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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的名士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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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9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魏晋时期,文人崇尚名士风度,“是真名士自风流”。所谓名士风度,大约包括超逸放达、不拘礼法、任性不羁和奇才俊迈等特点,人们也常把这种情形称为魏晋风度。刘义庆《世说新语》一书对此多有记载,因此使这种名士风度对后世影响更加广远。如《世说新语》中的《品藻》曾说韩伯康“门庭萧寂,居然有名士风度”。同书《任诞》里也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在《红楼梦》中,史湘云便是一个颇具名士风度的形象。
那么史湘云的名士风度表现在哪些地方呢?
史湘云的穿着打扮就很有个性,和大观园里其他女孩有着明显的不同。小说中写了她三次女扮男妆,这越发显得她秀中有豪,豪中见秀,英姿焕发,风流飒爽。
第三十一回,小说通过薛宝钗和林黛玉的对话,说明史湘云穿着的特点,写得很有情趣。宝钗说:“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更爱穿别人的衣裳。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宝兄弟,就是多了两个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边,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头上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这样的女扮男妆,完全是发自这位少女的天性,不仅不见做作,反而表现出了她那活泼英豪之气。黛玉听了宝钗的介绍后甚至又说:“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没两日就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里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的大红猩猩毡斗蓬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他就披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这更显得湘云毫无拘束,天真烂漫,活泼顽皮,更像一个男孩子。
第四十九回,大雪天里,“一时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于是黛玉见了称她为“孙行者”和“小骚达子”。湘云又脱去外面的衣服,让大家瞧,“只件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麀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臂,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偏她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成女儿更俏丽些。’”这种别具一格的打扮,把她那特有的英豪阔大的性格表现得格外突出。
魏晋名士崇尚清谈,湘云更是“大笑大说”,毫无顾忌,放任自然,极为潇洒。
先说其“大笑”。
湘云的大笑,可谓纵情开怀、毫无拘束了。刘姥姥在席前的一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第一爆发大笑的就是她,并且笑得“一口饭都喷了出来”。甚至黛玉一句“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携蝗大嚼图》”,她就笑得“连人带椅子都歪倒了,幸有板壁挡住,不曾落地”。同样是青年女性,薛宝钗认为刘姥姥的话根本就不值得笑,她之在听了黛玉打趣惜春时说的“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的话以后,才会一笑,但她的笑却是有节制的。对比之下,湘云的“大笑”确实笑出了豪爽不拘、恣意抒怀的个性,决不似宝钗那样端庄矜持,稳重深沉,二人的性格判然分明,决不雷同。
再说其“大说”。
湘云说话本有“咬舌子”的生理缺陷,但她却年顾这些,而是照样“大说”。林黛玉曾打趣地说:“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字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么爱三四五’了。”她不仅爱说,而且常常是有口无心。第二十二回,宝钗过生日,王熙凤发现唱小旦的小戏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但是她却引诱别人来说破。宝钗一看心中便知,但不肯说;宝玉一猜也知道,却不敢说;惟独这位有口无心的史湘云,她一看就脱口而出地说:“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结果是惹恼了黛玉。从中可见湘云的坦诚直率,心直口快。
由于湘云常常是这样毫不顾忌地“大说”,所以引起了人们的议论。第三十一回,迎春说湘云:“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那来的那些话。”第四十九回,薛宝钗干脆把她叫做“话口袋”:“我实在聒噪的受不了。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不守本分的。一个香菱没闹清偏又添了你这个话口袋子,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提那死人做什么!”湘云便问是哪两个,宝钗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从中足可以看出湘云爱说的特点,而且“话口袋”的比喻也的确形象极了,表明湘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只要一有可能,就要从“口袋”倒出来。
魏晋名士常常放浪饮酒,史湘云的“割腥啖膻”就与之相似。湘云出谋划策,让大观园这些“脂粉香娃”们打破过去的习惯,搞一个“割腥啖膻”的新吃法,使得宝玉、宝琴、平儿、凤姐都加盟到吃烤鹿肉的队伍中来。她甚至边吃边说:“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说得多么坦率,多么自信。清高自许的黛玉便笑湘云,说他们是一群“花子”,并说:“今日芦雪广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广一大哭!”而湘云回敬黛玉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湘云不顾他人俗见,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竟然以“真名士”自许,走自己的路,让人们说去吧!这种超俗的心理是多么可贵啊!
在喝酒时,她行酒令也同样是别具一格的。酒面要有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最后凑成一句,而酒底还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于是她首先说了一个:“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即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故意说得“诌断了肠子”,惹大家笑。特别是其中“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二句,既关人事,又关果菜,即兴联想,风趣诙谐,让人忍俊不禁。甚至有时她干脆去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显得越发真率豪爽,非常可爱。
而她喝醉了酒的情景更令人难忘。第六十二回的“史湘云醉眠芍药裀”,更是其名士风度的最好写照:

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去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满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碟闹穰穰围着他,又用绞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里犹自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饮到眉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众人笑推他,说到:“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湘云慢起秋波,见了众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方知是醉了。

这一段精彩的描写把湘云的憨情醉态逼真地再现出来,而这和刘伶《酒德颂》中所说的“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的名士风度不是非常相似的吗?难怪历来的诗人画家都非常喜欢这个情节,并将它反复歌咏、多次描写呢!
湘云的名士风度还表现在她的诗思敏捷、才气纵横上。在芦雪亭联句时,她纵情饮酒食肉,激起了创作灵感,得诗句最多,大家都说“这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她不仅联句诗来得快,命题作诗也写得出色,她曾在咏海棠诗中后来居上,一举夺魁。她的两首和韵,兴会淋漓,手法高妙,格律严谨,悲慨深沉,因此大家看一句,惊叹一句,边看边赞,甚至说:“这个不枉作的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诗社了。”脂评云:“二首真可压卷,诗是好诗,文是奇奇怪怪之文,总令人想不到,忽有二首压卷。”从中可以想见湘云的诗才。至第七十六回,小说还专门写了湘云和黛玉凹晶馆月夜联诗的情景,她的“寒塘渡鹤影”和黛玉的“冷月葬诗魂,”遂成了千古名句。
湘云不仅能写诗,还善于论诗。古代一些诗人的不同艺术风格,她谙熟于心中。从宝钗的口中,我们知道她对“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等,都了如指掌,经常大谈特谈,乃至成了宝钗打趣她的话柄,这足以说明湘云诗才俊迈的特征,这也足以显示出了她的名士风度。
这种名士风度也在香菱学诗的情节中充分体现出来。“香菱正满心满意只想作诗,又不敢十分罗唣宝钗,可巧来了个史湘云又是极爱说话的,那里禁得起香菱又请教他说诗,越发高了兴,没昼没夜地高谈阔论起来。”她不似宝钗那样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反对女子特别是香菱这样的女子学诗,而是打破任何顾虑,不顾流俗耻笑,给香菱讲论诗词。在这一点上,她与林黛玉是相近的,是值得赞赏的。
魏晋时代的名士风度,表面上看是表现为风流倜傥,放旷不羁,纵意骋怀,其实他们的内心是很苦闷的。他们往往是在现实生活中感到受压抑,政治上找不到出路。社会黑暗,时代腐败黑白颠倒,贤愚不分,“舐痔结驷,正色徒行”,他们怀抱利器,却没有用武之地,因此他们便把这种极度的苦闷和悲伤,一变而为狂放和豪纵。这便说明,他们既不愿与统治者同流合污,也不能与之展开斗争,而是选择了一种放旷不羁的人生态度,而这正是封建社会政治黑暗的一种特殊现象。
史湘云也有有之相似之处。她虽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但是她也是一个悲剧人物。她还在襁褓之中,父母双亡,幼年遭遇坎坷,心灵留下创伤,这和林黛玉是差不多的。黛玉是选择了一条与封建礼教不妥协的道路,认定“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以死殉情。而湘云则是把一切礼法都看成是多馀的东西,她与人相交,不卑不亢。把一切似乎看得很淡,以达观的态度处世。表面上看,她天性纯真,胸无芥蒂,纵任放达,其实她的内心有时也很苦闷,很凄伤的。黛玉失去母爱后,毕竟一度还得到父亲的关爱,到贾府之后也绝对不会有衣食之忧。而她只能依靠叔父、婶娘为生,生活上很不得意。小说曾借薛宝钗之口说:“那云丫头在家里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有人在眼前,他就说家里累得很。我再问他两句家长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情形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心起来。”甚至她还“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所以,当她来到大观园,和这些姐妹在一起,便心情舒畅,忘却了愁苦。而在临走时总是恋恋不舍,希望宝玉时常提醒老太太打发人接她去。在第七十六回中,她和黛玉二人因为或无家可归,或有家难归,心情酸楚,在中秋月下,联出了二十二韵悲凉哀婉的诗篇,倾诉了心中的苦闷悲伤。可见,湘云外表达观潇洒,内心却是凄凉酸痛的。这和魏晋名士也有相通之处。
    但是湘云毕竟是独特的“这一个”,她的身上有魏晋名士的风度,但也有自己鲜明的特征。她的性格确实显出了豪的特点,这正如邸瑞平先生《红楼撷英》中所论述的那样:“诗兴豪,酒兴也豪,睡兴豪,食兴也豪,醉眠芍药的湘云,其酒脱豪放简直和‘长安市上酒家眠’的李白相仿,那样的倜傥风流,真是一个快乐的化身。”又说她“才如泉涌,狂放脱羁,像阮籍,像刘伶,更像她自己,她像从深山中淌出的小溪流,欢快地跑着,清浅透澈,哗哗地带着一串歌声。”是的,她就像她自己,她是另一种风流,别具一种名士风度,她豪中有秀气,豪得率真,豪得自然,豪得妩媚,豪得另人爱。在《红楼梦》以前,中国历史和文学中,的确有很多“豪”的形象,他们固然很了不起,但是那毕竟是清一色的男性,而在曹雪芹的笔下,却诞生了一位女性之“豪”,这更是难能可贵。在这里,我们对此的一切赞叹似乎都是饶舌,甚至是一种亵渎。
发表于 2014-12-31 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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