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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期导读《唐诗鉴赏大辞典》(中)——律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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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7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韦应物◎淮上即事寄广陵亲故                 
 
  前舟已眇眇,欲渡谁相待? 
  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 
  风波离思满,宿昔容鬓改。 
  独鸟下东南,广陵何处在?
 
  打开《韦苏州集》,到处听得钟声。诗人这样爱钟声,显然是着意于获得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大概,钟声震响诗行,能取得悠远无穷的音乐效果,有无限深沉的韵致,它能给诗句抹上一层苍凉幽寂的感情色彩。这首诗也正由于声声暮钟,使全诗荡漾着缥缈的思家念远的感情。
 
  从诗意判断,这首诗应作于淮阴。诗人在秋天离开广陵(今扬州),沿运河北上,将渡淮西行,亲友都还留在广陵。到了渡口,天色已晚,又不见渡船,看来当天是无法再走了。他一个人踟蹰在河边,天正下着雨。淮阴地属楚州,东滨大海,极目望去,这雨幕一直延伸到大海边。晚风凄劲,淮河里波涛起伏。诗人的思绪也正象波涛一样翻滚。把此时此地所见所闻所感,写进了这首律诗。
 
  诗人只身北去,对广陵的亲故怀着极为深沉的感情。但这种感情,表现得颇为含蓄。我们从诗中感觉到的,诗人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摄取了眼前景物,淡墨点染,构成一种凄迷的气氛,烘托出一种执着的情感。
 
  诗的首联画出暮色中空荡荡的淮河,诗人欲行而踟蹰的情态,给人一种空旷孤寂之感。接下去,茫茫楚天挂上了霏霏雨幕,远处山寺又传来一声接一声悠长的暮钟,寂寞变成了凄怆,羁旅之情更为深重。有了这样浓郁饱满的感情积蓄,五六两句才轻轻点出“离思”二字,象凄风偶然吹开帷幕的一角,露出了诗人憔悴的面容。按说诗写到这里,应直接抒写离思之情了,然而没有。诗人还是隐到帷幕后面,他只在迷蒙雨幕上添一只疾飞的伶仃小鸟。这小鸟,从“独”字看,是失群的;从“下”字看,是归巢的;从“东南”二字看,是飞往广陵方向去的。既是失群的小鸟,你能睹物而不及人吗?既是归巢的小鸟,你能不想到它尚且有一个温暖的窠巢,而为诗人兴“断肠人在天涯”之叹吗?既是飞往广陵方向的小鸟,你能不感到诗人的心也在跟着它飞翔吗?而且,鸟归东南,离巢愈近;人往西北,去亲愈远。此情此境,岂止诗人难堪,读者也不能不为之凄恻!因此,我们自然而然地与诗人同时发出深沉的一问:“广陵何处在?”这一问,怅然长呼,四野回响,传出了期望回答而显然得不到回答的曲曲苦情,写出了想再一次看见亲故而终于无法看见的心理状态。而正在此时,声声暮钟,不断地、更深沉更晌亮地传到耳边,敲到心里;迷蒙雨雾,更浓密更凄迷地笼罩大地,笼罩心头。于是,天色更暗淡了,心情也更暗淡了。
 
  这诗写离别之情,全用景物烘托,气氛渲染。诗中景物凄迷,色彩黯淡,钟声哀远,诗人把自己的感情藏在轻纱帷幕后面,触之不能及,味之又宛在。且这种感情不仅从一景一物中闪现,而是弥漫全诗,无时不在,却又无处实有,无时实在,使诗具有一种深远的意境,深沉的韵致。
 
                (赖汉屏)
       (二)
韦应物◎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这首诗乍看无甚惊人之句,好象一潭秋水,冷然而清,颇有陶渊明的风格,向来被称为韦诗中的名篇。有人说它“一片神行”,有人说是“化工笔”(见高步瀛《唐宋诗举要》),评价很高。
 
  题目叫《寄全椒山中道士》。既然是“寄”,自然会吐露对山中道士的忆念之情。但忆念只是一层,还有更深的一层,需要细心领略。
 
  诗的关键在于那个“冷”字。全诗所透露的也正是在这个“冷”字上。首句既是写出郡斋气候的冷,更是写出诗人心头的冷。然后,诗人由于这两种冷而忽然想起山中的道士。山中的道士在这寒冷气候中到涧底去打柴,打柴回来却是“煮白石”。葛洪《神仙传》说有个白石先生,“尝煮白石为粮,因就白石山居。”还有道家修炼,要服食“石英”。明乎此,那么“山中客”是谁就很清楚了。
 
  道士在山中艰苦修炼,诗人怀念老友,想送一瓢酒去,好让他在这秋风冷雨之夜,得到一点友情的安慰。然而再进一层想,他们都是逢山住山、见水止水的人,今天也许在这块石岩边安顿,明天呢,恐怕又迁到别一处什么洞穴安身了。何况秋天来了,满山落叶,连路也不容易找,他们走过的脚迹自然也给落叶掩没了,那么,到何处去找这些“浮云柳絮无根蒂”的人呢?
 
  诗虽淡淡写来,却使人觉得诗人情感上的种种跳荡与反复。开头,是由于郡斋的冷而想到山中的道士,再想到送酒去安慰他们,终于又觉得找不着他们而无可奈何;而自己心中的寂寞之情,也终于无从消解。
 
  诗人描写这些复杂的感情,都是通过感情和形象的配合来表现的。“郡斋冷”两句抒写,可以看到诗人在郡斋中的寂寞。“束荆薪”、“煮白石”是一种形象,这里面有山中道人的种种活动。“欲持”和“远慰”又是一种感情抒写。“落叶空山”却是另一种形象了,是秋气萧森、满山落叶、全无人迹的深山。这些形象和情感串连起来,便构成了情韵深长的意境,很耐人寻味。
 
  这首诗,看来象是一片萧疏淡远的景,启人想象的却是表面平淡而实则深挚的情。在萧疏中见出空阔,在平淡中见出深挚。这样的用笔,就使人有“一片神行”的感觉,亦就是形象思维的巧妙运用。
 
  苏东坡很爱这首诗。《许彦周诗话》载:“韦苏州诗:”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东坡用其韵曰:“寄语庵中人,飞空本无迹。’此非才不逮,盖绝唱不当和也。”施补华《岘傭说诗》也指出:“《寄全椒山中道士》一作,东坡刻意学之而终不似。盖东坡用力,韦公不用力;东坡尚意,韦公不尚意,微妙之诣也。”这便是自然和造作的分别。韦应物这首诗,情感和形象的配合十分自然,所谓“化工笔”,也就是这个意思。
 
                (刘逸生)
      (三)
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这首七律是韦应物晚年在滁州刺史任上的作品。唐德宗建中四年(783)暮春入夏时节,韦应物从尚书比部员外郎调任滁州刺史,离开长安,秋天到达滁州任所。李儋,字元锡,是韦应物的诗交好友,当时任殿中侍御史,在长安与韦应物分别后,曾托人问候。次年春天,韦应物写了这首诗寄赠李儋以答。诗中叙述了别后的思念和盼望,抒发了国乱民穷造成的内心矛盾和苦闷。
 
  在韦应物赴滁州任职的一年里,他亲身接触到人民生活情况,对朝政紊乱、军阀嚣张、国家衰弱、民生凋敝,有了更具体的认识,深为感慨,严重忧虑。就在这年冬天,长安发生了朱泚叛乱,称帝号秦,唐德宗仓皇出逃,直到第二年五月才收复长安。在此期间,韦应物曾派人北上探听消息。到写此诗时,探者还没有回滁州,可以想见诗人的心情是焦急忧虑的。这就是本诗的政治背景。
 
  诗是寄赠好友的,所以从叙别开头。首联即谓去年春天在长安分别以来,已经一年。以花里逢别起,即景勾起往事,有欣然回忆的意味;而以花开一年比衬,则不仅显出时光迅速,更流露出别后境况萧索的感慨。次联写自己的烦恼苦闷。显然,“世事茫茫”是指国家的前途,也包含个人的前途。当时长安尚为朱泚盘踞,皇帝逃难在奉先,消息不通,情况不明。这种形势下,他只得感慨自己无法料想国家及个人的前途,觉得茫茫一片。他作为朝廷任命的一个地方行政官员,到任一年了,眼前又是美好的春天,但他只有忧愁苦闷,感到百无聊赖,一筹莫展,无所作为,黯然无光。三联具体写自己的思想矛盾。正因为他有志而无奈,所以多病更促使他想辞官归隐;但因为他忠于职守,看到百姓贫穷逃亡,自己未尽职责,于国于民都有愧,所以他不能一走了事。这样进退两难的矛盾苦闷处境下,诗人十分需要友情的慰勉。末联便以感激李儋的问候和亟盼他来访作结。
 
  显然,这首诗的艺术表现和语言技巧,并无突出的特点。有人说它前四句情景交融,颇为推美。这种评论并不切实。因为首联即景生情,恰是一种相反相成的比衬,景美而情不欢;次联以情叹景,也是伤心人看春色,茫然黯然,情伤而景无光;都不可谓情景交融。其实这首诗之所以为人传诵,主要是因为诗人诚恳地披露了一个清廉正直的封建官员的思想矛盾和苦闷,真实地概括出这样的官员有志无奈的典型心情。尤其是“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两句,自宋代以来,甚受赞扬。范仲淹叹为“仁者之言”,朱熹盛称“贤矣”,黄彻更是激动地说:“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溪诗话》)这些评论都是从思想性着眼的,赞美的是韦应物的思想品格。但也反映出这诗的中间两联,在封建时代确有较高的典型性和较强的现实性。事实上也正如此,诗人能够写出这样真实、典型、动人的诗句,正由于他有较高的思想境界和较深的生活体验。
 
                (倪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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