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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论词话] 四库全书·集部·诗文评类·韵语阳秋卷一至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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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元结刺道州,承兵贼之后,征率烦重,民不堪命,作《舂陵行》。其末云:“何人采国风,吾欲献此诗。”以传考之,结以人困甚不忍加赋,尝奏免税租及和市杂物十三万缗,又奏免租庸十余万缗,困乏流亡尽归。乃知贤者所存,不特空言而已。
  王俭少年,以宰相自命,尝有诗云:“稷契康虞夏,伊吕翼商周。”又字其子曰元成,取仍世作相之义。至其孙训亦作诗云:“旦奭康世功,萧曹佐甿俗。”大率追俭之意而为之。后官亦至侍中。
  史载宋之问、冉祖雍并赐死于桂州。之问得诏,震汗不引决。祖雍请于使者曰:“之问有妻子,幸听诀。”使者许之,而之问荒悸不能处家事。及考之文集,有《登大庾岭诗》云:“兄弟远谪居,妻子咸异域。”则之问赴贬时,未尝以妻子行也。又有发藤州及昭州二诗,二州皆在桂州之南,则赐死之地,非桂州明矣。岂史之误与?
  黄鲁直诗云:“世有捧心学,取笑如东施。”梅圣俞云:“曲眉不想西家样,馁腹还如二子清。”《太平寰宇记》载西施事云,施其姓也。是时有东施家、西施家。故李太白《效古》云:“自古有秀色,西施与东邻。”而东坡《代人留别诗》乃云:“绛蜡烧残玉斝飞,离歌唱彻万行啼。他年一舸鸱夷去,应记侬家旧姓西。”似与《寰宇记》所言不同,岂为韵所牵邪?
  杜子美《柏中丞除官制诗》旧注以为柏耆,又以为贞节。按杜诗云:“纷然丧乱际,见此忠孝门。蜀中寇亦甚,柏氏功弥存。三止锦江沸,独清玉垒昏。”当是有功于蜀者。方是时,段子璋反于上元,徐知道反于宝应,而贞节为邛州刺史,数有功,则是贞节无疑矣。杜集又有《柏学士茅屋柏大兄弟山居诗》,议者皆以谓贞节之居,然诗中殊不及功名之事,但皆称其为学读书尔。《茅屋》云:“古人已用三冬足,年少今开万卷余。”《山居》云:“山居精典籍,文雅涉《风》《骚》。”疑是邛州立功之前。
  张籍居韩门弟子之列,又以愈荐为国子博士。东坡所谓“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景不得望”者。而籍作祭愈诗乃云:“公文为时师,我亦有微声。”而后之学者,或号为“韩张”何邪?
  张籍《送区弘诗》云:“韩公国大贤,道德赫已闻。昨出为阳山,尔区来趋奔。韩官迁法曹,子随至荆门。韩入为博士,崎岖从羁轮。”观其游从之久,疑得于韩者深也。然考其文章议论之际,乃不得预籍、湜之列何邪?韩集有《送区弘南归诗》云:“我迁于南日周围,来见者众莫依稀。爰有区子荧荧晖,观以彝训或从违。我念前人譬葑菲,落以斧引以纆徽。虽有不逮驱騑騑。”观此数语,则韩虽以师道自任,而区受道之质,盖有所未至也。其后又勉之以“行行正直勿脂韦,业成志立来颀颀。”其诲之者至矣。集中又有《送区册序》,《韩文辩证》云:“册即弘也。”未知孰据尔。
  韩退之《双鸟诗》多不能晓。或者谓其诗有“不停两鸟鸣,百物皆生愁。不停两鸟鸣,大法失九畴。周公不为公,孔丘不为丘”之句,遂谓排释老而作,其实非也。前云“一鸟落城市,一鸟巢岩幽。”后云“天公怪两鸟,各捉一处囚。”则岂谓释老邪?余尝观东坡作《李白画像诗》云:“天人几何同一沤,谪仙非谪乃其游。挥斥八极隘九诈,化为二鸟鸣相酬。一鸣一息三千秋,縻之不得矧肯求。”则知所谓双鸟者,退之与孟郊辈尔。所谓“不停两鸟鸣”等语,乃雷公告天公之言,甚其词以赞二鸟尔。落城市退之自谓,落岩幽谓孟郊辈也。各捉一处囚,非囚禁之囚,止言韩、孟各居天一方尔。末云:“还当三千秋,更起鸣相酬。”谓贤者不当终否,当有行其言者。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白《赠崔侍御诗》云:“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何当赤车使,再往召相如。”相如盖自谓也。观此则白不可谓无心于仕进者。然当时慢侮力士,略不为身谋,旋致贬逐,而曾不悔,使其欲仕之心切必不如是。先是,苏颋为益州长史,见白异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少益以学,可比相如。”故白诗中每以相如自比。《赠从弟之遥》曰:“汉家天子驰驷马,赤车蜀道迎相如。”《自汉阳病酒归》曰:“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欲论文章。”《赠张镐》曰:“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白自比为相如,非止一诗也。
  杜子美褒称元结《舂陵行》兼《贼退后示官吏》二诗云:“两章对秋水,一字偕华星。致君唐虞际,淳朴忆大庭。”又云:“今盗贼未息,得结辈数十公,落落然参错为天下邦伯,天下少安,可立待已。”盖非专称其文也。至于李义山,乃谓次山之作以自然为祖,以元气为根,无乃过乎?秦少游《漫郎诗》云:“字偕华星章对月,漏泄元气烦挥毫。”盖用子美、义山语也。
  《西京杂记》载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乐府诗集》谓《白头吟》者,疾人以新间旧,不能至白首,故以为名。余观张籍《白头吟》云:“春天百草秋始衰,弃我不待白头时。罗襦玉珥色未暗,今朝已道不相宜。”李白《白头吟》云:“妾有秦楼镜,照心胜照井。愿持照新人,双对可怜影。”其语感人深矣!至刘希夷作《白头吟》乃云:“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则是言男为女所弃而作,与文君《白头吟》之本意异矣。
  老杜当干戈骚屑之时,间关秦陇,负薪采梠,餔糒不给,困踬极矣。自入蜀依严武,始有草堂之居,观其经营往来之劳,备载于诗,皆可考也。其曰“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者,言其地也。“经营上元始,断手宝应年”者,言其时也。“雪里江船渡,风前迳竹斜。寒鱼依密藻,宿鹭起圆沙”者,言其景物也。至于“草堂堑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深。”则乞桤本于何少府之诗也。“草堂少花今欲栽,不问绿李与黄梅”,则乞果木于徐少卿之诗也。王侍御携酒草堂,则喜而为诗曰:“故人能领客,携酒重相看。”王录事许草堂赀不到,则戏而为诗曰:“为嗔王录事,不寄草堂赀。”盖其流离贫窭之余,不能以自给,皆因人而成也,其经营之勤如此。然未及黔突,避成都之乱,入梓居阆,其心则未尝一日不在草堂也。《遗弟检校草堂》则曰:“鹅鸭宜长数,柴荆莫浪开。”《寄题草堂》则曰:“尚念四松小,蔓昌易拘缠。”《送韦郎归成都》则曰:“为问南溪竹,抽梢合过墙。”《涂中寄严武》则曰:“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每致意如此。及成都乱定,再依严武,为节度参谋,复归草堂,则曰:“不忍竟舍此,复来薙榛芜。入门四松在,步屧万竹疏。”则其喜可知矣。未几,严武卒。徬徨无依,复舍之而去。以史及公诗考之,草堂断手于宝应之初,而永泰元年四月严武卒,是年秋,公寓夔州云安县,有此草堂者,始终只得四载。而其间居梓、阆三年,公诗所谓“三年奔走空皮骨”是也。则安居草堂者,仅阅岁而已。其起居寝兴之适,不足以偿其经营往来之劳,可谓一世之羁人也。然自唐至宋已数百载,而草堂之名与其山川草木皆因公诗以为不朽之传。盖公之不幸,而其山川草木之幸也。
  韩退之作《李干墓志》云:“余不知服食之说自何起,杀人不可计,而慕尚之益至,临死乃悔其为。”而退之乃躬自蹈之,以至于死。白乐天所谓“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是已。陈后山作《嗟哉行》云:“张生服石为石奴,下潦上干如渴乌。韩子作志还自屠,自笑未竟人复吁。”盖谓此也。然乐天《与刑部李侍郎诗》云:“金丹同学都无益,姹女丹砂烧即飞。”则乐天深知服食之无验,其肯以身试药以自毙乎?则“自笑未竟人复吁”之句,未必然尔。山谷在贬所,曾公衮有书劝其勿服金石药,山谷报云:“公衮疽根在旁,乃不可食。庭坚服之,如晴云之在川谷,安得有霹雳火也。”则知服金石者,尤当屏去粉白黛绿之辈;或者用以资色力,其毙宜哉。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
杜牧、张祜皆有《春申君》绝句。杜云:“烈士思酬国士恩,春申谁与快冤魂。三千宾客总珠履,欲使何人杀李园?”张云:“薄俗何心议感恩,谄容卑迹赖君门。春申还道三千客,寂寞无人杀李园!”二诗语意太相犯。呜呼!朱英之言尽矣,而春申不能必用;李园之计巧矣,而春申不能预防;春申之客众矣,而无一人为春申杀李园者,所以起二子之论也。余亦尝有二绝云:“朱英若在强黄歇,黄歇如何弱李园。一旦棘门奇祸作,自诒伊戚向谁论!”又“先秦岂谓嬴为吕,东晋那知马作牛。不悟春申亦如许,敢凭宫掖妻邪谋。”  孔子谓:“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所谓及者,继也,非企及之及。谓宁武之愚,而后人不可继尔。居乱世而愚,则天下涂炭将孰拯?屈原事楚怀王,不得志则悲吟泽畔,卒从彭咸之居。究其初心,安知拯世之意不得伸,而至于是乎?贾生谪长沙傅,渡湘水为赋以吊之,所遭之时,虽与原不同,盖亦原之志也。白乐天《咏史诗》,乃谓“士生一代间,谁不有浮沉。良时真可惜,乱世何足钦。乃知汨罗恨,未抵长沙深。”信如乐天言,则是以乱世为不足拯也,而可乎?议者谓谊所欲为,文帝不能用者,以绛、灌、东阳之属谗之尔,故谊之赋有云:“镆铘为钝,铅刀为铦,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观此是有憾于绛、灌、东阳者。虽然,勃也,婴也,敬也,皆素有长者之誉,必不肯害贤而利己。《楚汉春秋》别有绛、灌,岂其是邪?
  李太白至邯郸,《登城楼诗》云:“提携袴中儿,杵臼及程婴。空孤献白刃,必死耀丹诚。”是有取于二子甚重。袴中儿,谓赵武也。然司马迁作赵、晋二世家,自相矛盾,左氏所书,又复不同,将何以取信于后世邪?《晋世家》之说曰:景公十七年,诛赵同、赵括,令庶子武为后。《赵世家》之说曰:景公三年,屠岸贾攻杀赵朔、赵括等,朔之友人程婴匿赵武于山中。至十五年,景公有疾,立赵武。左氏之说曰:鲁成公八年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从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惧矣。”乃立武,归其田。按成公八年,即晋景公十七年也。或云匿武于山中,或云畜武于宫中,或云十五年而后立武,或云未逾月而立武,皆未知所据也。
  阳城德行道义,为士林之所敬服。德宗以银印赤绂,起于隐所,骤拜谏官,可谓贤且遇矣。故学生闻道州之贬,投业而叫阍,贤士怆驿名之同,摛词而颂德,可以知其贤不诬也。然韩退之《诤臣论》乃极口贬之,何哉?其言曰:“今阳子实一匹夫,在谏位不为不久,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考之本传,以谓他谏官论事苛细,帝厌苦。城浸闻得失且熟,犹未肯言。客屡谏之,第醉以酒而不答,盖其意有所待也。至德宗逐陆贽,欲相裴延龄,而城伏蒲之疏始上。廷争恳至,累日不解。故元微之诗云:“贞元岁云暮,朝有曲如钩。飞章八九上,皆若珠暗投。且曰事不止,臣谏誓不休。”而白乐天亦云:“阳城为谏议,以正事其君。其手如屈轶,举必指佞臣。卒使不仁者,不得秉国钧。”柳子厚亦云:“抗志厉义,直道是陈。”盖退之《诤臣论》乃在止裴延龄为相之前,而三子颂美之言乃在阳城极谏之后尔。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唐明皇以英锐身致极治,以荒淫身致极乱,自古人君成败之速,未有如明皇者。郑毅夫诗云:“四海不摇草,九重藏祸根。十年傲尧舜,一笑破乾坤。”盖是意也。开元之盛,能致兵寝刑措之治者,实姚、宋辅政之功,明皇可以无疑矣。不三四年,遽使去位。及李林甫用事,则盘旋纠固至十八九年,败国蠹贤,无所不至,犹以为未足也。晚年顾力士曰:“海内无事,朕将吐纳导引,以天下事付林甫。”天下安得而不乱乎!
  宋之问方其谄事太平公主也,则为赋以美之曰:“孕灵娥之秀彩,辉婺女之淳精。”及安乐公主权盛,复往谐结,至宴饮其园亭,为诗以美之曰:“宾至星槎落,仙来月宇空。玳梁翻贺燕,金埒倚晴虹。”奸倾既露,惎间遂生,而太平不乐矣。匿张仲之之家,而告其私,规以赎罪。之问亦含齿戴发者,所为何至如是乎!
  张均、张垍兄弟承袭父宠,致位严近,皆自负文才,觊觎端揆。明皇欲相均而抑于李林甫,欲相垍而夺于杨国忠,自此各怀觖望。安禄山盗国,垍相禄山,而均亦受伪命。肃宗反正,兄弟各论死。非房琯力救,岂能免乎?老杜赠均诗云:“通籍逾青琐,亨衢照紫泥。灵虬传夕箭,归马散霜蹄。”言均为中书舍人刑部尚书时也。赠垍诗云:“翰林逼华盖,鲸力破沧溟。天上张公子,宫中汉客星。”言垍尚宁亲公主禁中置宅时也。二人恩宠烜赫如是,则报国当如何,而乃斁乱天理,下比逆贼,反噬其主,夫岂人类也哉!
  晋卢谌先为刘琨从事中郎将,段匹磾领幽州,求谌为别驾。故琨《答谌诗》云:“情满伊何,兰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言谌弃己而就匹磾也。厥后琨命箕淡攻石勒,一军皆没。由是穷蹙不能自守,乃率众赴匹磾。继为匹磾所拘,知其必死矣。岂无望于谌哉!观《再赠谌》云:“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其诗托意,欲以激谌而救其急,而谌殊不顾也。琨既被害,谌始上表以雪其冤,终亦何所补邪!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王之诛二张也,张柬之启其谋,桓彦范任其事,敬晖、崔元暐、袁恕己各效其力,坐使天后还政,中宗即祚,所谓“取日虞渊,洗光咸池,潜授五龙,夹之以飞”者,诚为社稷之奇勋。然尚有可恨者焉,薛季昶劝除武三思,而彦范乃谓如几上肉,留为天子藉手,彦范辈岂不知中宗非刚断之主乎?彼之意,以谓三思方烝乱韦氏,而中宗孱懦,一听其所为,苟诛三思,必不利于己,故不肯诛耳。不旋踵而自罹杀身之祸,实自取之也。张文潜云:“系狗不系首,反噬理必然。智勇忽迷方,脱匣授龙泉。区区薛季昶,先事仅能言。留祸启临淄,败谋岂非天!”
  汉成帝时,张禹用事,朱云对上曰:“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居下讪上,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折曰:“臣愿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如云者可谓忠直有余矣!后世思其人而不可得,则作为韵语,以声其美。肃宗时,元载用事,故杜子美诗云:“千载少似朱云人,至今折槛空嶙峋。武后时,傅游艺用事,故卢照邻诗云:“昔有平陵男,姓朱名阿游。愿得斩马剑,先断佞臣头。”言当时立朝之士,不能如云以二人之恶而告于上也。若二人者,奸谀百倍张禹矣,腥臊之血,岂足以污尚方之剑乎!宋景文云:“朱游英气凛生风,滨死危言悟帝聪。殿槛不修旌直谏,安昌依旧汉三公。”信乎去佞如拔山也。
  汉史载韩信教陈豨反,有挈手步庭之议。且曰:“我为汝从中起。”汉十年,豨果反。高祖自将兵出。张文潜曰:“方是时,萧相国居中,而信欲以乌合不教之兵,从中起以图帝业,虽使甚愚,必知无成,信岂肯出此哉!”故其诗曰:“何待陈侯乃中起,不思萧相在咸阳。”又一诗云:“平生萧相真知己,何事还同女子谋!”则又责萧相不为信辨其枉也。余观班史,吕后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帝所来,称豨已破,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病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则斩信者,相国计也。纵使其枉,相国其肯为辨之哉!信死则刘氏安,不死则刘氏危,相国岂肯以平日相善之故而误社稷大计乎!文潜后有一绝云:“登坛一日冠群雄,钟室仓皇念蒯通。能用能诛谁计策,嗟君终自愧萧公。”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八
苏武、李陵在武帝时同为侍中,金兰之义素笃。武拘于匈奴,明年而陵始降,虽逆顺之势殊,悲欢之情异,然朋友之谊,此心常炯炯也。观陵海上劝武使降之言,非不切至,而武之所以告陵者,不过明吾忠义之心而已,而未尝一语及陵之叛。若告卫律者则不然,尽词诟詈,归之于不忠不臣之科,而此以节义临之,几使恶死,此亦可以见于陵厚也。后武得归,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故李太白《苏武诗》云:“渴饮丹窟冰,饥餐天上雪。东还沙塞远,北怆河梁别。泣把李陵衣,相看泪成血。”盖亦是意尔。  张祜《观狄梁公传诗》云:“失运卢陵厄,乘时武后尊。五丁扶造化,一柱正乾坤。”而山谷有“鲸波横流砥柱,虎口乱国宗臣”之句,可谓善论仁杰者。余谓仁杰不畏武后罗织之狱,三族之夷,强犯逆鳞,敢以庐陵王为请者,非特天资忠义,亦以先得武后之心故也。且张易之昌宗,后之嬖臣也,欲归庐陵,事大体重,非二嬖之言,后孰信之。吉顼能以危言撼二嬖,陈易吊为贺之计,故二嬖敢从容以请,而后意遂定。于是仁杰之谏得行。卒之遣徐彦伯迎庐陵王于房州者,由仁杰之言也。故史援吕温之言,称之曰:“取日虞渊,洗光咸池,潜授五龙,夹之以飞。”呜呼,仁杰其忠且贤哉!按仁杰传,始后欲立武三思。而《李昭德传》乃云:洛阳人王庆之请以武承嗣为皇太子,昭德力争。今考三思本传,不载为皇太子之说。而承嗣传云:“洛州人请立承嗣为皇太子,岑长倩、格辅元皆争不从。而不及昭德,岂有抵梧邪?
  汉元帝时,弘恭、石显用事,京房、刘向皆深嫉之,尝上书力诋。盖熏莸冰炭,不能以共处,理之心然也。然房欲淮阳王为己助,代王作求朝奏章;向令外亲上疏,谓小人在朝,以致地动;虽嫉恶之心切,然于中实亦少贬矣。使二子果输忠于汉,当明目张胆论至再三可也,何暇为身谋而假之于他人哉!故荆公诗云:“京房刘向各称忠,诏狱当年迹自穷。毕竟论心异恭显,不妨迷国略相同。”后之论人物者,倘取其心而略其迹,则善矣。
  东汉李固,忠直鲠亮,志在讨国,不为身谋。争立清河,遂忤梁冀,以致身首异处。当时有提鈇上章,乞收固尸,如汝南郭亮者;有星行至洛,守卫尸,如陈留杨羌者;亦可见固以忠获罪矣。唐李华尝观《党锢传》,抚卷而悲之,且作诗曰:“古坟襄城野,斜径横秋陂。况不禁樵采,茅莎无孑遗。”呜呼,生不能何其身,死又不能保其藏骨之地,天之不相善人,何至是邪!梅圣俞诗云:“汉家诛党人,谁与李杜死。死者有范滂,其母为之喜。喜死名愈彰,生荣同犬豕。”故史臣以胡广、赵戒为粪土,而马融真犬豕哉!
  司马迁游江、淮、汶、泗之境,紬金匮石室之书而作《史记》。上下数千年,殆如目睹,可谓孤拔。初遭李陵之祸,不肯引决而甘腐刑者,实欲效《离骚》《吕览》《说难》之书,以抒愤悱。故荆公诗云:“嗟子刀锯间,悠然止而食。成书与后世,愤悱聊自释。”观《史记》评赞,于范睢、蔡泽则曰:“二子不困戹,乌能激乎?”于季布则曰:“彼自负才,故受辱而不羞。”于虞卿则曰:“虞卿非穷愁,则不能著书以自见。”于伍员则曰:“隐忍以就功名”。至于作《货殖》《游侠》二传,则以“家贫不能自赎,左右亲戚不为一言”而寄意焉。则荆公释愤悱之言,非虚发也。
  老杜高自称许,有乃祖之风,上书明皇云:“臣之述作,沉郁顿挫,扬雄、枚皋可企及也。”《壮游诗》则自比于崔、魏、班、扬,又云:“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赠韦左丞》则曰:“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甫以诗雄于世,自比诸人,诚未为过。至窃比稷与契则过矣。史称甫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岂自比稷、契而然邪?至云“上感九庙焚,下悯万民疮,斯时伏青蒲,廷争守御床”,其忠荩亦可嘉矣。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选》载王粲《公宴诗》,注云:此侍曹操宴也。操未为天子,故云公宴耳。操以建安十八年春,受魏公九锡之名,公知众情未顺,终其身不敢称尊。而粲诗已有“愿我贤主人,与天享巍巍”之语,则粲岂复有心于汉邪!粲尝说刘表之子琮曰:“曹公人杰也,将军卷甲倒戈以归曹公,长享福祚,万全之策也。”厥后操以粲为军谋祭酒,则以腹心委之矣。
  陆希声隐居宜兴君阳山,今金沙寺,其故宅也。自著《君阳山记》,叙其景物亭馆如辋川,尚可得其仿佛。初,僧辩光从希声受笔法,继以善书得幸于昭宗。希声祈使援己,以诗寄之云:“笔下龙蛇似有神,天池雷雨变逡巡。寄言昔日不龟手,应念江湖洴澼人。”遂得召,隐操盖不足观也。尝著《易传》十卷。观其自序,以谓梦在大河之阳,有三人偃卧东首,上伏羲,中文王,下孔子,下以《易》道畀余,遂悟八卦小成之位,质以象数有符契。且云:今年四十有七,已及圣人之年,于是作《易传》以授门人崔彻、王赞之徒,复自为注。今观其书无可取者,而怪诞如此,其人亦可知。后避难死于道路,盖不能终君阳之居也。
  荆公作《商鞅诗》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余窃疑焉。孔子论为君难,有曰:“如其善而莫予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予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盖人君操生杀之权,志在使人无违于我,其何所不至哉!商鞅助秦为虐,而乃称其使政必行何邪?后又有《谢安诗》云:“谢公才业自超群,误长清谈助世纷。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则知前篇有激而云也。杜子美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则知所去取矣。
  谢灵运在永嘉、临川,作山水诗甚多,往往皆佳句。然其人浮躁不羁,亦何足道哉!方景平天子践祚,灵运已扇摇异同,非毁执政矣。及文帝召为秘书监,自以名辈应参时政,而王昙首、王华等名位逾之,意既不平,多称疾不朝,则无君之心已见于此时矣。后以游放无度,为有司所纠,朝廷遣使收之,而灵运有“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之咏,竟不免东市之戮。而白乐天乃谓“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壮志郁不用,须有所泄处。泄为山水诗,逸韵谐奇趣”何也?武帝、文帝两朝遇之甚厚,内而卿监,外而二千石,亦不为不逢矣,岂可谓与世不相遇乎?少须之,安知不至黄散,而褊躁至是,惜哉!其作《登石门诗》云:“心契九秋干,目玩三春荑。居常以待终,处顺故安排。”不知桃墟之泄,能处顺乎,五年之祸,能待终邪?亦可谓心语相违矣。
  扬雄之迹,曲谄新室,议之者众矣,此置而不论。雄之心如何哉?观《法言》之书,似未明乎大道之指也。王荆公乃深许之,何邪?诗云:“寥寥邹鲁后,于此归先觉。”又云:“儒者陵夷此道穷,千秋止有一扬雄。”又云:“道真沉溺九流浑,独泝颓波讨得源。”又云:“扬雄平生人莫知,知者乃独称其辞。”今尊子云者皆是,得子云心亦无几,是以圣人许雄也。东坡谓雄以艰深之辞,文浅易之说,与公矛盾矣。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彭城王义康忌檀道济之功,会文帝疾动,乃矫诏送廷尉诛之。故时人歌云:“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当时人痛之盖如此。奈何王纲下移,主威莫立,洎魏军至瓜步,帝方登石头以思之,又何补哉!刘梦得尝过其墓而悲之曰:“万里长城坏,荒云野草秋。秣陵多士女,犹唱《白浮鸠》。”盖伤痛之深,虽历三百年而犹不泯也。
  马少游常哀兄援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赢余,但自苦尔。”故援在浪泊西里,当下潦上雾,毒气熏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之时,辄思其言,以谓念少游语,何可得也!洎武陵五溪蛮作乱,刘尚军没,而援贪进不止,方且据鞍矍铄,被甲请行,遂底壶头之困。刘梦得《经伏波神祠诗》,有“一以功名累,翻思马少游”之句,可谓名言矣。壶头在武陵,当是梦得为司马时经历。故篇首言“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壶头。”
  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彨,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于是果遇太公于渭之阳,载与俱归。此司马迁之说也。文王至磻溪,见吕尚钓,钓得玉璜,刻曰:“姬受命,吕佐检,德合于今昌来提。”此《尚书大传》之说也。太公钓于滋泉,文王得而王。此吕不韦之说也。吕望年七十,钓于渭渚,初下得鲋,次得鲤,刳腹得书,书文曰:“吕望封于齐。”此刘向之说也。太公避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则见而知之,此孟子之说也。是数说者,皆言天产英辅以兴周,盖非碌碌佐命者之可拟也。而司马迁乃摭或者之论,谓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闳夭招吕尚求美女奇物,献于纣而赎西伯。西伯既脱,三人又阴谋修德以倾商政。此岂所以待太公哉!欧阳詹云:“论兵去商虐,讲德兴周道。屠沽未遇时,何异斯州老。”余比赴官宜春,于寿昌道中,见壁间题一诗云:“渔翁何事亦从戎,变化神奇抵掌中。莫道直钩无所取,渭川一钓得三公。”一以为倾商政,一以为钓三公,皆非知圣贤者。
  唐淄青李师道,倚蔡为重,称兵不轨。洎蔡平,师道乃始震悸。宪宗命削其官,诏诸军进讨,于是六节度之兵兴矣。故刘梦得尝为《天齐行》二篇,以快李师道之死。夫师道猖獗狂悖,反噬其主,人怨神怒,岂能居覆载之中乎?故梦得云:“牙门大将有刘生,夜半射落欃枪星。”又云:“泰山沉寇六十年,旅祭不飨生愁烟。今逢圣君欲封禅,神使阴兵来助战。”夫刘悟,本军之将也,方为师道屯阳谷以当魏将,乃倒戈以攻其主。泰山,本土之神也,宜神其地,而乃以阴兵助敌。则人怨神怒可知矣。将叛其君,神叛其主,岂非以此始者以此终乎!天之所报速矣。
  唐明皇时,陈希烈为左相,李林甫为右相,高适各有诗上之,以陈为吉甫、子房,以李为傅说、萧何,其比拟不伦如是。上陈诗云:“天地庄生马,江湖范蠡舟。逍遥堪自乐,浩荡信无忧。”则无意于依陈。上李诗云:“莫以才难用,终期善易听。未为门下客,徒谢少微星。”则有意于干李。按希烈传,林甫颛朝,以希烈柔易,乃荐之共政,则权在林甫而不在希烈,故适不依陈而干李也。
  余观渔父告屈原之语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又云:“众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酾。”此与孔子和而不同之言何异。使屈原能听其说,安时处顺,置得丧于度外,安知不在圣贤之域!而仕不得志,狷急褊躁,甘葬江鱼之腹,知命者肯如是乎!笔班固谓露才扬己,忿怼沉江。刘勰谓依彭咸之遗则者,狷狭之志也。扬雄谓遇不遇命也,何必沉身哉!孟郊云:“三黜有愠色,即非贤哲模。”孙邰云:“道废固命也,何事葬江鱼。”皆贬之也。而张文潜独以谓“楚国茫茫尽醉人,独醒惟有一灵均。哺糟更使同流俗,渔父由来亦不仁。”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八
苏武、李陵在武帝时同为侍中,金兰之义素笃。武拘于匈奴,明年而陵始降,虽逆顺之势殊,悲欢之情异,然朋友之谊,此心常炯炯也。观陵海上劝武使降之言,非不切至,而武之所以告陵者,不过明吾忠义之心而已,而未尝一语及陵之叛。若告卫律者则不然,尽词诟詈,归之于不忠不臣之科,而此以节义临之,几使恶死,此亦可以见于陵厚也。后武得归,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故李太白《苏武诗》云:“渴饮丹窟冰,饥餐天上雪。东还沙塞远,北怆河梁别。泣把李陵衣,相看泪成血。”盖亦是意尔。  张祜《观狄梁公传诗》云:“失运卢陵厄,乘时武后尊。五丁扶造化,一柱正乾坤。”而山谷有“鲸波横流砥柱,虎口乱国宗臣”之句,可谓善论仁杰者。余谓仁杰不畏武后罗织之狱,三族之夷,强犯逆鳞,敢以庐陵王为请者,非特天资忠义,亦以先得武后之心故也。且张易之昌宗,后之嬖臣也,欲归庐陵,事大体重,非二嬖之言,后孰信之。吉顼能以危言撼二嬖,陈易吊为贺之计,故二嬖敢从容以请,而后意遂定。于是仁杰之谏得行。卒之遣徐彦伯迎庐陵王于房州者,由仁杰之言也。故史援吕温之言,称之曰:“取日虞渊,洗光咸池,潜授五龙,夹之以飞。”呜呼,仁杰其忠且贤哉!按仁杰传,始后欲立武三思。而《李昭德传》乃云:洛阳人王庆之请以武承嗣为皇太子,昭德力争。今考三思本传,不载为皇太子之说。而承嗣传云:“洛州人请立承嗣为皇太子,岑长倩、格辅元皆争不从。而不及昭德,岂有抵梧邪?
  汉元帝时,弘恭、石显用事,京房、刘向皆深嫉之,尝上书力诋。盖熏莸冰炭,不能以共处,理之心然也。然房欲淮阳王为己助,代王作求朝奏章;向令外亲上疏,谓小人在朝,以致地动;虽嫉恶之心切,然于中实亦少贬矣。使二子果输忠于汉,当明目张胆论至再三可也,何暇为身谋而假之于他人哉!故荆公诗云:“京房刘向各称忠,诏狱当年迹自穷。毕竟论心异恭显,不妨迷国略相同。”后之论人物者,倘取其心而略其迹,则善矣。
  东汉李固,忠直鲠亮,志在讨国,不为身谋。争立清河,遂忤梁冀,以致身首异处。当时有提鈇上章,乞收固尸,如汝南郭亮者;有星行至洛,守卫尸,如陈留杨羌者;亦可见固以忠获罪矣。唐李华尝观《党锢传》,抚卷而悲之,且作诗曰:“古坟襄城野,斜径横秋陂。况不禁樵采,茅莎无孑遗。”呜呼,生不能何其身,死又不能保其藏骨之地,天之不相善人,何至是邪!梅圣俞诗云:“汉家诛党人,谁与李杜死。死者有范滂,其母为之喜。喜死名愈彰,生荣同犬豕。”故史臣以胡广、赵戒为粪土,而马融真犬豕哉!
  司马迁游江、淮、汶、泗之境,紬金匮石室之书而作《史记》。上下数千年,殆如目睹,可谓孤拔。初遭李陵之祸,不肯引决而甘腐刑者,实欲效《离骚》《吕览》《说难》之书,以抒愤悱。故荆公诗云:“嗟子刀锯间,悠然止而食。成书与后世,愤悱聊自释。”观《史记》评赞,于范睢、蔡泽则曰:“二子不困戹,乌能激乎?”于季布则曰:“彼自负才,故受辱而不羞。”于虞卿则曰:“虞卿非穷愁,则不能著书以自见。”于伍员则曰:“隐忍以就功名”。至于作《货殖》《游侠》二传,则以“家贫不能自赎,左右亲戚不为一言”而寄意焉。则荆公释愤悱之言,非虚发也。
  老杜高自称许,有乃祖之风,上书明皇云:“臣之述作,沉郁顿挫,扬雄、枚皋可企及也。”《壮游诗》则自比于崔、魏、班、扬,又云:“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赠韦左丞》则曰:“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甫以诗雄于世,自比诸人,诚未为过。至窃比稷与契则过矣。史称甫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岂自比稷、契而然邪?至云“上感九庙焚,下悯万民疮,斯时伏青蒲,廷争守御床”,其忠荩亦可嘉矣。
  《文选》载王粲《公宴诗》,注云:此侍曹操宴也。操未为天子,故云公宴耳。操以建安十八年春,受魏公九锡之名,公知众情未顺,终其身不敢称尊。而粲诗已有“愿我贤主人,与天享巍巍”之语,则粲岂复有心于汉邪!粲尝说刘表之子琮曰:“曹公人杰也,将军卷甲倒戈以归曹公,长享福祚,万全之策也。”厥后操以粲为军谋祭酒,则以腹心委之矣。
  陆希声隐居宜兴君阳山,今金沙寺,其故宅也。自著《君阳山记》,叙其景物亭馆如辋川,尚可得其仿佛。初,僧辩光从希声受笔法,继以善书得幸于昭宗。希声祈使援己,以诗寄之云:“笔下龙蛇似有神,天池雷雨变逡巡。寄言昔日不龟手,应念江湖洴澼人。”遂得召,隐操盖不足观也。尝著《易传》十卷。观其自序,以谓梦在大河之阳,有三人偃卧东首,上伏羲,中文王,下孔子,下以《易》道畀余,遂悟八卦小成之位,质以象数有符契。且云:今年四十有七,已及圣人之年,于是作《易传》以授门人崔彻、王赞之徒,复自为注。今观其书无可取者,而怪诞如此,其人亦可知。后避难死于道路,盖不能终君阳之居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公作《商鞅诗》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余窃疑焉。孔子论为君难,有曰:“如其善而莫予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予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盖人君操生杀之权,志在使人无违于我,其何所不至哉!商鞅助秦为虐,而乃称其使政必行何邪?后又有《谢安诗》云:“谢公才业自超群,误长清谈助世纷。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则知前篇有激而云也。杜子美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则知所去取矣。
  谢灵运在永嘉、临川,作山水诗甚多,往往皆佳句。然其人浮躁不羁,亦何足道哉!方景平天子践祚,灵运已扇摇异同,非毁执政矣。及文帝召为秘书监,自以名辈应参时政,而王昙首、王华等名位逾之,意既不平,多称疾不朝,则无君之心已见于此时矣。后以游放无度,为有司所纠,朝廷遣使收之,而灵运有“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之咏,竟不免东市之戮。而白乐天乃谓“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壮志郁不用,须有所泄处。泄为山水诗,逸韵谐奇趣”何也?武帝、文帝两朝遇之甚厚,内而卿监,外而二千石,亦不为不逢矣,岂可谓与世不相遇乎?少须之,安知不至黄散,而褊躁至是,惜哉!其作《登石门诗》云:“心契九秋干,目玩三春荑。居常以待终,处顺故安排。”不知桃墟之泄,能处顺乎,五年之祸,能待终邪?亦可谓心语相违矣。
  扬雄之迹,曲谄新室,议之者众矣,此置而不论。雄之心如何哉?观《法言》之书,似未明乎大道之指也。王荆公乃深许之,何邪?诗云:“寥寥邹鲁后,于此归先觉。”又云:“儒者陵夷此道穷,千秋止有一扬雄。”又云:“道真沉溺九流浑,独泝颓波讨得源。”又云:“扬雄平生人莫知,知者乃独称其辞。”今尊子云者皆是,得子云心亦无几,是以圣人许雄也。东坡谓雄以艰深之辞,文浅易之说,与公矛盾矣。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彭城王义康忌檀道济之功,会文帝疾动,乃矫诏送廷尉诛之。故时人歌云:“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当时人痛之盖如此。奈何王纲下移,主威莫立,洎魏军至瓜步,帝方登石头以思之,又何补哉!刘梦得尝过其墓而悲之曰:“万里长城坏,荒云野草秋。秣陵多士女,犹唱《白浮鸠》。”盖伤痛之深,虽历三百年而犹不泯也。
  马少游常哀兄援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赢余,但自苦尔。”故援在浪泊西里,当下潦上雾,毒气熏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之时,辄思其言,以谓念少游语,何可得也!洎武陵五溪蛮作乱,刘尚军没,而援贪进不止,方且据鞍矍铄,被甲请行,遂底壶头之困。刘梦得《经伏波神祠诗》,有“一以功名累,翻思马少游”之句,可谓名言矣。壶头在武陵,当是梦得为司马时经历。故篇首言“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壶头。”
  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彨,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于是果遇太公于渭之阳,载与俱归。此司马迁之说也。文王至磻溪,见吕尚钓,钓得玉璜,刻曰:“姬受命,吕佐检,德合于今昌来提。”此《尚书大传》之说也。太公钓于滋泉,文王得而王。此吕不韦之说也。吕望年七十,钓于渭渚,初下得鲋,次得鲤,刳腹得书,书文曰:“吕望封于齐。”此刘向之说也。太公避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则见而知之,此孟子之说也。是数说者,皆言天产英辅以兴周,盖非碌碌佐命者之可拟也。而司马迁乃摭或者之论,谓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闳夭招吕尚求美女奇物,献于纣而赎西伯。西伯既脱,三人又阴谋修德以倾商政。此岂所以待太公哉!欧阳詹云:“论兵去商虐,讲德兴周道。屠沽未遇时,何异斯州老。”余比赴官宜春,于寿昌道中,见壁间题一诗云:“渔翁何事亦从戎,变化神奇抵掌中。莫道直钩无所取,渭川一钓得三公。”一以为倾商政,一以为钓三公,皆非知圣贤者。
  唐淄青李师道,倚蔡为重,称兵不轨。洎蔡平,师道乃始震悸。宪宗命削其官,诏诸军进讨,于是六节度之兵兴矣。故刘梦得尝为《天齐行》二篇,以快李师道之死。夫师道猖獗狂悖,反噬其主,人怨神怒,岂能居覆载之中乎?故梦得云:“牙门大将有刘生,夜半射落欃枪星。”又云:“泰山沉寇六十年,旅祭不飨生愁烟。今逢圣君欲封禅,神使阴兵来助战。”夫刘悟,本军之将也,方为师道屯阳谷以当魏将,乃倒戈以攻其主。泰山,本土之神也,宜神其地,而乃以阴兵助敌。则人怨神怒可知矣。将叛其君,神叛其主,岂非以此始者以此终乎!天之所报速矣。
  唐明皇时,陈希烈为左相,李林甫为右相,高适各有诗上之,以陈为吉甫、子房,以李为傅说、萧何,其比拟不伦如是。上陈诗云:“天地庄生马,江湖范蠡舟。逍遥堪自乐,浩荡信无忧。”则无意于依陈。上李诗云:“莫以才难用,终期善易听。未为门下客,徒谢少微星。”则有意于干李。按希烈传,林甫颛朝,以希烈柔易,乃荐之共政,则权在林甫而不在希烈,故适不依陈而干李也。
  余观渔父告屈原之语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又云:“众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酾。”此与孔子和而不同之言何异。使屈原能听其说,安时处顺,置得丧于度外,安知不在圣贤之域!而仕不得志,狷急褊躁,甘葬江鱼之腹,知命者肯如是乎!笔班固谓露才扬己,忿怼沉江。刘勰谓依彭咸之遗则者,狷狭之志也。扬雄谓遇不遇命也,何必沉身哉!孟郊云:“三黜有愠色,即非贤哲模。”孙邰云:“道废固命也,何事葬江鱼。”皆贬之也。而张文潜独以谓“楚国茫茫尽醉人,独醒惟有一灵均。哺糟更使同流俗,渔父由来亦不仁。”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九
徐师川诗云:“楚汉纷争辩士忧,东归那复割鸿沟。郑君立义不名籍,项伯何颜肯姓刘。”谓项伯籍之近族,乃附刘而背项,郑君已为汉臣,乃达汉而思楚也。余尝论之曰①,方刘、项之势,雌雄未决也,其间岂无容容狡诈之士,首鼠两端,以观成败,而为身谋者乎,项伯是也。其意以谓项氏得天下,则吾尝以宗族从军,策画定计,岂吾废哉?刘氏得天下,则鸿门之会,吾尝舞剑以蔽沛公矣,广武之会,吾尝劝勿烹太公矣,刘氏岂吾废哉?高祖之封项伯,殆以此也。至郑君则不然。事籍,籍死属汉,高祖令诸故楚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乃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观此则郑君与项伯贤佞可见。高祖或逐或封,皆徇情之好恶,则知戮丁公者,一时矫激之为也。
  • ①“余”字《类编》本作“徐”。
  王俭《七志》曰:宋高祖游张良庙,并命僚佐赋诗。谢瞻所赋,冠于一时,今载于《文选》者是也。其曰“鸿门销薄蚀,陔下陨欃枪。爵仇建萧宰,定都护储皇。肇允契幽叟,翻飞指帝乡”,则子房辅汉之策,尽于此数矣。王荆公云:“《素书》一卷天与之,谷城黄石非吾师。固陵解鞍聊出口,捕取项羽如婴儿。从来四皓招不得,为我立弃商山芝。”亦用此数事。而议论格调,出瞻数等。东坡论子房袖椎之事,以谓良不为伊、吕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余观之,此良少年之锐气,未足以咎良也。圯上授书之后,所见岂前比哉!
  左太冲、陶渊明皆有荆轲之咏,太冲则曰:“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渊明则曰:“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是皆以成败论人者也。余谓荆轲功之不成,不在荆轲,而在秦舞阳;不在秦舞阳,而在燕太子。舞阳之行,轲固心疑其人,不欲与之共事,欲待它客与俱,而太子督之不已,轲不得已遂去,故羽歌悲怆,自知功之不成。已而果膏刃秦庭,当时固已惜之。然概之于义,虽得秦王之首,于燕亦未能保终吉也。故扬子云:“荆轲为丹奉于期之首、燕督亢之图,入不测之秦,实刺客之靡也,焉可谓之义也!”可谓善论轲者。
  盗杀武元衡也,白乐天为京兆掾,初非言责,而请捕盗,以必得为期。时宰恶其出位,坐赋《新井篇》,逐之九江。故因闻琵琶,乃有天涯流落之感,至于泪湿青衫之上,何惫如此哉!余先文康公尝有诗云:“平生趣操号安恬,退亦怡然进不贪。何事浔阳恨迁谪,轻将清泪湿青衫。”又云:“及泉曾改庄公誓,胜母终回曾子车。素绠银床堪泪堕,更能赋咏独何如。”
  李义山诗云:“本为留侯慕赤松,汉庭方识紫芝翁。萧何只解追韩信,岂得虚当第一功。”是以萧何功在张良下也。王元之诗云:“纪信生降为沛公,草荒孤垒想英风。汉家青史缘何事,却道萧何第一功?”是以萧何功在纪信下也。余谓炎汉创业,何为宗臣,高祖设指踪之喻尽之矣,他人岂容议邪!
  韦苏州睢阳感怀有诗曰:“宿将降贼庭,儒生独全义。”宿将谓许远,儒生谓张巡也。盖当时物议,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远畏死,辞服于贼,故应物云尔。然韩愈尝有言曰:“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斯言得矣。巡死后,贼将生致远于偃师,远亦以不屈死。则是远亦终死贼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良以身殉秦缪之葬,《黄鸟》之诗哀之。序《诗》者谓国人刺缪公以人从死,则咎在秦缪而不在三良矣。王仲宣云:“结发事明君,受恩良不赀。临没要之死,焉得不相随。”陶元亮云:“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是皆不以三良之死为非也。至李德裕则谓为社稷死则死之,不可许之死,欲与梁邱据、安陵君同讥,则是罪三良之死非其所矣。然君命之于前,而众驱之于后,为三良者,虽欲不死得乎!惟柳子厚云:“疾病命故乱,魏氏言有章。从邪陷厥父,吾欲讨彼狂。”使康公能如魏颗不用乱命,则岂至陷父于不义如此哉!东坡《和陶》亦云:“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似与柳子之论合。而《过秦缪墓诗》乃云:“缪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则又言三良之殉,非缪公之意也。
  唐大和末,阉尹恣横,天子以拥虚器为耻。而元和逆党未讨,帝欲夷绝其类,李训谓在位操权者皆碌碌,独郑注可共事,遂同心以谋。已而杀陈宏志于清泥驿,相继王守澄、杨承和、韦元素、王践言皆不保首领。又斸崔潭峻之棺而鞭其尸。剪除逆党几尽,亦可谓壮矣!意欲诛宦尹,乃复河湟归河朔诸镇,天子向之。郑注虽招权纳贿,然出节度陇右,欲因王守澄之葬,乘群宦临送,以镇兵悉诛之,谋亦未必不善。会李训先五日举事,遂成“甘露”之祸。世以成败论人物,故训、注不得为忠,至李德裕谓不可与徒隶齿,亦太甚矣。按唐史李甘与李中敏皆尝论郑注不可为相,故甘有封州之谪,而中敏有颍阳之归。杜牧之赠甘诗云:“大和八九年,训注极虓虎。吾君不省觉,二凶日威武。喧喧皆传言,明辰相登注。和鼎顾予云:‘我死有处所。’明日诏书下,谪斥南荒去。”又有《赠中敏诗》云:“元礼去归缑氏学,江充来见犬台宫①。曲突徙薪人不会,海边今作钓鱼翁。”盖深痛二公之言不行,而训、注得恣其谋也。盖当是时,仇士良窃国柄,势焰熏灼,士大夫于议论之间,不敢以训、注为是,以贾杀身之祸,故牧之之诗如此。呜呼,东汉之季,柄在宦官,陈蕃之徒,以忠勇之资,谋殪其党,而事亦不遂,史载其名,殆如日星。而训、注以当时士夫畏慑士良辈,遂加以奸凶之目,而史亦以为乱人,万世之下,无以自白,其深可痛哉!余家旧藏《甘露野史》二卷,及《乙卯记》一卷,二书之说,时相矛盾,《甘露野史》言上令训等诛宦官,事觉反为所擒,而《乙卯记》乃谓训等有逆谋。盖《甘露史》出于朝廷公论,而《乙卯记》附会士良之私情也。《乙卯记》后有朱实跋尾数百言,以《乙卯》所记为非是,其说与野史同,余故表而出之。
  • ①“犬”原作“大”,据《樊川集》改。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杜牧之集有《李给事诗》二首,其中有“纷纷白昼惊千古,铁锧朱殷几一空”之句,谓郑注“甘露”之事也。又有“可怜刘校尉,曾讼石中书”之句,牧之自注云,给事曾忤仇士良,人遂以为给事者李石也。余尝考之,李石虽尝为给事,然劾郑注之事,史所不载。虽载语言忤仇士良,然亦在石拜相之后。石既拜相,则牧之诗题,不应以给事为称,其非李石明矣。当时惟有李中敏与牧之厚善,尝因旱欲乞斩注,以申宋申锡之冤,帝不省,遂以病告归颍阳。今牧之诗有“元礼去归缑氏学”之句,牧之自注云:因论郑注告归颍阳。又史云:注诛,迁给事。其后仇士良以开府荫其子,中敏曰:“内谒者安得有子。”士良惭恚,由是复弃官去。由是论之,则是中敏无疑矣。
  杜牧之作《李和鼎诗》云:“鵩鸟飞来庚子直,谪去日蚀辛卯年。由来枉死贤才士,消长相持势自然。”盖言郑注事也。方是时,和鼎论注不可为相,旋致贬责,故牧之作诗痛之如此。议者谓辛卯年在宪宗之时,而宪宗未尝谪李甘。李甘仕文宗之时,而文宗时无辛卯也。岂牧之误乎?余谓牧之所云,非谓实庚子辛卯也。鵩集于舍,班固书庚子之日,日有蚀之,诗人有辛卯之咏,借是事以明李甘之冤尔。
  唐穆宗时,令狐楚为相,为景陵使,以佣钱献羡余,怨声载路,致有衡州之贬。观《发潭州寄李宁常侍诗》云:“君今侍紫垣,我已堕青天。委废从兹日,旋归在几年。”又有《答窦巩中丞诗》末句云:“何年相赠答,却得在中台。”亦可见其去国惨伤之情矣。孔子曰:“苟患失之,无所不至。”其楚之谓乎?观“甘露”之中,则可见矣。当是时也,王涯等被系神策,仇士良白涯与李训谋逆,将立郑注。楚时以旧相在阙下,文宗召楚至,帝对楚悲愤,因付涯讯牒曰:“果涯书邪?”楚曰:“然。涯诚有谋,罪应死。”呜呼,观望腐夫阉人,而诬置人于死地,楚忍为是乎!《甘露野史》乃言尚赖旧相令狐楚独为辩明,若以史为证,则野史之言未必公也。
  安禄山反,永王璘有窥江左之意,子玚劝其取金陵,史称薛缪、李台卿等为璘谋主而不及李白。白传止言永王璘辟为府僚,璘起兵遂逃还彭泽。审尔,则白非深于璘者。及观白集有《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乃曰:“初从云梦开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又云:“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度辽。”若非赞其逆谋,则必无是语矣。白既流夜郎,有《书怀诗》云:“半夜水军来,寻阳满旌旃。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徒赐五百金,弃之若浮烟。辞官不受赏,翻谪夜郎天。”宋中丞荐白启云:“遇永王东巡,胁行中道。”乃用白《述怀》意,以抆拭其过尔。孔巢父亦为永王所辟,巢父察其必败,洁身潜遁,由是知名。使白如巢父之计,则安得有夜郎之谪哉!老杜《送巢父归江东》云:“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其序云,兼呈李白。恐不能无微意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
李白乐府三卷,于三纲五常之道,数致意焉。虑君臣之义不笃也,则有《君道曲》之篇,所谓“风后爪牙常先太山稽,如心之使臂。小白鸿翼于夷吾,刘葛鱼水本无二。”虑父子之义不笃也,则有《东海勇妇》之篇,所谓“淳于免诏狱,汉主为缇萦。津妾一棹歌,脱父于严刑。十子若不肖,不如一女英。”虑兄弟之义不笃也,则有《上留田》之篇,所谓“田氏仓卒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荆。交柯之木本同形,东坡憔悴西枝荣。无心之物尚如此,参商胡乃寻天兵!”虑朋友之义不笃也,则有《箜篌谣》之篇,所谓“贵贱结交心不移,惟有严陵及光武。”“轻言托朋友,对面九疑峰。”“管鲍久已死,何人继其踪?”虑夫妇之情不笃也,则有《双燕离》之篇,所谓“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徐究白之行事,亦岂纯于行义者哉!永王之叛,白不能洁身而去,于君臣之义为如何?既合于刘,又合于鲁,又娶于宋,又携昭阳金陵之妓,于夫妇之义为如何?至于友人路亡,白为权窆,及其糜溃,又收其骨,则朋友之义庶几矣。《送萧三十一之鲁兼问稚子伯禽》,有“高堂倚门望伯鱼,鲁中正是趋庭处。君行既识伯禽子,应驾小车骑白羊”之句,则父子之义庶几矣。如弟凝、錞、济、况、绾各赠诗,以致其雍睦之情,则兄弟之义庶几矣。惜乎,二失既彰,三美莫赎,此所以不能为醇儒也。  人之事亲,当以敬为主,故孔子告子游曰:“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束晳作《补亡诗》,于《南陔》《白华》二篇,每以为言。《南陔》曰:“养隆敬薄,惟禽之似。”《白华》曰:“竭诚尽敬,亹亹忘劬。”可谓得孔子之旨矣。今之人恃亲之爱己,而忘其敬者多,故表而出之,以为事亲之戒。
  王稚川调官京师,母老留鼎州,久不归侍。尝阅贵人歌舞,有诗云:“画堂玉珮萦云响,不及桃源欸乃歌。”山谷和韵讽之云:“慈母每占乌鹊喜,家人应赋《扊扅歌》。”可谓尽朋友责善之义。山谷至孝,奉母安康君至为亲涤厕窬,浣中裙,未尝顷刻不供子职。洎贬黔南,不能与亲俱,则《赠王郎诗》云:“留我左右手,奉承白发亲。”至《赣上食莲有感》则曰:“莲实大如指,分甘念母慈。”亦可见其孝诚矣。余闻无瑕者可以戮人,则其告稚川之语未为过也。老杜《送李舟诗》非不归重,而其中亦不能无讥焉。所谓“舟也衣彩衣,告我欲远适。倚门固有望,敛衽就行役。南登吟《白华》,已见楚山碧。何时太夫人,堂上会亲戚。”岂非讥其无方之游邪?孔子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则山谷、少陵之诗,皆有孔子之意也。
  王勃尝言,为人子者不可以不知医。时长安曹元有秘术,勃从之游,尽得其要。又以虢州多药草,求补参军。故《示助弟诗》云:“自予反初服,无情想高盖。报国情岂忘,从亲心所大。”则勃于亲亦可谓厚矣。然不能立身持己,私匿官奴而杀之,以致其父从坐,远谪交之,岂得为孝乎?孟子曰:“纵耳目之欲,以为父母僇。”勃其近之矣。
  陈绎奉亲至孝,尝作庆老堂以娱其母。介甫赠之诗云“种竹常疑出冬笋”,暗用孟宗事,“开池故合涌寒泉”,暗用姜诗事。
  张剑州以太夫人丧剑州归,荆公予之诗并示女弟云:“乌辞反哺颠毛黑,鸟引思归口舌舟。”又有《张剑州至剑一日以亲忧罢诗》云:“白头反哺秦乌侧,流血思归蜀鸟前。”所赋皆一时之事,而语意重复如此何邪?
  荆公《初去临川诗》云:“马头西去百沾襟,一望亲庭更苦心。已觉省烦非仲叔,安能养志似曾参。”赴调西去时诗也。①非仲叔则自伤不能养口体,不如曾参则自伤不能养志也。人自一官所驱,乃尔为志,亦岂得已哉!后又有诗云:“古人一日养,不以三公换。”正为此尔。
  • ①“去”原脱,据诗句“西去”补。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唐人与亲别而复归,谓之“拜家庆”。卢象诗云:“上堂家庆毕,顾与亲恩迩。”孟浩然诗云:“明朝拜家庆,须着老莱衣。”
  谢师厚生女,梅圣俞与之诗曰:“生男众所喜,生女众所丑。生男走四邻,生女各张口。男大守诗书,女大逐鸡狗。”又云:“何时某氏郎,堂上拜媪叟。”盖戏师厚也。陈琳、杜甫诗及《杨妃外传》其说异焉。琳痛长城之役,则曰:“生男戒勿举,生女哺用脯。”杜甫伤关西之戍,则曰:“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杨妃专宠帝室,金印盭绶,宠遍于铦剑;象服鱼轩,荣均于秦虢。当时遂有“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却为门楣”之咏。而乐天《长恨歌》亦云:“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今师厚之女,毓质儒门,不过求贤士以为之配尔,纵不至负薪如翟妇,饷舂如孟光,亦岂能预知其必大富贵,光宗荣族如蒲津之妇人乎!宜其圣俞以为戏也。
  老杜《北征诗》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方是时,杜方脱身于万死一生之地,得见妻儿,其情如是。洎至秦中,则有“晒药能无妇,应门亦有儿”之句。至成都则有“老妻忧坐痹,幼女问头风”之句。观其情悰,已非《北征》时比也。及观《进艇诗》,则曰:“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晴江。”《江村诗》则曰:“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其优游愉悦之情,见于嬉戏之间,则又异于在秦、益时矣。
  白乐天、元微之皆老而无子,屡见于诗章。乐天五十八岁始得阿崔,微之五十一岁始得道保,同时得嗣,相与酬唱喜甚。乐天诗云:“腻剃新胎发,香绷小绣襦。玉牙开手爪,苏颗点肌肤。”微之云:“且有承家望,谁论得力时。”又云:“嘉名称道保,乞姓号崔儿。”后崔儿三岁而亡,白赋诗曰:“怀抱又空天默默,依前仍作邓攸身。”伤哉微之,五十三而亡。按《墓志》有子道护,年三岁而卒。以岁月考之,即道保也。孟东野连产三子,不数日皆失之,韩退之尝有诗,假天命以宽其忧。三人者皆人豪,而不能忘情如此,信知割爱为难也。若使学道者遭此,则又何必黑衣巾者闯然入其户,而后喻哉?
  陶渊明《命子篇》则曰:“夙兴夜寐,愿尔之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责子篇》则曰:“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告俨等疏》则曰:“鲍叔管仲,同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而况同父之人哉!”则渊明之子未必贤也。故杜子美论之曰:“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然子美于诸子,亦未为忘情者。子美《遣兴诗》云:“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又《忆幼子诗》云:“别离惊节换,聪慧与谁论。忆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轩。”《得家书》云:“熊儿幸无恙,骥子最怜渠。”《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战。”观此数诗,于诸子钟情尤甚于渊明矣。山谷乃云:“杜子美困于三蜀,盖为不知者诟病,以为拙于生事,又往往讥宗武失学,故寄之渊明尔。俗人不知,便为讥病。”所谓痴人面前,不得说梦也。
  李义山作《娇儿诗》时,衮师方三四岁尔,其末乃云:“儿应勿学耶,读书求甲乙。况今西与北,羌戎正狂悖。儿当速成大,探雏入虎窟。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衰。”夫兵连祸结,生民涂炭,以日为岁之时,而乃望三四岁儿立功于二十年后,所谓俟河之清,人寿几何者邪!
  元微之诲侄书云:“吾生长京城,朋从不少,然而未尝识倡优之家,不曾于喧哗纵观。”《至陕府诗》,乃有一生自恣之语,至云“那知我少年,深解酒中事。能唱犯声歌,偏精变筹义。含词待残拍,叫噪掷投盘”等语,则诲侄之言,殆虚语也。
  钱起《题杜牧林亭诗》云:“不须耽小隐,南阮在平津。”南阮谓杜悰也。史载悰更历将相,而牧困踬不自振,怏怏不平,以至于卒。审尔,则牧之岂肯受其料理哉?然宗族贵官河润者非一,枯菀升沉,时命存焉,何至怏怏如是。可以知牧之量不宏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6-3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文选》载嵇叔夜《赠秀才入军诗》,李善注,谓兄喜秀才入军,而张铣谓叔夜弟,不知其名。考五诗,或曰“携我好仇”,或曰“思我良朋”,或曰“佳人不在”,皆非兄弟之称。善、铣所注,恐未必然尔。
  杨六尚书,白乐天妻兄也。初除东川节度,《代妻贺兄》云:“觅得黔娄为妹婿,可能空寄蜀茶来。”又《寒食寄诗》曰:“蛮旗似火行随马,蜀妓如花坐绕身。不使黔娄夫妇看,夸张宝贵向何人。”皆责望之言也。
  王福畤之子勔、勮、勃皆有才名,故杜易简称为“三珠树”。其后助、劼、劝又皆以文显。勃于兄弟之间极友爱,《自乡还虢诗》曰:“人生忽如客,骨肉知何常。愿及百年内,华萼常相将。无使《棠棣》废,取譬人无良。”观此语意,岂兄弟中有不相能者邪?及观诫功、劲云:“欲不可纵,争不可常,勿轻小忿,将成大殃。”此二人者,似非处于礼义之域者。《棠棣》废之诗,疑为此二人设也。
  陆机作诗赠贾谧,几三百言,无非极其褒赞。方谧用事,生死荣辱人如反覆手,其褒赞亦何足怪。然其间亦有寄意讥诮,人未能推其意者。按臧荣绪《晋书》,谧父韩寿母,贾充少女也。充平生不议立后,后妻郭槐辄以外孙韩谧袭封,帝许之,遂以谧为鲁公。则是贾谧非充子也。故机诗云:“诞育洪胄,纂戎于鲁。”言诞育则以讥非己生也。又曰:“惟汉有木,曾不逾境。”谓橘逾淮则化为枳,言与螟蛉之化果蠃无异也。夫谧势焰熏灼如此,而机敢为廋辞以狎侮之,真文人之习气哉!
  晋嵇康《赠弟秀才》四言诗云:“感悟驰情,思我所钦。”则以所钦为弟。陆机《赠从兄车骑诗》云:“寤寐靡安豫,愿言思所钦。”则以所钦为兄。又《赠冯文罴诗》云:“慷慨谁为感,愿言怀所钦。”则以所钦为友。
  魏武于诸子中独爱植,丁仪、丁廙、杨修之徒为植羽翼,几代太子丕,而植狂性不自雕励,又太子御之有术,故易宗之计不行,盖非逊丕,性也。洎文帝即位,植屡求试用,不报,益怏怏。帝欲害之,卞太后曰:“汝已杀任城,不得复杀东阿。”故止从贬爵。则植岂能无怨怼乎?尝观植所作《豫章行》云:“他人虽同盟,骨肉天性然。周公穆康叔,管蔡则流言。子臧逊千乘,季札慕其贤。”意谓己素为武帝所爱,忌之者众,故有管、蔡流言之说。然乃自以季札为比,亦诬矣。岂其掠美之言哉?
  月轮当空,天下之所共视,故谢庄有“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句,盖言人虽异处,而月则同瞻也。老杜当兵戈骚屑之际,与其妻各居一方,自人情观之,岂能免闺门之念,而他诗未尝一及之。至于明月之夕,则遐想长思,屡形诗什。《月夜诗》云:“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继之曰:“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一百五日夜对月》云:“无家对寒食,有泪如金波。”继之曰:“仳离放红蕊,想象颦青蛾。”《江月诗》云:“江月光于水,高楼思杀人。”继之曰:“谁家挑锦字,烛灭翠眉颦。”其数致意于闺门如此,其亦谢庄之意乎?颜延之对孝武,乃有庄始知“隔千里兮共明月”之说,是庄才情到处,延之未能晓也。
  余曾祖通议兄弟四人,取“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义,作四并堂于东园,故通议诗云:“华圃控弦秋习射,寒窗留烛夜钞书。良辰美景饶心事,观日相并乐起予。”先祖清孝公兄弟六人,取三荆同株之义,作倍荆亭于西园,当时篇咏无存者。清孝《安遇集》中有《倍荆亭记》,其略云:“西园旧无亭观①,□□□□□欲纠合叔季,同耳目之适,于是基盈尺之高,宇一筵之广,列楹为亭,号曰倍荆。至先人文康公罢官南阳,适当兵扰,复还复栖②,奉伯父工部居焉。别建二老堂于宅南,眷望田里,诸山皆在目,植花竹于四隅,命某日治馔,往往乐饮竟日。某尝赋诗云:‘去家才隔水一股,二老堂成三百弓。鸰原暮下沙水暖,雁行夜落霜天空。竹根酌酒不妨醉,花萼斫诗如许工。坐久兴关筇竹杖,出门人指两仙翁。’”
①“园旧”原作“推轮”,据《类编》本改。 ②“复栖”,疑当作“旧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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