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古文者,由欧、苏入而柳而韩则几矣,由韩而《左》、《国》、《史》、《汉》则成矣。此由浅入深,由疏畅而结?啬之渐也。学诗亦然。初学由七古人,七古由苏、韩入,发轫之地,取其充畅阔远,不局才气。既至是则必以陶、韦、王、孟约之,一切俗想俗格,扫除殆尽,乃入门庭。而终以子美为堂奥归宿,方与《风》、《骚》、汉、魏有息息相通处。虽予一家私言,然较之小巧旁门与持高论而躐等者,似不可同日语,择言之君子,或有取焉。 一唱三叹,由於千锤百炼。今人都以平澹为易易,知其未吃甘苦来也。右丞“雨中山果落,灯下草?鸣”,其难有十倍於“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者。到此境界,乃自领之,略早一步,则成口头语,而非诗矣。 苏、李《录别》,《古诗十九首》,皆圣於诗者也。然或篇章寂寥,或姓名沈晦,推尊虽允,未厌人心。两汉以後,必求诗圣,得四人焉:子建如文、武,文质?中;陶公如夷、惠,独开风教;太白如伊、吕,气举一世;子美如周、孔,统括千秋。此论本於古人,而不尽本於古人,书之以俟识者。 香山与元九诗极多,“永寿寺中语”一首,如作家书,如对客面语,变汉、魏之面貌而得其神理,实不可以浅易目之者,与《寒食野望吟》,皆白诗之绝调也。乐府以外,此为称首矣。 白傅五律,有与少陵相似者,有与王、孟相似者,有与义山相似者。反覆按之,则别具流利之机,究与诸公似而不似。李西涯自命具耳,或择白诗之僻者,偶诵其一,便知为《长庆集》。此神明过人,後学不敢望。 东坡谓白诗晚年极高妙。或问之,曰:“风生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余按此二语残平浅,非白诗之妙者,不解东坡何以赏之?至如“不知皇甫七,池上兴可如”,“南檐纳日冬天暖,北户迎风夏月凉”,“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无奈娇痴三岁女,绕腰啼哭觅银鱼”,弥浅而俚矣。学之必成村巷盲词,不可不慎。 “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此南北曲中猥亵语耳,词家不肯道此,而况诗哉!然元之诗品,又不逮白,而《连昌宫词》收场用意,实胜《长恨歌》。艳《长恨》而亚《连昌》,不知诗之体统者也。“寂寞古行宫”二十字,足赅《连昌宫词》六百馀字,尤为妙境。“诗品至微之,犹非浪得名也”。以二诗并称,非知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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