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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先生—詩之賞析(之五)杜甫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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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4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葉嘉瑩先生—詩之賞析(之五)

杜甫诗

赠李白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迦陵论诗丛稿193—213)


除了这一首七言绝句的小诗外,杜甫为太白而写的诗篇尚有《赠李白》“二年客东都”五古一首,《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李侯有佳句”五排一首,《冬日有怀李白》“寂寞书斋里”五律一首,《春日怀李白》“白也诗无敌”五律一首,《梦李白》“死别已吞声”及“浮云终日行”五古二首,《天末怀李白》“凉风起天末”五律一首,《寄李十二白》“昔年有狂客”五排一首,《不见》“不见李生久”五律一首。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外在其他诗中提到太白的句子,还有《饮中八仙歌》的“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之句,《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的“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之句,《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的“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之句,《昔游》的“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之句,《遣怀》的“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之句。在如此众多的诗篇与诗句之中,以杜甫天才功力之深,及其与太白相知交谊之厚,自然有着不少流传众口的佳句与名篇,而我乃独选取其中最短的一首七绝而说之的缘故,因为这一首短短的小诗,固正如《杜诗镜铨》引蒋弱六之所评:“是白一生小像,公赠白诗最多,此首最简,而足以尽之。”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太白的天才之恣纵,生活之多彩,要想以寥寥几笔,为之勾勒出一幅速写的小像,其形像之捕捉与素材之选取,当然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而杜甫却独能以其另一天才之心灵,轻而易举地只用了短短二十八个字,便做到了这件事。在这首诗中,杜甫不仅淋漓尽致地写出了太白的一份不羁的绝世天才,以及属于此天才诗人所有的一种寂寥落拓的沉哀,更如此亲挚地写出了杜甫对此一天才所怀有的满心倾倒赏爱与深相惋惜的一份知己的情谊。姑不论李、杜之交往及其相互之影响,在历史方面与学术方面的意义与价值如何,即以此属于两大天才之心灵的一段遇合而言,其心弦之相撼拨相触击所发出的音响与光亮,便已足为此荒凉落寞之人世,破除千古之寂寥与千古之黑暗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首小诗之所以写得如此成功的原故,我以为第一点乃是由于其写作时间的恰到好处。…酝酿时间不足者,写出来的作品,往往不免有肤浅与生涩之病,而酝酿时间已过者,则失去一份新鲜刺激之感受,如此所写出来的作品,则往往会因感情之凝固定型,失去了所应有的生命力。

杜甫与太白相识于天宝三载,正当太白自翰林放归之时,他们之相交往,前后不过仅仅两年的时间,其后太白便离别了杜甫而去远游江东,未几,天宝乱起,太白以永王璘之事获罪,几乎被流放到夜郎去,虽幸而遇赦,于中途释还,而此后太白便一直过着漫游落拓的生活,竟至穷老无归,依当涂令李阳冰以终;而杜甫则于天宝乱后,历经陷长安,奔行在,出华州,度陇山,客秦州,迁同谷,寓成都,下夔峡的种种流离艰苦,死于荆、楚的旅途之间。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是李、杜二人当年勿促的一别,便成了千古的永诀,终生未能再谋一面。杜甫这一首七绝小诗,便是写在二人相识之后,相别之前,交往有日,相知已深的一段时期的作品。这正是杜甫深深为这一位天才的友人所吸引震撼,而满怀着倾倒赏爱之情的时候。前乎此时的作品,如杜甫诗集中所收的第一首《赠李白》的“二年客东都”一篇五言,其“李侯金闺彦”诸句,便使入觉得其中隐隐有着一份初识的客气之感,而离别以后的作品,则虽然写得惋惜怀念,无限深情,却大多仅为对过去之回忆,以及对回忆中天才的叹惋,即使不乏深情感人的佳句,也仍是此一时期的激荡之情的余波与再现,而并非是另一高潮的新生的涌起。所以我说,这一首诗之写得如此成功的原故,第一点乃是由于写作时间的恰到好处。

此外,我以为这首小诗之所以能以短短二十八个字,勾勒出一幅天才之小像,乃是由于杜甫完全以心灵与感情来捕捉抒写,而未尝琐琐为来往之事迹的叙述,完全做到了遗貌取神的结果。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句“秋来相顾尚飘蓬”,仅开端“秋来”两字,便写出了多少萧飒之气与落拓之悲,宋玉有句云“悲哉!秋之为气”,杜甫《咏怀古迹》诗亦有句云“摇落深知宋玉悲”,夫杜甫之所深知,宋玉之所深悲者,正惟同此一摇落的生命落空之感,而杜甫此诗开端二字便把握了此一摇落之感。杜甫与太白相识于天宝三载,正当太白自翰林放归之时,在现实生活中,太白已经有过玉堂金马的际遇,如我在前面所举杜甫在第一首《赠李白》的诗中便曾以“李侯金闺彦”相称。可是杜甫在经过一段与太白的交往之后,却发现了这一位被称为“金闺彦”的李侯,在其心灵生活的一面,却原来乃是飘泊于九秋之寒风中的一株落拓无依的蓬草。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谈一谈李白的为人了。从其恣纵的生活,我以为只有用“不羁”二宇,可以写出太白一生的才气、性情、志意、作品,甚至于太白一生的悲哀。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曾有诗云“我爱云,那飘逝的云”,太白就像是天上的一朵云,这种飞扬在天、从风飘逸的天才,原非尘世间的一切事物所可拘系得住的,而太白毕竟诞降生活于此尘世之间了。杜甫在《赠李十二白》一诗中,开端即说“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四明狂客贺知章为太白所加的“谪仙人”三字的称号,就世人的一份赞叹爱慕之情来看,确实是太白千古的荣誉;如果反过来站在太白的心灵处境一想,我们就会恍然感悟到这实在也正是太白千古的悲哀。假如我们只看到太白由“不羁”之天才所表现的恣纵自由之可喜,而不能体会到太白由“不羁”之天才所产生的无所皈依的可悲,我们就未曾对这一位诗人有过真正的了解。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天才的诗人,诞生于此蠕蠕蠢蠢的人世间,原来就注定了他寥落无归的命运,陶渊明《咏贫士诗》曾经说“万族皆有托,孤云独无依”;苏东坡《次韵郭功甫》一诗也曾经说“九万里风安税驾,云鹏今悔不卑飞”,其所咏叹的都同样是这一份天才的无所皈依的寂寞哀伤。然而渊明毕竟是一位智者,他虽在寂寞悲苦中,而终能以其一己之智慧,为自己安排觅致了一片“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读山海经》)、“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形影神》)的足以栖心立足的天地;东坡也不失为一位达士,他虽在贬谪不幸中,却能常存着一份“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词)的超然旷观的怀抱。而惟有太白所有的,乃是全然无所栖迟荫蔽的一份赤裸裸的天才,自“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关山月》)的兴起,到“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临终歌》)的陨落,终太白之一生,他未尝有过丝毫如渊明、东坡所有的自我安顿和排遣的方法,除了使他暂时得到麻醉遗忘的一杯酒以外,他就更无所有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东坡虽然亦有坡仙之称,但如果与这一位谪仙太白比起来,则东坡之称仙乃是人而仙者,所以他的“人”的烦恼,反而正可凭籍着几分飘忽的“仙”气得到解脱;太白则不幸却是一位仙而人者,以太白天才之恣纵不羁,原非此庸懦鄙俗之人世所可容有,贺知章把他比做谪仙,也许原意只是就其飞扬飘逸的一面加以赞美,而却于无意中正好说中了这一位绝世的天才的人世的沉哀。太白之触忤失意于世,原是此一天才之命定的悲剧,杜甫在“不见李生久”一诗中,就曾说过“世人皆欲杀”的话,以太白不羁之天才,就原不该受此庸俗之尘世的种种是非成败,甚至礼法道德的羁束。然而既诞生而为人,自又无法不生活于周围的社会人群所形成的种种桎梏之中,杜甫的“世人皆欲杀”五字,真是说尽了太白之天才与庸俗之尘网的触忤深悲。(莫扎特贝多芬莫不如此)我常想,一个人假如果然能在此一人世间,寻求到任何一件足可使人寄托心灵交付感情的事物,而值得甘愿受其羁束、如韦庄《思帝乡》词所云“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者,原都不失为一件幸福美好的事,只是以人间如此之世,太白如此之才,又岂能有任何事物,足可使之甘愿受其羁束者,即此便已为太白生于此世之一大悲哀。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而尤可哀者,则是太白以如此不为世羁之才,偏偏又不能免除其求为世用之一念,于是一误于玄宗朝之人为翰林,再误于永王幕之出为僚佐。我如此说,并非以为天才不当为世所用,昔晋之刘越石有云“夫才生于世,世实须才”(《答卢谌诗.序》),以如此寂寥悲苦之人世,其需要天才之光照与拯拔,固正有如刘越石之所云者。只是我以为天之生才,原有二大类型,其一种为能忍世人所不能忍之羁束,而足可于现世中完成其拯拔世人之大业者;其另一种则为不能忍世人所忍之羁束,虽其本身之天才亦足以光照千古,而却并不足以成就任何现世之功业者。以太白而论,其天才自属于后一类型。是太白之才,原不合于为世所用,而其竟又不能免除用世之一念者,我以为其原因可分析为以下数端:其一是由于儒家用世之说的影响之深;其二是因为时世之有待拯拔的需要之切;其三则是由于天才对其过人之禀赋的一份徒然摇落的不甘。先从第一点来说,在中国古代的社会中,一般读书的所谓士人,几乎无不深受儒家用世之说的影响,虽然其追求之结果有得失成败,其反应之态度有正反重轻,总之“仕”与“隐”的两大观念之形成为中国诗之主要内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所以太白虽然在其《庐山谣》的放歌中有过“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狂语,而其实在他的意识中,却曾经深受过这一位他所狂歌而笑之的“孔丘”的影响。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试从他的诗作中来看,如其《古风五十九首》,于开端一篇即说“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又说“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又于其《书怀赠南陵常赞府》一诗中说“问我心中事,为君前致辞,君看我才能,何如鲁仲尼”;又于其《古风五十九首》之二十九说“仲尼欲浮海”,“圣贤共沦没”;又于《临终歌》一诗中说“仲尼亡兮谁为出涕”,观其所言“吾衰”、“绝笔”、“希圣”、“获麟”、“仲尼”、“浮海”诸语,则其中心所企慕自比者,非孔子而谁。虽然太白之恣纵不羁,固迥然不同于孔子之克己复礼,而且其所表现的也不尽然是正面的求仕,有时也表现为反面的求隐,然而其意识中之曾深受儒家学说之影响,而追求着“不朽”与“致用”,则是可以断言的。我以为这正是太白未能免除用世之念的第一点原因。其次,再谈到前面所说的第二点原因,我们仍从太白的诗篇来看,太白在其《读诸葛武侯传书怀》一诗中曾说:“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又在其《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一诗中说:“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又于其《邺中赠王大劝入高凤石门山幽居》一诗中说:“欲献济时策,此心谁见明。”可见太白之生活虽然放恣,而其中心则未尝不深怀有拯物济时之情在也,而况太白当时所见的时世,原来也确实有待于拯拔的援手。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只从其《古风五十九首》所写的内容来看,如其第二首云:“螮蝀入紫微,大明夷朝晖,浮云隔两曜,万象皆阴霏。”其第四十八首云;“征卒空九寓,作桥伤万人,但求蓬岛药,岂思农鳸春。”其第五十一首云:“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夷羊满中野,菉葹盈高门。”其第五十三首云:“赵倚两虎斗,晋为六卿分,奸臣欲窃位,树党自相群。”诸诗中所表现的时世之艰危,百姓之疾苦,朝廷之失政,边将之不法,豪贵之弄权,种种现象,岂不皆显示出当时的时代之有待拯拔的需要之亟,以太白所蓄的济世之情,而又生当此待济之世,我以为这是使太白不能免除用世之念的又一因。最后,我们再来看前面所说的第三点原因,美人迟暮,修名不立,岁华摇落,芳意无成,生命之徒然落空,此原为千古才人志士之所同悲与同惧,面此悲与惧之情,又往往随其天才之禀赋以俱深。“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王维《西施咏》),“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左思《咏史》),摩诘与太冲的这两句话,正可以为千古不甘于生命徒然落空的天才之写照。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天才之过人,自不待言,其不甘于生命之落空,亦不待言,我们仍从他的作品中来看,如其《与韩荆州书》云:“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上裴长史书》云:“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上李邕诗》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赠崔咨议诗》云:“騄骥本天马,素非伏枥驹,长嘶向清风,倏忽凌九区。”《将进酒》云“天生我材必有用”,《梁甫吟》云“逢时吐气思经纶”、在这些文句与诗句中,太白所表现的对其自己之天才的一份自信与自负,真使人千古以下读之,犹觉其跃然纸上。夫以太白之才,固当有此不甘于生命之徒然落空的一份豪情与伟愿,我以为这正是太白之所以不能免除用世之念的又一原因。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太白之天才,毕竟是属于不羁的一型,所以太白虽有用世之念,而其所追求的却并非如常人之碌碌于科举仕进,他轻视世间的荣禄,也看不起一些硜硜琐琐的拘守常法的小儒,以为“拨乱属豪圣,俗儒安可通”(《登广武战场怀古》),而向往着“我以一箭书,能取聊城功,终然不受赏,羞与时人同”(《五月东鲁答汶上翁》的鲁连,与“入门开说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梁甫吟》)的郦生,他盼望着能够和这一辈游侠纵横的狂士一样,有一日风云际会,便尔能卓然立不世之功,然后拂衣而去,飘然归隐,如他在《赠韦秘书子春》一诗中所说的“终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此在太白而言,以其不羁之天才,固正当有此浪漫之狂想,然而此种浪漫之狂想,毕竟是不合于现实之世的,因此太白怀抱此狂想而求为世用的结果,乃前后遭遇到了两度的幻灭与失败。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就世人之肤浅的眼光来看,方其入为翰林之时,玄宗对太白固不可谓之不厚,如李阳冰《李白诗序》所记的“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的宠遇,此在但求荣禄的常人得之,固足可为不世之荣;然而就太白之天才与太白之志意言之,则玄宗之遇太白,不仅不足以为之荣,甚且更可谓之为太白之辱。何则?我们试看范传正《李公新墓碑》、乐史《李白别集序》及《本事诗》与《摭言》诸书所记载的,如玄宗游宴白莲池之召太白为《白莲池序》于宫中行乐时之召太白为《宫中行乐词》,于赏名花对妃子时之召太白为《清平调》,则玄宗之遇太白,实在不过是倡优畜之,欲豢养之以为宫中歌舞行乐之际,与梨园子弟同为宫廷中之一装饰点缀而已。此种情势之形成,一则固然因为当时之玄宗,早己倦于旰食宵衣的励精图治,一则我以为太白之放浪不羁的表现,或者也使玄宗不欲与之作庄语,更何况太白更复有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一份傲岸的狂气,于是玄宗与太白的一段遇合,终于落得“白玉栖青蝇,君臣忽行路”(《赠历阳宗少府涉》)的不幸的下场,于是太白乃辞别了金马门而恳求放还归山了,这是太白以不羁之才而怀用世之念,第一度遭遇到的幻灭和挫伤。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天宝之乱没有发生得这样快,而太白就此优游江湖以终其身的话,则太白虽落拓失意于时,也许会较易得到谅解与同情于世,然而不幸的是,这一位不羁之天才,竟又于天宝乱起之后,以其天真浪漫的狂想,作了第二度失败的选择和尝试。关于这一次太白之依附永王璘的事件,历来对之指责,或为之解说的论辩已多,我现在不想再从世俗的忠奸正逆的道德观念来作任何判断和衡量,我以为我们但当为太白不羁之天才与其用世之志意的惨遭挫辱与失败而同声一哭。我们看太白于天宝乱后转侧道途间所写的一些诗篇,如其《赠张相镐》诗中所写的“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及其《南奔书怀》诗中所写的“过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拔剑击前柱,悲歌难重论”,从这些诗句我们都可看到这一位天才于世变之际所表现的冀得一用的慷慨激昂的志意,因之对太白之入永王幕一事,虽然太白于《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中曾有“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之语,自叙其加入永王之军队全非得已,然而我们试看太白在《永王东巡歌》中所写的‘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及《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一诗中所写的“卷身编蓬下,冥机四十年,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所冀旄头灭,功成追鲁连”的一些诗句,我们都可看出,太白之入永王军,即使并非出于自愿,然而当其被征辟而入幕府时,却实在曾怀着极为天真的一份浪漫之狂想。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一生都向往着能有“风云感会起屠钓”(《粱甫吟》)之一日,方禄山之乱,太白年巳五十六岁,既感老之将至,复叹修名不立,况值世变如斯,于是永王之征辟,乃重又点燃起这一位诗人的浪漫的希望之火,而想望着能藉此有灭虏建功的际会,然后敝屣荣名拂衣归去。这种不顾现实的狂想,造成了太白再一次尝试的失败,而且为世之好议论者,留下了千古指责的话柄。我们怜其才,矜其志,哀其欲以此不世之才与志,突破世网以立不世之功,而终于折辱于现世的种种乖违与限制之下,太白真是一位属于不羁之天才的典型之悲剧人物。以太白之天才,他原该是一位“手把芙蓉朝玉京”的仙人,然而谪降于世,却落得只成了一株在九秋之寒风中飘泊无依的篷草。虽然当杜甫写这首诗时,不过才在太白遭遇到“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的第一次的幻灭失意之后,而尚未曾发生“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江夏赠韦南陵冰》)的第二次的挫辱和玷污,但太白在人事方面之廓落无成的命运,却是早就与他生而俱来的性格同时注定了的。所以杜甫此诗,仅开端一句便以其深情健笔道尽了太白这一位天才诗人之所有的一片飘零落拓的沉哀,此种探骊得珠之笔,正是使此一首小诗足以笼罩太白一生而不为时间所拘限的原故。何况杜甫更于“飘蓬”二字之上加了一个“尚”字,则其飘零落拓乃更显得如此长久而无望,而又于首二字“秋来”的摇落迟暮之感,与此三字“尚飘蓬”的飘零落拓之悲中,杜甫更如此亲挚地用了“相顾”二字,这一份知己共鸣、相怜同病的情谊,千古以下读之,仍使人觉得深情弥漫,如此可感动而且可哀伤。
发表于 2014-5-24 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宝宝妹妹辛苦了,发到论坛大家都可以看到了,就可以学习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4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生何求 发表于 2014-5-24 16:33
宝宝妹妹辛苦了,发到论坛大家都可以看到了,就可以学习了

是啊,在论坛大家都可以交流学习,问好求求姐姐
 楼主| 发表于 2014-5-26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句“未就丹砂愧葛洪”,此句如果轻易读过,大似浮泛之笔,即使有些对此句加以赞赏的人,亦不过如金圣叹之赞美其用语恰当,以为“李侯诗每好用神仙字,先生亦即以神仙字成诗”而已(见金批杜诗《赠李白》“二年客东都”一首)。殊不知杜甫此一句所表现之沉哀深痛,实在正复与第一句相承而下,如果说第一句所写的,乃是太白此一天才对现世追求所得的幻灭与失望,则此一句所写的,正是此一天才对现世以外的另一追求之幻灭与失望。关于太白之学道与求仙,吾人对之不但不可目为迷信而妄加讥哂,而且正当藉此一份对神仙之向往,而对此一天才作更深入一层的了解和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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