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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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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日偶成 [宋]程颢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千家诗》版本众多,先是有一个七言诗的选本流行,托名为刘克庄或谢枋得所选。但刘克庄的《后村千家诗》全书共22卷,内容繁冗博杂。后世流行的七言千家诗选本,当是经过许多文人删选而成,堪称“集体智慧的结晶”。然而,虽说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样的话,但毕竟“群众”的水平是良莠不齐的,这也造成《千家诗》中瑕瑜互见,驳杂混乱的缺点。
《后村千家诗》有个特点,所选全是律诗和绝句,按时令、节候、气候、昼夜、百花、竹林、天文、地理、宫室、器用、音乐、禽兽、昆虫、人品等分为十四类,现在流行《千家诗》中仍旧继承了这个特点。
所以嘛,按时节,一年之始在于春,最前面就该是描写一些描写春天的诗句。
写春光的诗句,多不胜数,而《千家诗》开卷第一首选的就是程朱理学中的“掌门人”――程颢的诗,第二首就是理学发扬光大的朱熹,可见选诗者对程朱理学的狂热追捧。这也说明,《千家诗》的七言选本应该是诞生在明代程朱理学盛行的时期。
要知道,虽然程、朱等人在后世倍受崇拜,有冷猪肉享用(朱熹并非孔子徒弟,却也破例挤进孔庙,成为“十二哲”之一),但生前却都狼狈不堪,仕途坎坷。
程颢先生正好碰到“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拗相公”王安石执政,程先生满脑袋循规蹈矩的保守思想,王安石看他就讨厌,把他贬出京城,去当芝麻小官。好容易熬到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旧党”执政,程颢被召回京师欲重用时,程老先生(也就53岁),却突然发病死了。小沈阳的那句台词叫什么“最痛苦的是人死了,钱没花完”,程老先生这里却是――“人死了,乌纱帽又来了”,也挺郁闷的。
抛开闲话,来看这首诗。凭心而论,这首小诗头两句还是相当不错的:“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云淡风轻的午日,阳光熙暖、春光明媚,这时候诗人傍着春花嫩柳走过前方的小河,此情此景,也算是相当细腻怡人了。
不过,后两句却露出了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尾巴――“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意思是说平常人不知道我此时心中的乐趣,还以为我像贪玩的少年蒙童一般忙里偷闲游戏玩耍呢。
读到这里,有些人不免会纳闷,程老先生在春光中散步不是消遣玩乐,那是在做什么呢?江湖夜雨小时候也瞧不大明白,后来才知道,程颢先生曾提出过“定性”的理论:他要求,要修炼到任何时刻都内心平静,不受外物的干扰。他还强调,不应刻意排斥接触事物,要做到虽有外物在眼前,却毫不执著、留恋,达到“内外两忘”,超越自我的境地。《千家诗》后面还有程颢的一首诗中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也是包含了此意。
然而,做为一首诗,这后两句一摆脸孔讲道理,就有点意兴索然――你别看我在这里好像是赏花拂柳,我可不是在玩哪,是在修身养性,无时无刻不在修身养性!知道不?
听程颢老先生这样一告白,忍不住想起这样一个笑话,据说有个迂腐的道学先生,就连夫妻间做爱时,也一本正经地向祖先牌位祷告一番说:“非为色也,实为嗣耳”(不是为了色欲,是为了生养后代,继承祖先香火)。不知道这位先生抱着不是“造爱”是“造人”的思想情操上床时,又当是怎样一付可笑的模样。
钱钟书先生曾这样批驳道学先生们的诗:“内容抒情写景既然是“闲言语”,那末就得借讲道学的藉口来吟诗或者借吟诗的机会来讲道学,游玩的诗要根据“周礼”来肯定山水,赏月的诗要发挥“易经”来否定月亮,看海棠的诗要分析主观嗜好和客观事物”。
真可谓一针见血!
其实,大好春光里,读书累了,散散心又怎么了?就算“再强的人也有权力疲惫”,何必非要连吃饭睡觉呼吸也紧张到“提高觉悟、修身养性”的高度?忙里偷闲,正是人生一乐啊。“闲中闲”像吃腻的肥肉,“忙里闲”却似久渴后的甘泉。李涉有诗:“又得浮生半日闲”,此中滋味,妙不可言。
好在一般人读到此诗时,感觉不到程颢先生的大道理,却只记住了这个云淡风轻的春日正午,记住了“偷闲学少年”的乐趣。好多人引用此诗,也不了解程颢老先生的说教,而是当做“忙里偷闲”的意思来理解了。这正像人们读完《水浒传》后,被感染到心头的不是什么招安尽忠,而是“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
依我看,这首小诗后两句还不如写成这样:“时人难识余心乐,莫笑偷闲学少年”,那将会更加妙趣横生,俏皮可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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