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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9日早读 王国维《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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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9 09: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王国维《人间词话》赏析
〔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词是要以境界为最高标准。有境界的词,就自然而然会有很高的格调品位,自然而然出现著名的诗句。五代、北宋的词之所以那么独创绝世的原因就在这里。
〔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词中既有诗人想象造出的虚拟意境,又有描写现实的真实意境,这就是理想派和写实派这两个词派相互区分的地方。但是这两个词派很难完全区分开,这是因为大诗人所想象出的虚拟意境一定符合自然规律,而描写的现实意境同样必然接近诗人的理想信念。
〔三〕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有的诗词表达出诗人自我的情感,也有的诗词表现出诗人忘我的境界。例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和“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就是写出的景物带有诗人自己的情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和“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就是没有写到自己的情感经历,纯粹写景物。写有我境界的诗人,从主观去看事物,所以写出来的景物都带有作者情感的主观色彩。写忘我境界的诗人,客观地看待事物,所以诗词中分不出哪句抒写自我感情,哪句描写事物。以前的诗人作词,写有我境界的主观诗比较多,却不一定有能力写出无我境界的客观诗,所以能写出无我境界的诗人在众多文人墨客之中能独树一帜。
〔四〕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无我境界只有在诗人心境澄明、自由静穆、超越欲念之时才能获得。有我境界,需要诗人在强烈感情冲突经自然迸发过后再静静回想和深切感受时,构思创作得到。所以将有我境界和无我境界分别形容为优美和宏壮。
〔五〕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律。故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现实自然生活中的事物,互相关联着,相互制约着。但是将其写入文学和画入美术中时,一定会遗失这些关联和制约,并不完美,所以写实派的艺术家也是理想派的艺术家。同样即使不管怎样虚拟构造出的境界,它的源泉材料一定是取于客观,而且它构造的方法也一定服从自然规律。因此理想派的艺术家也是写实派的艺术家。
〔六〕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所谓境界,并非单指景物,喜怒哀乐也是诗人心中的一种境界。所以能写真景物、真感情的诗词,可以称为有境界。否则称为无境界。
〔七〕“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宋祁《玉楼春》中“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仅用了一个“闹”字,整首词的境界就全都衬托出来了。张先《天仙子》词中“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仅用了一个“弄”字,整首词的境界也就全都衬托出来了。
〔八〕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境界有大小之分,但是不能据此来区分它的高下。“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怎能认为不如“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意境呢?“宝帘闲挂小银钩”怎能认为就不如“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境界呢?
〔九〕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严沧浪《诗话》里写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我认为北宋以前的词也是这样。但是严沧浪所说的“兴趣”,阮亭所说的“神韵”,只不过是说出了诗词的表面而已,不如我提出的“境界”二字来得深探诗词的本质。
〔十〕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李白单纯靠气象就能成佳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只有寥寥八个字,就已经足够让千百年所有来过此地的诗人闭嘴了。后世只有范仲淹的渔家傲》和夏英公的《喜迁莺》,勉强能继承李白的诗境,但是气象已经不如了。

〔十一〕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妙绝人。”差近之耳。
        张惠言说:“飞卿之词,深美闳约。”我认为,这四个字只有冯延巳足够当之无愧。刘熙载说:“飞卿精妙绝人。”差别的意思很相近。
〔十二〕“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
      “画屏金鹧鸪”,温庭筠写的,他的词品与这句相似。“弦上黄莺语”,韦庄写的,他的词品也与这句相似。冯延巳的词品,若真要在他的词句中找一句来代表形容,那么“和泪试严妆”这句,几乎很接近吧?
〔十三〕南唐中主词“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李璟的词“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所有种花朵的田地不整治而杂草丛生,美人青春殆尽颜容衰老的感觉。但古今读者唯独欣赏他那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是因为能读懂“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这句所包含的忧国境界和言外之意的知己不容易找。
〔十四〕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温庭筠的词,用词很讲究,很柔美。韦庄的词,整体结构大气合理,文章有分有合,逻辑清楚,思路敏捷,也许用词不是特别美,但是整个文章会让人感到一种整体感和大局观。李煜的词,用词极简单,猛然一看似乎什么也没说,但是仔细一品,发现作者大多进入了“无我之境”,通过简单的白描手法,将一种力量暗藏于朴实无华之中。
〔十五〕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词到了李煜那里眼界才开始扩大,于是感慨变得更为深刻,使词从伶伎的戏词变为官僚文人的词。周济认为李煜的词不如温庭筠和韦庄,可以说是颠倒黑白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温庭筠的词集《金荃词》和韦庄的词集《浣花词》哪有如此的气象呢!
〔十六〕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词人是不失赤子之心的人。所以生活在深宫中,由女人养长大,这是李煜作为君王的劣势,也是他作为词人的优势。
〔十七〕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写客观诗的诗人不能不多阅世,阅世越深则写作素材越丰富越富有变化,像《水浒传》、《红楼梦》的作者就是这样。写主观诗的诗人不需要多阅世,阅世越浅则性情越率真,就像李煜这样。
〔十八〕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德国尼采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李煜的词,确实可以说用血写成的。宋徽宗《燕山亭》的词也略与之相似。但是宋徽宗不过是自述身世的凄惨,而李煜则俨然有释迦和基督那种承担负荷人类罪恶的意境,他俩的内涵大小固然不同了。
〔十九〕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
         冯正中的词不仅不失五代的风格,而且意境独特和规模庞大,开创北宋一代词风。与李璟和李煜的词都在《花间集》收录范围之外,应当是《花间集》中不选用他们的少量字句。
〔二十〕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
         冯正中的词除了《鹊踏枝》、《菩萨蛮》等十几首最名声大、声势盛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我认为韦应物的“流萤渡高阁”和孟浩然的“疏雨滴梧桐”都不能超过。
〔二一〕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欧阳修的词《浣溪沙》“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认为只用一个“出”字,就达到了后人说不出的境界。我认为此句借鉴了冯正中《上行杯》的“柳外秋千出画墙”,只是欧阳修的语句更精致罢了。
〔二二〕梅圣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梅尧臣的词《苏幕遮》:“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刘熙载认为:秦观一生似乎专一地学这种风格。我认为:冯延巳的词《玉楼春》:“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欧阳修一生似乎专一地学这种风格。
〔二三〕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众人公认林逋的《点绛唇》、梅尧臣的《苏幕遮》、欧阳修的《少年游》这三首是咏春草的绝调。大家都不知道先有冯延巳的“细雨湿流光”这五个字,能把握住春草的精髓。
〔二四〕《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诗经·蒹葭》这篇,最博得《国风》读者的深深认可。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意境与之很接近。只是前者洒脱磊落,后者悲壮。
〔二五〕“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诗经·小雅·节南山》的“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表达诗人虑忧人生。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与之相似。陶潜的“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表达诗人担忧世道。冯延巳的“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与之相似。


〔二六〕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自古以来,凡是成就大事业、大学问的人,必然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种境界。这种语句,如果不是大词家、大手笔,无论如何是写不出来的。但是如果就用这种意思解释以上几首词,恐怕要遭到晏殊、欧阳修诸公的反对。
〔二七〕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欧阳修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和“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在豪放中又有沉着的意态,所以境界尤其高明。
〔二八〕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末足抗衡淮海也。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认为:“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我认为这只有淮海足以当之无愧。晏几道确实矜贵,但可以与张先和贺铸并驾齐驱,并不足以抗衡淮海。
〔二九〕少游词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
        秦观的词意境最凄婉。到了“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得凄厉了。苏东坡欣赏秦观《踏莎行》的尾两句,如同只看到皮肤外相,未得精髓。
〔三十〕“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尽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诗·郑风·风雨》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楚辞.九章.涉江》的“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王绩《野望》的“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秦观《踏莎行》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这些句中的气象都很相似。
〔三一〕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昭明太子认为陶渊明的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兴京。”,王无功认为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大部分的词中可惜少了这两种气象,前者的气象只有苏东坡略得一二,后者的气象只有姜夔略得一二。
〔三二〕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
        词的正声和淫雅之声,在于神韵不在外表。欧阳修和秦观虽然写艳诗,终究有品位风格。到了周邦彦,便有淑女与倡伎的区别。

〔三三〕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周邦彦的词深刻长远的境界比不上欧阳修和秦观。只有谈论情感体察事物,极尽细致巧妙,所以不失为第一流的作者。只是遗憾创作曲调的才华很多,创作意境的才华很少罢了。
〔三四〕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词忌讳使用替代字。周邦彦《解语花》的“桂华流瓦”,境界很精妙。可惜用“桂华”二字代替“月”罢了。从吴文英以后,则使用代字的人更多。之所以这样做,要么意境不足,要么语句不精妙。因为如果意境足够则没空使用替代字,如果语句精妙也不必使用替代字。这就是为什么秦观的“小楼连苑”和“绣毂雕鞍”被苏东坡所嘲讽。
〔三五〕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霸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沈伯时《乐府指迷》中说:“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好像唯恐大家不使用替代字。如果真的以这为功夫,那么古今大型资料类书籍都在,又用词作什么呢?确实应该被《四库提要》所指责。
〔三六〕美成《青玉案》词:“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周邦彦《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句确实能得到荷的神韵本质。觉得姜夔《念奴娇》《念奴娇》二词,如同有隔雾看花的遗憾。
〔三七〕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诗词唱和,和作需要步韵,需要呼应,受到较多限制。苏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却超过了章质夫的原唱。章质夫的词,本是原唱,相比之下却像是对东坡词的和韵。才华不可以强求就像这样。
〔三八〕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咏物的词,自然以苏轼的《水龙吟》为最精致,史达祖的《双双燕》次之。姜夔的《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而没有一句话质实。比起古人的“江边一树垂垂发”、“竹外一枝斜更好”,“疏影横斜水清浅”等句是否有些逊色呢?
〔三九〕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姜夔写景的作品,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然格律风韵高超绝妙,但如同雾里看花,终究隔了一层。梅溪、梦窗诸位诗人写景的弊病,都在一个“隔”字。北宋词坛风流,宋太祖渡江后就绝迹了,难道真的存在时运际会在其间吗?
〔四十〕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阙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问“隔”与“不隔”的区别,回答:陶渊明和谢灵运的诗不隔,颜延之的诗稍微有隔;苏东坡的诗不隔,黄庭坚则稍微隔。“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只在于不隔。词也同样如此。假如用一位诗人的一首词来评论,如欧阳修《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阙:“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句句历历在目,就是不隔。至于“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就隔了。姜夔《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于“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就隔了。但南宋的词即使不隔,与前人比较,自然还有浅深厚薄的差别。
〔四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古诗十九首》第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古诗十九首》第十三“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像这样写情,才能算不隔。 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斛律金《敕勒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像这样写景,才能算是不隔。
〔四二〕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古今词人论格调之高,没有人比得上姜夔。可惜他不在意境上花功夫,所以感觉没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终究不能评他为第一流的作者。

〔四三〕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傍素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南宋的词人,姜夔的词有格调而感情平淡,陆游的词有气势但缺少韵味。其中能够与北宋词人一比高低的,只有辛弃疾一人了。近人把南宋当作自己的祖宗,却把北宋当作远祖进行迁移,这是因为南宋的词易学,而北宋的词难学的缘故。学南宋词的人,不是师从姜夔就是吴文英,这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词易学,而辛弃疾的词难学的缘故。也有学辛弃疾的人,全部学他的粗犷和滑稽,因为这些东西易学,而真正的精髓难学。辛弃疾的精髓,在于有性情、有境界,如果从气象来说,也有“傍素波干青云”的气概,这哪是后人当中那些龌龊的小辈所能比拟的呢?
〔四四〕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苏轼的词旷达,辛弃疾的词豪迈。没有他们二人的胸襟而又想学习他俩写词的风格,就好像是东施学习西施捧心一般的照搬照抄,效果会适得其反。
〔四五〕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脱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读苏东坡、辛弃疾的词,必须观察他们的雅量高致,有的伯夷、柳下惠的高风亮节。姜夔虽然像蝉脱尘埃,但终究不免局促车下。
〔四六〕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中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苏东坡、辛弃疾的词狂放,姜夔仍不失为拘谨,像吴文英、史达祖、张炎、周密、陈允平,同归于见识简陋而已。
〔四七〕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辛弃疾中秋节饮酒到天亮,用《天问》体赋《木兰花慢》来送月:“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词人想象,直接悟到月球绕地球公转的道理,与科学家密切吻合,可谓理解力敏捷过人。
〔四八〕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刘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此二语令人解颐。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认为“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刘熙载《艺概·词曲概》认为“周旨荡而史意贪。”这两句令人开颜欢笑。

四九〕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认为“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我阅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之中,实在没有能当之无愧的。有的话,只有他的“隔江人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句。
〔五十〕梦窗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吴文英的词,我取他词中的一句来评论:“映梦窗,凌乱碧。”张炎的词,我取他词中的一句来评论:“玉老田荒。”
〔五一〕“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这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在词中寻求这种境界,
        只有纳兰性德塞上的作品,如《长相思》的“夜深千帐灯”、《如梦令》的“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别与之相近。
〔五二〕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纳兰性德用自然的眼光看事物,用自然的话语谈论情感。这是应为他刚进中原,没染上汉人的风气,所以能如此真切。北宋以来,只有他一人这样而已。
〔五三〕陆放翁《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其言甚辨。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陆游《花间集》认为:“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四库提要》反驳,认为:“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这言论非常雄辩。但要说词一定比诗容易,我不敢相信。陈子龙的话说得好:“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树一帜,原因也在这里。
〔五四〕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四言凋零了而出现了楚辞,楚辞凋零了而出现五言,五言凋零了而出现了七言,古诗凋零了而有律诗绝句。律诗绝句凋零了而有词。因为一种文体通行久了,写的人也就多了,慢慢地就会形成套路和习气。即使是诗词中的豪杰能人,也很难从中自己写出新意,于是避开另创新文体,以此来解脱这束缚。一切文体之所以开始时繁盛发展最后衰败,都是这个原因。以前说文学是后来写的不如前面作的,我不敢认同。但单就一种文体来说,则这种说法则又是必然的,千古不易。

〔五五〕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如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
        诗的三百篇、十九首,词的五代词、北宋词,都无题。不是没有题目,诗词中的意思,不能用题目表达尽。《花庵词选》和《草堂诗余》,每个调都立题,并把古人无题的词也为之作题。像看一幅好的山水,就说这是某山某河,可以吗?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但一般资质的人,很少有能知道这个道理而自发振作超出的人。
〔五六〕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娇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矣。
        达到大家级别的人的作品,所抒发的情感必是沁人心脾的,所描写的景物也必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文中所用的辞句脱口而出,毫无矫揉造作、堆砌束缚的感觉。这是因为他对所见的事物真切明了,所了解的道理深邃透彻。作诗作词也如此。按照这个标准去衡量古今的诗词作者是否大家,基本就没有什么误差了。
〔五七〕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人能在诗词中不写赞美、讽刺、进献、赠送的篇章,不使用附属典故的语句,不用粉饰的字,那么在通往大家的路上已经过了一半。
〔五八〕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不办。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以《长恨歌》的壮阔文采,所引用的典故,只有“小玉双成”四字,才华高超。吴伟业的《圆圆曲》,则用典句不胜指数。白居易和吴伟业的优劣,就在这里表现出来。不唯独作诗是这样,填词家也不可不知这个道理。
〔五九〕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近体诗的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贵,律诗次之,排律最下。因为排律这种诗体对寄兴和言情,对两者都用不上,几乎是有押韵的骈体文罢了。词中小令像绝句,长调像律诗,如长调的《百字令》、《沁园春》等,则接近排律了。
〔六十〕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
        诗人对待宇宙人生,必须能够深入到内部去,又必须能够跳出到外面来。深入内部去,所以才能写它;跳出外面来,所以才能观察它。深入内部去,所以有生气。跳出外面来,所以才有高致。周邦彦能入不能出,自姜夔以后的词人,对于出与入这两件事连做梦都没有看见。

〔六一〕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草共忧乐。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的意境,所以能像使唤奴仆一样命令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境,所以能与花草共忧乐。
〔六二〕“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车感轲长苦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车感轲长苦辛。”可谓非常*低俗。但不把它看作淫词、俗词,是因为它真实。五代、北宋的大词人也是这样,并非没有淫词,读者只觉得亲切动人;并非没有俗词,只觉精力饱满。由此可知淫词与俗词的弊病,并不在于*与低俗,而在于浮而不实。“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而孔子说:“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不喜欢他浮而不实。
〔六三〕“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平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此元人马东篱《天净沙》小令也。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平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元人马致远的《天净沙》小令。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的妙境。所有元代的词家,都不能做到这样。
〔64〕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读者观欧、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
        白朴《秋夜梧桐雨》剧作,沉雄悲壮,为元曲之首。但他所作的《天籁词》,非常粗浅,不够格当辛弃疾的奴隶。难道首创的人易精致,而沿袭的人难巧妙?或者人各有擅长之处也有不擅长之处?读者看欧阳修、秦观的诗远不如他们的词,足以透露这个道理。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晚号观堂,浙江海宁人。王氏为近代博学通儒,功力之深,治学范围之广,对学术界影响之大,为近代以来所仅见。其生平著作甚多,身后遗著收为全集者有《王忠悫公遗书》,《王静安先生遗书》,《王观堂先生全集》等数种。
  但王国维先生最著名的大作,还是莫过于《人间词话》了。该书乃是王氏接受了西洋美学思想之洗礼后,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旧文学所作的评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向来极受学术界重视。今年暑假,笔者就怀着崇敬和学习的态度,拜读了这本具有重大影响力的美学和文艺理论著作。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其关于文学批评的著述中最为人所重视的一部作品,是他脱弃西方理论之拘限,力求运用自己的思想见解,尝试将某些西方思想中之重要概念,融入中国固有的传统批评中。所以,从表面上看,《人间词话》与中国相袭已久之诗话,词话一类作品之体例,格式,并无显著的差别,实际上,它已初具理论体系,在旧日诗词论著中,称得上一部屈指可数的作品.甚至在以往词论界里,许多人把它奉为圭臬,把它的论点作为词学,美学的根据,影响很是深远.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晚清以来最有影响的著作之一。


《人间词话》主要有以下四个特点:
  首先,他以境界说为中心,构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可以说,"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统领其他论点,又是全书的脉络,沟通全部主张。
  王国维不仅把它视为创作原则,也把它当作批评标准,论断诗词的演变,评价词人的得失,作品的优劣,词品的高低,均从"境界"出发.因此,"境界"说既是王国维文艺批评的出发点,又是其文艺思想的总归宿。
  按照境界构成的材料的不同,王国维把境界分为“造境”和“写境”两种不同的形态。王国维比较科学地分析了"景"与"情"的关系和产生的各种现象,"造境"是作者极逞"创意之才",充分发挥想象力,使万物皆为我驱遣,"以奴仆命风月",这正是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基本特征."写境"则是作者极逞状物之才,能随物婉转,"能与花鸟共忧乐",客观的真实受到高度的重视,这正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基本特征.王国维还提出,"理想派"与"写实派"常常互相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的创作方法.而用这种方法创作出来的艺术境界,则不能断然定为"理想派"或"写实派".在这种境界里,"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自然与理想熔于一炉,"景"与"情"交融成一体.王国维认为,这是上等的艺术境界,只有大诗人才能创造出这种"意与境浑"的境界.
  按照境界构成方式的不同,王国维又把境界区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两种不同的形态。“有我之境”,诗人作为感情激越的审美主体,从对象中反射自己,所以“物皆著我之色彩”,情已外化为景。“无我之境”,赏心悦目之激越之情占主导地位,但景后隐藏着情。
  其次,王国维既继承了中国古代美学和文艺理论的优良传统,又吸收了西方美学和文艺理论的某些观点,真正熔中西思想于一炉。王国维先生曾经系统地学习过西方哲学和美学历史,精心研究过叔本华和康德的美学思想。因此,他在书中多次直接引用了尼采和叔本华的话,这在晚清词话中是绝无仅有的。

 第三,王国维不被传统词学理论所束缚,敢于创新,自成一家。清朝词派,主要有浙派和常州派.浙派词致力纠正明词末流迂缓淫曼的毛病,崇尚清灵,学习南宋姜夔,张炎的词,不愿迫近北宋词人,不师秦观,黄庭坚,只学张炎,其流蔽在于主清空而流于浮薄,主柔婉而流于纤巧.于是常州派词起而纠正浙派的流弊,提倡深美闳约,沉着醇厚,以立意为本,发挥意内言外之旨,主张应有寄托,推崇周邦彦而轻薄姜夔,张炎.这的确使词论前进了一大步.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更是突破浙派,常州派的樊篱,克服两者之弊,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浙派词主清空柔婉,结果导致浮薄纤巧,不真切,王国维的境界说提倡不隔,以纠正浙派词的流弊.他强调写真景物,真感情,要写得真切不隔.这确实击中了浙派词的要害.对于常州派,他反对所有词都必须有寄托的说法,认为并不是有寄托的词才是好词。因此,王国维能够高于仍然在传统词学范围内辛勤探求的其他晚清词论家一筹。
  第四,王国维能够运用朴素的辩证方法进行论证,这样大大增加了其理论深度。整部《人间词话》主要围绕抒情与写景,理想与现实,有我与无我,诗品与人品,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继承与创新的对立统一,建立起整个理论体系,因而能深入把握问题的本质。
  不可否认,王国维是中国近代最后一位重要的美学和文学思想家.他第一个试图把西方美学,文学理论融于中国传统美学和文学理论中,构成新的美学和文学理论体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既集中国古典美学和文学理论之大成,又开中国现代美学和文学理论之先河.在中国美学和文学思想史上,他是从古代向现代过渡的桥梁,起到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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