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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论词话] 四库全书·集部·诗文评类·颐山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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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2 11: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提要
《頤山詩話》一巻,明安磐撰。磐字公石,頤山其號也,嘉定州人,弘治乙丑進士,官至兵科給事中。其論詩以嚴羽為宗。其中如以海棠為杜甫母名,尚沿小説之譌。又以朝扣富兒門四句譏杜甫致君堯舜之妄,亦失之於固。所載譏陳循詩、嘲裁傳奉官詩,亦皆近乎小説,無關詩法。至其議莊■〈日上永下〉“溪邊鳥共天機語,杖上梅挑太極行”句,論梅堯臣“歌欲論長恨,人將問少君”句,及排周紫芝論林逋梅詩,則固詩家公論也。磐亦工於吟咏,王士禎池北偶談嘗載其數篇,頗婉約可誦。是書明史藝文志作二巻,此本僅一巻而首尾完具,殆史偶誤歟。

原序
頥山老農曰,夫詩言志,詩話又以論詩也,故詩難而論詩又難也。夫作者皆稟靈含異,各充其極,縟旨綺文,情變氣殊,故以淺涉者不能深,以泛獵者不能得,以已見者不能該,以辭類者不能達,意詭於本指,鑒左于微向,其於標能振芳,益逺哉。夫立標以示表也,啟鑰以開户也。世之論詩者,低昂衆製,商搉前藻,乃復繼之曰予嘗擬之云,又曰予嘗有詩云,此何以稱焉。競長呈伎,激賞邀聲,此與夫耀色者何異焉。林居多暇,喜與學士大夫談。談又多詩,學士大夫退,輒錄之,稍有得焉定其初,見或進焉畢其說,他日倘庶幾哉,将論詩者之所不廢也。嘉靖戊子秋九月朔日頥山老農書

 楼主| 发表于 2013-9-22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頥山詩話
詩豈易言哉,竒者詭而不法,興者僻而不遂,麗者綺而不合,賦者直而不深,淡者枯而不振,比者泛而不揆,苦者澁而不入,達者肆而不制,巧者藻而不壯,質者俚而不華,豐者奢而不節,約者陋而不變,循者失之剽,新者失之恠,振者失之誇,徑者失之淺,速者失之率,奥者失之沉,詩之難如此。三百篇尚矣,三代而下如曹劉風骨之古,李杜選律之備,其庶幾焉。世之程才,藝苑獻最,吟壇者非不精騖八極,心逰無始,日摛前藻,心企往躅,然而「詠髙歴賞,離衆絶致」者,盖不多見。詎非難歟。  造化人事,有有則有無;有全則有偏,有盛則有衰,一時風聲氣習,例足以振起,亦足以頹墮,漢以文盛,唐以詩盛,宋以道學盛,以聲律論之則不能兼焉。漢無騷,唐無選,宋無律。所謂無者,非真無也,或有矣而不純,或純矣而不多,雖謂之無亦可也。  詩如叅禪,有彼岸有苦海,有外道有上乗,迷者不能登彼岸,沉者不能出苦海,魔者不能離外道,凡者不能超上乗,雖不離乎聲律,而實有出於聲律之外,嚴滄浪所謂一味妙悟者盖為是也。  木蘭詞古,今人以為髙古,然不知為唐人之擬作也。詞中“萬里赴戎機,闗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皆唐人語,且可汗唐蕃國天子之號,故知為唐人之擬作也。予反復其詞,中間有可疑處:“壯士十年歸。歸來見天子”,唐制無十年征戍之兵,而一卒之微,未必得見天子,可疑者此也。有矛盾處:既曰“歸来見天子,天子坐明堂”,是漢人矣。又曰“可汗問所欲”則是蕃人矣。既為可汗,可汗之制安有尚書郎之名哉,自相矛盾者此也。況同行十二年,言動起居,豈無一事足以發露。不知木蘭是女郎,未必然也,豈寓言者歟。  古辭陌上桑曰,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傅玄改為艶歌行,首四句全與此同,但改名為字。古辭曰,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傅玄曰,首戴金翠飾,耳綴明月珠。白素為下裾,丹霞為上襦。古辭曰,使君從南来,五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傅玄曰,使君自南来,駟馬立踟蹰。遣吏謝賢女,豈可同行車。古辭曰,羅敷前致辭,使君亦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傅玄曰,斯女長跪對,使君言何殊。使君自有婦,賤妾有鄙夫。首尾皆襲其語而韻亦同,不知何也。  劉裕九日遊戯馬臺,令寮佐賦詩送孔靖。謝宣逺曰,聖心眷嘉節,揚鑾戾行宫。謝靈運曰,良辰感聖心,雲旗興暮節。是時裕方以宋公建臺而二子俱稱為聖,亦猶漢帝尚在而公幹以曹操為元后,仲宣以操為聖君也,君臣之義不明乆矣,何惟其然哉。  曹丕建章臺公讌詩,王粲曰嘗聞詩人語,不醉且無歸;應瑒亦曰為且極懽情,不醉其無歸;子建曰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瑒亦曰公子敬愛客,樂飲不知疲。一時燕集之作相襲如此,豈偶然同耶。  張茂先《勵志》山不讓塵,川不辭盈,勉爾含弘,以隆徳聲,髙以下基,洪由纎起,川廣自源,成人在始。又曰復禮終朝,天下歸仁,進徳修業,暉光日新。三百篇後能以義理形之聲韻以自振者纔見此耳。晉風浮蕩不檢,茂先以聖賢自勵,可謂獨立不羣矣。史稱其自少修謹,造次必以禮。度有由然哉。  陸士衡之詩,鍾嶸謂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與陳思、謝客並稱。嚴羽謂士衡獨在諸公之下。二者孰是。試叅之。盖士衡綺練精絶,學富而辭贍,才逸而體華。嶸之論亦是。若以風骨氣格言之,是誠在曹劉二張左阮之下也。  古人一句詩稱振絶者如枯桑知天風、如海日生殘夜,下此如滿城風雨近重陽之句,然未若謝客之池塘生春草也。少日讀此不解,中嵗以来始覺其妙,意在言外,神交物表,偶然得之,有天然之趣,所以可貴。謝客自謂殆有神助,非虛語也。今觀謝客諸作皆精練,似此者絶少,信乎有神助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9-22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徐凝瀑布詩自謂得意。張祜“地勢遥尊岳,河流側讓闗,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足稱佳句,凝曰美則美矣,何如老夫“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潘若沖《雅談》亦謂凝瀑布詩膾炙人口。至東坡始不然之,曰“飛流濺沫知多少,不為徐凝洗惡詩”。謂為惡詩似過,然語意鄙俗,未足為佳而凝之自負,與時之膾炙者何也,然凝詩亦有好處,如“逺客逺遊新過嶺,每逢芳樹問芳名”“長林遍是相思樹,爭遣愁人獨自行”。又“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亦佳句也。  李西涯云謝方石好用夢字笑字,每以語之,不易也。然不知方石尤好用敢字極知字,十詩常七八有之,比之夢字笑字為尤多,西涯偶未之覺耳。  西涯云,子瞻詩傷於快直,少委曲沉著之意,以此有不逮古人之誚。雖后山亦謂其失之粗,以其得之易也。愚謂,傷快直率易,固然,但坡翁好用事,甚者句句以事襯貼,如賀陳章生子、張子野買妾、戯徐孟不飲之詩是也。  劉辰翁謂,黄太史盛,欲用萬巻書與古人爭能於一字,然不知意多而情逺,句累而格近也。鍾嶸云,任昉博物,動輒用事,所以詩不能竒。然則用事不可耶,少陵讀書破萬巻下筆如有神,未嘗不用事,而渾然不覺乃為髙品也。  謝康樂之詩,雖是涉于對偶,然而森蔚璀瑋,繁宻錯縟,一句一字極其深思,昔人謂無一篇不佳,今觀其《入彭蠡》《華山岡》《七里瀬》《始寧墅》《富春渚》諸詩,模寫行役江山,歴歴如畫,信一代之偉作也。其中初發石首城一詩尤妙,稍尚風骨,不類諸作,有建安之風,豈其被誣見釋之後情發之真歟,此詩之所以貴情性也。  西涯“岳陽樓:呉楚乾坤天下句,江湖廊廟古人情”,或駁之曰杜子妙在坼與浮字,西涯失之。彭民望曰然則必云“呉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天下句”而後可邪?或者之說信不可。然病不在呉楚乾坤也,曰天下句。詩語固如是乎?  白樂天與元微之劉禹錫同論南朝興廢,各賦金陵懷古。禹錫詩成,樂天曰四人探驪龍,子先獲珠,所餘鱗介何用。於是罷唱。又與張汝士迎楊於陵,席上賦詩,汝士後成,元白覽之失色。又與汝士于裴令公宴上賦詩,元白有徳色,次至汝士曰“昔日蘭亭無艶質,此時金谷有髙人”,白知不能加,遽裂之,曰笙歌鼎沸,勿作冷淡生活。元顧白曰,樂天可謂能全名矣。由此數事觀之,樂天豈亦忌才邪,不然記録者之失真也。若太白過黄鶴樓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可謂能服善矣。  詩有屬對未能而他人代之者,如范曽云歲暮天涯雨,乆而莫屬,劉郇伯曰何不對人生分外愁。晏元獻曰無可柰何花落去,經年未嘗强對,王琪應聲曰佀曽相識燕飛来。中書出對曰水底月如天上月,久未有對,楊文公以事至,應聲曰,眼中人是面前人。王丞相云馬子山騎山子馬,乆之人對曰錢衡水盗水衡錢。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為竒絶無對,石曼卿曰月如無恨月長圓。唐詩曰二十四考中書令,無對之者,或以問王平甫,平甫應聲曰,萬八千戸冠軍侯。王荆公集句得江州司馬青衫濕,乆未有對,一日問蔡天啓,天啓應聲曰何不對梨園弟子白髮新,荆公大喜。數者皆索之歲月了不可得而屬對者往往出于卒然之頃,且下句每勝上句,豈人之才思遲速固自不同歟,抑構思者之沉吟反不如偶然者之會意也。  唐費冠卿感懷詩:煢獨未為苦,求名始辛酸,上國無交親,請謁多少難。又,九月風到面,羞汗成氷片,求名俟公道,名與公道逺。後舉進士,母卒,感之,甘隠九華山。徵詔不起,賦詩云,君親同是先王道,何如骨肉一處老,也知臣子合佐時,自古榮華誰可保。此二詩何前之淺陋而後之峻絶也。豈暮年聞道之故歟。王元之錫宴明日詩,宴罷歸来日未斜,平原坊裏那人家,幾多紅袖迎門笑,争乞釵頭利市花。清明詩:無花無酒過清明,興味蕭然似野僧,昨日隣家乞新火,曉窓分與讀書燈。胡苕溪云,老少情懷之異此二事正相類云。  近世詩人見古人佳句輒欲擬作,自謂得意。甚者,筆之於書以誇乎人。然而何嘗得其彷彿,乾鼠為璞,蹄涔自濡,殊可笑也。歐陽永叔嘗愛常建“竹逕通幽處,禪房花朩深”,欲效之作一聯,每不可得,晩至青州,得山齋宴息,益欲作之,竟不能獲一言,至以為終身之恨,以歐公之才何所不可,乃不輕易如此,兹其可重也歟。  石首楊文定公好題竹贈人,亦其性然也,今見于集者凡三十六絶,然無甚佳者,詩之難如此哉。  杜子美贈韋左丞中頗自負云,讀書破萬巻,下筆如有神,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李邕求識面,王翰願卜隣。繼之曰,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不知子美以上所云辭賦足以致君歟,抑别有道也。末云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盃與冷炙,到處潜悲辛。衰颯不振,致君堯舜者恐不如此也。今人以為出于子美便不敢雌黄,亦過矣。  予與韓子爵遊凌雲,時二月中旬也,寺僧煑茗,色香殊絶,予笑謂子爵曰古來詠佳人者多以海棠荳蔲牡丹為言,俱未若凌雲茗之為近也,安得數語發其義哉。後讀東坡寄壑源焙新芽詩,有曰仙山靈雨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未勻,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陵春,要知玊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戯作小詩君一笑,從來佳茗似佳人。乃知古人先有此意矣。  蘓集云,黄落山川知晚秋,小蟲催女獻功裘,老松閱世卧雲壑,挽著滄江回萬牛。詩林以為山谷之詩,然山谷又有和少游詩,苐二句與此全同。玩其辭氣,當為山谷之詩而誤入蘇集也。  謝翺有《懐峨眉家先生詩》,小序,先生曽宰建之浦城。詩云,露下濕百草,病思生積愁,窟泉春洗屐,氈雪莫登樓,魂夢來巴峽,衣冠老代州,平生仗忠信,自與身為讐。則家先生者盖余峨眉人而寓於代者,惜乎名字行履不可考,然觀仗忠信之語,其人亦自不同也。  近時松石詩評自謂,平章丰致,水鑑聲猷,華衮英靈,節旄間氣,晉宋六朝如王融徐陵隂庾,皆入品題,而李陵潘石二張二陸、茂先景純仲文叔源,皆一時名家,乃遺而不收,况人著數語,祗以取譬為髙,體裁聲韻多不中的,而劉因虞集,髙下之間未為定論。識詩之難如此。  西涯云,晦翁深於古詩,其效漢魏至字字句句,平仄髙下亦相依倣。後見晦翁荅鄭文振,言“向見擬古,將謂只是學古人之詩,元來却是學古人說話,意思語脈皆要佀他,只換却字。某後來依如此做得二三十首詩,便覺得長進。盖意思、句語、血脈、勢向,皆效之也”。觀於此言,益信西涯之說。夫以晦翁學作古詩乃如此精宻用功,後之人以鹵莽之識,動云學選,吾未見其可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9-22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集句始于宋人,王荆公為妙。荆公集句近百首,胡笳十八拍為妙。黄山谷謂王慎中擬半山集句十八拍,會合宛轉,能道文姬心事,惜其今不傳也。文文山亦有十八拍集句,意不逮荆公,其體製聲氣俱非文姬口中語。在燕時集句甚富,集中五言絶句至二百餘首,予讀之往往不終巻而淚下。然二公所集皆無七言律詩,豈屬對之精當在二公亦難耶。沈存中謂荆公集句多至百韻,對偶精切過於本詩,今其集無百韻者,豈其集有所遺耶。近時如夏宏之聫,錦童郎中之梅花集,沈行之詠雪集,牽合餖飣而意不相屬,吾無取焉耳。  莊定山云,天地以來元有此,蓬萊之外更無山。李西涯録為佳句。國初王當宗詩,三代以來方有學,六經之外更無書。定山毋乃太相襲歟。近見謝方石集,有唐舜以來皆是道,許巢之外更誰班。兩漢以來皆智力,六經之外幾刪修。秦晉以來寧有治,虞周之上不同風。方石未免坐此病也。  成化中有陳大學士,卒忘其名,京師人以詩吊之曰,聞道先生已盖棺,薤歌聲裏萬人歡,填門客散名猶在,負郭田多死亦安,鹽井已非當日利,氷山無復昔時寒,九原若遇南陽李,為道羅倫已復官。可謂極罵矣。盖棺論定,吁可畏哉。  嘉靖初下詔裁革傳奉中書舎人,時有集杜詩嘲之者曰,馬上誰家白面郎,初聞涕淚滿衣裳,可憐懷抱向人盡,正想氤氲滿眼香,近侍只今難浪迹,青春作伴好還鄉,三年奔走空皮骨,愁日愁隨一線長。亦詼謔可笑。  子美“愁極本憑詩遣興,詩成吟咏轉凄凉”盖用鮑明逺“長歌欲自慰,彌起長恨端”之意也。謝康樂“徒作千里曲,絃絶念彌敦”語意尤覺簡逺。  楊月湖方震選陳公甫、莊孔陽之詩,謂其别出新格。髙處(不論唐人、二家全集)不暇詳論。就其所選,其卓然過唐者余亦未見也。二公詩本學堯夫,公甫興致儘髙,孔陽一味怒罵,較之堯夫安閒宏闊已不同矣。月湖云,子美“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視孔陽“溪邊鳥共天機語,擔上梅挑太極行”,尚隔幾塵,以是知工於辭而淺於理者之未足貴也。月湖所謂髙於唐人者以此。予謂不然,蛺蝶之穿花、蜻蜓之點水,各具一太極,各自一天機,亦鳶飛魚躍之意也,奚必待說天機太極,始謂之言理哉。且穿字更著深深字,點字更著款款字,微妙流轉,非餘子可到。就以理言,擔挑太極,全不成語也。  司馬相如美人賦辭與意皆祖宋玉風賦。賦之卒章曰,吾寧殺人之父,孤人之子,不敢愛主人之女。美人賦曰弱骨豐肌,時來親臣,臣乃氣服于内,心正于懷,信誓旦旦,秉志不回。凛然若有魯男子之風者,豈其見惑文君之後悔而作此以自表歟。悲夫莫及矣。  本朝詩,在國初髙楊張徐可比唐初,王楊盧駱及乎弘治,正徳之間英才繼起,各以其能追配古作,直欲越元嘉而上之,洋洋乎盛矣哉。此非予之侈論也,具眼者當自知之。 
 楼主| 发表于 2013-9-22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思入于渺忽,神恍乎有無,情極乎真到,才盡乎形聲,工奪乎造化者,詩之妙也。試以杜詩言之。“子規夜啼山竹裂,王母晝下雲旗翻”非入于渺忽乎。“織女機絲虚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非恍乎、有無乎。“艱難苦恨繁霜鬂,潦倒新停濁酒杯”非極其真到乎。“五更皷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非盡其形聲乎。“白摧朽骨龍虎死,黒入太隂雷雨垂”非工奪造化乎。  俞紫芝“夜深童子喚不起,猛虎一聲山月髙”王荆公甚稱之,乃和其韻曰,新詩比舊仍増峭,若許追攀莫太髙。則紫芝誠若有不及者,以予觀之,辭氣輕佻,無老成之意而荆公賞之如此豈各有見歟。  陳后山《黄樓銘》體裁彷彿元次山《中興頌》,但頌則三句三韻而銘則三句纔用一韻,又通篇是一韻。兹為少異。頌宏闊典雅,銘則縝宻但規款差小,豈所紀事有不同耶。  東坡謫居齊安,妓有李宜,常侍宴集,他妓俱得坡詩,惟宜以語訥不得,坡去齊安,宜哀請甚力,坡有詩曰,東坡居士文名乆,何事無言及李宜,恰佀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吟詩。坡老於是失言矣。子美無海棠詩者,以母諱海棠耳。安可引用以與一妓哉。  西郊詩話謂,體物語形於詩句,如許渾“荆樹有花兄弟樂,橘林無實子孫忙”語亦工矣。栁子厚“蒔藥閒庭延國老,開尊虚室值賢人”語尤自在而韻勝。至東坡“豈意青州六從事,化為烏有一先生”則上下意相闗而語益竒。予以為一解不如一解,子厚涉于牽合,東坡涉于嘻戯,俱不若用晦之作,雖俳比而不覺焉。  弘治中京師語曰,禮部三尚書,一枚黄老;翰林十學士,五箇白丁。黄老謂道士崔志端,以太常卿兼禮書也。五白丁則予忘之。黄老白丁亦的對云。  賈島初為僧,退之見其詩,令其還俗。俞紫芝有詩名,欲為僧,荆公欣然為置祠部,約日祝髪而紫芝不果。二公何所見不同至饒徳操,以一時風雅之英,竟落髪為僧,甚矣。宋人之溺於佛也,而一時交遊如吕紫薇謝無逸潘大臨韓子蒼諸賢,亦豈能辭其責哉。聦聞復為行童,坡令作昬字詩,聦曰,千點亂山横紫翠,一鈎新月挂黄昬。坡大稱賞曰不减唐人。然不能用韓賈故事兹亦可恨也。白樂天“玉顔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之句,後人累累以調笑解紛,東坡送人小詞云,故将别語調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韓待制戯為詩曰,昔日緹縈亦如許,盡道生男不如女,河陽滿縣皆春風,忍使梨花偏帶雨。妓持此詩投縣令,其父乃得釋。二詩皆出於樂天而新竒流動尤可喜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9-22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竹坡老人曰,和靖梅花詩“疎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昬”東坡云“紛紛初疑月挂樹,耿耿獨與參横昬”,此語一出和靖氣索然矣;張文潛云“調鼎當年終有實,論花天下更無香”雖未及坡之髙妙,猶可使和靖作牙官;胡份云“絶艶更無花得佀,暗香唯有月明知”使醉翁見之,未必專賞和靖也。老人殆未知詩者,梅詩須讓和靖,東坡别有一段風味,張胡之詩未見佳處。張詩上句劣,胡詩下句劣也。  唐自中宗玄宗,多與羣僚倡和,宸筵巹席,無不景從,雜以宫嬪,貴主無復内外之辨,《曲水 臨渭亭 立春 上巳 昆明温泉 幸安樂公主 公主滿月 十月誕辰》,大明殿兩儀殿東堂聫句諸詩是已。流連光景,競尚聲樂,甚至渾脱、迴波、八風之舞,禮法蕩然,殊可嘆也。獨開元十六年自擇諸州刺史,勅宰相,諸王御史以下,祖道洛濵,具太常樂,帛舫水嬉,令賦詩而玄宗自為詩,令髙力士賜之,愛民擇吏之意為後世之所僅見,未可以一時浮侈少之。  唐景龍中,沈宋、李嶠、蘇頲、岑羲、盧藏用諸公毎宴必侍,侍必有詩,大率多媚辭取悦,無復詩人規戒之意,于時獨郭山惲只誦鹿鳴蟋蟀二詩;李日知《安樂公主第》其卒章曰“所願但知居者樂,無使時稱作者勞”;李景伯曰“迴波爾時酒巵,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宜”。三臣者斯謂矯矯矣。  唐寧王取賣餅之妻,厚有所遺,妻後見餅師,淚下若不勝情,王維詩曰,莫以今時寵,難忘異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王乃歸餅師以終其志。崔郊鬻婢于連帥,得錢四十萬,後郊見婢出遊,婢泣誓不巳,郊贈以詩曰,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濕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連帥得詩即還其婢,仍厚為奩飾。此二事寧王與連帥可謂過而能改,抑情申義矣。趙嘏,浙西有美姬,惑之,計偕。浙帥奄有之。嘏及第,以一絶箴之曰,寂寞堂前日又曛,陽臺去作不歸雲,當時聞說沙叱利,今日青娥屬使君。帥不自安,遣一介歸之,事雖相類而義則不同也。  古今為詩話者往往標致已作,如張表臣珊瑚詩話,每引一事輒以已詩附其後,曰予有詩云云。其論元微之,謂詩人豪氣例愛矜誇,及其自為詩話乃復如此,殊不可曉。  宋髙英秀好譏病古人詩,如謂杜荀鶴“今日偶題題便著,不知題後更誰題”此衛子詩也,不然安有四蹄。予不知衞子為何物,及讀張表臣詩話曰呼驢曰衞,不知所本,豈衞地多驢邪,然後知衞為驢也。  唐人喜押人字韻,然在各集中,皆為警句,如飛入宫牆不見人、楊栁青青渡水人、遍揷茱茰少一人、西出陽闗無故人、客中時有洛陽人、春來多有江上人、出門俱是看花人、猶作長安下第人、從此蕭郎是路人、隔花催喚打魚人、累貌尋常行路人、試問西河斫桂人,如此甚多不能悉記也。  陳白沙公甫,隠居不仕,成化弘治中甚有高名,然公自禪學,其詩亦然,如曰:人世萬緣都大夢,天機一點也長生;諸君試向東南望,何處凌空拄杖飛;天涯放逐渾閒事,消得金剛一部經;無柰華胥留不得,起馮香几讀楞嚴之類是也。若論其興致之髙,自成一家,可以振響流俗,亦一時之英,不可誣也。 
 楼主| 发表于 2013-9-22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賈島“客舎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又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鄉”謝疊山曰:“旅寓十年,一旦别去,能無依依之意,故望并州為故鄉也。”楊方震曰:“并州去咸陽已逺,桑乾尤逺,反并州以近咸陽且不可得,況於歸咸陽而可得哉,詩意如此,謂其乆客眷戀,豈其情哉。”。疊山固非,方震亦未盡也,賈島乆寓并州,不得返咸陽,日夜憶之,此詩渡桑乾以入并州,若誠以并為故鄉者并非故鄉而以為故鄉,乆客無聊之意可想見矣,只如此說,似更直切。  劉呆齋,以淵博之學英敏之才,發為文章,抑揚辯博,名盖一時,獨於韻語若未解然者,世固有詩不如文,如韓退之蘇子瞻曾子固者,特其聲響格調之間差弱耳,未甚相逺也。呆齋往往多累句俗語,與其文若出二手,丘瓊臺亦然,客有問二公之詩偶然及此,非敢輕議前輩也。  陶淵明詩,沖澹深粹,出於自然,人皆知之,至其有志聖賢之學,人或不能知也。其詩曰:“先師遺訓,予豈云墜,四十無聞,斯不足畏。”又曰:“朝與仁義生,夕死復何求。”又曰:“羲農去我乆,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又曰:“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瞻望邈難逮,轉欲志長勤。”予謂漢魏以來,知遵孔子而有志聖賢之學者淵明也。故表而出之。  太白詩起句,古人謂之開門見山,其實初若稍緩,至結束處便峻絶不可當,《明月出天山》《憶昔洛陽董糟丘》《黄鶴髙樓已搥碎》之外如《懷仙歌》《行路難》《雲臺歌》《夢遊天姥》《南陵别兒童入京》之類是也。“風吹栁花滿店香”山谷云未是太白。“吳姬壓酒勸客嘗”壓字人亦難及,“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不同“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此真太白妙處也。“落日欲沒峴山西,倒著接■〈罒離〉花下迷”永叔云此常語也,“明月清風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後見太白之横放,所以驚動千古者固在此也。合是二說,觀之益信。  太白《山鷓鴣詞》語意俱苦,至末句云紫塞嚴霜如劍戟,蒼梧欲巢難背違,我心誓死不能去,哀鳴警呌泪沾衣。豈永王南巡被脅時作邪。其情亦可見矣。  石崇以綠珠死。喬知之有妾曰碧玉,為武承嗣所奪,知之作《綠珠怨》末云“百年離别在髙樓,一代紅顔為君盡”寄意碧玉,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詩于衣帶,竟以他事坐知之族誅。綠珠死于未収之日,碧玉死于已奪之後。二妾固自有優劣而季倫以婦人賈禍,知之乃蹈覆轍,可哀也。李清詩云當時若與綠珠去,猶有無窮歌舞人。其語淺。曹鄴云若遣綠珠醜,石家應尚存。可謂名言矣。  梅聖俞《温成皇后挽詞》:“歌欲傳長恨,人将問少君”,賦一代母后之詩而以“致寇失國”之貴妃比之,不恭甚矣。  題畫詩,吳融“經年蝴蝶飛不去,累歲桃花結不成”此學究語也。太白“游雲不知歸,日見白鷗在”,“此中冥昧失晝夜,隠几寂聽無鳴蟬”非不是此意而迥出如此。大抵畫詩雄渾精妙無出老杜,次惟太白,如《族弟燭照山水畫歌》《趙少府粉圖山水》,全篇飛動跌宕,真名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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