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以精炼为要,能用尽量少的文字表达尽量多的意思,才算得上是高手。常见有一类诗人,下笔总是难以自控,往往把能用五言表达的内容写成七言;能用绝句写完的东西拖成律诗。这种现象,可以称之为“臃肿”。在当今诗坛,此病较为普遍,兹略拾数例以为证: 此作写安庆长江大桥建成后给菜农带来的种种好处,时代精神、生活气息俱有。失在用语牵强、拖泥带水。倘压缩成五言,效果似能胜出一筹。 首句“宜城”二字可承题省略,道“苦”亦不如言“愁”。次句“风雾”太着拼凑痕迹,扫去为宜;“舟车”易作“车马”,可将“往昔”的时间跨度加大不知多少倍。颈联“阔”字多馀,长江上架桥,还能窄得了吗?且上下语意不畅,稍加删削,变平行为流水,岂不言简意赅?五六句词语亦欠推敲:“赏黄梅”其意已明,无端复赘一“花”,便成蛇足;“果”有香不解自“飘”,偏要让贤与“地”,也有悖常情。去掉枝蔓,纠正偏差,留下十个字便成好句。第七句更是败笔,想长江“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是何等声威、气势,岂可以“细浪”状之!反用一句唐诗,作“从此天涯近”,于此题可谓恰到好处。结尾承前意稍作调整,整首诗便浑然天成了。请看它的新面目: 此诗压缩成五言之后,比起原先的七言来,内涵是不是更丰富了呢?通过对照,我想答案是不难得出的。 此作拖泥带水一如前例,笔墨游离则有过之。整体压缩成五言,是为所宜。题目是写菊,却不知相对集中笔墨去描摹所咏对象的个性特征,偏要安排“柳”去“牵风”、“鸥”来作“伴”,还要外加一片“枫红云淡”凑热闹。各类无关紧要的物事,开门便齐来应卯,“宾客”挤破了门洞,“主人”还有得地方容身么?真正的喧宾夺主了!这两句并非缺少美感,只是离题太远,白白浪了好镜头,不如用“自归陶令宅,三径享清幽”破题为好。“怜芳”、“惜玉”二句,有拆用成语之嫌,于菊花也不甚切。“傲骨”可“留”,“情怀”则不必“敞”,前句作“簪鬓高情见”,暗扣着杜牧之“菊花须插满头归”,岂不甚好?后半重调次序,该并的并,该淘的淘,去掉“生来自有天然美”一类套话,于五、六位置安排一联流水对,通首便生动多了。其味如何,不妨一读: 不经过一番斫削,读者诸君能够看到真正的《咏菊》么? 此诗写篆刻缘,格律上虽无毛病,但“纹痕”、“墨迹”、“单线”、“双刀”连带“家传”技艺,叙之惟恐不全,结果笔力均摊,无一及到深处。即事咏怀之作,最好能取其一点向深处挖掘,切忌贪大求全,面面俱到。一求全就会摊薄,一两石灰,怎么能够粉白一栋楼房呢?与其淡饮百杯,不若浓尝一盏。金石篆刻,法门甚多,七言八句岂能道得尽?道不尽,便不道。删除枝枝蔓蔓,迳作“镌到随心无古法,迎风一笑达荒蛮”,大匠无形,岂不强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法门罗列?你看,“臃肿”一消,诗味不是顷刻间便浓起来了么: 看似惊天动地,实则虚张声势。惟结尾二句想象奇特,得此二句,此诗不但可以救,而且能别创出一番天地来。 改造之法,先略取二、四句些许意思,翻造成“凌空一箭破重云”作开篇,接下来既不要“惊”了“王母”,更不要“恐”了“玉皇”,只须把当年大闹天宫的那位请出来,让其抓耳挠腮地嚷上两句,全诗便鲜活非常了。 “哪路神仙强过我?敢来天上划新痕!”大圣爷爷都如此说了,别人还有谁敢不服气?这样侧面烘托,比直接说“神五”如何如何,要有力量、有趣味得多。剪裁、压缩、改造后的诗,浮肿尽消,当真是“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