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别裁集 卷十七 至卷二十

奉旨填词柳三

汪士鋐
　　字文升，江南吴县人，康熙丁丑会元，官右春坊中允。著有《秋泉居士集》。
　
　　陈沧洲太守出瘗鹤铭于江中以拓本见示作歌记之　　焦山山崖《瘗鹤铭》。雷击坠江江冥冥。一旦水底出至宝，神物焜耀舍精灵。此碑书家最珍惜，欲拓恐犯蛟龙腥。致令赝本遍天下，刻画嫫母夸娉婷。或传出是右军迹，逸少二字疑足徵。或云弘景或顾况，未睹真迹凭图经。沧洲使君好古土，搜奇抉怪心无宁。朅来江边问遗碣，太息墨宝存空亭。时当穷冬江水涸，巉岩洗刮平沙汀。或侧或仆露奇字，磊落散布如天星。命工舁石置江岸，残笔剩画稀留形。重依旧石定方位，安排字迹还仪型。屹如阴崖立华屋，恍然峭壁开新硎。字体宽绰近古隶，锋棱虽刓光晶荧。睇视山中宰相笔，齐梁风格我所凭。何年埋没忽露泄，水府倏忽仍丘陵。吾吴太守素神异，驱使直可到六丁。狼贪虎噬且弗避，挥斥水怪如蝘蜒。世间宝物久必显，云日肯被烟尘暝。扶倾固待巨人手，此举便已喧惊霆。远道寄我喜创见，从今摹画希精能。此石此铭不再得，毋使日夜椎拓无留停。（狼贪虎噬，谓噶制军也，借题发挥及之。○起《瘗鹤铭》于江滨，固恪勤之盛举也。但砌入祠壁时，遭工人搜抉，苔藓虽除，风神不存矣。摹古者当以江滨水落时拓本为长。）
　
　　插秧图
　　车轧轧，水活活，谁家田翁勤种田，插秧田中量疏密。呼童课仆运秧马，俯首泥行股无<骨犮>。今日车水满，明日祝秧活，不知何日秀且颖，筑场刈禾赋秷秸。大儿读书如养苗，勿忘勿助不敢揠。小儿读书心孔开，惟恐卤莽与灭裂。主人有田复有儿，书味酒香满一室。呼童留客和田歌，田家之乐乐如何！（写田家乐事，令人神往，但恐儿子读书，不免渐失真朴，奈何！）
　
　　徐发
　　字衮侯，江南长洲人。康熙丁丑进士，官户部主事。
　
　　早春
　　新月如钩挂碧空，六街游眺兴无穷。隔墙歌管娱残夜，出窖名花媚好风。珍惜飞鸣怜病鹤。消除矜躁仗枯桐。盍簪招取同心友，把酒应多酌次公。（出窖花，所谓唐花也。三春花一时并开，夏季花则不能矣。）
　
　　春分日和韵
　　一半春光付柳条，可怜天气是今朝。寻芳每踏苍苔路，梦别重经红板桥。零落梅花人共老，凄其灯火酒全消。遥知乡国清明近，水涨横塘隐画桡。
　
　

奉旨填词柳三

　陈苌
　　字玉文，江南吴江人。康熙丁丑进士，官桐庐知县。著有《雪川诗稿》。○清如镜，净如拭，意味稍薄，而真气独存，贤于饾饤为博、纤佻为工者。
　
　　临终诗二首留别诸同志（辛卯中秋后二日）　　两曜无停机，委运固其理。修短良不齐，谁复能逃此。俗士恋其生，涕泣对妻子。达士轻其生，鸢蚁均一视。二者皆弃天，有识所深鄙。君子则不然，奉之以终始。生有所以生，死有所以死。吾闻诸曾子，至死而后已。（俗士贪生，人知其非，老、庄达生，共推为高矣。此见两者均非，一归于存顺没宁，才是吾儒正学。）
　
　　我有同心人，道义相友师。频年丧浙多，存者复别离。即今将去客，欲别无由辞。丈夫会有志，岂为儿女私。所恨在世日，孤负箴与规。临风一长叹，愿为诸君期。百里半九十，一篑功莫亏。鉴戒不在远，请君视此诗。（前章自矢，此章规友，见一息尚存，不可忘临深履薄之功也。说理不腐，况得于临终时，足征平日敬身之功。）
　
　　发南陵
　　一路寒泉送客程，离亭回首隔山城。秋从黄叶声中老，人向青山缺处行。几片闲云供画本，一林落日待诗成。来时记得留题处，尚有残尊慰客情。
　
　　挽姜西溟
　　晚入承明数未奇，那知铸错不堪追。文章旧价欣方慰，辛苦初心悔已迟。遗恨一时头腹尾，空传三绝画书诗。生刍一束无从唁，独向西风泪暗垂。（头腹尾，暗用管宁、华歆事，西溟被罪，由于同年中一二人也。挽诗特为表之，犹见公道在人。）
　
　　梦中
　　东流无复水重回，欲断危肠暗自摧。见燕引雏还堕泪，听鸠呼妇不胜哀。春风陇上新寒食，夜雨堂前旧镜台。子母重泉相见否？梦中还望寄声来。（先赋悼亡，后痛丧明，触绪兴悲，令读者弥增伉俪嗣续之重。）
　
　　读相如传
　　移病文园卧岁馀，同时真恨失相如。所忠枉遣求遗稿，不记当年《谏猎书》。（相如可重，特在《谏猎》一书，词赋其末也。作者不肯埋没古人。）
　
　　山行
　　山行风暖落花轻，雨过田间野水鸣。自笑微官如布谷，年年三月劝春耕。
　
　　宋聚业
　　字嘉升，江南长洲人。康熙丁丑进士，官吏部文选司郎中。著有《南园诗稿》。○南园以刚直触忤年制军，致身亡家破，其人足重可知矣。诗虽不多，亦自矫矫。
　
　　宿沅江驿楼时秋分夕
　　沅水三更月，燕山万里云。梦随天共远，人与序俱分。风景殊蛮落，音书断雁群。可堪秋节半，兰畹正清芬。
　
　　题南阳旅壁
　　真人白水生文叔，名士青山卧武侯。水自奔腾趋汉口，山犹层叠枕城头。时来一夕收铜马，事去经年运木牛。叹息兴亡千载上，荒村野庙总悠悠。（三四承山水言之，五六又承文叔、武侯言之，格律一新。）
　
　　同吕侍御元素过新郑，侍御有妹随婿在宫，予兄弟五人天各一方，感而赋比
　　怜余兄弟各西东，一处离情五处同。音问久疏云树外，笑言暂接梦魂中。根浮春水漂萍叶，影乱秋风叫雁鸿。今日停骖新郑道，羡君兄妹乐融融。（通首皆感弟兄分散，而侍御兄妹相聚，只于结处一点，作法甚变。）
　
　　

奉旨填词柳三

鄂尔泰
　　字毅庵，奉天人。康熙己卯举人，官至大学士，谥文端。○文端开藩吴中，以古学造士，今《南邦黎献集》，彬彬如也。掌翰院时，亦以立品董率后进，生平不欲以诗自鸣，而意格自高，熔冶《骚》、《选》者转未能或先。
　
　　听姜客弹琴　　初春多佳日，旭影照高林。晓烟敛木末，暖意浮衣襟。檐前有嘉树，枝上有鸣禽。道人太古士，幽旨寄瑶琴。元声随指下，和气散轻阴。无须泛瀛海，已见成连心。听者各有得，岂必求知音？
　
　　赠方望溪
　　《六经》治世非土苴，相期津逮窥垠涯。抉经之心不易得，词林文苑徒纷孥。《博物》但解辨鼮鼠，《搜神》或诧名驺牙。心井逼塞航断港，银海掉眩生狂花。此曹正坐读书误，遗弃根本搜枿芽。桐城望溪我老友，学崇中正防奇邪。说经铿铿究终始，尤于《三礼》咀其华。曲台增删繁就简，正义参订蓬扶麻。群书穿穴寻圣奥，下帘每听鼓三挝。方今重轮陛下圣，五纬顺序曜帝车。致君尧舜诚有术，许身稷契非矜夸。天地人祀各适职，往谐秩宗帝女嘉。惟寅惟清恭朝夕，诏兼书局穷罗爬。吾衰旧闻苦荒落，妄冀邃密商量加。间送一难辄许可，琼琚乃报投木瓜。姚姒上溯下闽洛，青镜恐蚀妖虾蟆。岂邀名誉嗣圣德，宁望荒远登羲娲。所贵经学适时用，瞑坐矐若翻金鸦。委蛇退食时过我，剧谈恒瀹头纲茶。翛闲依然两学士，相视一笑无喧哗。张苍伏胜暨辕固，经儒往往臻耆遐。朝廷会行乞言礼，洗爵君且斟流霞。（望溪说经，简而能当。诗中称扬无溢分语，轩昂磊落，音节极高。）
　
　　昭陵石马歌恭和御制元韵
　　行天维龙御飞霞，行地维马周天涯。开张卓立须驾驭，岂独巡游西海腾渥洼。千金市骏世希有，美名徒挂涓人口。自来房驷无虚生，六辔乘时应乾九。圣朝启运战与农，秉耒调马弯雕弓。文皇双马特超绝，騊駼騄駬堪齐踪。艰难马上得天下，累洽重熙集纯嘏叶。至今斫石傍昭陵，始信人间有神马。云台烟阁铭功宗，策勋此马将毋同。在天之灵凭陟降，嘶随列缺追丰隆。吾皇鼓车方记里，万仞塞垣销壁垒。金鳌长见巩如山，石马何由汗如水。留都展礼朝翰屏，鸾旗照影辽河清。待翻乐府歌《天马》，伫看马负图出龙祥徵。（太宗文皇有神马二，皆乘之破敌建功者，后斫石像于昭陵，御制作歌，文端敬和。）
　
　　恭和御制永定河元韵
　　无定河名古，南流自北京。恍疑天上落，不肯地中行。无事智方大，穷源季可并。禹谟原可继，永永庆功成。（不肯地中行，故名无定，师神禹行所无事之知以治之，则无定者定矣。末句点题，通体俱醒。）
　
　　谒杨忠愍公祠
　　司马分曹日，批鳞再见时。求仁原自主，得死更何辞。十罪弹文在，千秋正气垂。只今瞻庙貌，顽懦有馀悲。
　
　　九日海天阁
　　秋气郁佳哉，秋鸿归去来。百年元是客，万里独登台。黄叶寺前雨，茱萸江上杯。海天寥阔际，何处是蓬莱？
　
　　赠学使中丞法渊若
　　已教干莫息锋銛，辙遍江南众所瞻。除却诗篇何有癖，独于山水不能廉。瘴烟蛮树棠阴在，绛帐春风画戟兼。今日相逢共尊酒，形骸脱略两无嫌。
　
　　滇中回宿易隆诗示送行者
　　踏雪飞鸿任此身，戟辕回首已前因。从知三万六千日，半是东西南北人。怅别群僚纷涕泣，遄归一老念尊亲。平蛮坊底休烦思，记取天涯若比邻。（三万六千对东西南北，本老杜“寻常、七十”而变化之，彼板对者不能解此。）
　
　　闱中述怀柬同事诸君子
　　寂静春闱春意深，模糊老眼怯春阴。四千四百有奇卷，二十二人同此心。屏绝丕休求正士，别裁苗轧得无音。三条烛烬前尘梦，坐对奎堂思不禁。（丕休哉，宋杨亿事。茁轧，宋杨刘体。）
　
　　将出都赴滇却寄吴中王子重吴漪堂夏晓堂徐学人诸老友
　　尺书裁罢又重拈，细字旁添手自缄。此去滇阳真万里，梦魂不易到江南。
　
　　经略北军吊战殁诸将佐
　　虫沙猿鹤总堪哀，持节筹边嘉峪关楼名塞上来。闻道将军期马革，几人真个裹尸回。（“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为从军者言之，此为将帅言之，弥可悲也。议开边者尚敬而听之。）
　
　　

奉旨填词柳三

张远
　　字超然，福建人。康熙己卯解元。著有《无闷堂集》。○超然旅寓常熟，久困举场，发解时，其年已老，以老名士终，贤于方干身后成名矣。诗格大段疏朗，异于局束如辕下驹者。
　
　　下建溪诸滩　　无诸拓闽疆，山川贾馀霸。乱石斗雷霆，终古不可罢。轻航一鸟疾，砰湃千转下。前舟欻然没，初见各惊诧。须臾出白浪，回旋去如射。生命寄柁师，与石争一罅。在险魂屡飞，过后舌频咋。造物产湖海，至此穷变化。若匪众盘涡，闽溪高可泻。仙霞插霄汉，天险此其亚。所有纵横徒，一丸每频借。吾闻天下雄，以德不以诈。闽中如井底，未足供叱咤。安得常治平，弦歌出桑柘。（极形诸滩之险，若可凭藉，而归于以德不以诈，煌煌正论，足以不刊。○予前观罗刹江潮，迎潮者逆流而上，远望如舟没浪中，忽然复出，三入三出，倏达海门矣。篇中“前舟欻然没”数语，真工于形容。）
　
　　开笼行
　　秦景天自连江笼鹧鸪寄曹秋岳先生，先生作《开笼行》，予嗣响焉。
　
　　鳌江之山削苍玉，鳌江之水浮深绿。石榴花发春茫茫，鹧鸪无数啼山麓。一声两声纷如泣，落日衔山声渐急。其中有客思江南，怪尔曾云行不得。罗入笼中寄远人，不伤其羽伤其神。深林丛草那可问，却看燕雀心酸辛。聪明文采古所戒，生人生物同至仁。开笼放入青霄去，还尔悠悠自在身。（“聪明文采古所戒”句，一篇主意，季汉之祢生，唐初之四杰，皆以文采累也。鸿飞冥冥，安得不令人羡慕！）
　
　　题黄山山人墨竹
　　结体欲密势欲舒，节圆叶老如草书。吴兴已往不可作，此君顾影空扶疏。黄山山人澹于菊，胸有千竿万竿竹。翛然落笔电与雷，纵横幻诞何奇哉！墨汁三升酒一斗，飒飒晴空风雨来。蛰蛇出蠖剑出匣，夭矫老龙卸龙甲。共道一日不可无，颇恨古人无我法。衤蔑材挥尽世莫知，撑肠拄肚徒尔为。伯时画马入马腹，但恐山人变竹枝。（笔下有兔起鹘落之势，神肖东坡。）
　
　　鹊巢为童子所破
　　十载风尘客，栖栖旅食难。以予摇落意，羡尔一枝安。力尽哓哓语，巢成呴呴欢。岂期轻薄子，偷眼已相看。
　
　　病起怜双鹊，依依向我悲。巢倾宁问卵，身在竟安之？天地饶鹰隼，江湖足鼓鼙。羁栖随饮啄，且莫怨群儿。（第二首放笔推开，见举世危机，自是杜陵家数。）
　
　　岁暮寄怀故园亲友
　　一年一万一千里，马足车轮舴艋舟。自笑此身浑似叶，不知于世复何求。磨牛处处循陈迹，笼鸟依依忆故丘。正是羊城梅放日，瘴云霾雨独登楼。（何等起法！开、宝以后，罕见此笔墨。）
　
　　闽中杂感
　　奕叶承恩异姓王，巃嵸宫殿拟汾阳。三年鼙鼓惊天地，当日清箫引凤皇。蓝水一丸争鼠穴，仙霞千骑失羊肠。莲花峰下荒坟月，惭愧他家白马郎。（清箫引凤，指联婚天室言。）
　
　　还至延平遥望先墓有作
　　登楼遥望墓门秋，辛苦经年尚剑州。岂有弟兄依陇亩，只凭风雨护松楸。来从豺虎行边路，去逐鲸鲵腹里舟。四十无成还浪迹，云山何处可回头？
　
　　送沙子羽之日本
　　寿安山迥敝云烟，邪马台高四面天。缥缈似游星汉外，依稀直到日轮边。乘桴昔日伤尼父，蹈海今谁是仲连。见说遗经在兹土，却将吾道问东偏。（相传徐福求仙不返，挟未焚书时诸经去，故日本国至今犹存古本《尚书》。欧阳公“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何曾识古文”，即指此也。）
　
　　魏坤
　　字禹平，浙江嘉善人。康熙己卯举人。著有《倚晴阁集》。○禹平系忠节公后人，少负才名，交满宇内，而遇合独艰。诗体研摩宋人，各从所好也。所录五章，皆才情发越之作。
　
　　寄居虫
　　人生如瓜牛，长负躯壳累。何况外缘假，妄思得久寄。兹物生海壖，乃具周身智。常共水族游，爱此一螺翠。延缘遂迁入，宛转据其内。腥涎吐清波，微风纳凉吹。扬鬐遇钓师，触急辄惊避。两两收霜钳，虚中得静閟。晏然称寓公，久亦渐忘伪。如以物附物，是一即非二。而我辞乡国，岁岁困旅次。结屋少定踪，对之发深喟。暇或笺虫鱼，为汝别种类。（状难状琐事，居然《尔雅》，末叹息己之无家，随所感触，诗人往往有之。）
　
　　

奉旨填词柳三

登黄鹤楼　　江声已吞大别口，束之不住复东走。怒涛万顷天风号，沙岸日斜鼍欲吼。一叶剪过烟波湾，登楼凭遍十二栏。忽飞凉雨溅衣湿，白浪高于黄鹄山。山川满眼来萧索，吟鬓互垂且孤酌。青莲毕竟非仙才，崔颢题诗不敢作。醉拟横将铁笛吹，归向仙人借黄鹤。（何等自负。）
　
　　送少司马杨以斋先生予告终养归里次悔馀韵
　　行诣谁从末俗论，陈情今日衮衣人。喜当海宇销兵日，许乞林泉将母身。得失不须分出处，去留总是恋君亲。马蹄笃速行何亟，肯待河流泮早春。
　
　　慈仁寺有粥孤雁者四明万季野购畜于庭作羁雁诗邀予赋之
　　不趁凉云结陈飞，羁孤似尔欲何依。弥天矰缴虽知避，满地江湖却暂违。空守殊乡惊岁晚，难招旧侣待春归。临风无限回翔意，独立闲庭对落晖。
　
　　田横岛
　　蹈海谁能帝汉高，同时一死等鸿毛。只怜五百忠魂散，不及鸱夷有怒涛。（五百人同死，而精灵泯没，殊恨事也。熟题须寻出新意，庶免雷同。）
　
　　沈天宝
　　字竹西，江南吴江人。康熙己卯举人。
　
　　公无渡河歌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悲洪波。渡河尚不可，何况溟海恶浪山嵯峨。黑云压天日无色，阴风惨淡百怪多。君何为而来此地，粤东行省老从事。王事有程不敢稽，疾驱海滨意难迟。珠崖孤悬绝岛中，遥指百里舟航通。怪云一缕起天末，舟人为语嘘长风。君诧狂言决长往，扬帆鼓柁驰空蒙。中流飓母果为祟，狂飚拉杂翻艨艟。一时官吏相抱死，百二十口无遗踪，呜呼！君非同姓屈原愿灭顶，又非求仙徐福来自沧瀛东，何为竟学披发狂痴之老叟，捐躯沉魄蛟龙宫。君有田园吴越间，华堂窈窕临晴川。美酒清歌娱旦暮，曲房尽贮如花颜。何为求荣自束缚，一家飘散如飞烟。庾岭岭头妇哭死，两子连殒浔阳船。妾生两雏在襁褓，呱呱扶榇归荒阡。君不见长安大道平如砥，朝入金门暮朱邸。一朝失足蹈危机，卵覆巢倾亦如此。吁嗟乎！宦海风波随处多，岂独人间公渡河。（借乐府题以书近事，元微之《将进酒》篇已开此体。）
　
　　

奉旨填词柳三

汪绎
　　字东山，江南常熟人。康熙庚辰赐进士第一人，官翰林院修撰。著有《秋影楼诗》。○殿撰于胪唱日，马上得句云：“归计未谋千亩竹，浮生只办十年官。”癸未假归，未十年卒，知诗谶之早成矣，诗切磋于邵陵，然邵陵真而近俚，殿撰则骨秀天成，禀诸性生，友朋莫易。
　
　　新草　　原上离离草，春来一雨生。寸心烧不死，万里碧无情。油壁轻轻度，花骢款款行。六朝佳雨地，愁煞夕阳明。
　
　　秋砧
　　万户清飚动，疏砧特地哀，杵随凉叶下，响带早鸿来。长信秋偏早，渔阳猎未回。无衣应不少，刀尺漫相催。（用意全在一结。）
　
　　梅花楼访月溪上人
　　撼屋西风起白蘋，纸窗木榻静无尘。斜阳影里看归鸟，落叶声中著病身。丈室只容清净侣，禅门今日读书人。惭予又作长安客，梦断山塘二月春。（予方外友樾亭，能读儒书盈箧，樾亭没而所接皆俗僧矣。读第六语，不禁有触，第月溪未知果能读书否也！）
　
　　望岱
　　矫首原从万仞论，千年汉畤上公尊。峥嵘直上疑无路，呼吸通天尚有门。独立岩岩真气象，满前叠叠尽儿孙。闲云莫恋山头住，四海苍生正望恩。（此殿撰计偕时望岱而作，隐然以第一人自命。结意欲霖雨苍生，原非忘世也。后假归不出，旋至奄忽，岂登第时或有征兆耶？）
　
　　秋柳次韵
　　短长亭畔暗销魂，无复丝丝映绿门。千缕冷风馀倦态，满梢清露尚啼痕。萧萧去马斜阳路，点点归鸦落叶村。独立寒潭倍惆怅，婆娑生意不堪论。（颈联取题之神，咏物诗须得此事外远致。）
　
　　

奉旨填词柳三

寄庭仙　　五年心事共谁论，惜别胥江日色昏。水底须眉终有相，雪中指爪已无痕。秋风鲈脍江南味，春雨梅花处士魂。毕意家山贫亦好，知君亦厌孟尝门。（初看似讽庭仙归老，实则全写自己襟抱也。玩末句爽然，东山之不出，已决于此。）
　
　　首夏同青门雪航以宁允恭叔度宴集秋水阁即事限韵
　　凭高风物欲凌秋，门外平湖碧似油。暝色已归鸦背外，斜阳犹峦柳梢头。疏疏远岫屏间画，点点轻帆镜里鸥。不尽萧条东涧水，至今呜咽为谁流？
　
　　秦始皇
　　方丈瀛洲杳莫攀，金银宫阙涌烟鬟。桃源自是人间世，却遣童男问海山。（总说求仙之妄，却道来自别。）
　
　　项羽
　　一炬咸阳火未残，楚人真是沐猴冠。英雄岂学书生算，也作还乡昼锦看。（书生见解，一笔扫尽。）
　
　　老聃（天宝中尊为玄元皇帝）
　　仙李蟠根天上栽，玄元皇帝庙崔嵬。神仙不作儿孙计，一任张巡恸哭来。（巡恸哭玄元皇帝庙起兵，而竟不一救，笑唐代附会神仙之妄也。）
　
　　柳枝词
　　一种风流得自持，水村天与好腰支。月残风晓无穷意，说与桃花总不知。
　
　　田家乐
　　短篱矮屋板桥西，十亩桑阴接稻畦。满眼儿孙满檐日，饭香时节午鸡啼。（田家至乐，早朝时节候鸡啼者，焉能识此？）
　
　　张廷玉
　　字衡臣，江南桐城人。康熙庚辰进士，官至大学士，谥文和。
　
　　杂兴
月亏方就盈，阳尽斯来复。静观天地机，回旋似轮轴。
盛满易为灾，谦冲恒受福。所以贤哲流，秉心若虚谷。
名高气益卑，位显心弥肃。大智询刍荛，殊勋谢舆服。
常思重载车，不为再实木。以兹保初终，何忧易倾覆。
吾愿读书人，休同晏子仆。
（高而不危，亲切言之，此公生平持守处。）
　
我闻昔人言，苛政猛如虎。又诵《魏风》篇，硕鼠况贪取。
嗟哉牧民人，煌煌绾珪组。乃以父母称，而为众所苦。
驺虞有仁心，麟趾中规矩。蔼然太和气，千载如可睹。
君子慎所择，休与毒兽伍。
（此为墨吏酷吏勖也。有父母称而不愧父母实者，吾愿真见其人。）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三复老子言，可知立身术。
譬彼草木微，春华秋始实。气候苟不完，累累安可必。
寄语功名人，进取休太疾。早荣亦早枯，易得还易失。
默识乘除机，处满须防溢。
（此戒进取之速，早发还先萎，古人所以贱春花而贵苍松也。）
　
　　题渔乐图
秋江渺渺无津涯，江边渔父船为家。往返何知路远近，一帆明月依芦花。
清晨举网西风里，网得长鱼满船喜。儿能炊火妇烹鲜，邻叟还贻新酝美。
陆鲁望，张志和，朝朝诗思在烟波。吾曹不解工吟咏，醉唱羲皇《网罟歌》。
（羲皇《网罟歌》不传，元次山补之，渔人能唱，犹谓不解工吟咏耶？）
　
　　山中暮归
林端鸦阵横，烟外樵歌起。疲驴缓缓行，斜阳在溪水。妙在添不得一语。

奉旨填词柳三

卷十九
杨汝穀
　　字石湖，江南怀宁人。康熙庚辰进士，官至左都御史。○石湖公不动声色，为时名臣，朝野以德人推之。诗亦和平乐易，不愧雅音。
　
　　杂诗
　　神龙蛰深渊，杳冥人莫测。玄豹隐南山，泽肤甘不食。造化本无端，归藏始生息。气盛物所尤，名高德之贼。卓哉先民言，士必先器识！
　
　　北行偶述
　　皑皑村树白，暧暧朝阳昪。瘦马立犹僵，西风警如箭。飞尘染素衣，严霜改颜面。村酒浊如泔，沙土和羹饭。向北物价增，去乡身命贱。回首故山遥，但见南飞雁。
　
　　舟中怀长孙超恒时新任藁城令
　　汝始分符去，吾才买棹归。纵然违祖膝，犹喜近亲闱。法立奸胥畏，心清案牍稀。此方经巨浸，轸恤念民依。（近来作吏者以奸胥为耳目，法不立也。案牍累积日纷，心不清也。颈联二语可作官箴。）
　
　　闻钱彭源卒于苍溪诗以哭之
　　烛暗窗昏夜黯然，惊闻巴蜀讣音传。一官薄俸蚕丛外，万里全家鸟道边。但有清名堪寿世，更无灵药可延年。伤心堂北孀亲老，哭向秋风暮雨天。
　
　　

奉旨填词柳三

陆师
　　字麟度，浙江归安人。康熙庚辰进士，官至兖宁道。著有《玉屏山樵吟》。○玉屏观察，人第知其长于制义，不知其历任政绩，不啻古循吏也。而充矿使一节，以真苗难得，未裕国课，徒累官民，奏请停止，东土人至今感而祀之，诗其馀事也。然观其自序云：“情取其真，不务绮丽，义归于正，专绝浮蛙。”可以见品格之尊矣。
　
　　杂感　　朝听衙鼓挝，暮听枥马嘶。夜长不成寐，忧来无端倪。老亲迟暮景，荒庭守蒿藜。雪髯添几茎，麦饭进几匙？白云天东南，可望不可跻。
　
　　入夏苦霪雨，两河岁少登。吾邦冈阜多，颇以丰稔称。皇天怜瘠土，长官曾何能。哀彼中泽鸿，嘹呖号寒冰。子母各翻飞，何乡可依凭。（此任河南新安县时作。）
　
　　之官真州述怀
　　昨归自东垣，结庐屏山住。书史寻夙好，长日尽可度。亲亡焉用禄，涕泗誓诸墓。此意愧未坚，又被微名误。绮罗纷五色，鸣机自织素。纵然违时趋，努力守故步。
　
　　物生号有万，心性冰炭异。蝉蜩吸露华，蜣螂甘秽腻。若使易地谋，却走两不嗜。扰扰歧路间，东西各行意。儒者重敬官，市估乃竞利。
　
　　邗沟自隋唐，昔称繁庶地。宴享穷珍羞，吉凶逾典制。巷有衣锦人，家无终岁备。权衡奢俭间，张弛有治义。采风美唐魏，古人岂无意。庶几去其甚，聊洒俗吏愧。（至今人第夸扬州富饶，不知业盐筴几家外，贫困犹他处也。权衡奢俭而欲去其太甚，即此见良吏用心。）
　
　　为士不学道，所得皆支流。为民不服耕，逐末非良谋。彼都中声利，迷罔何当瘳。一发挽千钧，力薄知未周。我舌敢辞敝，我行敢告休。力田与孝弟，勖哉景前修！
　
　　杂咏
　　独坐空堂中，时隐南郭几。悠然万虑消，止水清见底。无端一物交，倏尔两念起。因两遂生万，棼纭不可纪。静定动亦定，乌用著些子。鉴空而衡平，君当会斯理。（周子云：“主静立极。”不独静时当静，即万感杂投时，心中有主不乱纷也。诗中所云，岂拘守声律者所能？）
　
　　祷雨自劾
　　祝融乘权号令酷，赤日黄埃助炎熇。稚禾枯焦似束薪，涧溪涸竭行成陆，哀哉斯民瓶罍空，妇叹儿号盈白屋。已走群望荐牲璧，未见天公鞭蛰伏。天降灾祲非偶然，毋乃感召由司牧。一官衣食寄闾阎，何忍鞭箠等犬犊。本心未丧戒摧戕，于民无恩仅无毒。黄昏纵谢四知金，白日虚糜五斗粟。我今自分无寸长，官方久矣宜褫逐。安得旸雨时若民无饥，挂冠高隐弁山麓。（此诚不负本心之言。乾隆乙亥岁大荒，丙子岁大疫，官吏有戒摧戕不流毒者乎？读此诗，为之浩叹而已。）
　
　　骑牛曲
　　牛背儿童自放歌，头头注涧复逾坡。问渠何法牛驯扰，鞭挞无惊刍牧多。（牧民之道，尽末一语。）
　
　　许迎年
　　字毅士，江南江都人。康熙庚辰进士，官中书舍人。著有《槐墅诗钞》。○诗品如灵和杨柳，初日芙蓉，晚唐中最近温岐，情韵胜也。配徐淑则互相酬唱，风格略同，艺林比之秦嘉夫妇，因并及之。
　
　　新竹
　　乍与僧参玉版禅，旋看解箨袅新烟。斑龙惊蛰多争地，翠凤修翎欲上天。鸟坐丛枝歌睍睆，月摇虚幌影连娟。此君相对殊潇洒，不厌秋声搅夜眠。
　
　　莱阳二姜先生祠
　　黄门高节著莱阳，伯仲风裁在抗章。请剑尚方思斩佞，荷戈南国竟投荒。危言足破狐狸胆，浩气堪增史册光。海涌峰头祠庙在，溪毛特为荐馨香。（风裁裁字，平仄二音，唐贤并用。）
　
　　和淑则园居病起作
　　一病经春瘦可怜，几时不到曲阑前。花残幽砌堆红雪，莺坐垂杨破绿烟。轻暖未成连日雨，薄寒犹怯晚春天。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
　
　　杨守知
　　字次也，浙江海盐人。康熙庚辰进士，官榆林知府。
　
　　咂嘛酒歌
　　杨花吹雪满地铺，杏花一片红模糊。榆钱簸风风力软，芳林处处闻啼鸪。青旗斜漾茅屋底，天然好景谁临摹？我留此地一事无，太平之世为羁孤，东邻西舍相招呼。殷兄张丈兴俱动，醵钱买醉黄公垆。麦缸鹅黄新酿熟，味醇气郁过醍醐。彭亨翠甒如鹑觚，细管尺五裁霜芦。低头吸同渴羌饮，一口欲尽鸳鸯湖。榆林水名。白波倒卷东海沸，渴虹下注西江枯。碧筒不用弯象鼻，龙头屡泻蛟盘珠。须臾瓶罄罍亦耻，春意盎盎浮肌肤。刘伶大笑阮籍哭，直欲跃入壶公壶。吾皇圣德蠲逋租，吏胥不扰民欢娱。今年更觉酒味好，百钱一斗应须酤。盲娼丑似东家嫫，琵琶筝阮声调粗。有时呼来弹一曲，和汝拊缶歌乌乌。青天作幕地为席，醉倒不用旁人扶。乐哉边氓生计足，白羊孳乳驴将驹。卖刀买犊劝耕锄，女无远嫁男不奴。含哺鼓腹忘帝力，岁岁里杜如赐酺。安得龙眠白描手，画作击壤尧民图。（风土诗传出太平无事景象，乃不徒作。）
　
　

奉旨填词柳三

　徐昂发
　　字大临，江南昆山人，长洲籍。康熙庚辰进士，官翰林院编修。著有《畏垒山人诗集》。○畏垒文酒自豪，常倾四座，所著骈体，追仿六朝，笔记亦见博洽，倘能本此出政，便为艺林完人。○五言古从杜陵出，近体得力樊南，而能自出面目，同时谈艺名士无与俪者。
　
　　下田雨叹　　古者制田亩，其要维沟防。崇方与广閷，秩秩悬宪章。厥田虽沮洳，堤岸峻且强。水淫不能灾，歉岁成丰穰。汉时贤守令，此义尚肃将。奈何千载下，朘剥为循良。养人乃食人，田事岂所详。遂使三尺雨，下隰波沧浪。呜呼匠人职，古法未渺茫。沟防废不修，万姓罹凶荒。一言俟采风，吏责非天殃。（围田之制，既以治水，亦以治田，今废久矣。养人者但知食人，谁能为下田计耳？惜采风之使不行，作诗者存其议而已。）
　
　　夏寒
　　天地张阴机，日夕风雨横。雷霆暗不吐，萧条万象静。枕席霾雾宿，窗牖波涛泳。缊絮复启箧，绤衣尽除屏。凉入肌骨酸，气中藏府病。乘时妖厉作，钱镈无人竞。借问此何时，指牛看斗柄。温风不应候，其国少缓政。况复阴沴结，懔懔如冬孟。方今国用宽，陛下甚明圣。比岁膏泽降，凶札悯万姓。奈何厥罚寒，凭陵当火正。毋乃群有司，下意慢上令。大祲大<疒列>馀，征求恣考榜。刑峻伤天和，敛急剿民命。国家制廪禄，岂曰饲谀佞。愁云塞八荒，终夜心怲怲。（“毋乃群有司，下意慢上令”，自昔已然，慷慨陈辞，声色俱厉。少陵《和舂陵行》、次山《示官吏作》后，此篇几欲希风。）
　
　　雁门关
　　昨升系舟山，试望雁门塞。嶻嶪阵云黑，势与玄岳配。及兹赴谷口，局步入烟霭。曲曲山根盘，层层苍壁对。岚光自摩荡，岩壑递明晦。古雪滋阴崖，新泉下奔濑。猿猱一线路，迥出飞鸟背。侧磴上空曲，攀危凌地籁。始知经陟高，足底群峰会。玄冥操斗柄，制此天北戒。插汉立雄关，蕃畿隔内外。东掠凤皇城，西极菖蒲海。呼吸万里通，形胜兵家最。信乃天下蔽，讵惟三晋隘。时清关门开，耕田铸矛镦。不见沙土中，箭镞馀腥在。
　
　　铁岭关
　　铁岭负青天，岝崿耸岭背。峰连削壁险，路入倾崖晦。兵家矜却笠，地势雄守隘。束马贯层峦，贾勇陟危塞。山盘鸟道纡，磴转硖角对。沓石堕仍倚，飞泉散复汇。鸣蝉响清越，树密昼阴暖。力前忽斗下，猛进眩反退。折趾谅不辞，我仆嗟已殆。三关信雄杰，乘鄣此亦最。山形接北荒，边琐通恒代。缅昔豺虎斗，百战争要害。设险殃万民，茫茫咎真宰。（状奇险处，字字矜炼而得，结意见在德不在险也。）
　
　　过彭蠡湖
　　水落晴沙高，颧鸣霜野冷。我来越彭蠡，及此秋光迥。林岫远参错，洲溆互陵亘。鱼龙气不骄，鸨鹢散游泳。川途玩回转，欹疾孤帆影。洪流既归壑，巨薮失溟涬。乃知造化根，终焉返虚静。沿溯过连圻，苍然见西岭。暧暧斜阳中，悠悠动渔艇。异人不可求，松门企清景。天下万动归根于静，不过借湖指出。
　
　　漱玉亭
　　合沓岩厓窄，风雨松颠声。双瀑从西来，飞出九叠屏。群峰忽摇荡，右界银河倾。孤亭揽要妙，恍惚光怪呈。天清霹雳斗，日抱虹霓生。飞瀑溅积素，上散为云英。奔漱涧壑间，万玉相铿鍧。违山已十里，馀响腾空青。惜哉古球石，独向山中鸣。（坡公作以自得胜，此作以矜炼胜，惟不相袭，故相逼。）
　
　　凤尾冈望海
　　侧磴缘秋毫，连岩眩明晦。踡跼逾积阻，旷望霄宇大。凤翥振华尾，下视九州隘。我来蹑其颠，若陟灵羽背。一身与云轻，迥出天地外。峦岭何隐轸，草树纷映暧。仿佛鱼龙沸，万里沧溟汇。神山恍可接，灏气吞南戒。飒沓风雨来，萧萧鸣众籁。鞺鞳重潮奔，铿鍧群壑会。长啸顾向途，邈然阅人代。（“一身与云轻”二句，极状凭高眺远，下望海，不必尽力形容，别于观海也。若出时下才人手，浪费笔墨矣。）
　
　　经广武城
　　驱马出广武，杳渺长坂横。冲风击山鼓，白日收光晶。羝羊衔髑髅，散乱落沟坑。阴气万里结，青草不肯生。四极失所制，关塞起龙争。圣皇内外一，介士彯长缨。夜眠朝射猎，边柝寝不惊。不见白登台，西连苏武城。（此非中州之广武也。羝羊四语，写尽古战场气色，后归本圣朝，见武备修饬，得立言之体。）
　
　　观打鱼戏为鸬鹚歌
　　鸬鹚鸬鹚巢高木，张口吐雏连五六。<目闪>々碧眼玻璃明，棱棱长啄钩鋋曲。野人椓网横覆车，觰沙两翮不得舒。鹿角腥涎养驯熟，朱绳系颈来捕鱼。潮波吞天一叶舞，野人指挥若部伍。鸬鹚穿浪疾如风，水面回篙棹飞<舟虏>。戏鲤游鲂惊失次，拏鬐磔尾万鱼逝。翻身入水追亡逋，擂鼓船头助声势。大鱼鳞脱红肌摧，小鱼半死盈舱堆。鸬鹚鼓翼鸣得意，贪残嗜杀神所猜。野人捩柁斜阳坠，论<豆斗>卖鱼谋一醉。鲜鲙遥看藿叶香，轻刀细剁春葱脆。鸬鹚鸬鹚，垂头敛翅上横木，一寸鳞鬐不入腹。（入水出水，追逋磔鬛，尽贪残之力，只为渔翁利，而己毫未入腹，鸬鹚亦何取耶？此诗妙在全不说破正意。）
　
　　相见湾词（自注：在赣州南二十里章江中。）
　　人厌溪湾迟，我爱溪湾漩。三暮三朝见百回，相思那及长相见。
　
　　扬州
　　木鹅沉处锦帆斜，隋氏离宫接暮霞。辱井有魂悲《玉树》，仙都无梦饷金蛇，。裙缫禹穴千年茧，镜拥迷楼万朵花。莫向吴公台上望，江南江北总无家。（从义山“地下若逢陈后主”二语而申言之，一加点染，遂若别开面目。）
　
　　

奉旨填词柳三

淮阴侯钓台　　木落荒原水气昏，英雄渔钓迹犹存。蒯通不售三分策，漂母长留一饭恩。人叹老臣知国士，天哀女子杀王孙。藏弓烹狗由来事，只合终身淮上村。（蒯通之策不售，而漂母之饭常怀，淮阴无反志明矣。咏钓台者甚多，此作独为完善。）
　
　　城南二首次宋五嘉升韵
　　汉室曹瞒是獍枭，猘儿年少欲横挑。刀围玉帐觞公瑾，花簇珠屏舞大乔。水上神书才息焰，床头明镜旋生妖。蟠龙门外牛羊墓，荞麦粘天似雪飘。（此咏吴桓王也。英气勃勃，千载如生。）
　
　　东风倚棹木兰舠，旧事淮张剩野蒿。人吊夕阳花作雨，鸟啼初月水平篙。江陵故老怜萧铣，陇首荒宫记隗嚣。亡国有魂归不得，驱狼填海漫呼号。（此咏张士诚也，比以萧铣、隗嚣，恰如分量。）
　
　　集秀野草堂醉后作
　　飞扬意气未磨砻，五岳崚嶒方寸中。草木尚生无患子，男儿那作可怜虫。逢花茗艼为愁饮。结柳逡巡叹学穷。至竟文章成底事，莫临辽海哭秋风。（无患子见《本草古今注》，谓此树可以杀鬼辟疫，即菩提子也。《企喻歌辞》曰：“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此种对法，全学秋风客、春梦婆之类。）
　
　　查嗣瑮
　　字德尹，浙江海宁人。康熙庚辰进士，官翰林院侍讲。著有《查浦诗钞》。
　
　　贾太傅祠
　　陈书痛比秦庭哭，作赋情同楚奏哀。已遣长沙忧不返，如何宣室召空回？身逢明主犹嗟命，天夺中年亦忌才。此日题诗还下拜，也如君吊屈原来。（逢明主而不用，前人屡言之矣。“天夺中年亦忌才”，人人意中事而未及言也，一经属对，便成名作。）
　
　　过白沙岭寄同年张砚斋
　　积翠浮空不见峰，群峰俱拥万株松。怪来小驿重关路，忽与千岩万壑逢。丹壁斜飞千尺练，白云遥送一声钟。龙眠居士如相识，画我山庄第几重？
　
　　徐永宣
　　字学人，江南武进人。康熙庚辰进士。著有《茶坪诗稿》。○茶坪天爵自贵，不就选人，诗全得力于东坡，王墙东耘劬极称道之，谓其晚唐风韵，各有会心也。
　
　　缲丝行
　　柳花村巷晴窗南，蚕神祀罢事春蚕。一箔三眠日卓午，食叶声中作风雨。妇姑饷蚕不得闲，双眉不暇描春山。戴胜飞鸣茧成早，缲车索索丝皓皓。卖丝抵税输县官，入冬子妇仍号寒。
　
　　润州
　　江山谁第一？最是润州城。山上南朝寺，江头北府兵。三春添黛色，万古一涛声。阅尽东西客，劳劳役利名。（“万古涛声”中间，添入“一”字，见人事日变迁而涛声自终古也。下接结二语，天然无缝。）
　
　　舟行即事用香山韵
　　秋深酷爱水云空，兴到五湖东复东。船泊荻花全白处，酒沽枫叶半红中。贵人翁仲埋荒草，浮世宾鸿逐断蓬。何似素心晨夕共，诗签茗碗得相同。（三四语令穰画卷中每有之，予泊船时，往往遇此而不能言，弥用自愧。）
　
　　竹垞先生留宿枫桥慧庆寺夜话追悼陆文孙（自注：陆与先生同里，善音律，流寓常州，卒于粤东。）
　　朔风号怒纸窗前，忆旧僧房感逝川。乡曲公怜杨狗监，天涯吾悼李龟年。雪深院落妻无絮，叶拥阶除突少烟。此夜枫青灯影黑，鼓寒霜重不成眠。（通体意在文孙，故于竹垞从略。第三语伤竹垞之濩落，下俱言文孙之贫而没也。结意黯然伤神。）
　
　　〔宋建中靖国辛巳七月二十八日为东波先生骑箕之辰先生乞居常州，卒于孙氏寓馆，其地去余家不数十武，旧迹犹存，岁值辛巳，去先生六百年矣，感今追昔，邀同学诸子于是日肇祀先生，用眉山二字成诗二章，致敬恭思慕之意云〕
　
　　铩羽难迁月下枝，文殊问疾倍支离。梦萦竹层风前树，心绕觚棱雨后葵。已分孤臣伤骨鲠，可禁众女嫉蛾眉。怜才只有宣仁语，千载追寻五夜悲。（东坡先生生平轗轲，惟宣仁太后能知其才，并谅其忠爱。宣仁殂落，东坡连窜，以至于死矣。此诗特为表出。）
　
　　白云深处碧波环，诗谶无端落此间。回首古桥衰柳断，伤心小院野花殷。魂归月黑疑儋耳，鹘没天低忆故山。直接岷江溪水是，瓣香袅袅泪潺潺。（六百年后辛巳，此意亦宜一见。）
　
　　秋日访朱锡鬯先生
　　沈尤村僻绝尘寰，千个筼筜水一湾。学道著书无个事，满庭黄叶对秋山。（先生清节，一语写景中传出，令读者如或遇之，此种微妙，难为外人道也。）
　
　　蔡{仍玉}
　　字甘泉，江南江宁人。康熙庚辰进士，官瓯宁知县。
　
　　蟂矶孙夫人庙
　　魂伤巴蜀雪消时，岁岁东风哭子规。近水芳春花易落，沉沙终古石难移。悲衔白帝生睽隔，恨切苍梧死别离。环珮不归清夜杳，月明无主照荒祠。（如此英女，而所遭不辰，家国两有遗恨，视乃兄之降曹，真可愧也。渔洋断句后，应推是篇。）
　
　　送卓子任之大梁
　　中原天接大河长，驻马夷门又夕阳。客路半生心似雪，风人未老鬓先霜。屠沽事业传公子，词赋声名重孝王。此去梁园千里处，不因怀古自悲凉。
　
　　陈沂震
　　字起雷，江南吴江人。康熙庚辰进士，官给事中。
　
　　云安
　　水折山纡路欲穷，何曾破浪驾长风。高峰猿啸重云里，绝壑舟行乱石中。宦迹羁愁川上下，诗翁遗事瀼西东。云安曲米今何有，寂寞谁怜酒盏空。（此川中作令时诗，下一首同。）
　
　　巴东
　　征人日夜逐征鸿，乍过川中入楚中。版籍已知邦国异，人民仍觉语音同。五年三峡风波路，万里孤舟老病翁。谁信书生遇天幸，平安八口出巴东。
　
　　白雪楼
　　自古衣冠笑楚优，文章声价付悠悠。人间岂解《阳春曲》，此城犹存白雪楼。山色千寻常耸翠，泉源万斛自飞流。乾坤清气依然在，更向何人笔底收？（吊李沧溟见后世有攻伐之无继续之者，连下首皆学使时诗。）
　
　

奉旨填词柳三

　试院即事　　画戟森严昼漏迟，凝香燕寝日斜时。柝声绕院人声寂，满箔春蚕正吐丝。
　
　　途中
　　白云如絮拥苍山，肤寸能弥六合间。却怪纷纷频出岫，不曾行雨竟空还。（行雨泽物者有几人耶！出岫后安然而还，足矣。）
　
　　许湄
　　字凌洲，浙江嘉善人。康熙庚辰进士，官湖南石门知县。○此予座主竹君师考也。勤恤荒政，民受其赐，石门至今俎豆之。
　
　　拟古
　　斑竹生楚岸，檀栾映沧波。天寒倚翠袖，日暮愁湘娥。春雨抽新丛，森森郁中阿。而何阶前筿，攒出如蒿莪。托根一失所，过者寻斧柯。贞坚不自保，咫尺婴祸罗。嗟彼当门兰，芳馥将如何？（哀君子之罹祸也。通首比体。）
　
　　双溪坪勘灾
　　策蹇来投止，荒庐绕棘丛。看人惟野彘，撼壁有狂风。痁鬼村村聚，牂羊户户同。救灾长吏职，无术起哀鸿。（写灾荒景象如绘，结意自道无术，蔼然仁者之言。）
　
　　费洪学
　　字巽来，江南吴江人。康熙庚辰进士，官博野知县。
　
　　登滕王阁
　　岧峣杰构势凌空，凭眺山川气象雄。彭蠡潮声转天外，豫章山色落杯中。才人逸唱秋烟渺，帝子遗墟夕照红。一阁堪怜几兴废，江头为问钓鱼翁。
　
　　刘师恕
　　字秘书，江南宝应人。康熙庚辰进士，官至直隶总督。
　
　　护花
　　花开笑春风，却被风吹落。自无坚贞性，但怨风轻薄。赖有护花幡，众芳得所托。恐此亦偶然，莫使矜灼灼。（见秉性贵贞，不藉拥护也。）
　
　　卧龙冈武侯祠
　　祠堂旧是栖迟地，门外曾停三顾车。自信君臣并鱼水，不教莘渭擅耕渔。大星堕地终炎祚，古柏参天傍草庐。魏殿吴宫俱泯灭，荒冈犹峙劫灰馀。（从杜诗化出，而泯其痕。）
　
　　秦文超
　　字伟士，湖南长沙人。康熙壬午举人。著有《涵村诗集》。
　
　　过漂母祠
　　清淮水涨岸添痕，望畏长堤古庙存。一饭偶然怜饿者，千金何必重王孙。母能忘报真高谊，汉不酬功实寡恩。我亦江湖垂钓客，经过聊为荐芳荪。
　
　　黄任
　　字莘田，福建永福人。康熙壬午举人，官四会知县。
　
　　暑雨后坐月
　　雨洗月逾洁，气寒光转幽。露萤不自夜，风树已先秋。烹茗籁遥起，拂琴泉暗流。清宵形对影，身世两虚舟。（学温、李诗者，偏得此清绝之作，从湿、李入，不从温、李出也。）
　
　　读楚辞作
　　无端哀怨入秋多，读罢《离骚》唤奈何！明月竹枝湘浦夕，西风木落洞庭波。美人环珮惟兰杜，公子衣裳在芰荷。千古灵均有高弟，江潭能唱《大招》歌。
　
　　题画
　　桃花灼灼水潺潺，隔断千山与万山。生怕渔郎漏消息，不流一片到人间。
　
　　

奉旨填词柳三

西湖杂书　　珍重游人入画图，亭台绣错似茵铺。宋家万里中原土，换得钱塘十顷湖。（即胡澹庵所云小朝廷意，高宗不复父仇，隐然言下。）
　
　　珠襦玉匣出昭陵，杜宇斜阳不可听。千树桃花万条柳，六桥无地种冬青。（感杨琏真伽发六陵事，西湖诗流连光景者多，此较有关系。）
　
　　彭城道中
　　天子依然归故乡，《大风歌》罢转苍茫。当时何不怜功狗，留取韩彭守四方。（泗上亭长何词以答？）
　
　　陈睿思
　　字匡九，江南长洲人。康熙壬午举人。○予前结葑南诗课，招匡九人，每诗成，众人屈服，谓文庄公有后。兹选中《三朝要典》、《丁将军故剑》二篇，皆课题也。才命相妨，中道徂谢，士林咸为惋惜。
　
　　赠张永夫
　　卢仝家贫无长物，一婢一奴屋数间。先生之贫异于是，破灶颓堕寒无烟。途穷厌见俗眼白，饿死不食嗟来食。骄儿不袜脚冻皴，老妻无食面黧黑。一间茅屋四壁空，雨淋日炙号长风。蟏蛸入户苍鼠立，夜寒僵卧牛衣中。屯蹶否塞贫且病，忧思感愤明其衷。险语突兀泣神鬼，奇气磊落撑苍穹。豪家婢仆何昌丰，睢盱俳笑老秃翁。白日晦昧吾道穷，此辈何足填心胸。喘月之牛负涂豕，纷纷轻薄应如此。君不见季次原宪留清名，斯人今日常不死。（极形其穷，而以险语奇气表其必传，永夫可慰于地下。）
　
　　阅三朝要典
　　明熹宗时朋党盛，君子小人互争竞。小人道长君子消，宦官乘时盗国柄。委鬼茄花互连结，睗睒跳踉意气横。朝拜假父夕拜官，山鬼昼出白日暝。顾命元臣愤不平，群贤交章以死诤。宫中府中羽翼成，涕泣青蒲血空迸。深居九关啄天下，收缚清流纳诸阱。狂澜已将砥柱摧，疾风那怕秋草劲。红丸梃击连移宫，三案手翻乱廷平去。公然撰刻示天下，正者曰邪邪曰正。吁嗟朝士蒙恶声，杨左诸臣一网尽。转瞬烈帝登明堂，黑白分明是非定。小人束手空怨嗟，君子弹冠更相庆。所怜奸慝暂退藏，天下纷纷终不靖。譬如痈疽生腹心，毒气烁体亡身命。药石虽能溃腐肉，瞑眩不救膏肓病。我思其殃谁所致，终之者魏始者郑。谋危太子心计深，挟狡矜凶口语佞。光宗即位不永年。太平天子生难更。后来邦国日殄瘁，蛾贼纵横遍枭獍。《要典》虽焚事已迟，庙堂空见忧心怲。九州龙战血玄黄，其先履霜阴始凝。后世人君其戒之，莫使女子奄人与国政！（从三案始终备言之，诗笔即史笔也。此种七言古，直欲追步孟县。）
　
　　观丁将军故剑
　　丁公小永孙子棻，崎嵚厉落非庸人。兴酣对客拔剑舞，飞电睒睒风轩轩。坐客观者喜且愕，丁生材武超人群。生云小子何足算，公等未见先将军。将军自少性敢决，翘关负来空千钧。生平武事略可数，钩戟剑槊刀枪弴。就中剑舞尤第一，上马下马皆如神。白猿遁逃不敢进，青龙仿佛缠其身。余闻自恨生已晚，不得身与将军亲。将军更有遗事否，余为倾耳君具陈。生云昔时有草窃，啸聚海岛如云屯。醢人之骨食人肉，元戎束手徒逡巡。吾祖仗剑往杀贼，髑髅带血枭辕门。贼中岂少强健者，直前捕斩犹孤犭屯。后来贼平受上赏，皆由一剑成功勋。只今吾祖已没世，英风猛气犹生存。此剑时时吐光怪，匣里龙啸清宵闻。同人拔鞘决眼觑，殷红战血痕疑新。昔闻陇西世受射，将军之后应生君。君今好文不好武，性嗜奇古师皇坟。自言今者特偶耳，儿戏恐使他人嗔。劝君只合绳祖武，毋徒健笔扛龙文。古来武人画麟阁，文士老死荒江滨。君不见贱子学书不学剑，途穷恸哭空酸辛。（只写入先将军一语，便已出众，以下罄控纵送，无不如志，末一语转合文士之困穷，不胜哽咽。○前人论七言古，必时露奇警句，乃不薄弱，篇中“髑髅带血枭辕门”、“殷红战血痕疑新”，皆奇警句也。得此通篇振起。）
　
　　

奉旨填词柳三

王式丹
　　字方若，江南宝应人。康熙癸未赐进士第一人，官翰林院修撰。著有《楼村集》。○楼村壬午乡举，年已六旬，明年会试，殿试皆第一。乡举时已定元矣，后得吴楚琦卷，改置第六，其实吴卷远不逮王，知本朝三元应有待也。归里后，以同年友累，至于对簿。辨雪未几，遂成古人。艺林重其才，因悲其遇云。
　
　　题徐昭法先生涧上草堂画兼贻西照头陀　　〔头陀姓戴，名易，字南枝，越之遗民也。寄迹于僧，卖字葬昭法先生于珍珠坞，著《虎丘表忠补》一篇，载文靖公及涧上遗迹甚悉，又有《钓台》诗五百首。〕
　
　　鼎湖昼曀龙无所，席藁孤臣泪如雨。香草庵前魂夜飞，臣报其君子肖父。一树冬青半欲枯，枝上灵禽自俦伍。铁函荒井抱遗编，时有风流照毫楮。翛然落墨仿倪迂。寂寂空岩带平楚。当年思肖画兰花，只画根茎不画土。涧上襟情亦似之，自与草堂心独苦。我今读画缅遗风，江南鬼哭珍珠坞。埋骨凭将卖字人，更与流传《表忠补》。好把严陵五百篇，留伴此图共千古。（文靖父子，吴之王蠋、夷、齐也。诗详叙其死难守节，末并及戴南枝之为人，得史家附传体。）
　
　　萧尺木凌歊台图
　　高堂素壁云气生，葬苍一帧秋山明。矗空嶻嶪势千丈，飞流树顶如闻声。借问此景从何得，凌歊台畔青峥嵘。大江东去抱姑孰，天门竦立牛渚横。崇台拔地接星络，湘云巴雪相逢迎。寄奴卖屦作天子，目营八极凭江城。燕秦电扫自豪喜，三千歌舞随霓旌。至今英雄久灰灭，漠然山高而水清。钟山有客癖模仿，坐挥墨渖升斗倾。不为永初绘巡幸，卧游自欲酬生平。桥头策杖者谁子？幅巾潇洒携秋英。毋乃义熙老处士，独依松菊歌闲情。谢宅已荒桓井废，断碑苔蚀留空名。何当野立下幽听，慈姥夜戛琅玕鸣。我来读画三叹息，万年之计徒屏营。凉宵对此且痛饮，西风飒飒灯荧荧。
　
　　睢阳庙二首
　　曾披唐史传遗烈，百战孤城迹不磨。犄角力堪歼寇盗，殒身功已障山河。名先李郭悬青简，血并南雷染碧莎。此日楹间修一拜，阵云边月想悲歌。（睢阳一城，若非张、许死守，则睢阳早破，而江、淮力不支矣。使李、郭得成恢复功者，张、许力也，“殒身功已障山河”一语，具有论史之识。）
　
　　绣幔烟沉铁面寒，冲冠馀怒尚桓桓。戴天定不偕阿荦，斫地还应灭贺兰。自（注：铁铸贺兰进明跪阶下，为观者捶击，止存半躯。）万古岁时尊俎豆，九幽灵爽托{?尃}筳。即今灯火倾城市，彩绘旌旗彻夜看。
　
　　

奉旨填词柳三

于忠肃公墓　　自拚热血洒高穹，只手扶天日月中。旁位安危操上策，外藩影响戮孤忠。苔封石马三春雨，烟暝巢乌万木风。相望鄂王精爽在，灵旗萧飒暮山空。（咏古贵于简要，土木、夺门，二语中俱已写尽，见作者锻炼之功。）
　
　　南中书事
　　禹甸埴坟殊广大，蛮方节钺漫纷纭。欲披角鲤池边草，旋搅都鹅洞里云。孔亻堇算缗原始祸，卢循入海岂能军？诏书一纸烽烟静，重见侏离拜圣君。
　
　　钱名世
　　字亮功，江南武进人。康熙癸未赐进士第三人，官翰林院侍讲。○因未见稿本，故所收独略。
　
　　春霁山行
　　孟春值阴雨，经旬闭柴荆。晨兴理短策，试向前山行。始霁群卉坼，稍暄百鸟鸣。攀跻纡石磴，迢递延葱菁。谷幽岚正合，路转湖偏明。松风有时歇，悠然闻水声。即此惬吾虑，绵邈生遥情。
　
　　题延陵季子庙碑后
　　避位曾传泰伯风，那言高义子臧同。史书未改仍公子，人物无凭只上中。地僻似村烟月白，庙闲如社野花红。伤心窟室铍交后，断送亡王泣甬东。（班史列季子为上中人物。）
　
　　

奉旨填词柳三

刘岩
　　字大山，江南江浦人。康熙癸未进士，官翰林院编修。著有《大山诗集》。○大山富学殖，笃友生谊，因草《南山集》序文隶籍旗下。世宗御极，同被累者胥还本籍，服官有迁至阁学者，而大山已前卒矣。诗品发乎至情，不尚词华，世罕称述，予独珍重之。
　
　　杂诗　　抛金似泥涂，不如富购书。有书堆数仞，不如读盈寸。读书虽可喜，何如躬践履。积金不积书，守财一何鄙！书多弗能读，贾肆浪奢侈。能读弗能行，蠹枯成敝纸。（前人已道及，此畅言之。下半首即申前半首意，不添一闲语，是为创格。）
　
　　杂感
　　凶器古有兵，高品古有名。兵凶不可黩，名美不可争。赫赫鬼神心，恶杀兼恶盈。穷兵祸自毙，矜名身自倾，二者同一机，盈乃与杀并。惟寂与惟寞，所以全厥生。（矜名之敝，与穷兵同祸，而以寂寞为全生之方，真至言也。后作者文字之祸，几濒于危，此意外之变，又非满盈之谓。○一路兵与名并说，读末二句，知名乃主，兵乃宾也。）
　
　　哭家西谷侍御
　　我本江东产，君乃渭北人。二纪聚京国，情若同胞亲。两家有娇儿，盈盈掌中珍。齿发过半百，得嗣皆艰辛。惓言双稚子，永好为弟昆。君魂游泰岱，輀车返西秦。我儿泣呱呱，君儿泪沄沄。婴孩离且痛，何况我与君。生别且不忍，何况死生分？（后西谷有后，而大山乏嗣，视西谷之亡倍惨矣。）
　
　　与履安夜话
　　空墀雪未消，寒酌人初醒。穷冬岁欲徂，不觉增酸耿。离逖十年心，凄清一灯影。泥途子在屯，羁絷余蒙眚。日月悬高天，波澜起眢井。良朋翳岂无，古义夙所秉。破胆倚平生，掉臂咤俄倾。袖短展莫长，灰残嘘亦冷。非子谁慰怀，使我日延颈。患来悔近名，老至忆幽并。宿诺焉可孤，相期问清颍。（此作者罹患后作，已悔近名之非矣。）
　
　　

奉旨填词柳三

赠人　　邹阳休上书，缧绁非所耻。祸虽如风飚，义命有根柢，次公从长公，讲经狴犴底。闻道在崇朝，夕死亦可矣。刑以惩小人，怀之在君子。匕鬯苟不隳，何妨惊百里。委运与思愆，并行正相倚。古人大业成，皆自忧患始。
　
　　病中杂诗
　　兔魄晦乃光，尺蠖屈乃伸。众顺死之辖，诸逆生之门。聋者目善视，瞽者耳善闻。缺一得专一，用志斯不分。困尔以疢痗，加之以艰辛。谁悟天地意，无恩乃殊恩。（能如所言，则无入不自得矣。末俗但望天地之恩，而不知无恩之恩，终身皆戚戚时也。）
　
　　挽徐泰初
　　病中决归计，预以书报家。妻儿怀征人，夜夜占灯花。不望印悬肘，不希金满车。妻愿见阿夫，儿愿见阿耶。骨肉苟得完，长饥又何嗟。宁知忽弃捐，旅魂栖天涯。
　
　　忆与汝偕游，爰自白门始。驱驴来幽燕，卧我空斋里。阶前木叶声，秋雨打窗纸。坐上无车公，饮酒不欢喜。当时意气豪，尔我俱壮齿。弹指廿馀年，蹉跎嗟我子。余见子盛衰，余亦将老矣。惆怅平生心，悲风飒然起。
　
　　造物使子穷，穷且至于死。死且在道途，何为命如此。孱孱浮薄躯，船木薄如纸。潞水深复深，蛟鼍弄牙齿。一榇波上轻，归去三千里。篷窗夜哭声，如在枫林里。（三章俱直白语，而情至文生，至今读之，犹觉悲风四起。）
　
　　天台万年藤杖歌
　　金庭洞天高冥冥，悬崖峭壁垂苍藤。风饕雪啮雨淋沥，孕藏夔魍遭雷霆。九峰一万八千丈。兜络石骨撑天青。天台仙人挥玉斧，斫断一枝手中拄。出洞入洞拨痴云，上山下山鞭馁虎。我昨五岳恣游遨，扶持两脚欺猿猱。东坡铁君已绣涩，少陵桃竹难坚牢。可怜形质癯然瘦，经历千年始成就。五百为春五百秋，应与大椿禀同厚。只今九节八尺长，模状依稀老耆旧。一生耻傍博山侯，伛偻省中笑灵寿。（此种七古，可追退之《山石》。一结换境，见张禹虽有赐杖之荣，不足多也。万年、灵寿，两两相映。）
　
　　

奉旨填词柳三

采桑秦氏女　　倭髻明珠缃绮裙，钩将沃若叶纷纷。千人坐上夸夫婿，五马车边笑使君。洛水但闻歌闭月，巫山惟见赋行云。罗敷本是邯郸女，能遣桑中似《汝坟》？（邯郸有此女，可以化淫为贞，如此立言，才别于风云月露。）
　
　　蒋廷锡
　　字扬孙，江南常熟人。康熙癸未进士，官至大学士，谥文肃。著有《青桐轩》、《秋风》、《片云》诸集。○文肃工绘花卉，品与惲南田敌。成进士后宫中极贵重之，流传世间者，真本绝少，马扶曦父子代作者，即可乱真也，少岁豪于诗，感时伤事，放情纵酒，一一寄诸永言，《青桐轩》诗皆未遇时作也。后此黼黻文明、敷扬大业诸篇未见镌本，故所录只有《青桐轩稿》中。
　
　　续古诗
　　松萝良有托，葛蔓亦有依。丘中一贫士，四海无所归。日饮涧中水，朝采山上薇。天寒水结冰，年深薇渐稀。浩吟《悲哉行》，君子其庶几。游鱼跃池乐，苑马腾枥肥。岂知鸿鹄志，不逐燕雀飞。
　
　　豆荒
　　西北多高田，种花亦种豆。夏至二十日，播植唯其候。刈草复治秽，深耕还浅耨。疏根欲其干，粪土欲其厚。望荚成二七，不先亦不后。（《吕览》：“得时之豆，其英二七为族。”）谁知入五月，雨下大且骤。豆苗未盈寸，披靡倒若蹂。水浸及湿蒸，空败不可救。绵连势更甚，长草如长寇。戽水倏复盈，筑岸旋已仆。浩歌《南山诗》，酌酒聊自酹。（出白傅手，不过如此。意取其真，辞取其达。）
　
　　柴荒
　　庭中多草莱，阶下多松竹。朝取炊晨餐，夜拾煮夜粥。松竹易以尽，草莱生不足。朝持百钱去。暮还易一束。湿重不可烧，漉米不能熟。八口望曲突，嗷嗷叹枵腹。前月山中行，山木犹簇簇。今从山下过，遥望山尖秃。农民无以爨，焚却水车轴。田事更无望，拆屋入城鬻，鬻之富贵家，可以烂鱼肉。（尤神似《秦中吟》，为诸生时，留心艰苦如此，他日相业，宜出诸大臣上。）
　
　　题小颠墨竹
　　画竹不如真竹真，枝叶易似难得神。风晴雨露皆有意，子瞻与可无其人。去岁辟地栽新竹，枝叶离披覆茅屋。竹梢枯劲竿清瘦，久久可以医吾俗。昨夜雨过月上时，壁上掩映青青枝。张子对之无一语，淋漓泼墨发异思。淡烟轻雾笔底生，枝枝尽带风雨声。移向乾明寺中挂，壁石好撰张颠名。
　
　　

奉旨填词柳三

表忠观　　流离五季遍干戈，草窃英雄幸遇多。一角国分唐土地，百年庙共宋山河。凌烟阁上功臣像，衣锦营中驷马歌。为问贩盐为盗日，仲谋曾许较如何？（颔联已举其大。）
　
　　送陶子师任昌化
　　崖门图画便凄然，况复穷荒在日边。道险不如山水趣，法宽犹用宋元钱。（自注：高、廉、琼三处皆用古钱，丁卯岁，制督吴公请行钱法，而古钱尽废，然琼州海外，至今未格也。）月明黄木湾头驿，人语红蕉花畔船。只有一端廉吏计，木棉花发省装绵。
　
　　看梅
　　横列春山翠帐开，几株相映白皑皑。轻烟未散月未上，放鹤亭边雪欲来。（高格）
　
　　张自超
　　字彝叹，江南高淳人。康熙癸未进士。○彝叹知己非用世人，不就选谒，生平邃于经学，诗亦从经学中出。
　
　　咏怀
　　阮生何鄙固，往往泣途穷。途岂有穷时，毋乃太热中。学道无独识，举足迷西东。太虚亦寥阔，顾弗容其躬。能贵不能贱，遂为物所攻。时论于儒者，谓贫为素风。摇落感剩蒂，飘漾如飞蓬。愿为达观者，与世开鸿蒙。（途岂有穷时，唤醒急躁人多少。贫贱能移之人，即富贵能淫之人也，达观者尚未足以知之。）
　
　　秋怀
　　大道自坦夷，于中生荆棘。扩清有古人，所贵无遗力。尧舜至今存，孔孟教不熄。世运或迁移，日月亦食昃。遁非圣贤心，剥犹天地德。霜风洗长林，群木涵新色。（廓清异端，正以章明圣教，尧、舜至今存，由孔、孟之教不熄也，谁谓诗不足以载道耶？）
　
　　

奉旨填词柳三

桑　　老桑古怪大成围，秋风落叶著地飞。腹空皮裂榦拳曲，霜雪历尽生意微。左边柔条犹自好，解向东方弄晴晖。我生骨瘦常苦寒，茧丝赖汝成冬衣，愿汝百年不戕贼。春日三眠蚕可食，半荣半枯生亦得。（即作者自状其生平。）
　
　　扫尘行
　　扫尘练日腊三七，细竹长竿风卷疾。岁岁荒村守敝庐，家家净扫迎新吉。扫遍瓦椽及四围，甑中之尘凝不飞。朝来坐曝茅檐下，垢面相逢仍苦饥。（“甑中生尘”，旧语也，加“凝不飞”三字，便觉贫况可掬，即此想见彝叹清风。）
　
　　何焯
　　字屺瞻，江南长洲人。康熙癸未特赐进士，官翰林院庶吉士，卒后赐侍讲学士。○义门先生负正气，汤文正为某所劾，义门时为选贡生，诣劾者门骂詈，人共高之。屡试不中，圣祖赐举人，连赐进士，身后进爵赐金，君恩厚矣。生平勤于猎古，自《十三经注疏》、《二十一史》、诸子、《离骚》、《文选》俱一一订讹钩贯，天下共想望之。时文选本，其馀事也，今散亡零落尽矣。艺林得其一二，奉若珙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