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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期导读《唐诗鉴赏大辞典》(中)——律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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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8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杜甫◎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题曰“蜀相”,而不曰“诸葛祠”,可知老杜此诗意在人而不在祠。然而诗又分明自祠写起。何也?盖人物千古,莫可亲承;庙貌数楹,临风结想。因武侯祠庙而思蜀相,亦理之必然。但在学诗者,虚实宾主之间,诗笔文情之妙,人则祠乎?祠岂人耶?看他如何着墨,于此玩索,宜有会心。  开头一句,以问引起。祠堂何处?锦官城外,数里之遥,远远望去,早见翠柏成林,好一片葱葱郁郁,气象不凡那就是诸葛武侯祠所在了。这首一联,开门见山,洒洒落落,而两句又一问一答,自开自合。  接下去,老杜便写到映阶草碧,隔叶禽鸣。  有人说:“那首联是起,此颔联是承,章法井然。”不错。又有人说:“从城外森森,到阶前碧色,迤迤逦逦,自远望而及近观,由寻途遂至入庙,笔路最清。”也不错。不过,倘若仅仅如此,谁个不能?老杜又在何处呢?  有人说:既然你说诗人意在人而不在祠,那他为何八句中为碧草黄鹂、映阶隔叶就费去了两句?此岂不是正写祠堂之景?可知意不在祠的说法不确。  又有人说:杜意在人在祠,无须多论,只是律诗幅短,最要精整,他在此题下,竟然设此二句,既无必要,也不精彩;至少是写“走”了,岂不是老杜的一处败笔?  我说:哪里,哪里。莫拿八股时文的眼光去衡量杜子美。要是句句“切题”,或是写成“不啻一篇孔明传”,谅他又有何难。如今他并不如彼。道理定然有在。  须看他,上句一个“自”字,下句一个“空”字。此二字适为拗格,即“自”本应平声,今故作仄:“空”本应仄声,今故作平。彼此互易,声调上的一种变换美。吾辈学诗之人,断不能于此等处失去心眼。  且说老杜风尘澒洞,流落西南,在锦城定居之后,大约头一件事就是走谒武侯祠庙。“丞相祠堂何处寻”?从写法说,是开门见山,更不纡曲;从心情说,祠堂何处,向往久矣!当日这位老诗人,怀着一腔崇仰钦慕之情,问路寻途,奔到了祠堂之地他既到之后,一不观赏殿宇巍巍,二不瞻仰塑像凛凛,他“首先”注意的却是阶前的碧草,叶外的黄鹂!这是什么情理?  要知道,老杜此行,不是“旅游”,入祠以后,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他和普通人一样,自然也是看过了的。不过到他写诗之时(不一定即是初谒祠堂的当时),他感情上要写的绝不是这些形迹的外观。他要写的是内心的感受。写景云云,已是活句死参;更何况他本未真写祠堂之景?  换言之,他正是看完了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使得他百感中来,万端交集,然后才越发觉察到满院萋萋碧草,寂寞之心难言;才越发感受到数声呖呖黄鹂,荒凉之境无限。  在这里,你才看到一位老诗人,独自一个,满怀心事,徘徊瞻眺于武侯祠庙之间。  没有这一联两句,诗人何往?诗心安在?只因有了这一联两句,才读得出下面的腹联所说的三顾频烦(即屡屡、几次,不是频频烦请),两朝开济(启沃匡助),一方面是知人善任,终始不渝;一方面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方面付托之重,一方面图报之诚:这一切,老杜不知想过了几千百回,只是到面对着古庙荒庭,这才写出了诸葛亮的心境,字字千钧之重。莫说古人只讲一个“士为知己者死”,难道诗人所理解的天下之计,果真是指“刘氏子孙万世皇基”不成?老臣之心,岂不也怀着华夏河山,苍生水火?一生志业,六出祁山,五丈原头,秋风瑟瑟,大星遽陨,百姓失声……想到此间,那阶前林下徘徊的诗人老杜,不禁汍澜被面,老泪纵横了。  庭草自春,何关人事;新莺空啭,祗益伤情。老杜一片诗心,全在此处凝结,如何却说他是“败笔”?就是“过渡”云云(意思是说,杜诗此处颔联所以如此写,不过是为自然无迹地过渡到下一联正文),我看也还是只知正笔是文的错觉。  有人问:长使英雄泪满襟袖的英雄,所指何人?答曰:是指千古的仁人志士,为国为民,大智大勇者是,莫作“跃马横枪”“拿刀动斧”之类的简单解释。老杜一生,许身稷契,志在匡国,亦英雄之人也。说此句实包诗人自身而言,方得其实。  然而,老杜又绝不是单指个人。心念武侯,高山仰止,也正是寄希望于当世的良相之材。他之所怀者大,所感者深,以是之故,天下后世,凡读他此篇的,无不流涕,岂偶然哉!                (周汝昌)
     (二)
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 
  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 
  壮哉昆仑方壶图,挂君高堂之素壁。 
  巴陵洞庭日本东,赤岸水与银河通,中有云气随飞龙。 
  舟人渔子入浦溆,山木尽亚洪涛风。 
  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 
  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  杜甫定居成都期间,认识四川著名山水画家王宰,应邀约于上元元年(760)作这首题画诗。王的原作没有传世,然而由于杜甫熟悉王宰的人品及其作品,通过他的神来之笔,仿佛为后人再现了这幅气势恢宏的山水图,诗情画意,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首四句先不谈画,极力赞扬王宰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他不愿受时间的催迫,仓猝从事,十日五日才画一水一石。只在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后,胸有成竹,意兴所到,才从容不迫地挥毫写画,留下真实的笔迹于人间。这真是大家风度,笔墨自然高超。然后诗人进而描写挂在高堂白壁上的昆仑方壶图。昆仑,传说中西方神山。方壶,神话中东海仙山。这里泛指高山,并非实指。极西的昆仑和极东的方壶对举,山岭峰峦,巍峨高耸,由西至东,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纵横错综,蔚为壮观。画面空间非常辽远广阔,构图宏伟,气韵生动,给人以雄奇壮美的感受。“壮哉”一词,表达了诗人观画时的美感体会和由衷的赞叹。此图显然不是某一山岳的实地写生,而是祖国崇山峻岭在艺术上集中的典型概括,带有中国山水画想象丰富、构图巧妙的特色。  中间五句,杜甫从仄声韵转押平声东、钟韵,用昂扬铿锵的音调描摹画面上的奇伟水势,与巍巍群山相间,笔墨酣畅淋漓。“巴陵洞庭日本东”句中连举三个地名,一气呵成,表现图中江水从洞庭湖的西部起,一直流向日本东部海面,源远流长,一泻千里,波澜壮阔。诗里的地名也不是实指而是泛指,是艺术上的夸张和典型概括。“赤岸水与银河通”和“黄河远上白云间”(王之涣《出塞》)有异曲同工之妙,江岸水势浩瀚渺远,连接天际,水天一色,仿佛与银河相通。这里形容水势的壮美,与上面描绘山势的雄奇相呼应,山水一体,相得益彰。“中有云气随飞龙”句,语意出《庄子。逍遥游》:“姑射山有神人,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古书也有“云从龙”的说法。这里指画面上云气迷漫飘忽,云层团团飞动。诗人化虚为实,以云气烘托风势的猛烈,使不易捉摸的风力得以形象地体现出来。笔势自然活泼。在狂风激流中,渔人正急急驾舟驶向岸边躲避,山上树木被掀起洪涛巨浪的暴风吹得低垂俯偃。“山木尽亚洪涛风”,亚,通压,俯偃低垂;着一“亚”字,便把大风的威力表现得活灵活现。诗人着意渲染风猛、浪高、水急,使整个画面神韵飞动。  这样巨大的艺术魅力是怎样产生的呢?诗人进一步评论王宰无与伦比的绘画技巧:“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远势,指绘画中的平远、深远、高远的构图背景。诗人高度评价王宰山水图在经营位置、构图布局及透视比例等方面旷古未有的技法,在尺幅画面上绘出了万里江山景象。“咫尺应须论万里”,此论亦可看作诗人以极为精炼的诗歌语言概括了我国山水画的表现特点,富有美学意义。诗人深为这幅山水图的艺术魅力所吸引:“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诗人极赞画的逼真,惊叹道:不知从哪里弄来锋利的剪刀,把吴淞江水也剪来了!结尾两句用典,语意相关。相传晋索靖观赏顾恺之画,倾倒欲绝,不禁赞叹:“恨不带并州快剪刀来,剪松江半幅练纹归去。”杜甫在这里以索靖自比,以王宰画和顾恺之画相提并论,用以赞扬昆仑方壶图的巨大艺术感染力,写得含蓄简练,精绝无比。  这首歌行体诗,写得生动活泼,挥洒自如。诗情画意融为一体,也不知何者是诗,何者为画,可谓天衣无缝。清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说:“读老杜入峡诸诗,奇思百出,便是吴生王宰蜀中山水图。自来题画诗亦惟此老使笔如画。”可见杜甫题画诗历来为人称道,影响很大。                (何国治)
   (三)
杜甫◎南邻                   锦里先生乌角巾,园收芋栗未全贫。 
  惯看宾客儿童喜,得食阶除鸟雀驯。 
  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 
  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  距离浣花草堂不远,有位锦里先生,杜甫称之为“南邻”。在一个秋天的傍晚,杜甫从他家走出,路上,也许是回家以后,写了这首《南邻》诗。说它是诗吧,却又是画;是用两幅画面组成的一道诗。前半篇展现出来的是一幅山庄访隐图。  到人家作客,这家人家给予杜甫的印象是怎样的呢?诗人首先看到的,主人是位头戴“乌角巾”的山人;进门是个园子,园里种了不少的芋头;栗子也都熟了。说“未全贫”,则这家境况并不富裕。可是从山人和全家的愉快表情中,可以知道他是个安贫乐道之士,很满足于这种朴素的田园生活。说起山人,人们总会连想到隐士的许多怪脾气,但这位山人却不是这样。进了庭院,儿童笑语相迎。原来这家时常有人来往,连孩子们都很好客。阶除上啄食的鸟雀,看人来也不惊飞,因为平时并没有人去惊扰、伤害它们。这气氛是多么和谐、宁静!三、四两句是具体的画图,是一幅形神兼备的绝妙的写意画,连主人耿介而不孤僻,诚恳而又热情的性格都给画出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下半篇又换了另一幅江村送别图。“白沙”、“翠竹”,明净无尘,在新月掩映下,意境显得特别清幽。这就是这家人家的外景。由于是“江村”,所以河港纵横,“柴门”外便是一条小河。王嗣奭《杜臆》曰:“‘野航’乃乡村过渡小船,所谓‘一苇杭之’者,故‘恰受两三人’”。杜甫在主人的“相送”下登上了这“野航”;来时,他也是从这儿摆渡的。  从“惯看宾客儿童喜”到“相送柴门月色新”,不难想象,主人是殷勤接待,客人是竟日淹留。中间“具鸡黍”、“话桑麻”这类事情,都略而不写。这是诗人的剪裁,也是画家的选景。                (马茂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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