着拐杖找到县长,要求查处管理无方的“射精办”{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头头,同时提出能不能由政府出面建立一个制度,或者专门设立一个部门来管这事儿,连这个部门的名字都替政府想好了,就叫“禁操办”,嘿嘿,别想歪了,禁止大操大办办公室。也不知道这"禁操办"能不能比“射精办”强点,保护老百姓再不被操办了?!
                                   2009年8月10日

发表于 2011-2-21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放牛小子文友。很喜欢你的文章。希望你能喜欢这里
发表于 2013-12-25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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