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2月25号日记 手捧琼瑶的《烟雨蒙蒙》,读到陆振华因女儿自杀,家业被劫,穷困潦倒而病死三等病房时,那凄冷的情景使我流泪,又使我想起了父亲去世的前前后后。 1992年秋季的一天,父亲忙完了侄子送米面后,感到了肋部疼痛。开始以为是老胃病 但很快黄疸,,,寒假我回家时父亲饭量就很小了。腊月二十八,父亲还能自己走着去到镇上检查,但已经肝腹水 。回来后父亲就卧床再也起不来了。父亲不会相信自己会这样结束。过了年,初二父亲就让哥陪他到县上检查。一查是肝癌晚期!父亲不相信,不相信啊!!回来后,第二天他又要哥哥带他到地区医院再查 。我们在家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希望之前的结论是误诊。 下午四点多,父亲来了,一屋子的人来看父亲,等人散去,我怀着随时会破碎的心走到父亲床前,用颤抖的声音问父亲什么病。父亲似乎很轻松地给我说: “你好好上学,没有你的事,,,,” 我已经明白了,,,我没有在父亲跟前哭,而是到了屋后泪如雨下,,,,因为我上学都是为了您啊!! 那些天父亲躺在窄小的绳床上,靠在床头的墙上,眼睛整日无神地看着窗外的世界,看一眼自己熟悉的院子,那棵他亲手栽下的树,那道他亲手拴起的晾衣绳、、、、、不知道那时的他会想些什么,童年的坎坷?壮年的艰辛?如今的悲惨?千里之外杳无音讯的奶奶?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困难中的家庭?走后别人对这个家庭的歧视?可以想见,思想此刻也成了病魔的帮凶在折磨着他。 生命到此成了负担。每天不能吃饭,又黄又瘦,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浓眉凸出来,颧骨高耸,无力的躺在那儿,这就是生命的尽头,瘦弱的身体却翻滚着波涛般的思想,他会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奈! 我对生命也充满了疑惑和玄想,整日怔怔地落入了沉思里。我天天伴在父亲床前,看着生命缓慢地,一点一滴地从他体内消失。 1993年,大年初三下午,母亲姐姐在外屋里包饺子,里屋里父亲抱着才几个月的侄子在流泪,我看到了,,,,年初八病情恶化 开始昏迷 父亲被抬到了哥哥家。从不迷信的父亲提出让哥哥把门旁的一颗小树砍掉 。说树进屋子就是“困”。 年初八是父亲48岁的生日。早上父亲让我到大爷家让大爷给写个福字贴在当门墙上。就这样自己给自己过了生日。哥哥赶集回来看到后墙上的福字 蓦然明白今天是父亲的生日阿,哥哥扑到病床上 搂着父亲哭得好伤心,,,,那一刻哥哥跪下了。 二姐还在广州打工,我们拍电报让她回来只说父亲病重,也不知她收到没有,可依然没有消息。 正月十二早上,昏迷醒来的父亲让我到东庄喊我大姐,,外甥,,,嫂子也回来了。当嫂子走进屋子的时候,父亲醒过来了。嫂子走到父亲床前,父亲紧紧握住嫂子的胳膊,痛苦失声: “……孩……子,爹……对……不起你,,,, 这就是一个父亲临终前对孩子的心啊!! 正月十二,这是千家万户准备元宵佳节的日子,可我们却随时准备承受着失去父亲的痛苦。 早上,我来到父亲床前,父亲已经无力说话,身体辗转反侧,眼睛无力地闭着,头左右移动,眉头紧锁。显然父亲的时间不多了。全家守在父亲床边送他最后一程。 我喊着:“俺大,俺大,看看我!”父亲极力睁开了眼,而后又无力地闭上了。无奈地把头转了过去。我站在床边,默默地凝视着他。父亲此时是希望告诉我什么呢?还是希望我来告诉他什么呢?但愿我能理解他。我端起了小茶几上的茶杯,这是我唯一可以表示的询问,因为最后的日子里就只有这个水杯和开水维持着父亲的生命。我用汤匙舀了一点水送到父亲嘴边,父亲摇摇头。看来我误解了他的意思。 我放下杯子,望着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父亲,强忍悲痛问他: “大,你要什么?哪儿不舒服?” 他仍无力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父亲神志显然仍然清楚,可是却没有体力说出一个字。失去了语言,交流真的好难啊。我只好呆呆地看着他,毫无办法。我们知道无计可施。只能这样看着父亲吐出最后一口气。我们不忍离去,多看一眼活着的父亲! 真的是生离死别,真的是度日如年。时间到了上午,父亲和早上一样,睡一会又想起来。母亲把他扶起来,哥哥就到床上,用身体在父亲身后支撑着他,可父亲坐不大会又要躺下。 中午,哥哥母亲吃饭去了,我守在父亲床边,父亲只能不时地喝点水,他不时地用手抚着自己的头,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我问他头疼么?他摇摇头。我想可能是想戴上帽子吧?给他把帽子戴上,他又把帽子抹掉了。我无法知道他要什么。他把手伸出了被子,他想坐一会么?我握紧父亲的手,阿!父亲的手发黄、冰凉。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我极力不让父亲看到。 时间来到了中午的2点45分。母亲发现父亲的呼吸急促,慌忙喊来哥哥,并让我去喊伯父(父亲的干兄弟)哥拿来听诊器,已经听不到了父亲的心跳、、、、、、、 哥哥的眼睛湿润了,泪水低落在了被子上,母亲痛哭失声,大姐放下手中的饭碗也来到窗前,我慌忙去喊伯父,等我从伯父家回来,老远就听到了母亲和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似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拼命地跑进屋里,只见父亲已经闭上了双眼,妈妈抱着床腿惨痛的哭喊,哥哥也泣不成声。 父亲走了,今后我再见不到父亲了。我趴在床前,喊着:“俺大、、、大啊、、”两声刚一出口,心中一阵搅动,恸而不止。我跪在了床头,痛苦失声、、、 我们哭了很久,仿佛再也止不住。这一刻,如果父亲再睁开眼,我会丢掉所有的羞涩说一句:“爸爸,我爱你!” 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个小时前,他还能转一下眼珠,睁眼,闭眼。而今他什么都不会了。这就使死亡!一切静止,一切消灭,没有痛苦,没有呻吟,苦恼的事,快乐的事都没有了。躺在那儿任人凝视,任人哭喊,而一无所知。想到这些我哭得更厉害。内心真的像被掏空了一般,此时才体会到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自己最爱的亲人。 望着床上的父亲,谁能想到这个冰冷的身子曾有一个怎样的世界,谁能明白这人的思想和意志是怎样从孤儿到成年从寄人篱下到白手起家? 正月初八是父亲48岁的生日。他还算过了自己的生日。葬礼定在正月十六进行。为了等二姐从广州回来。这期间我们日夜为父亲守灵。 第二天,父亲要入殓了。入棺前一直睡在床上,我还可以认为父亲昏迷了。当父亲被乡亲们架着放进黑漆漆的棺材时,那一刻,仿佛父亲又一次死去。枯竭的心里又涌出了泪水。 正月十三,离家一年的二姐从广州来了! 去年二姐打工走时,是父亲送他上车站,暑假里,父亲惦念千里之外的女儿,家里没钱,他却借了200元钱跑到广州看了我二姐,谁知那竟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她万万没想到电报中说生病的父亲会离开人世。二姐刚到村口,看到门前寒风中飘摆的魂幡,立时便瘫倒在了地上、、、、、、、、父亲啊,你的女儿是被人抬着来到你的灵前,你知道么?二姐哭昏了一次又一次你知道么?妹妹睡梦中叫你你听到了么?父亲啊,我亲爱的父亲,你若有灵就托梦给我好么?让我相信你还在!即便是在梦中我也好看你一眼,听你一语啊。 白天我们怕母亲伤痛,都约束自己的情绪,夜里我却对着黑暗的窗子啜泣。 一次又一次梦见父亲,一次又一次喊着父亲…… 不眠的夜里哭不尽心头的悲哀,喊不完心理的忏悔…… 父亲把我养大,我却没时间赡养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