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明哲保身,进退自如)
【原文】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1)!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2)大哉!礼仪(3)三百,威仪(4)三千。待其人(5)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6),至道不凝焉(7)。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8),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9)。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10)。《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11)其此之谓与?
【注释】
(1)洋洋:盛大,浩翰无边。
(2)优忧:充足有余,
(3)礼仪:古代礼节的主要规则,又称经礼。
(4)威仪:古代典礼中的动作规范及待人接物的礼节,又称曲礼。
(5)其人:指圣人。
(6)苟不至德:如果没有极高的德行。苟,如果。
(7)凝聚,引申为成功。
(8)问学:询问,学习。
(9)倍:通”背”,背弃,背叛。
(10)容:容身,指保全自己。
(11)“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引自《诗经·人雅.烝民》,哲,智慧,指通达事理。
【译文】
伟大啊,圣人的道!浩瀚无边,生养万物,与天一样崇高;充足有余,礼仪三百条,威仪三千条。这些都有侍于圣人来实行。所以说,如果没有极高的德行,就不能成功极高的道。因此,君子尊崇道德修养而追求知识学问;达到广博境界而又钻研精微之处;洞察一切而又奉行中庸之道;温习已有的知识从而获得新知识;诚心诚意地崇奉礼节。所以身居高位不骄傲,身居低位不自弃,国家政治清明时,他的言论足以振兴国家;国家政治黑暗时,他的沉默足以保全自己。《诗经》说:“既明智又通达事理,可以保全自身。”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
【读解】
这一章在继续盛赞圣人之道的基础上,提出了两个层次的重要问题。
首先是修养德行以适应圣人之道的问题。因为没有极高的德行,就不能成功极高的道,所以君于应该“尊崇道德修养而追求知识学问;达到广博境界而又钻研精微之处;洞察一切而又奉行中庸之道;温习已有的知识从而获得新知识;诚心诚意地崇奉礼节。”朱熹认为,这五句“大小相资,首尾相应”,最得圣贤精神,要求学者尽心尽意研习。其实,五句所论不外乎尊崇道德修养和追求知识学问这两个方面,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也就是“德育”和“智育”的问题,“又红又专”的问题。我们今天实施的教育方针,也不外乎是在这两方面之外加上“体育”一项。其性质内涵自然有本质的不同,但其入手的途径却是相通的。
有了德、智两方面的修养,是不是就可以通行无阻地实现圣人之道了呢?问题当然不是如此简单。修养是主观方面的准备,而实现圣人之道还有赖于客观现实方面的条件。客观现实条件具备当然就可以大行其道,客观现实条件不具备又应该怎样做呢?这就需要“居上下骄,为下不倍”,身居高位不骄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的大丈夫气概。至于“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的态度,则是与孟子所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一脉相承的,都是对于现实政治的一种处置,一种适应。反过来说,也就是一种安身立命,进退仕途的艺术,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当然,说者容易做者难,看似平淡却艰辛,要做到明哲保身,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要协“明哲保身,进退始终,不失其道,自非贤达,孰能兼之?”(《杜佑致仕制》)宋代陆游更是直截了当地感叹道:“信乎明哲保身之难也!”(《跋范文正公书》)
明哲保身,方能进退自如,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当然与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桂起”的“自由主义表现”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我们切莫把它混为一谈。
下一章(不要自以为是,独断专行)
【原文】
子曰:“愚而好自用(1),贱而好自专(2),生乎今之世反(3)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4),不考文(5)。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6)。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做礼乐焉,虽有其德, 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子日:“吾说夏礼(7),杞不足征也(8)吾学殷吸礼(9),有宋存焉(10);吾学周礼(11),今用之,吾从周(12)。”
【注释】
(1)自用:凭自己主观意图行事,自以为是,不听别人意见,即刚愎自用的意思。
(2)自专:独断专行。
(3)反:通”返”,回复的意思。
(4)制度:在这里作动词用,指制订法度。
(5)考文,考汀文字规范。
(6)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车同轨指车子的轮距一致;书同文指字体统一;行同指伦理道德相同。这种情况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才出现的,据此知道《中庸》有些章节的确是秦代儒者所增加的。
(7)夏礼,夏朝的礼制。夏朝,约公元前2205年——前1776年,传说是禹建立的。
(8)杞:国名,传说是周武王封夏禹的后代于此,故城在个河南杞县。征,验证。
(9)殷礼:殷朝的礼制。商朝从盘庚迁都至殷(今河南安阳)到纣亡国,一般称为殷代,整个商朝也称商殷或殷商。
(10)宋:国名,商汤的后代居此,故城在今河南商丘县南。
(11)周礼:周朝的礼制。
(12)以上这段孔子的话也散见于《论语·八佾恰》、《论语·为政》。
【译文】
孔子说:“愚昧却喜欢自以为是,卑贱却喜欢独断专行。生于现在的时代却一心想回复到古时去。这样做,灾祸一定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不是天子就不要议订礼仪,不要制订法度,不要考订文字规范。现在天下车子的轮距一致,文字的字体统一,伦理道德相同。虽有相应的地位,如果没有相应的德行,是不敢制作礼乐制度的;虽然有相应的德行,如果没有相应的地位,也是不敢制作礼乐制度的。
孔子说:“我谈论夏朝的礼制,夏的后裔杞国已不足以验证它;我学习殷朝的礼制,殷的后裔宋国还残存着它;我学习周朝的礼制,现在还实行着它,所以我遵从周礼。”
【读解】
本章承接上一章发挥“为下不倍(背)”的意思。反对自以为是,独断专行,也有“不在其位,下谋其政”(《论语·泰伯》)的意思。归根结底,其实还是素位而行,安分守己的问题。
此外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引孔子的话否定了那种“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的人,这与一般认为孔子主张“克己复礼”,具有复古主义倾向的看法似乎有些冲突。其实,孔子所要复的礼,恰好是那种“今用之”的“周礼”,而不是“古之道”的“夏礼”和“殷札”。因为夏礼已不可考,而殷礼虽然还在它的后裔宋国那里残存着,但毕竟也已是过去的了。所以,从本章所引孔子的两段话来看,的确不能随随便便地给他扣上”拉历史倒车”的复古主义者帽子。
下一章(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
【原文】
天下有三重蔫(1)其寡过矣乎!上焉者(2),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蔫者(3),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4) ,建诸天地而不悖(5),质诸鬼神而无疑(6),百世以俟圣人而不丁惑(7)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下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8),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9),近之则不厌。
《诗》日:“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10)。”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11)有誉于天下者也。
【注释】
(1)王天下有三重蔫:王(Wang),作动词用,王天下即在天下做王的意思,也就是统治天下。三重,指上一章所说的三件重要的事:仪礼、制度、考文。
(2)上焉者:指在上位的人,即君王。
(3)下焉者:指在下位的人,即臣下。
(4)三王:指夏、商、周三代君王。
(5)建,立。
(6)质:质询,询问。
(7)俟:待。
(8)道:通“导”,先导。
(9)望:威望。
(10)“《诗》曰”句:引自《诗经·周颂·振鹭》。射(yi),《诗经》本作“斁”,厌弃的意思。庶几(ji),几乎。夙(sU)夜:早晚,夙,早。
(11)蚤:即“早”。
【译文】
治理天下能够做好议订礼仪,制订法度,考订文字规范这三件重要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大的过失了吧!在上位的人,虽然行为很好,但如果没有验证的活,就不能使人信服,不能使人信服,老百姓就不会听从。在下位的人,虽然行为很好,但由于没有尊贵的地位,也不能使人信服,不能使人信服,老百姓就不会听从。
所以君子治理天下应该以自身的德行为根本,并从老百姓那里得到验证。考查夏、商、周三代先王的做法而没有背谬,立于天地之间而没有悖乱,质询于鬼神而没有疑问,百世以后侍到圣人出现也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质询于鬼神而没有疑问,这是知道天理;百世以后侍到圣人出现也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这是知道人意。所以君于的举止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语言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准则。在远处有威望,在近处也不使人厌恶。
《诗经》说,“在那里没有人憎恶,在这里没有人厌烦,日日夜夜操劳啊,为了保持美好的名望。”君于没有不这样做而能够早早在天下获得名望的。
【读解】
这一章承接“居上下骄”的意思而发挥。要求当政者身体力行,不仅要有好的德行修养,而且要有行为实践的验证,才能取信于民,使人听从,这就好比我们今天要求政府为老百姓办实事一样。不管你把自己的德行吹上天,也不管你的规划有多宏伟,做一两件实事,拿一点政绩出来给我们看看:你修的路在哪里?你建的房在哪里?你办的学校在哪里?市场是否繁荣?物价是否上涨?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成为老百姓的公仆。
提高到理论上来说,这一章所强调的,依然是重实践的观点。“本诸身,征诸庶民”,以自身的德行为根本,并从老百姓那里得到验证。这是主客观的结合,理论与实践的统一,用客观实践来检验自己的主观意图、见解、理论是否符合老百姓的利益与愿望。从而使自己的举止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语言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准则。
这里当然还是蕴含着儒者对伟大与崇高的向往和对不朽的渴望,也就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崇奉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追求。
下一章(圣人的伟大之处)
【原文】
仲尼祖述(1)尧舜,宪章(2)文武,上律天时,下袭(3)水土。辟如大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4),辟如四时之错行(5),如日月之代明(6)”。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7)。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注释】
(1)祖述:效法、遵循前人的行为或学说。
(2)宪章:遵从,效法。
(3)袭:与上文的“律”近义,都是符合的意思。
(4)覆帱(dao):覆盖。
(5)错行:交错运行,流动不息。
(6)代明:交替光明,循环变化。
(7)敦化:使万物敦厚纯朴。
【译文】
孔子继承尧舜,以文王、武王为典范,上遵循天时,下符合地理。就像天地那样没有什么不承载,没有什么不覆盖。又好像四季的交错运行,日用的交替光明。刀物一起生长而互不妨害,道路同时并行而互不冲突。小的德行如河水一样长流不息,大的德行使万物敦厚纯朴。这就是天地的伟大之处啊!
【读解】
天地的伟大之处,就是孔子的伟大之处。因为孔于与天地比肩,与日月同辉。
这一章以孔子为典范,盛赞他的德行,为学者塑造了一个伟大、崇高而不朽的形象,使他流芳百世而成为后代人永远学习与敬仰的楷摸。
这就是大成至圣先师的孔圣人。
从《中庸》本身的结构来看,这也是从理论到实际了,从中庸之道方方面面的阐述落实到一个具体的榜样上来。
而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下一章(弘扬德行的最高境界)
【原文】
《诗》曰,“衣锦尚絅(1)。”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2)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3)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人德矣。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4)!”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于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
《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5) 。“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6)。”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7)。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8)。”是故君于笃恭而天下。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9)”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诗》曰:“德輶如毛(10)。”毛犹有(11),“上天之载,无声无臭(12)。”至矣!
【注释】
(1)衣锦尚絅:引自《诗经·卫风,硕人》。衣(yi),此处作动词用,指穿衣。锦,指色彩鲜艳的衣服。尚,加。絅(jiong),同“裟”,用麻布制的罩衣。
(2)暗然:隐藏不露。
(3)的(di)然,鲜明,显著。
(4)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引自《诗经·小雅·正月》。孔,很。昭,《诗经》原作“沼”·昭、搁同,意为明显。
(5)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引自《诗经·大雅·抑》。相,注视。屋漏,指古代室内西北角设小帐的地方。相传是神明所在,所以这里是以屋漏代指神明。不愧屋漏喻指心地光明,不在暗中做坏事,起坏念头。
(6)奏假无言,时靡有争:引自。诗经·商颂·烈祖》。奏,进奉,假(ge),通“格”,即感通,指诚心能与鬼神或外物互相感应。靡(mi),没有。
(7)鈇(fu)钺(yue):古代执行军法时用的斧子。
(8)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引自《诗经·周颂,烈文》。不显,“不”通”丕”,不显即大显。辟(bi),诸侯。刑,通“型”,示范,效法。
(9)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引自《诗经·大雅·皇矣》。声,号令。色,容貌。以,与。
(10)德輶如毛:引自《诗经·大雅·杰民)。輶(you),古代一种轻便车,引申为轻,
(11)伦:比。
(12)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引自《诗经.大雅·文王》。臭(Xiou),气味。
【译文】
《诗经》说:“身穿锦绣衣服,外面罩件套衫。”这是为了避免锦衣花纹大显露,所以,君子的道深藏不露而日益彰明;个人的道显露无遗而日益消亡。君子的道,平淡而有意味,简略而有文采,温和而有条理,由近知远,由风知源,由微知显,这样,就可以进入道德的境界了。
《诗经》说:“潜藏虽然很深,但也会很明显的。”所以君子自我反省没有愧疚,没有恶念头存于心志之中。君于的德行之所以高于一般人,大概就是在这些不被人看见的地方吧?
《诗经》说:“看你独自在室内的时候,是不是能无愧于神明。”所以,君子就是在没做什么事的时候也是恭敬的,就是在没有对人说什么的时候也是信实的。
《诗经》说:“进奉诚心,感通神灵。肃穆无言,没有争执。”所以,君子不用赏赐,老百姓也会互相对勉;不用发怒,老百姓也会很畏惧。
《诗经》说,“弘扬那德行啊,诸侯们都来效法。”所以,君子笃实恭敬就能使天下太平。
《诗经》说:“我怀有光明的品德,不用厉声厉色。”孔子说:“用厉声厉色去教育老百姓,是最拙劣的行为。”
《诗经》说:“德行轻如毫毛。”轻如毫毛还是有物可比拟。“上天所承载的,既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这才是最高的境界啊!
【读解】
这种最高的境界就是空气的境界。
空气无声无色无味,谁也看不见听下到嗅不出,可是谁也离它不开。德行能到这种境界,当然是种仙至人了。可谁又能达到这种境界呢?就是孔圣人也未必就能达到吧。
所以还有次一等的境界,这就是“轻如毫毛”的境界。借用诗圣杜甫的诗,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的境界。这种境界,和风细雨,沁人心脾而入人肺腑,使人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感化,这大概就是圣人的境界吧。
至于那种声色俱厉的疾风暴雨式的做法,那种强制性的劳动改造的方法,正如孔子所说:“末也!”已谈不上什么境界,不过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罢了。
本章是《中庸》全篇的结尾,重在强调德行的实施。从天理到人道,从知到行,从理沦到实践,从”君子笃恭”到”天下平”,既回到与《大学》相呼应的人生进修阶梯之上,又撮取《中庸》全篇的宗旨而加以概括。各段文字,既有诗为证又引申发挥。难怪得朱熹要在《中庸章句》的末尾大发感叹:“这样反复叮咛以教人的用意是多么深切啊,后世学者难道可以不用心去钻研体会吗?”
的确也是如此啊!! 引自新浪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