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导读卷三

寒烟翠

薛昭蕴 十九首

浣溪沙
红蓼渡头秋正雨①，印沙鸥迹自成行，整鬟飘袖野风香。
不语含颦深浦里②，几回愁煞棹船郎③，燕归帆尽水茫茫④。
【注解】
①蓼(liǎo)：年生草本植物，多生于水中，味苦，可作药用。
②含颦(pín)：谓皱眉，形容哀愁。
③棹(zhào)船郎：船夫。
④帆尽：船已远去，不见帆影。
【鉴赏】
首词概写水乡秋色风情。词分三层：第一层是开头二句，勾画了渡头秋雨、红蓼一片，水边沙上，鸥迹成行的水乡秋景。第二层是"整鬟"二句，是秋景中的一个特写镜头：少女停舟于深浦之中，不语含颦，清风拂袖，整鬟飘香。着墨不多，而人物明晰可爱。第三层是最后两句：写棹船郎对少女的怀想，并用"燕归帆尽水茫茫"这一饶有余味的画面结尾，既合水乡秋景，又关棹船郎的依恋与茫然心情，景情俱佳。

浣溪沙
钿匣菱花锦带垂①，静临兰槛卸头时②，约鬟低珥算归期③。
茂苑草青湘渚阔，梦余空有漏依依，二年终日损芳菲④。
【注解】
①钿匣：镜盒。菱花：菱花镜。
②兰槛：木兰木做的栏干。卸头：卸妆。
③"约鬟"句：束挽鬟髻，低垂珥璫，计算着所思之人的归期。
④损芳菲：意思是损毁春色，喻青春日渐逝去。
【鉴赏】
这首词写一女子盼望人归。上片写女主人公入睡前临镜卸妆，暗暗计算情人的归期。下片三句三层："茂苑"句是梦境，以"茂"、"青"、"阔"状景并喻其欢乐；"梦余"句是梦后惆怅，只有漏声增怨；"二年"句，总言与情人分别之久，终日思念，芳容憔悴。

寒烟翠

浣溪沙
粉上依稀有泪痕，郡庭花落欲黄昏①，远情深恨与谁论？
记得去年寒食日，延秋门外卓金轮②，日斜人散暗消魂。
【注解】
①郡庭：泛指富贵之家的庭院。
②延秋门：唐代宫廷的门名。卓金轮：停立着精美的车子。
【鉴赏】
这首词写女子的相思。上片首言女子的伤心，次句从时节环境描摹她的这一情怀，第三句写流泪伤心的原因，是所怀人极其遥远，深恨不能向他倾诉。下片追叙去年一见钟情。"寒食日"是相遇的时间；"延秋门"是相遇的地点；"日斜人散暗消魂"写其欢会后离去的伤心神情。
浣溪沙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①。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②。
【注解】
①蕙风兰思：形容美人的思绪和风度。寄清琴：将情思寄于清越的琴声之中。
②楚烟湘月：囬忆往日游宴时的意境幽静、凄迷。
【鉴赏】
这首词写男女的欢会与分别。上片先从分别写起，河桥垂柳，蜂惹百花，喻其分别时的留念，并兴起相见之迟，相别之速。"蕙风"句是从弦管之间写女子的风度、情怀。下片写临流饯别，以春水之满状心意之满足，以酒杯之深喻感情厚挚，用语自然而深婉。末句以景结情，楚烟湘水，皆已寂寞，纯是分别时的感情外射。
浣溪沙
帘下三间出寺墙，满街垂柳绿阴长，嫩红轻翠间浓妆①。
瞥地见时犹可可②，却来闲触暗思量，如今情事隔仙乡③。
【注解】
①"嫩红"句：在嫩红轻翠的美丽环境里，现出了一个打扮艳冶的女子。
②瞥地：用眼一扫而过。犹可可：还不在意。
③仙乡：缥缈之境。这里的意思是再也无缘相会，仿佛仙境与人间相隔。
【鉴赏】
这首词写见到一女子后的短暂思想。上片是相遇的环境，明媚闲静。下片写这女子的美丽，开始还不引人注目，后来囬想起来，越想越起追慕之情，然而，后悔已莫及，女子不知到何处去了，如隔仙境，难以再见。

寒烟翠

浣溪沙
江馆清秋缆客船①，故人相送夜开筵，麝烟兰焰簇花钿②。
正是断魂迷楚雨，不堪离恨咽湘弦③，月高霜白水连天④。
【注解】
①"江馆"句：江畔馆舍，客船待发，此时正值清爽的秋日。
②"麝烟"句：麝香薰烟，兰灯放焰，花钿簇簇，一派欢歌。
③湘弦：即湘瑟。
④霜白：犹雪白。
【鉴赏】
这首词写江馆相别。上片起首句开出题旨，地点是"江馆"，时节是"清秋"，"缆客船"是停舟待发，言相别。接着写故人设宴相送，兰焰明灭，麝烟缭绕、红袖队队，足见离筵之盛。下片首二句写离人的感受，以烟雨迷蒙喻离魂茫然，以管弦的呜咽状恨别不堪。结束以月明霜白，水天一色的凄清境界，突出了离别的惆怅。
浣溪沙
倾国倾城恨有余，几多红泪泣姑苏①，倚风凝睇雪肌肤②。
吴主山河空落日③，越王宫殿半平芜④，藕花菱蔓满重湖⑤。
【注解】
①姑苏：吴国楼台名，旧址在今江苏苏州。
②凝睇：凝聚目光而视。这里是微微斜视而又含情的意思。雪肌肤：肌肤白嫩、细腻而润滑。
③"吴主"句：吴王夫差的江山已覆没。
④"越王"句：越王勾践的宫殿，也大半为荒草所掩。
⑤菱蔓(wàn)：菱角的藤子。重湖：湖泊相连，一个挨着一个。
【鉴赏】
这首词是咏史词。上片述古。"倾国"句写西施被献送入吴，遗恨不尽。"几多"二句，写西施的不幸遭遇，她不知流了多少怀乡的血泪，也曲指吴王的淫乐。下片伤今。把吴主山河与惨淡的落日余晖对比，越王宫殿与平芜映衬，最后用重湖藕花作结，在沧桑变故中，寄寓了对唐王朝衰微的慨叹。
浣溪沙
越女淘金春水上①，步摇云鬓佩鸣珰②，渚风江草又清香③。
不为远山凝翠黛，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谢忆刘郎④。
【注解】
①越女：江浙一带的女子。
②步摇：首饰名。以银丝宛转屈曲作花枝，插于髻后，随步辄摇，故称步摇。鸣珰：用金玉制作的耳珠。
③"渚风"句：江渚上春风送来芳草的清香。
④刘郎：泛指心爱的男子。
【鉴赏】
这首词写淘金女对情郎的思念。上片首句点出女主人公春水淘金，次句写其形象之美，三句从侧面写淘金女的风采。下片"不为"与"只合"相呼应，结尾夕阳西下，春残花落之时，情郎不归，才是她"含恨"、"凝翠"的原因。

寒烟翠

喜迁莺
残蟾落①，晓钟鸣，羽化觉身轻②。乍无春睡有余醒③，杏苑雪初晴④。
紫陌长⑤，襟袖冷，不是人间风景。回看尘土似前生⑥，休羡谷中莺⑦。
【注解】
①残蟾：残月。
②羽化：成仙后身体飞升上天。
③乍(zhà)：忽然。醒(chéng)：喝醉酒后神志不清。
④杏苑：杏园，长安东南，曲江之畔。
⑤紫陌：禁城中的大道。
⑥尘土：尘世，人间。
⑦谷中莺：喻从卑至贵，从贫至富。
【鉴赏】
这首词只写了科考胜利者的得意神态。上片写中举后轻快如醉的感觉。下片写游宴时的情景，觉得好像不是处在人间。结尾二句是说中举前后一比，如再脱生人世，不必羡慕谷莺之迁，自己也迁升了。全是功名利禄的庸俗格调，读之生厌。
喜迁莺
金门晓①，玉京春②，骏马骤轻尘。桦烟深处白衫新③，认得化龙身④。
九陌喧⑤，千户启，满袖桂香风细⑥。杏园欢宴曲江滨，自此占芳辰。
【注解】
①金门：汉宫中的门名，即金马门。
②玉京：京都，皇都。
③"桦烟"句：桦烟缭绕，穿着新衫的进士们意气高扬。
④化龙身：鱼化为龙，喻登科中举。
⑤九陌：京城里的大道。
⑥桂香：这里比喻中举。
【鉴赏】
这首词也是写科举考试后胜利者的特殊优厚境遇，真实地反映了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文士们对科举的热恋和追求。他们"一跃龙门。则身价十倍"，忘乎所以之情，毕露无遗。
喜迁莺
清明节，雨晴天，得意正当年。马骄泥软锦连干①，香袖半笼鞭②。
花色融，人竞赏，尽是绣鞍朱鞅③。日斜无计更留连，归路草和烟。
【注解】
①连干：马的妆饰物。
②"香袖"句：因袖长而鞭被笼住一截，故言"半笼"。
③鞅(yāng)：马颈上的皮套子，用来套车的轭头之类。
【鉴赏】
这首词也是写举子得意的情景，只是写法与前二首有别。描绘了举子们于清明雨后，骑马踏青，花光映人，绿草如茵，写得较为清丽。

寒烟翠

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①，玉阶华露滴②，月胧明。东风吹断紫箫声，宫漏促③，帘外晓莺啼。
愁极梦难成。红妆流宿泪，不胜情。手挼裙带绕阶行，思君切，罗幌暗尘生④。
【注解】
①长门：汉宫殿名。
②华露：花露。
③宫漏促：宫中漏壶声点点滴滴，有时间迫促之感。
④罗幌：丝罗床帐。
【鉴赏】
这首词写宫女春怨。上片写春晓：长门草青，玉阶露重，月明风轻，漏促莺啼，写得有声有色，清凄动人。下片点出"长门"人物，"愁起梦难成"，已见一夜不眠，上片全是这人的所见所闻所感。接着写她的愁容：宿妆有泪，罗衣尘生。
小重山
秋到长门秋草黄，画梁双燕去，出宫墙。玉箫无复理霓裳①，金蝉坠，鸾镜掩休妆。
忆昔在昭阳②，舞衣红绶带，绣鸳鸯。至今犹惹御炉香，魂梦断，愁听漏更长③。
【注解】
①玉箫：洞箫。霓裳：指《霓裳羽衣曲》，古乐曲名。
②昭阳：汉代宫殿名。
③漏更：指滴漏和打更之声。
【鉴赏】
这首词咏陈皇后失宠之事。上片写她被遗弃、被幽禁的哀怨。"画梁"句是怨己羡鸟，人不如物；舞衣不理，金蝉坠落、鸾镜懒照，是其失去生活信念的写照。下片先追忆昭阳受宠，后写现实中魂梦已断，不堪囬首。最后写其长夜难度的痛苦。全词表现了对陈皇后的无限同情，其实，也隐含着对被侮辱和被损害者的同情。
离别难
宝马晓雕鞍①，罗帷乍别情难②。那堪春景媚，送君千万里。半妆珠翠落③，露华寒④。红蜡烛，青丝曲⑤，偏能钩引泪阑干⑥。
良夜促，香尘绿⑦，魂欲迷，檀眉半敛愁低⑧。未别，心先咽，欲语情难说出。芳草路东西，摇袖立，春风急。樱花杨柳雨凄凄。
【注解】
①雕鞍：刻饰花纹的马鞍，华美的马鞍。
②罗帷：指闺阁之中。
③半妆：妆饰散乱，不完备。珠翠：珍珠和翡翠。妇女华贵的饰物。
④露华：露凝结而成雪花状。
⑤青丝曲：弦琴所弹的曲调。
⑥泪阑干：泪纵横。
⑦香尘绿：月光下大地一派浅绿色。
⑧檀眉：香眉。
【鉴赏】
这首词写别情。上片"宝马"写情人备马远行，言将别。这一起句关系全篇。以下则深入写别情。"罗帷"句写两人感情深挚，"那堪"四句，深入一层，春光明丽之时，送人远行，悲痛难忍，在己是无心妆扮，在物则花露寒凝，全由情至。"红烛"以下，为话别的场面，别曲难尽，红烛亦为之落泪。下片，"良夜"四句，言其相处之短，欲去之速，梦魂迷离，愁眉低垂。"未别"二句写尽分别一瞬间的内心世界。"芳草路东西"写行者，"摇袖立"写送者，用"春风急"状离别之情。

寒烟翠

相见欢
罗襦绣袂香红，画堂中。细草平沙番马，小屏风①。
卷罗幕②，凭妆阁，思无穷。暮雨轻烟③，魂断隔帘栊④。
【注解】
①"细草"二句：细草、平沙、番马，都是画在屏风上的景物。
②罗幕：丝罗帐幕。
③暮雨：傍晚的雨。
④帘栊(lóng)：窗帘和窗牖。也泛指门窗的帘子。
【鉴赏】
这首词纯是一幅仕女图。上片"罗襦"点出人物，"画堂中"点出室内的屏风及屏风上的画面。下片开头三句写女子卷帘凭阁。后面虽也写了她思绪无穷、魂断，但不知其所由。不过，从"凭妆阁"的行动看，也许是怀远之愁吧！
醉公子
慢绾青丝发，光砑吴绫袜①。床上小熏笼②，韶州新退红③。
叵耐无端处，捻得从头污。恼得眼慵开，问人闲事来。
【注解】
①吴绫：古代吴地所产的一种有纹彩的丝织品。
②熏笼：熏香取暖的小烘笼。
③韶州：今广东省曲江一带，此地所产红色染料著名，称为"韶红"。
【鉴赏】
这首词写出了贵族公子醉生梦死的无聊生活，给我们提供了认识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点材料。
女冠子
求仙去也，翠钿金篦尽舍①。入崖峦，雾卷黄罗帔，云雕白玉冠②。
野烟溪洞冷，林月石桥寒。静夜松风下，礼天坛③。
【注解】
①翠钢金篦：首饰。尽舍：全都抛弃。
②"雾卷"二句：意思是黄罗绸的披肩如雾飞卷，白玉冠帽如云彩所饰，将其衣着与云雾配合描写。
③礼天坛：登坛拜天，道家的礼仪。
【鉴赏】
这首词写女道士求仙，毫无意义。前三句写女道士"尽舍"人间烟火，"入崖"求仙。接着描绘她求仙的服饰以及"入崖峦"的景象和天坛礼拜的情形，表现了不同人世的冷寂"仙气"。

寒烟翠

女冠子
云罗雾縠①，新授明威法箓②。降真函，髻绾青丝发，冠抽碧玉簪。
往来云过五，去住岛经三。正遇刘郎使③，启瑶缄④。
【注解】
①云罗雾縠(hú)：写女道士的衣着。
②明威：表彰善良，惩罚邪恶。
③刘郎使：刘晨所遣的使者。
④启瑶缄：拆开使者所送来的精美信笺。
【鉴赏】
这首词写女道士之事。与前一首有联系，上首写"求仙"，这首写"成仙"。这首上片写她成仙之后的形象：在外表上她身着云雾般的罗绸，头上发髻高绾，玉簪插冠；在内心她领受了明成法策，已成正果。下片先写她来往于神仙境地；后写她遇刘郎使者，而且拆看了情书，客观上讥讽了她求仙的虚假，仍然忘不了人间的儿女之情。
谒金门
春满院，叠损罗衣金线。睡觉水晶帘未卷，檐前双语燕。
斜掩金铺一扇①，满地落花千片。早是相思肠欲断，忍教频梦见。
【注解】
①金铺：门上衔环的装饰物，这里指代门。
【鉴赏】
这首词写女子相思。整首词的脉络在"睡觉"与"梦见"。女主人公因心绪不宁，虽是午睡，也罗衣不解。一觉醒来，衣裳都皱折了，这时，她看到满院春光，或许正是檐前呢啸的双燕打断了她的美梦！这时她起来半掩房门，门外满地落花，这不由得她想起了梦中之事，产生了难堪的凄怆之感。后二句说，正是因相思才伤神的，为什么还偏偏在梦里还梦见他呢？正话反说，尽吐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