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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6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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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五两轻骨
  
  
   如果,今天闲下来,在那么个被阳光晒暖皮肤和头发的午后,我就可以放下书,远离电脑,点支白色饱满的烟陷入无声 。
  
   那么,请让我遁回童年,怀念那个被一棵榆树荫避的小院,因为那里几乎可以把我所有懵懂时光一网打尽。我从一只猫长成另一只猫的过程在那缸深绿的倒影里格外漫长。
  
   从现在看过去,那时的家是三个小格子,两个连着的格子里面住着我的小妹与父母亲还有那养活我们的微型加工厂,外面更小,一张木板躺着奶奶和我们姐俩,还有三餐的食堂。搭在侧墙的火柴盒子只容得下我瘦小却大肚的母亲转身取放在一个小柜上的粗盐。三个通间并列,左边住着东北四口之家,右边住着据说是四川三口,他们好像有些特权,那时、时整个县城最笔挺的中山装和三个小学校的红领巾都是出自那个老头的手。以至于当我三年级终于加入光荣的少先队,入队宣誓却表现不出别人的激动,誓词里说,红领巾是革命先烈鲜血染成,而早半月我却见歪嘴流涎的老婆子大捆大捆往百货商店楼上搬红色棉布,那里是他们加工的作坊,他们一进去就很神秘地把门关上,从来不许我们进入,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全是木楼板的空间那时是我们向往的天堂,想像一步一声如舞蹈般的节律多么美妙?当然,两个老人家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会在某天的黄昏被我们溜进去捉谜藏,翻滚在成堆成堆三角的红领巾上。我嘟哝“根本就不是什么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我亲眼看见它是我们家隔壁老彭公用红布做的”被同学告状,老师哭笑不得,差点取消我少先队员资格。不过,白衬衣蓝裙子白球鞋配着鲜艳红领巾是我们少年时代最正规荣耀的着装。
  
   最早住进来,小妹刚学会坐矮凳,一不留神就会头朝后翻下去跌得哇哇大哭,我不耐烦地强迫她靠墙坐好,给我固定皮筋的一角,等边摆上两根凳子拉好,就可以边唱马兰花边跳,不时大声叫她乖乖坐好,可怜她头上几个大青包还傻乎乎的笑。有次,带她到榆树下自己做的秋千上玩,抱她坐上去,用力一推,秋千高高的荡起来,妹妹却重重的摔下去,哦,我忘记她不会用手抓紧绳子。那时她那么小,肯定不记得了。
  
   二妹白白胖胖象个洋娃娃人见人爱,读幼儿园能歌善舞个个学期拿大红花奖状,从小就是我们家的骄傲,爸爸对她期望很高。
  
   我瘦瘦小小皮包骨头象只小猫,爱看书却学习不好,作文考试走题,算术神志不清,脾气还臭得不行。于是我吃父亲的大耳刮子比饭还多,小小年纪就开始叛逆,我恨他,脾气比我还大,动不动就打,比如我只是想从他面前挤过去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就挨耳光,那时我见他就象老鼠见猫希望他一直出差不要回家,虽然他会给我们带很希罕的广西荔枝,上海糖,杭州蛋糕。我在所有能找得到看的书里寻找关怀,三国,红楼,西厢,三侠五义,红与黑,十日谈,呼啸山庄~~~~看不太懂却入迷,忘了摔倒的小妹忘了火上的饭,经常挨打撵出家门,在别人家屋檐下饿着肚子蹲到半夜等母亲来找。那时我不知道严厉也是种爱。
  
   母亲去广西柳州进来各种涤伦布料,用纸样裁缝批量的裤子,那张画料的大木板白天是她的工作台,晚上就是奶奶和我们姐俩的床,一架蝴蝶牌缝纫机撑起了一家人下放回城的生活。二年级我撬裤边锁扣眼的手艺已经很好,裤边单线扣眼儿双线我学会了偷工减料,那个时候刚改革开放物质实在太少,粗制滥造也不愁买不出去,一个场天可以摆摊卖出二十几条,不过,我最热衷的是卖给布依族姑娘们大红大绿毛线剪成的头绳,为此学会了第一句布依话“阿饭咸丢”(意:五分钱一根)。
  
   三年级自己摆摊卖凉水,一张小桌、一对塑料桶、几个盖着玻璃片儿的玻璃杯就是我挣学费的全部家当,一只桶装兑糖精的自来水,一只桶洗杯子,“一分钱管喝饱”我自豪地大声吆喝,一场能挣四五毛。
  
   这样的日子竟也比拿工资的人家过得舒坦,印象最深刻的是有种碎花的衣服我竟然四个颜色一样一件,我们赶完每个场天都能吃上肉,这让和二妹同龄的表弟谗得要死,常闹着要到外婆家吃饭,那时我们都不懂事,不知道生活的心酸,嫌弃表弟老上我们家混饭吃。大姑,爸爸唯一的妹妹,一个人打零工养三个比我们大的孩子,钱不够用,常常去卖血,奶奶可怜她,暗下接济却不敢让母亲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啊,33岁守寡带大的独儿独女。好在大姑是有福之人,晚年儿女孝顺,家境宽裕。比我们家好了许多,怪不得人说“三十年前看老子,三十年后看儿子”她的儿子有出息啊。说到儿子,这是父亲和奶奶最大的心病,母亲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下我们三姊妹,在计划生育政策紧了后又怀上几次,让人算都是女孩就做掉了,这一生就因为没生儿子而忍气吞声任劳任怨。而我们姐仨应了三舅奶说的“现在你们不管孩子的学习只忙挣钱,孩子不成气,就算挣了百万家财也不够败。”家境的败落和我们的没出息,这更让老年的父亲不屑母亲。所幸,母亲的爱总是无私宽厚的,她说:“你们都健康地活着,顾得自己的小家,我就满足了”这让我惭愧得想家却不敢回家。
  
   左邻的东北人家日子过得最苦,一家人只靠老头子的工资,一年四季粗面馒头就咸菜过,我记得吃过他们家一次榆叶馒头,不好吃,我偷偷的丢了。衣服总要泡在盆里两三天才洗,说是可以不用肥皂。三年后他们家搬走了,听说是回了东北老家。二十几年过去,我忘了他们家姓什么却还记得奶奶要我们叫他家孩子荣远叔。因为家里窄,不下雨的时候都喜欢摆桌子在院里吃,他们家不摆,一个人拿个大馒头蹲在门口啃,那时我特羡慕荣远叔不用洗碗。因为我最怕洗碗,就故意摔破几个少洗,为此没少挨打,奶奶总为我说话“摔碗的人家才兴旺。”有个说法,年底卖碗的贩子都要对买碗的人说“今年买了,每年再来啊。”意思是:只有人丁兴旺香火不断的人家才年年添置碗筷。
  
   右邻四川人家日子过得最宽裕,请老头子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三个儿子又都有工作,只是大儿媳让老婆子很不满意,虽然给生了个大孙子,一样不被待见,每次来都不给好脸色看,可这小俩口象没看见似的,该吃吃该拿拿。二儿子娶了全县最漂亮最时髦的姑娘,这在当时可引了不小轰动,那些没结婚的男人嫉妒得牙痒痒,怎么没发现罗悃乡藏着这么个天仙似的美女?每次他们上街,那回头率啊可是百分之几百。老俩口也以这门亲事为荣耀,喜欢二媳妇得不得了。可是却应了“红颜祸水”那句老话,几年后二媳妇因为太漂亮给人拐跑了,又成了街头一谈资。虽然故事多多,这家最值得一写却是老俩口,老头子仪表堂堂干净体面温文尔雅,手艺又好,老婆子却是个歪瓜劣枣,只有半个鼻子,嘴歪斜到下巴,口水一年四季如那漏水的龙头滴嗒不绝,我们最爱偷看老婆子吃饭,然后背地里顽劣地学样,一不小心被他们家人撞见,说我父母不好好管教孩子,骂我们没有教养。于是我们报复地把脏泥糊到他家洗晾的衣服被单上,拿嚼过的泡泡塞他们家锁眼,在他们家门口泼肥皂水,把他们家凉在水缸里的西瓜拍醒又放回去,极尽恶作剧之能事。虽然这样,老头子却没有说过我们一句,只劝老婆子:“她们还小,不懂事,别和她们一样。”于是我们喜欢老彭公不喜欢老彭奶,老彭奶也不喜欢我们,就象不喜欢自己的大孙子一样。不过,这两个看起来最不般配的人却相亲相爱的过了一辈子,十几年我从来没听过他们拌过一句嘴。
  
   我们不爱吃饭,瘦瘦小小老也长不大。亲戚取笑我母亲养了三只小猫,并教她用胎盘蒸给我们吃,说是大补,于是某天中午母亲破例让我们吃肉,逼着每个人用肉末汤拌饭吃,吃完后老实的母亲却告诉我们是什么?害得三个排在水沟边狂吐,以后更不爱吃饭了,有人又教“一定是发饭疯,用甑子罩着打几顿就好了”幸亏母亲一直没找到那么大的甑子,让我们一如既往地象小猫一样地在那个小院里顽劣着嬉戏着,度过漫长而又骄躁的少年时光,急切地盼望长大,长成游冶在春夜里皮毛光亮柔顺的另一种猫。
  
   春去秋来、世事变迁,那些人,远了老了死了,各有命定,我在时间忽然消失的瞬间,伧促回溯,,十来年眨眼过完,原来最远的一直蛰居在记忆深处,那么完整。
  
  
   2007。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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