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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讲义] 【唐诗故事】薛宝钗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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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4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唐诗故事】薛宝钗论诗

唐诗故事

薛宝钗论诗
  薛宝钗是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艺术形象,她是《红楼梦》中三大中心人物之一,因此她与贾宝玉、林黛玉之间的爱情婚姻的矛盾、纠葛,便构成了《红楼梦》中一个重要的内容。薛宝钗相貌出众,人品端方,而且博学多识,具有极强的艺术魅力。她的聪颖明慧、通今博古、多才多艺,向来为人们所推重。而她对诗歌的评论,反映了她的艺术鉴赏力和美学观点,更值得探讨。
  《红楼梦》中,经常写到大观园中众多青春女性写诗论诗的情景,其中写得浓墨重彩而又生动传神,大概就推描写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场面。她们二人赋诗,轮番夺魁,难分高下,可谓“双峰并峙,二水分流”,每当读到这些章节时,读者大都会从中得到艺术的感染和熏陶。而他们二人的论诗,也常常出言惊世骇俗,旗帜鲜明,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甚至是发人所未发,道人所未道,也同样使广大读者从中得到有益的教益和启迪。
  薛宝钗虽然常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开导别人,不赞成女子读书作诗,但她自己却既善写诗又善论诗。她论诗时,常提出很多独特的艺术见解,读来令人耳目一新,甚至常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第三十七回,薛宝钗对如何作诗发表了很多好的见解。她曾对史湘云说:“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子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从中可以看出,她是主张诗要立意清新、 命题新奇,但是反对刁钻古怪,韵过于险的,这无疑是正确的。即使是讲究创新,她也是有原则的,反对过于新巧,认为过犹不及,过了就不会写出好诗的,终不免小家子气。这样的观点不偏不倚,可谓公允之至。
  她还对史湘云说:“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俗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在他看来,好诗就应该“又新鲜,又大方”,决不能落入俗套。这样的见解无疑是高明的。
  大观园里结成了诗社,李纨自荐出任社长,青年男女共赋海棠诗。但是除李纨外,大家都未曾欣赏到新抬进的两盆白海棠,做起诗来却有难度,于是迎春提出疑问:“都还未赏,先倒做诗。”这时薛宝钗说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作,如今也没有这些诗了。”这里宝钗又提出一个“寄兴写情”的观点。脂砚斋对此评曰:“真诗人语!”
  文学固然来源于生活,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但是并非任何创作都要拘泥于此。既然人们过去见过白海棠,未必非得像小学生一样,作诗前亲自观赏一番,然后再下笔。诗不能照搬生活,特别是咏物之作,贵在“寄兴写情”。从这个角度看,宝钗的观点无疑是可取的。她的那首咏白海棠诗,正是她这个创作主张的最好实践,这个不拘泥于白海棠之形,而是重在传达出白海棠之神,重在比兴寄托,于是有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彻魂”的传神之笔,有了“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的寄兴之意,因而这首诗也成了宝钗性格的一个形象写照,人们由这首诗便会很容易地想象出她那特有的端庄稳重、敦厚温柔的品格,乃至她的气敛神藏、内蕴外朴的以退为进的处世哲学。特别是“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二句,深蕴哲理,更能引人遐想。有人说宝钗倡导“寄兴写情”,而此诗却并非以“情”、“兴”见长,未取法唐诗,而是效法宋诗。此说不免有些欠妥,显然是把“寄兴写情”看得面太窄了。其实这里的“情”和“兴”,包涵的内容是很广的,这首诗堪当“寄兴写情”的咏物佳作,完全可以自立于古代优秀咏物之作之林。
  宝钗不主张因作诗限韵而束缚人的做法。史湘云问咏菊诗“该限何韵”,宝钗答道:“我平生最不善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限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于是湘云听后说:“这话很是。”在宝钗看来,诗不必限韵,如限韵定会束缚人,这就不会做出好诗,显得小家气派。这表明,在形式和内容的关系上,宝钗更重视内容,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在当时能有这样的见解是难能可贵的。
  薛宝钗还认为作诗不能因袭步拟古人,而要勇于翻出新意来,这才可能写出好诗。在第六十四回中,宝钗曾指出:“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是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闻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与人同。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从中可以看出,宝钗对中国古代诗歌熟记于胸中,并且能够显示出她那目光四射、浊照深微的识见。
  古代的咏史诗多如牛毛,但有很多却是人云亦云之作,没有什么新意可言。而诗至晚唐,李商隐、杜牧、皮日休、罗隐等人,于咏史题材,善作翻案文章,读来耳目一新,令人深思,确有史论价值,如李商隐的《贾生》、杜牧的《赤壁》、皮日休的《汴河怀古》、罗隐的《西施》等诗,皆是翻案出奇之作。宋代的王安石、欧阳修继承并发展了这种传统,他们歌咏王昭君,借古讽今,寓意深远,于旧的题材中翻出了新意,可谓化腐朽为神奇,袭故而弥新,读来的确能给人以启发。
  宝钗特别举出王安石的“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和欧阳修的“耳目所闻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两联诗来,应是独具慧眼之举。从前人们总是认为汉元帝是个事先被蒙蔽、事后翻然猛醒的多情的好皇帝,而罪魁祸首则是画工毛延寿。可是王安石的《明妃曲》则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封建君王,认为汉元帝亲手制造了王昭君的悲剧,其实毛延寿独当罪名是冤枉的,可见立意之新奇,揭露之大胆,笔锋之犀利。欧阳修《明妃曲和王介甫》又进一步指出:“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忘昭君的悲剧就发生在皇帝的身旁,这是“耳目所及”之事,那远在“万里之外”的“夷狄”又怎么能制服呢?于是进一步指出:“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作者又在王安石的基础上,提出了更加尖锐的问题。
宝钗能在众多的咏王昭君的诗中,独选出这两首,认为“二诗俱各出己见,不与人同”,这样的见识是十分罕见的,使人有拨开阴霾见青天之感。由宝钗盛赞王安石、欧阳修的两首咏昭君的诗,我们也能从中联想到《红楼梦》对封建君王的批判态度,从中又能看出作者之胆识。逼近如此,宝钗还认为黛玉的五首咏史诗,与王安石、欧阳修的两首咏史诗一样,都是因“立意新奇”而“别开生面”的,从而对黛玉的诗作予以高度的赞美,这又彻底打破了封建社会“文人相轻”的陋习,显出了宝钗的大度,这一点尤为宝贵。
薛宝钗在理论上主张诗要立意新奇,善翻古人之意,在实践上也是这样做的,她的《临江仙》一词就很好地体现了她的这一主张: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碟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臣。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是一首歌咏柳絮的词。在亮出这首词之前,宝钗曾说:“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未必合你们的意思。”这就说明,她本来就想作翻案文章。宝钗之前写柳絮那几首词,格调几乎都是哀怨愁苦的,如探春和宝玉合作的《南柯子》云:“也难绾系也那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黛玉的《唐多令》云“漂泊亦如人薄命,空缱绻,说风流”;宝琴的《西江月》云:“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纵然是风流俊爽、英豪阔大的湘云,她的《如梦令》也有“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的句子。而宝钗这一首《临江仙》,则同上述几首词低徊哀婉的格调完全相反,词中充满了乐观开朗、昂扬奋发的情绪。而这同她那“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的性格是完全一致的。其中“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二句,或许是有意识地翻用苏轼《水龙吟》词中的“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之意写得很有点奋发向上、乐观昂扬的情趣。特别是“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二句,唱出了古今柳絮诗词的最高音,也让人们透过词句看到了宝钗在贾府中因深得众人喜欢而踌躇满志的得意心态。这首词不仅善翻古人蜘意,而且形象地展示了人物的个性特征,赋形传神,寄托遥深,感物抒怀,格调高昂,当是咏物词的佳作,难怪获得了大观园里那些青年诗人的一致好评,令他们拍案叫绝,由衷赞叹:“果然翻得好气力,自然是这首为尊。”因此,薛宝钗又一次夺魁诗坛,赢得了众人的青睐。
  在第四十九回,薛宝钗因香菱作诗入魔,史湘云整日大谈写诗,曾对史湘云开玩笑说:“我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个女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一个香菱没闹清,偏又添了这么个话口袋子,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么!”湘云听了,忙笑问道:“是那两个?好姐姐,你告诉我。”宝钗笑道:“呆香菱之辛苦,疯湘云之话多。”湘云香菱听了,都笑起来。在这个片断中,宝钗所说的话,固然反映了她对女儿家作诗的偏见,所取笑的也是香菱、湘云作诗之忘情投入,但是从他转述湘云的话中,也完全可以看出她对中国古代的一些大诗人的诗风还是了如指掌的,也表明了她的诗歌素养。
  由薛宝钗的诗论,我们看到了曹雪芹美学思想的一个侧面。在《红楼梦》中,曹雪芹把他的诗学主张,借博学多才的薛宝钗之口形象地表达出来了,但是小说中却写得非常巧妙,非常自然,不露一丝痕迹,也没有一点说教气,完全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
  曹雪芹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他一生坎坷而短暂,贫穷和疾病夺去了他的生命,一代大文豪却英年早逝,千古文章未尽才。他还没有来得及把他的文艺主张和美学思想,系统而全面地表述出来。他对诗词曲赋有着高深的艺术修养,有着独特的艺术见解。他为小说中众多的人物形象,创作了那么多既切合人物各自性格特征,又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诗词曲赋,这已令后人惊佩不已,赞叹绝倒。但是,由于很多复杂的原因,今天除未完的《红楼梦》外,我们只能读到他的两句诗:“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风格深受李贺影响,却又不乏自己的个性。张宜泉说曹雪芹“君诗未曾等闲吟”,敦诚也说“爱君诗笔有奇气”,曹雪芹的诗才,从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因此说,曹雪芹在小说中,让聪明灵秀、博闻广识的薛宝钗等人,出来谈论诗词,目前所谈又见解非同凡响,一鸣惊人,这是一种既巧妙,又自然,同时又极为可信的阐述自己诗歌主张的方式,从中就可以看出曹雪芹的独具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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