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柳永词中的羁旅行役

奉旨填词柳三

柳词还长于表现羁旅行役。柳永长期穷愁潦倒，到处流浪，处境艰难，词便多抒羁旅行役之情和沦落漂泊之感，善写旅况乡愁和离情别恨，《八声甘州》和《雨霖铃》便是这类词的代表。请看《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雨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渺，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词写思乡怀人和失意漂泊之苦。上片写雨后秋景，以萧条冷落的景物烘托词人凄凉愁苦的心情，景中有情。下片写登楼所思，情由景生，由望乡怀人而悲叹淹留再到佳人倚楼怅望，曲折委婉，跌宕多姿。在层层铺叙中可见情景交融，作法颇似六朝抒情小赋。全词时空转换自然，且可见纵送动荡之妙，既可见作者的自我抒情形象，且又以笔纵开，设想佳人怅望的情景，从自己与对方两头着笔，缠绵深挚，而“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一语原本来自小谢《之宣城郡出新林圃向板桥》“天际识归舟，云中望江树”，温庭筠《望江南》“过尽千帆皆不是”，但更见曲折蕴藉。这首词久负盛誉，对柳词时有微词的苏轼也称赏“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三句，以为“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赵令畤《侯鲭录》卷7）。（1、《三国演义》第37回“司马徽再荐名士，刘玄德三顾草庐”，“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至“三顾”时，张飞说：“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归。”2、《水浒传》第10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俪背着北风而行。那雪下得正紧。”“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3、鲁迅撰文《“大雪纷飞”》论“大雪纷飞”和“那雪下得正紧”，充分肯定“紧”的“神韵”。“倘要‘对证古本’，则《水浒传》里的一句‘那雪下得正紧’，就是接近现代的大众语的说法，比‘大雪纷飞’多两个字，但那‘神韵’却好得远了。”4、《红楼梦》第50回“芦雪庭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凤姐笑道：“想下雪，又刮北风，昨夜听见一夜的北风，我有一句，这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使得使不得，我就不管了。”）刘体仁《七颂堂词绎》云：“‘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即《敕乐》之歌也。”这又说明此词并非像一般婉约词以柔婉取胜，意境悲凉，感情沉郁，所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将此词与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并题，认为都是“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雨霖铃》更是千古传诵之作：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词写离情别绪。上片叙述别情别景，突出离别的难堪难忍。下片设想别后情景，突出相思悲伤痛苦。全词或以景传情，或因情设景，情景交融，缠绵悱恻，凄楚动人。“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几句以凌晨寒风、岸边衰柳和天边残月构成的凄清冷寂的景象，渲染别后酒醒的孤寒凄凉的心境，情景相生，言近旨远，不愧“古今俊语”（贺裳《皱水轩词筌》）之誉。人论此词，多以为词发乎情，而未止乎一般礼义，坦率大胆，不同于士大夫，而近于市民色彩。与坦率、直露相应，全篇不用比兴，纯为赋体。虽为赋体，但并非平铺直叙，一是善于点染结合，在点染中见情致绵密；二是善于转折，在转折中传情写照。
    此外，柳词中还有抒写身世遭遇和对功名利禄的感慨的词作，如《鹤冲天》、《凤归云》等。还有咏物、咏史、游仙词，如咏莺的《黄莺儿》、咏夫差和西施的《双声子》，咏牛郎织女的《二郎神》等，都写得很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