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悠悠故国意 殷殷知己情

苍梧听风

——林则徐《程玉樵方伯德润饯予于兰州藩廨之若己有园，次韵奉谢》赏析

    我无长策靖蛮氛，愧说楼船练水军。

    闻道狼贪今渐戢，须防蚕食念犹纷。

    白头合对天山雪，赤手谁摩岭海云?

    多谢新诗赠珠玉，难禁伤别杜司勋。

    这首诗是答谢友人的“和诗”，作者一上来就以自谦的口吻总述自己任钦差大臣时总理东南军政事务的一段生活。“愧”是这两句诗中最关键的字眼。“无长策”是概括写，“练水军”是具体写，从思路上，都是围绕一个“愧”宇着笔的。实际上，作者受任于烟毒内滥之际，奉命于白银外流之间，他到任后大刀阔斧，坚决禁烟。虎门销烟后，作者根据当时的情况，制订了一整套对付外来入侵的措施。理论上，他提出“以守为战，以逸待劳”；行动上，他督促加强虎门一带的防卫，增加木排铁链，添置炮位炮台，并召募新兵五千余人，编为水勇，日夜操练。鸦片战争开始后，英国侵略者看到广东军民严阵以待，只好移师北上。在作者的防区内，没有丢失一寸土地、一个港口。仰无愧于皇天，俯无负于后土，又何愧之有?真正该愧的应当是昏愦的道光皇帝和那帮只知道赔款卖国以求苟安的投降派！当时沿海各省除林则徐、邓廷桢等少数人外，其他在军事上毫无准备，甚至山海关一带连一尊能用的大炮都没有。为此，作者曾先后五次上书，提醒朝廷，但都无人理睬。正是愤激之极反趋平静，作者一反其意故用一个“愧”宇，留下无穷意味让人咀嚼，

    “闻道狼贪今渐戢”，岂止“闻道”而已！1842年8月29日，清政府全部接受了英国提出的议和条款，订立了屈辱的《南京条约》，割让香港，五口通商，赔款二千一百万元。而作者写这首诗的时间是 1842年9月8日，《南京条约》签订之日，正是这位禁烟英雄踏上远谪伊犁的漫漫征途之时。“闻道”用词飘忽，微带讥讽，大有“不希望听到”、“不愿意相信”之意，但赔款割地、辱国丧权毕竟已成了天下皆知的事实，对此，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作者多年来与英人周旋，深知这帮侵略者禀性难改，历时两年多的鸦片战争，《穿鼻条约》、《广州和约》直至《南京条约》，一纸和约岂能消除侵略者垂涎中华的狼子野心? 于是作者笔调沉郁地提醒人们“须防蚕食念犹纷”。应当承认，作者洞察幽微，是有着极为敏锐的政治眼光的。“城上旌旗城下盟，怒潮已作落潮声”(魏源《有感》)，更何况作者已是带罪之人，却能不计个人得失，对国人提出不可麻痹斗志的忠告，充分反映了作者炽热的爱国情怀。另外，这一联出语天成，对偶严谨，“闻道”与“须防”、“狼贪”与“蚕食”、“渐戢”与“犹纷”，皆是让人击节称赞的对语。

    “白头合对天山雪”，从意思上遥承首句，“赤手谁摩岭海云”则是“愧说楼船练水军”的自然延伸，它不仅是对国家大事的殷殷念望，更是对岭海一带未来局势的忧虑担心。其实，作者被革职后，对东南沿海的情况并非不晓。先是琦善代理林则徐之职，他一上任便撤除珠江附近防务，遣散水勇、乡勇，一味“柔远”，最后是割地赔款。接着是奕山，他以靖逆将军之职率兵进驻广州。但他处处与当地人民为敌，以为“患不在外而在内”，顽固执行“防民甚于防寇” (《筹办夷务始末》卷27第33页)的政策，结果—触即溃，丢城失地。这些腐败无能的贵胄大员哪有一个能真正担负起抗敌保国的大任? 因此，这句诗所表露出的情绪是深沉而又惆怅的。清人吴乔《围炉诗话》以为“（作诗）用意隐然，最为得体”，而林则徐诗法确是大得其旨。

    唐朝诗人温庭筠《达摩支曲》中有“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的句子，而作者顺手拈来，只易两词——自首合对天山雪，整句诗的形象便显得突兀鲜明。这联诗的对偶也格外谨严，整个颈联，其诗风神韵直追唐人，显示出深厚的写诗功底。

    尾联扣住“次韵奉谢”的诗题，借用典故抒发别离之情，余味盎然。林则徐曾说过“诗不矜奇善道情”(《题黄杏帘襄阳诗后》)，由此可见一斑。

    作者熟读经史，工于诗文，而诗才犹佳。早年曾与龚自珍、黄爵滋、张维屏、魏源等人组织“宣南诗社”相互唱和。他的诗作气魄雄伟，格律严整。李元度曾说他“诗宗白傅”(《林文忠公事略》)，那仅是指其乐府歌行之作。林则徐志怀高远，又长于骈骊，所以，他的诗总体说来是“气体高壮，风格清华”，(林昌彝《射鹰楼诗话》)  《程玉椎方伯德润饯予于兰州藩廨之若己有园次韵奉谢》意境浑厚，笔风雄健，形象鲜明而用典娴熟，别有一种凄惋苍凉的情调，大得老杜风骨，堪称林则徐晚年律诗的重要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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