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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鉴赏大辞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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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19 | 显示全部楼层
贺铸●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若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此词为作者晚年退隐苏州期间的作品。词中明写相思之情,实则借怀思美人抒发自己的苦闷闲愁和迷惘心境。
 
  上片起首三句化用曹植《洛神赋》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句意,写美人迈着轻盈的步履,正从横塘姗姗远去,美人离去,词人极目远望,只能从见到的一片芳尘之中,想象她的美妙姿态。接下来四句,写美人离去后,深层独处于“月桥花院,琐窗住户”的住处,虚度青春年华,除一年一度的春光以外,无人能至,自己当然也无从寄与相思。相惜之情。而词人自己同样幽居独处,对美人的思恋十分殷切。
 
  下片着重写作者的忧思。过片谓暮云冉冉,舒卷移动,正笼罩着长满香草的水边高地,这时,词人“彩笔新题断肠句。”此句暗用《南史。江淹传》的典故:江淹因得五色笔而才华横溢,妙句纷呈,后梦中见厚笔主人郭璞来讨还,“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词人之才不让江淹,以生花妙笔题断肠之句,更令人凄楚,这愁苦之情到此已抒写得极为委婉深切,但作者仍继续用江南暮春常见的三种具体物象来烘托浓重的闲愁。先是试问,然后,用三个比喻作答,以景结情,收来全篇。
 
              
贺铸●人南渡(感皇恩)     
 
  兰芷满汀洲,游丝横路。 
  罗袜尘生步,迎顾。 
  整鬟颦黛,脉脉两情难语。 
  细风吹柳絮,人南渡。 
  回首旧游,山无重数。 
  花底深朱户,何处? 
  半黄梅子,向晚一帘疏雨。 
  断魂分付与,春将去。

 
  此词以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抒写作者政治理想无法实现的苦闷情怀。全词清疏淡雅,明隽幽洁,风格上别具一格,独具神韵,篇章结构和修辞方面都有自己的特点。
 
  词之上片,铺写作者与所恋之人心心相印却又衷情不能相通的具体情状:一个和风拂煦、柔丝飘荡的春日,词人伫立长满香兰芳芷的汀洲之畔,等待着自己所倾慕的人儿。终于,伊人如凌波仙子,步履轻盈地姗姗而来。她迎顾之间,矫然脱俗,略整秀鬟,眉目传情。虽然词人和她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脉脉深情,然而无端间阻,情愫难通,漫天飞舞的杨花柳絮中,她又飘然南渡,离词人而去。这里所出现的美人,翩然而来,倏然而逝,给人以似人亦仙,似真亦幻的扑朔迷离的印象。以此体现他所求之而不得的理想境界,是比较成功的。
 
  下片抒写追求幻灭后郁勃岑寂的落寞情怀。“旧游”,当是指昔日的苦苦追求。重重叠叠的青山遮断了“回首旧游”的视线,无疑是诉说执着追求时所遇到的重重阻力。以下转而写伊人的不知何处,实际上是指理想不易、也不可能实现。“半黄梅子”两句再转而写眼前之景,借景抒情,以江南黄梅季节的无边雨丝来喻自己的满腹牢愁。“断魂”以下收束全词,直抒愁肠,痛感壮志未遂,青春已逝。这一片,腾挪变化,一步一折,将情感抒发得荡气回肠。
 
              
贺铸●国门东(好女儿)     
 
  车马匆匆,会国门东。 
  信人间自古消魂处,指红尘北道,碧波南浦,黄叶西风。 
  侯馆娟娟新月,从今夜、与谁同? 
  想深闺独守空床思,但频占镜鹊,悔分钗燕,长望书鸿。

 
  此为离别相思词。作者词中以别具一格的艺术手法,将这一司空见惯的传统题材演绎得令人耳目为之一新。
 
  上片首二句谓行者与送行者的车马匆匆会集都城之东门外。“国门”即都门。“信人间”句,用梁江淹《别赋》“黯然消魂者,惟别而已矣”句意,“消魂处”亦即离别处。“处”,本指地;有时也用若“时”,说见王鍈《诗词曲语辞例释》;这里则兼“时”、“地”二者而言。着一“信”字,表示赞同并重申前人人生自古伤离别之意。接下去三句,即具体描绘离别之地与时,遵循惯例作鼎足对,十分精秀工稳。而“北道”、“南浦”、“西风”除相互为对外,又与上文“门东”遥相呼应。半片之内,上下勾连,可见词人精心安排,绝非偶然又这三句具有三层意义。具体而言,“红尘北道”谓陆路,谓北方,因为北地的交通多依赖陆上车马。“碧波南浦”谓水程,谓南国,因为南方的交通多倚仗江湖舟楫。就这层意思说,“碧波”句承上,是上联的对句。但它又是对《别赋》中“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等语的括用,因而还隐含有春日离别的意思,这就兼启下文,成为下联的出句,顺理成章地逗出了“黄叶西风”,预示秋天的离别。
 
  上片写离别,下片则承前进而抒写行者的离情别绪。“候馆”是官办的客站。“娟娟新月”语出南朝宋鲍照咏月的名句“娟娟似蛾眉”(《玩月城西门廨中》)。行人客馆里望见那初弦月一钩弯弯,酷似美人纤细的黛眉,自然会联想到闺阁中人。杜甫《月夜》诗云:“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从今夜、与谁同”两句化用杜甫诗意而稍有翻换。“想深闺”以下,不言我思闺人,而言闺人思我,透过一层去写,实则行者的万千思量,已然尽寓其中。末三句正是以“荡子”身份对闺人“独守空床”时之心绪所作的悬揣。古代铜镜,背面多铸飞鹊之形,故称“鹊镜”。当时风俗,思妇常用它来占卜行人的回归与否以及具体的回归日期。“频占镜鹊”即谓此类,而着一“频”字,思妇盼归与否以及具体的回归日期。
 
  “频占镜鹊”即谓此类,而着一“频”字,思妇盼形者,称“燕钗”。情侣分袂,女方往往将钗掰拆成两股,一股留给自己,一股赠给男方作为信物。故“悔分钗燕”即追悔轻别之意。至于鸿雁用若“信使”,古诗词中更属习见。“长望书鸿”无非是深盼行人来信。这三句,与上片末三句相类,仍然守谱作严整的鼎足对,幽闺心情,幽闺动作,一句一意,摹写殆尽。按照文义,“鹊”、“燕”、“鸿”三字本不必有,但添此三字三句顿增生气,而倒作“频占镜鹊,悔分钗燕,长望书鸿”,则原先物化为“钗”、“镜”的“燕”、“鹊”又重新获得了生命,本来附属于书信的鸿雁也重新恢复了自由,呆板板的对仗句就变得活泼泼了。这三句措辞新奇,修辞精彩,为全篇增辉不少。
 
              
贺铸●伴云来(天香)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逦迤黄昏钟鼓。 
  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 
  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 
  惊动天涯倦宦,駸駸岁华行暮。 
  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 
  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 
  幽恨无人晤语。 
  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清陈廷焯评贺铸曰:“方回词,儿女,英雄兼而有之,”此词正体现了这一风格。全词熔情入景,景略情繁,笔锋主要围绕情思盘旋,以健笔写柔情,抒写了游宦羁旅,悲秋怀人的落寞情怀。全词属辞峭拔,风格与一般婉约词的软语旖旎大异其趣,被晚清词学大师朱疆村评为“横空盘硬语”。
 
  上片起三句写旅途中黄昏时目之所接、耳之所闻:暮霭氤氲,萦绕着远处呈横向展廷的林带;天边,落日的余晖渐渐消逝蜿蜒起伏的群山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声报时的钟鼓,告诉旅人夜幕就要降临。词人笔下的旷野薄暮,境界开阔,气象苍茫,于壮美之中透出一缕悲凉,发端即精彩不凡,镇住了台角。三句中,“络”、“沉”、“逦迤”等字锻炼甚工,是词眼所。“烟络横林”,如作“烟锁横林”或“烟笼横林”,未始不佳,但“锁”字、“笼”字诗词中用得滥熟,不及“络”字生新。且“锁”、“笼”均为上声,音低而哑,“络”为入声,短促有力,“烟”、“横”、“林”三字皆平,得一入声字乎其间,便生脆响,若换用上声字,全句就软弱了。“沉”定本是寻常字面,但用这里,却使连亘的山脉幻作了湖海波涛,固态呈现为流质;又赋虚形以实体,居然令那漫漶的夕曛也甸甸焉有了重量。至于“逦迤”,前人多用以形容山川的绵延不断,如三国魏吴质《答东阿王书》:“夫登东岳,然后知众山之逦迤也。唐韦应物《澧上西斋寄诸友》诗:”清川下逦迤。“词人此处用”逦迤“来描写钟鼓声由远及近的迢递而至,这就写出了时间推移的空间排列,将听觉感受外化为视觉形象。
 
  接下来三句仍叙眼前景、耳边声,不过己由旷野之外进入客舍之内,时间也已是夜静更深。蜡烛有芯,燃时滴泪;蛩即蟋蟀,秋寒则鸣。这两种意象,积淀了深重的“伤别”和“悲秋”的情绪。“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这是杜牧《赠别》诗中的名句。“蟋蟀不离床,伴人愁夜长”,这是贺铸自己的新辞(《菩萨蛮》)。两句正好用来为此处一段文字作注。“共苦”者,非“烛”与“蛩”相与为苦,而是“烛”、“蛩”与我一道愁苦。这是移情作用。
 
  上片结末五句,写烛影曳,蛩声颤抖,愁人已不能堪了,偏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砧声,因思念征人而夜不成寐的闺妇们正挥杵捣衣,准备捎给远方的夫婿。接着词人忽地一笔跳开,转从砧杵之为秋声这一侧面来写自己所受的震动:岁月如骏马奔驰,又是一年行将结束了这是时序之感,更是人生之慨。
 
  下片首五句中,词人痛楚地写出了人生的秋天。
 
  过片后四句,即二句一挽,二句一跌,叙写青春幻想生命历程中的破灭:年轻时尚气使酒,自视甚高,满以为司春之神会加意垂青,自己的生活道路上酒下一片明媚的春光;谁知道多年来仕途坎坷,沉沦下僚,竟被驱来遣去,南北奔波,无有宁日呢?东君,即为司春之神,此处当指掌握词人命运的君主。青春消歇,事业蹉跎,词人自不免有英雄失路的深恨,欲向知已者诉说。然而“幽恨无人晤语。”冷驿长夜,形只影独,实无伴侣可慰寂寥。此句暗里反用《诗·陈风·东门之池》:“彼美淑姬,可与晤语。此处,词以极为含蓄的表达方式将自己因听思妇砧杵而触发的怀人情绪表露出来。
 
  结末四句,词人放笔直抒那千山万水所阻隔不了的相思:幸有天边明月曾经窥见过我们欢会的秘密,那么,就请它陪伴着化作彩云的伊人飞到我的梦里来,尔后,再负责把她送回去吧!这里,词人化用谢庄《月赋》中“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这一传诵千古的名句,但词人却视“明月”为具备感情和主观行为能力的良媒,其艺术魅力似又谢《赋》之上了。
 
  此词以景语起,以情语结,起三句以炼字胜,己自登高;末三句以炼意胜,更造其极。全词笔力遒劲,挥洒自如,读来令人感慨万千。
 
              
贺铸●梦相亲(木兰花)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鞚。 
  远山眉样认心期,流水车音牵目送。 
  归来翠被和衣拥。 
  醉解寒生钟鼓动。 
  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

 
  此词以自叙传的形式,写一个男子对他所钟爱的一个女了的狂热追求,以及这位男子失恋的痛苦和对姑娘的一往情深。
 
  上片起首两句对仗展现了两个互不相同的场景第一个场景重现了司马相如卓王孙家宴会上,以《凤求凰》曲向卓文君表达爱情那戏剧性的一幕。只是男女主角换成了词人和他的意中人。第二个场景为繁华的大街,所谓“紫陌屡盘骄马鞚”,是写词人认准了伊人的香车,跟前撵后地转圆圈,欲得姑娘秋波飞眼、掀帘一顾吧。“鼓琴”、“盘马”两句虽同是写追求,貌似平列,其实并非语意的简单重复,那场景变化中,有时间的跨度,有事态的发展,也有情感的升级。
 
  第三句“远山眉样认心期”并非紧承第二句写“盘马”时之所见,而是遥接首句,四溯“鼓琴”之事。“远山眉”见旧题汉刘向《西京杂让》:“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首句既以词马相如自况矣,此处乃就势牵出文君以比拟伊人,密针细缕,有迹可寻。“心期”犹言“心意”,词人似乎从那姑娘的眉角眼梢看出了她对自己的好感。补此一笔,就给出了前两句之间略去了的一个情节进展的关捩,既以见当时之“鼓琴”诚为有验,又以见后日之“盘马”良非无因。与第二句错位对接,写的是香轮轧轧,轻雷滚动,姑娘的辎姘车渐行渐远了,而他却仍然驻马目送。
 
  下片首二句表现主人公失恋的痛苦,“归来翠被和衣拥,醉解寒生钟鼓动”,写主人公喝了一场闷酒,回到家里,衣裳也没脱便抱被而眠。及至酒醒,已是夜阑,但觉寒气袭人,但听钟鼓催更。结二句“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妙笔锋两到,实不可执一求之。具体来说,一方面,它以逆挽之势插入前二句间,追补出自己“拥被”之后、“醉解”之前做过一场美梦,是为叙事之用;另一方面,它又以顺承之势紧继前两句之后,抒发梦后深沉感慨自是入骨情语。似此“梦中说梦”之“梦”,且每每发生,不止今夕一枕而已,其哀感顽艳之程度全可意会两句中有刻骨的相思、铭心的记忆、含泪的微笑与带血的呻吟堪为全词之警策。“梦里相亲”,但凡热恋中人,几乎无不有此情幻,是属对于实际生活现象的直观,还不足为奇;而“梦中说梦”,则完全是词人的再创造了,正是这一点上表现出他的匠心独运。
 
  词之结尾二句,以梦中说梦为情语,表达出炽热的感性光华,表明词人运用缘情布置缈恍惚之境的艺术手法方面达到了较高水准。
 
                
贺铸●菩萨蛮          
 
  彩舟载得离愁动,无端更借樵风送。 
  波渺夕阳迟,销魂不自持。 
  良宵谁与共,赖有窗间梦。 
  可奈梦回时,一番新别离!

 
  此词突破了向来以山、水、烟、柳等外界景物来喻愁的手法,把难于捉摸、无影无踪的抽象愁情表现得具体可感,生动形象。全词从上片的奇特联想,无端怨责,到下片的文心起伏,一波三折,写有情人分别后思想感情的一系列变化,极为细腻真实。尤其是“因思成梦。梦回新别的设想,更是抓住了情的关键。
 
  起首一句“彩舟载得离愁动”,“彩舟”,是行人乘坐之舟。长亭离宴,南浦分携,行前执手,一片哀愁,而今兰舟已缓缓地离开了码头。然而这位行人的心头却还是那样悲哀,他甚至觉得这载人载货的舟上,已经装满了使人不堪负担的离愁,真是联想奇特,语新意深。
 
  第二句“无端更借樵风送之”“无端”,无缘无故,没来由:“樵风”,典出《会稽记》。讲的是郑宏年轻时上山砍柴,碰到了一位神人。他向神人请求若耶溪上“旦,南风;暮,北风”,以利于运柴,后果如所愿。此处用“樵风”,即有顺风的意思。这一句写的是:船借着顺风飞快地远航而去,那伫立岸边送行的心上人的倩影,很快就不可得见。词人五内俱伤,哀感无端,不由地对天公产生了奇特的怨责: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没来由送来一阵无情的顺风,把有情人最后相望的一丝安慰也吹得干干净净呢!
 
  第三句“波渺夕阳迟”,词意由密转疏,情中布景。词人展望前程,天低水阔,烟波迷离。一抹夕阳的余晖,沉沉的暮霭之中,看上去是那样的凄凉。独立苍茫,一叶孤舟上茕茕孑立的行人遂生“销魂不自持”的无限感慨!魂销魄散,惝恍迷离,凄恻缠绵,无复生意。
 
  换头重笔另开,设想别夜的落寞惆怅。“良宵谁与共”,明知无人共度良宵而故作设问,突出了舍心上人而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和自己共度时光的执着痴情。“赖有窗间梦”句是说,只有独卧窗下,神思魂萦的梦境中才能和心上人再一次相见。一个“赖”字,说明词人要把梦中的欢聚作为自己孤独心灵的唯一感情依托。这两句,一问沉痛,一答哀婉,有力地表现了自己别后的孤独和凄凉。词人煞费苦心地为自己构筑了一个痴情而又感伤的希望,冷酷的现实面前,又不得不亲手把它击得粉碎。
 
  结拍“可奈梦回时,一番新别离!”是说梦中的欢会诚然是缠绵热烈的,无奈梦总是要醒的;而梦醒之后,一番梦会之欢欣恰又导致了“一番新别离”的痛苦!全词以感慨作结,余音不绝,抓住了爱情的关键,梦回新别离的痛苦更甚,如此作法,言尽而味不尽。
 
            
贺铸●琴调相引·送范殿临赴黄岗  
 
  终日怀旧翻送客,春风祖席南城陌。 
  便莫惜离觞频卷白。 
  动管色,催行色;动管色,催行色。 
  何处投鞍风雨夕? 
  临水驿,空山驿;临水驿,空山驿。 
  纵明月相思千里隔。 
  梦咫尺,勤书尺;梦咫尺,勤书尺。

 
  此为送别词。词中充分地发挥词的声情美,巧妙地利用叠句的回环往复,造成形式上的错落有致,一咏三叹,以参差不齐之句,写郁勃难状之情,使人恬吟密咏之中,更强烈地体会到词人低回缥缈的别离情绪。
 
  首句“怀归”二字,点出方回此时正羁宦天涯,他乡为客。“怀归”之前冠以“终日”,则无时无刻不思念家乡,盼望着能够早日归去的满腹牢愁,已经溢于言表。这种心情之下,又要为朝夕相伴、志同道合的挚友送别,所以词人这两者之间连以“翻”字,顿时把客中送客,宦愁加离愁的怅触和伤感全盘托出。这一句自王勃“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化出,但变旷达为执着,层深浑成,感情更为沈郁。
 
  “春风”句点时、地。“祖”,古代出行时祭祀路神的一种活动:“祖席”,引申为饯行酒宴。春风骀荡,风和日丽,本来正宜于与知友郊外踏青,水边饮宴,现却要南城陌上的长亭为他饯行,这样,平常的叙事被涂上了一层浓郁的感伤色彩。
 
  “便莫惜”句写离宴。“卷白”,即“卷白波”。宋黄朝英《缃素杂记》卷三:所谓卷白波者,盖卷白上之“酒波耳,言其饮酒之快也。”词人只以一句席间的劝酒辞即代替了以上之一切,使主客二人,悒悒寡欢,愁颜相向,以酒浇愁之场景如目前。“卷白”之上加以“频”,“频”之前再加以“莫惜”,“莫惜”之上再以“便”字承上句转折,语气沉痛,字字重拙。友情之笃,分携之苦,见于言外。
 
  上片最后几句是一叠句,以声传情,点醒临行即。这个时候,席间奏起了凄婉的骊歌,那可能就是催人泪下的《阳关三叠》吧!悲凉的乐曲席间回荡,也离人的心头回荡,似乎提醒、催促着行人立即上路。三字短句回环反复,“动”和“催”字重复出现,都深化了此时此刻离人茫然若失的惆怅。
 
  下片设想别后的情景。前两句一问一答,描画出一幅山程水驿、风雨凄迷的古道行旅图,把词人对范殿监体贴入微的关切之情具体化,形象化。“临水驿,空山驿”的一再咏叹,更是把野水空山,荒驿孤灯的寂寞和凄凉渲染得淋漓尽致。结拍两句,笔锋陡转,振起全篇。一别而后,千里相隔,临清夜而不寐,睹明月而相思,这当然是去留双方将面临的凄婉现实。
 
  然而方回“明月相思千里隔”之前加一“纵”字,立刻使地域上的千里相隔失去了应有的份量。真挚的友情将会超越时空,全词就“梦咫尺,勤书尺”这样语重情长的再三嘱托中结束,余音袅袅,令人回味。
 
                
贺铸●石州引          
 
  薄雨收寒,斜照弄睛,春意空阔。 
  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 
  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 
  还记出关来,恰而今时节。将发。 
  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 
  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 
  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新愁? 
  芭蕉不展丁香结。 
  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

 
  此词抒写离别相思之情。作品内容上虽无新意,但炼字的精工方面却向为世人称道。关于这一点,王灼《碧鸡漫志》中,介绍得颇为具体:“贺方回《石州慢》予见其旧稿。‘风色收寒,云影弄睛’,改作‘薄雨收寒,斜照弄睛’;又‘冰垂玉箸,向午滴沥檐楹,泥融消尽墙阴雪’改作‘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消尽龙沙雪。’”
 
  起首两句写由雨而睛。初春天气阴冷,细雨绵绵,午后云开雾散,雨止天睛,“弄睛”二字写出了雨后斜阳照射下万物焕然一新的景象。“春意空阔”一句,便是这种景象的概括。接着就由近而远地渲染,近处写得具体、细致——“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远景则阔大、苍茫——“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龙沙,沙漠地带的通称。)层次井然,笔势酣畅多姿。贺铸是善于炼字的,“薄雨”与“斜照”对比鲜明,于变化之中烘托出雨后斜阳的光彩和温暖,显出春意的盎然,空气的清新,景色的明静,以至“才黄”的柳色也引人注目。“烟横”几句,写得境界开阔,画面丰富,景中含情。这样“春意空阔”也就有了更形象的依托。上片歇拍两句,收束前文写景之句,使景语化为情语,使上面所写景物与词人的生活经历相联系,使之具有特定的内涵,例如:“空阔”,是雨止天睛、四宇寥廊之景,然而此时此刻愈是空阔,则愈觉孤寂,愈能触发思亲怀人的感情:“长这柳色”是景,然亦含有别情:“烟横”三句,也暗写了雁归人不归、春归人未归的感慨。这两句,实为全词意脉的枢细。
 
  过片沿着“还记”追思当年的分别。“将发”二字,写自己即将辞别登程,极其干净利落。“画楼”二句写酒楼宴别,“红泪”,指佳人胭脂沾满了离别的泪水。“顿成轻别”,追忆以往,透露出无限悔恨之情。“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音尘,即信息。这两句语浅情深。年年盼相见,盼音信,然而却是“音尘都绝”,表现出别后之思和思而不见之苦。由“轻别”而思,而悔,而愁。思与悔已融合上面的写景叙事之中。作者先以一问句引出“愁”字,“共有”二字又逗出了两地同愁。“芭蕉不展丁香结”,芭蕉叶卷而不舒,丁香花蕾丛生,芭蕉、丁香两个形象都是用来形容愁心不解。这一句化用唐李商隐《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诗句。同时,也是化用了那女子诗中的两句,这样既回答了愁之深,又表达了了解和怜惜之意。
 
  结句“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两”字与“共有”相呼应,厌厌,愁苦的样子。这两句写得空灵蕴藉,既总括了回首经年,天各一方,两心相念,音信杳然,只有“玉楼明月长相忆”;也说出了,关山渺邈,天涯之思,对景难排,心底总隐藏着不灭的思念和期望。
 
  此词上片写景,下片转入叙事,整首词熔写景、抒情与叙事一炉,写得委婉曲折,意味深长。
 
                
贺铸●望湘人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伴。 
  被惜余薰,带惊剩眼。 
  几许伤春春晚。 
  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 
  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 
  须信鸾弦易断。 
  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 
  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 
  青翰棹舣,白苹洲畔。 
  尽目临皋飞观。 
  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此为伤离怀人之作。词中以典雅华丽、蕴藉凝炼的语言和动荡开合、严密浑然的结构,先由景到情,复由情到景,一波三折,回旋往复,浑成深厚,有飞扬顿挫、一咏三叹之妙。李攀龙评比词曰:“词虽婉丽,意实展转不尽,诵之隐隐如奏清庙朱弦,一唱三叹。”上片起首三句,由室外而室内,由写景而入抒情,迷离惝恍,哀感顽艳。“厌”字下接以四字对句,写室外充满生机之盎然春意,极细腻,极柔媚。莺声恰恰而到枕,花香温而动帘,春光明媚,欣欣生意,本应使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现冠不合常理之“厌”字,立刻化欢乐之景而为悲哀之情,变柔媚之辞而为沉痛之语。哀愁无端,一字传神,为全篇定调。故明代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评曰:“‘厌’字嶙峋。”第三句具体描写“厌”字之神理。“魂”而曰“醉”,则借酒浇愁,已非一时:“梦”而曰“愁”,则梦魂萦绕,无非离绪。醉、愁交织,充斥胸臆,作者此时,欲不厌春景,又将何如!
 
  接下来三句写室内景物,透露“醉魂愁梦”之由。“余薰”谓昔日欢会之余香,“剩眼”指腰中革带空出的孔眼。词人以一“惜”字写出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之悲哀,以一“惊”字写出朝思暮愁、形削骨立之憔悴。“几许”句为上片词意之枢细。“伤春”总上,“春晚”启下,刻意伤春而春色已晚,其中既有韶华易逝、春意阑珊之悲哀,亦暗含与恋人往日共度春光而今不可复得之痛苦,情感颇为复杂,语气极其沉重。
 
  “泪竹”三句亦景亦情,情景交融,意谓一派浓暖的暮春天气里,湘妃斑竹,旧痕犹鲜,屈子佩兰,其香已老,所出徒为愁人提供触景伤情的材料而已。歇拍以“记”字领起,再由景到情,拍合旧事,振起上片。此二句紧承前之的层层铺垫和渲染,收束上片荡气回肠之愁情,于平实的叙述中寄寓沉重的哀伤。
 
  过片抒情,前两句承上启下,直抒胸臆。鸾弦易断,好事难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上句借弦断喻自己与情人的分离,然而心中未始不残存着鸾胶再续的一线希望;下句化用钱起“曲终人不见,江山数峰青”(《省试湘灵鼓瑟》)句意,言这一线希望顿时破灭。“须信”和“奈”两个虚词一承一转,把郁积心头的落寞和绝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认”字以下,直至“尽目临皋飞观”,都是望中所见。以眼前之景达“曲终人远”之情,情中置景,细腻熨贴。词人登“临皋飞观”而望远,则洲畔白苹萋萋,江边画舫停泊,即目皆为旧日景物,然而昔时双双携手水边弄波之旧处,却再也见不到心上人轻盈的体态。
 
  结拍构思奇特,非同凡响。“不解”句,上应“鸾弦易断”、“曲终人远”,以加倍笔法,深化此时凄婉欲绝的心情。伊人一去,不仅相见无期,而且杳无间信,使人愁肠百结,肝胆俱裂。“幸有”一句,强颜自慰,愈见辛酸,些许温情与欣喜之中,带有无限的凄凉和感伤,使人从燕归人远,燕双人孤的意象中莸得深沉的感慨与回味。
 
  《蓼园词选》评此词“意致浓腴,得《骚》、《辨》之遗。张文潜称其乐府妙绝一世,幽索如屈宋,悲壮如苏、李,断推此种。”此乃深透之语。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19 | 显示全部楼层
贺铸●芳草渡         
 
  留征辔,送离怀。 
  羞泪下,撚青梅。 
  低声问道几时回。 
  秦筝雁促,此夜为谁排? 
  君去也,远蓬菜。 
  千里地,信音乖。 
  相思成病底情怀? 
  和烦恼,寻个便,送将来。

 
  此词以女子的口气,采用叙事的手法,委婉曲折地写出年轻的妻子与夫君分别时难舍难分,愁肠欲断的情景。全词不事雕琢,清丽自然,朴实无华,使人耳目一新。
 
  上片起首两句省去了夫妻分别的详细经过和具体情状,富有典型性地抓住“征辔”将行那转眼即逝的一刹那,挥洒自己的笔墨:年轻的妻子对丈夫苦苦挽留,频频劝饮。——用留马和送杯来表现。词人突出一“留”、“一送”两个动作,简明扼要,语浅意深。
 
  以下三句,词人突出了妻子一“留”一“送”、一“泪下”、一“撚”、一问五个动作,细腻熨贴,委婉曲折地表现年轻妻子悲痛欲绝的心理活动。先是“泪下”,未语而先泪,泪并且如断线珍珠簌簌而落,当可知她内心的痛苦。“泪下”之前冠以“羞”,说明此情此景,这位少妇未曾惯经,正示其为新婚,新别。下面接以“撚青梅”,“撚”用手指搓转,这是下意识的动作。欲言则羞,欲不言则心中有无数话儿要倾吐,所以左右为难,低首撚梅。典出李白《长干行》其中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清梅”的诗句,故成语“青梅竹马”多用来指青年男女幼时天真无邪的交往。这里词人借用“青梅”二字来暗示这对年轻夫妇由两小无猜而结为良缘。离别的痛苦终于战胜了新婚的羞涩。故最后再接以“问”,“问”之前又限以“低声”,“问”之后又续以“几时回”,未发而盼早归,明知一去千里,归期难准,而问以“几时回”,可以说已经写尽了女了痴情。
 
  状难写之境如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秦筝”句以下,全为妻子最后的送行之语。“秦筝”,弦乐器的一种,传为秦卜蒙恬所造。“雁”即雁柱,为筝上支弦之物;古筝的弦柱斜列有如飞雁斜行,故称。柱可以左右移动以调节音高。“促”迫也,近也,柱移近则弦急。后汉侯瑾《筝赋》有“急弦促柱”之句。因此“雁促”也就是柱促,即弦急,弦急则音高。这两句意思谓和你分别以后,今夜还有什么心思弹筝呢?
 
  过片以下仍是女子对丈夫的嘱咐。本来,离别千里之遥运,两地音信之隔绝,这感觉是去留双方彼此同之的,这里却用一个“君”字领起,就有设身处地代他说了出来的意味。“蓬菜”,传说中仙人海上所居之处,此借指丈夫去处之遥远;不止于远,而且音信难通,这样就会因想念妻子而相思成病。她不要求丈夫寄信寄物,而要求他把相思成病时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怀,以及种种烦恼,寻个方便寄送给她。这里面含义颇丰:一要他把满腔愁苦,百般烦恼,尽情向她倾吐出来,以减轻心里的郁闷;二要他把那些精神负担送给她,让她来代替承受。三要他把这种相思成病的情怀和烦恼也送给她,她情愿自己承受双重的精神重压,而不让丈夫再有负担。这种痴情的要求,是不合常理的,然而词人却以此把妻子对丈夫的爱惜表现得淋漓尽致。
 
                
贺铸●点绛唇          
 
  一幅霜绡,麝煤熏贝贰纹丝缕。 
  掩妆无语,的是消凝处。 
  薄暮兰桡,漾下苹花渚。 
  风留住。 
  绿杨归路,燕子西飞去。

 
  此词表现一对情侣乍别的悲伤和别后的思恋。词之上片从居者也即女方写,写情人离别;下片转写行者亦即男方,写既别之后。全词采用潜气内转之法,层次的演进从画面的转换中表现出来,极尽含蓄蕴藉之致,初读不知所云,但觉晦涩,反复吟咏之后,文义自通,别有情趣。这种秾密深隐的艺术风格,犹如橄榄之味,苦尽而甘,味美于回。
 
  上片首二句,“霜绡”即素绢,此处指手帕。词中写手帕,常用“罗帕”、“鲛绡”一类字面,这里用“霜绡”,突出它的洁白如霜,还有象征纯洁的意思。又手帕的量词往往称“一方”这里却改用“一幅”以突出它的大。“麝煤”是熏炉中所燃烧的香料。以上两句系用曲笔,很婉约地暗示读者:那女子因与情人离别而伤心哭泣,流了许多眼泪,一大块手绢都浸透了,故须放熏炉上烘烤。言“熏贝贰纹丝缕”,则分明是泪雨不曾睛,手绢刚烘干又沾湿,不知反复熏焙了多少次,以至于丝帕的香味达到饱和,浓得刺鼻了。“掩妆无语”,改从正面点明女主人公用手绢捂住脸,“竟无语凝咽”此句以简洁凝炼的语言,营造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写得新奇而又生动。
 
  末句更直截了当地揭出“悲莫悲兮生别离”的旨意。“的是”,犹言“确是”。“消凝”,为“消魂凝魂”的缩语,谓感怀伤神。“处”,此表时间,用如“时”。此句与“掩妆”句紧密配合,使起首两句的意象落到实处,化为明朗。
 
  过片“薄暮”二句,叙行者于傍晚时解缆启程。一“漾”字炼得甚好,见出此行乃迫不得已,故决不肯急帆快桨,而只是随波逐流。无意中,船儿却漂向了开满白苹花的水中小洲。古代风俗,姑娘们每于上已、寒食、清明等春日佳节出游郊野水滨,采集白苹花赠送给自己的情人。词中男主人公应当也享受过这样的幸福。如今,蓦地见到那凝结着爱情的一丛丛小花,怎不勾起记忆中温馨甜蜜的往事?怎不触发心底里不可遏止的相思?这就逗出了下文。“风留住”,三字单独成句。明明是人不忍行,故稍遇逆风即小泊苹渚,徜徉于伊人昔曾采花之地,无限依依,妙不说破,却借助拟人化的手法,把风儿写得极有情意。
 
  结拍两句用唐人顾况《短歌行》“紫燕西飞欲寄书”句歇后。贺词中用此句处甚多,如《九回肠》:“赖有雕梁新燕,试寻访、五陵狂。小华笺,付与西飞去,踊双愁黛,再三归字,囗九回肠。”《凤栖梧》:“小砑绫笺,偷寄西飞燕。”《菱花怨》:“会凭紫燕西飞,更约黄囗相待。”《木兰花》:“西飞燕子会来时,好付小笺封泪帖。”皆可与本篇对参。此二句言主人公刚刚踏上旅途,就迫不及待地托燕子捎信给心上人,抒写出深沉而又急切的相思之情。
 
  此词善于扌瞿取生活中最能集中表现情侣间特定情感的典型素材,将男女主人公的一往情深抒写得婉曲动人,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贺铸●画眉郎(好女儿)      
 
  雪絮雕章,梅粉华妆。 
  小芒台、榧机罗缃素,古铜蟾砚滴,金雕琴荐,玉燕钗梁。 
  五马徘徊长路,漫非意,凤求凰。 
  认兰情、自有怜才处,似题桥贵客,栽花潘令,真画眉郎。

 
  此词写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对于爱情、婚姻的理性思考,同时也表现了他的花容月貌、多才多艺和情志趣味。作者词中通篇用典,使词的意蕴更为丰富,人物形象更为饱满,大大扩大了词的含量。
 
  上片起首二句概括地介绍女主人公:她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一位才貌双绝的佳人。“雪絮雕章”,用晋代才女谢道韫咏雪的故事,她曾用“未若柳絮因风起”形容大雪纷飞景象,赢得谢安赞赏。作者似介绍说:我们这位女主人公的雕章琢句的本领,亦不减谢道韫呢!“梅粉华妆”,用南朝宋寿阳公主故事。
 
  相传寿阳公主于人日卧含章殿下,有梅花一朵飘着其额,拂之不去。后世女子遂纷纷仿效,争为“梅花妆”。这里,作者告诉人们:词中女子也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她靓妆入时,大有寿阳公主的风采呢。
 
  以下数句,转而不厌其详地展览女主人公闺房里的陈设。“小芒台,榧机罗缃素”,说女子香闺俨然是一小小藏书阁,榧木几案上罗列着重重书卷。“古铜蟾砚滴”,闺房里还陈设着古雅精巧的文具,一种铜制的蟾蜍,注水于其腹中,放砚台旁,能自动吐出水泡,供人研墨(见宋何《春渚纪闻》)。“金雕琴荐”,闺房里还有名贵的鸣琴,看那琴垫绣着金鹰图饰。琴垫华美如此,那琴更加宝贵了。“玉燕钗梁”,说女儿家的闺房自然少不了各种精致首饰,那雕着飞燕形状的玉钗,真是精美。通过以上一番铺陈,词人女主人公不同凡响的闺房、它的雅致的陈设、它的文化气氛中,暗“寓这位佳人的气质、素养和情操。
 
  过片二句:“五马徘徊长路,漫非意,凤求凰。”写女主人公写对这些高贵的求婚者不屑一顾,再高的官儿也徒有非份之想而已!
 
  结尾五句,揭开谜底,用一连串的散句郑重表述这位少女对于如意郎君的期望:“认兰情、自有怜才处,似题桥贵客,栽花潘令,真画眉郎。”她爱的是风流才子,是像司马相如和潘岳那样的人。据《华阳国志》记载,司马相如早年离故乡赴京城时,曾成都升仙桥上题字云:“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此桥也。”后果为汉武帝赏识。潘岳,晋代著名美男子,也是一位才子,作河阳县令,曾境内遍植桃李,时称河阳一县花。这两人都是文采风流,为古代女子倾慕的人物。她们这种追求比之那种单纯追求荣华富贵的庸俗生活,格调要高尚得多。
 
  这首以爱情为题材的词,不写爱情的缠绵悱恻,却一反常态、另辟蹊径地展示妙龄少女对于爱情的理性思考,这有宋一代的词苑中的确是不同凡响、别具一格的。
 
               
贺铸●减字浣溪沙       
 
  秋水斜阳演漾金,远山隐隐隔平林。 
  几家村落几声砧。 
  记得西楼凝醉眼,昔年风物似如今。 
  只无人与共登临。

 
  此词虚实相生地展现了当下词人登临所见的眼前之景和伊人作伴。词人当初凝着醉眼所观赏的往久之景,通过今久情景的对比,流露出作者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怅惘心绪。全词意境沉郁,语言收放自如。
 
  词的上片写登临所见:清澈的秋水,映着斜阳,漾起金波。一片平展的树林延伸着,平林那边,隐隐地横着远山。疏疏的村落,散见川原上,传出断断续续的砧杵声。接下去,下片前两句说昔年曾登此楼,风景与今相似。而词人今日面对此景,究竟唤起何种感慨,却到结句“只无人与共登临”才点明,原来昔日同登此楼的人,今已不,只剩下作者孑然一身,伫立于楼上了。联系贺铸的生平看,那位不能同来的人,可能是他的眷属。至此,可以感到上片所写的那秋水斜阳,那远山平林,那村落砧声,都不再是客观的景物了,而是词人心中眼中,都有一种伤心说不出处,这种伤心说不出的情绪,借助于末句的点醒,令人于言外得之,倍觉其百感苍茫,含蕴深厚。
 
  此词虚实相生地展现了当下词人登临所见的眼前之景和伊人作伴。词人当初凝着醉眼所观赏的往文之景,通过今文情景的对比,流露出作者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怅惘心绪。全词意境沉郁,语言收放自如。
 
               
贺铸●减字浣溪沙       
 
  楼角初销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玉人和月摘梅花。 
  笑撚粉香归洞户,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

 
  此词通篇写景而又句句含情。作者空灵,细腻的景物描写中,寄托了作者对独处深闺的玉人艳羡怜爱的情怀。全词意境清幽淡远,笔法奇妙独特,写景、咏物造微入妙,给人以美人享受。
 
  上片首句写一角红楼的上面,一缕晚霞正消逝。“初”,是刚刚的意思。这一句不是一幅静止的画,它给人以动感。“淡黄扬柳暗栖鸦”。杨柳淡黄,知是初春。此句写淡黄杨柳之中,有乌鸦栖息其中。这里用了一“暗”字,就更给人以景物清幽之感。但下句境地更美:玉人,本来是美的;月下玉人,更美。月下的梅花,那该是“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吧。正是“以境衬人”,则月美,花美,人更美了。上阕展现的是一幅清幽澹雅的图画,直使人有超尘绝俗之感。
 
  下片重点表现月下玉人的心理活动。过片一句写佳人笑捻香花归绣房,使人如闻其声,欲逐芳踪。这个“笑”是因梅花的清新气息令人高兴而笑,还是想起了旁的什么事情来?词中深藏不露,未予点破。
 
  接下来一句:“更垂帘幕护窗纱”,写美人放下帘幕,使它挡住纱窗,因为东风吹来,比入夜时又冷了一些,为的是使屋子里暖和点。这“寒”的程度的加深,她室外时就已感觉到,所以才归户,垂帘。这缘故移到末句点明,是《浣溪沙》作法上的需要。此调下片首两句大都用对偶句,末句单承作结,极不易写好。张炎《词源》说到词的“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所举擅于此道的词人中就有贺铸。
 
  贺词小令的结尾确是不凡,其手法是多样的。结尾“东风寒似夜来些”一句,既绾住上两句的归户与垂帘的人物活动,又回带上片从霞消到月上一段时间历程,可称妙笔。此句与其说是写美人乍暖还轻冷的感觉,还不如说是写月下看美人者的心情。可以想像,他眼见的一切美景都随着帘幕之垂而消逝了,他怎能不心猿意与呢?初春入夜晚风微寒,佳人该归洞户,该垂帘护窗的,但他却见不到她的倩影。听不到她的笑声了,于是心里感到一阵寒凉……
 
  杨慎《词品》谓此词“句句绮丽,字字清新,当时赏之,以为《花间》。《兰畹》不及,信然。”这一评语,较为准确地概括了此词的艺术风格。
 
               
贺铸●减字浣溪沙        
 
  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 
  燕飞人静画堂深。 
  欹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 
  一从灯夜到如今。

 
  此词是闺怨词中的佳作。词中前五句一句一意境,塑造出鲜明的艺术形象,表达出极缠绵悱恻的情感。末句一笔叫醒,使全篇实处皆虚,陡入胜境,加强了全词情感的力度和深度。《白雨斋词话》评此词结句云:“妙处全结句,开后人无数章法。
 
  上片起首一句用韦庄《谒金门》词“闲抱琵琶寻旧曲”句。“把”、“抱”同义。“谱”,这里也指曲。“曲”而书之于纸为“谱”,“谱”而付诸管弦为“曲”。“寻”为“重温”之义。全句写一位少女百无聊赖,随意抱持琵琶重弹旧曲。次句“四弦声怨却沉吟”承上,言琵琶的四根弦上发出凄怨的音响,一似人深思时的微吟咏叹。“却”字与“旧”字是词眼所,“却”字见出琵琶声之“怨”、之“沉吟”,恰与弹曲者的主观意愿相反:本欲解闷,适增其愁。
 
  可见,上句所谓“旧谱”,并非单指过时的曲子,而是指往日与恋人聚会时曾经弹奏过的乐调。那时候两情欢悦,因此琴声欢快,如今两情隔绝,虽抚弦更弹旧曲,企望用美好的回忆来自我安慰,但无论如何也奏不出旧日的愉悦之音了。第三句“燕飞人静画堂深”,语意层而进。少女幽居闺中,孤寂无偶,只有梁燕作伴。燕子似乎不忍心听到这哀怨的琴声,飞走了;少女本人也不能终曲,放下了拨子。一个“静”字,一个“深”字写出了闺中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死一般的静止,意境深邃。
 
  过片两句为对比。上联写少女斜靠着枕头,有时象宋玉《高唐赋》里那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的巫山神女一样,梦中飞到情人身边,重渲染情之烈;下联写一道门帘,就象沉重的棺盖,使闺中人与世隔绝,无处诉说她的怀春相思之心,重点出现况之苦。
 
  歇拍写“灯夜”即正月十五元宵节夜前后几天城市处处张灯结彩,通宵达旦供人玩赏,平日藏深闺人未识的姑娘们,难得这样的好机会,可获准外出嬉游。本篇所写的少女,最后一次见到恋人,就元夜。从那之后,魂牵梦绕,却至今未唔。此句七个字用数字写时间,把前此的种种情感反复并深化了。大有点石成金之妙。陈廷焯即以此为例,评曰“妙处全结句,开后人无数章法”(《白雨斋词活》)。
 
                
贺铸●小重山         
 
  花院深疑无路通。 
  碧纱窗影下,玉芙蓉。 
  当时偏恨五更钟。 
  分携处,斜月小帘栊。 
  楚梦冷沉踪。 
  一双金缕枕,半床空。 
  画桥临水凤城东。 
  楼前柳,憔翠几秋风。

 
  此词抒写情侣离别相思的情怀。词中于上片虚而若实,写梦中相会;下片实中有虚,写梦回凄凉。全词通过叙写别后经年。相思成梦。梦回凄凉的真实情景,从设想和现实两方面表出了主人公对爱人的诚挚深情。整首词化景物为情思,语弥淡而情弥深,读来别有一番风味。
 
  上片起首一句,“疑”字用得极妙。这个“疑”,不仅写出男主人公之“疑”而且表明是梦中之“疑”。相别日久,朝思暮想,以致因情生幻,“灵魂出窍”,梦中跋涉千里,来到了过去曾经和心上人欢会的旧地。夜阑人静,月明星稀,看着那花木繁茂,曲折幽深的花园,不禁心生疑虑,种种忐忑不安的测度借“疑无路通”表现出来,写得迷离惝恍。
 
  碧纱句,重点“芙蓉”上。《西京杂记》卷二说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以后有“芙蓉如面柳如眉”(白居易《长恨歌》)、“强整娇姿临宝镜,小池一朵芙蓉”(李珣《临江仙》)等句,都是以“芙蓉”来喻美人,此处袭用前人的这种用法。“芙蓉”之上加以“玉”字,前面又限以“碧纱窗影下”之绝美环境,真是形神俱现,呼之欲出。主人公拂柳穿花,孑孑前行,刚刚绕过那幽雅的回廊,已经看到心上人伫立如梦如幻的朦胧碧纱窗影下,似玉琢芙蓉,嬝嬝婷婷,顾盼生辉,笑颜以待。
 
  “当时”句写良夜何其,欢娱很短,正当两人意惬情浓、热烈缠绵之际,东方已白,晓钟发动,这怎能不使人产生“偏恨”的感慨呢!冠以“当时”二字,应是既指今梦,亦指昔时,动荡变幻之中,虚实莫变。
 
  “分携”句谓晓钟的声声催促之下,两人户外执手依依,洒泪相别,那清冷的月光斜照帘栊之上,更增添了别离的痛苦和感伤。
 
  换头一句承上启下,由虚入实。用宋玉《高唐赋》梦怀王与神女梦中相会之典,故词句以“楚梦”借指上片的情事。蓦然惊觉,梦冷踪沉,残月残烛,空虚寂寞。眼前精心绣制的金缕双枕,反衬出主人公此时的孤独;身边空荡荡的半床鸳被,更使他黯然销魂。这两句是全词的词眼结拍两句,又化实为虚,从对面写起。“凤城”,即京城,男主人公这时正远天涯,而他所恋的女子却远京城东边一角。由上句的“双枕”、“半床”,很自然地联想起对方对自己的思念。词人以楼前杨柳几度秋风、几度凋零来暗示女方的失望和憔悴,赋情于物,亦物亦人,更得含蓄蕴藉之妙。
 
                
贺铸●天门谣          
 
  牛渚天门险,限南北、七雄豪占。 
  清雾敛,与闲人登览。 
  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轻吹新阿滥。 
  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

 
  此为登临怀古词,是作者登采石峨眉亭时所作。
 
  采石今属安徽与鞍山,长沙南岸,濒江有牛渚矶,绝壁嵌空,突出江中。其西南方有两山夹江耸立,谓之天门,其上风浮翠拂,状如美人的两道峨眉。神宗熙宁年间,太平州知叫左牛渚矶上筑亭,以便观览天空奇景,遂名为“峨眉亭”。
 
  上片起首三句道出了采石地理形势的险要和历史作用的巨大。滔滔大江,天限南北。偏安江左的小朝廷,每每建都金陵,凭恃长江天险,遏止北方强敌的南下。而当涂地处金陵上游,牛渚、天门,正是金陵的西方门户。词言“七雄”,当是连南唐也计算内。“豪占”,犹言“雄踞”。“清雾敛,与闲人登览。”谓雾气消散,似乎有意让人们登矶游览。“与”,这里是“予”、“放”的意思,这个字下得很妙。将那本无生命的“雾”写活了。
 
  下片不落窠臼,江声山色,无一语道及,偏说要等到月上潮平、笛吹风起之时,细数古都金陵传来的报时钟鼓。“月上潮平波滟滟”,化用梁何逊《望新月示同羁》诗:“滟滟逐波轻。”“塞管轻吹新阿滥”之“塞管”即羌笛,笛为管乐,塞上多用之,故称。“阿滥”,笛曲名。南唐尉迟。偓《中朝故事》载骊山多飞禽,名“阿滥堆”唐明皇采其鸣声,翻为笛曲,远近传播。唐颜师古《急就篇注》曰“阿滥堆”即鴳雀的俗名。“风满槛,历历数、西州更点”之“西州”,东晋、刘宋间杨州刺史治所,因金陵台城之西,故名。“更点”,古代一夜分五更,每更又分五点,皆以钟鼓报时。词人登蛾眉亭,时上午雾散后,“待”字以下,纯属愿望、想象之辞。这里虚境实写,江月笛风,垂手能掬,遐钟远鼓,倾耳可闻,再者,游人流连忘返,竟日览胜而兴犹未尽,还要继之以夜,那好山好水的魅力,不着一手,尽得风流。
 
  全词时而剑拔弩张,气势苍莽,时而轻裘缓带,情趣萧闲,整首词写得大起大落,大气磅礴,读之令人荡气回肠。词中凭吊前朝兴亡,给人的感悟和启示十分深刻:天险救不了云朝覆灭的命运,昔日“七雄豪占”的军事重地,今却成为“闲人登览”的旅游胜地,人们不难从中得出江山守成德不险的深刻历史教训。
 
                
贺铸●西江月          
 
  携手着花深径,扶肩待月斜廊。 
  临分少伫已伥伥,此段不堪回想。 
  欲寄书如天远,难销夜似年长。 
  小窗风雨碎人肠,更孤舟枕上。

 
  此词爱情词中的佳作。全词用笔句句紧逼,用意层层深入,沉郁顿挫,情厚意婉,将主人公与恋人的别后相思之情抒写得淋漓尽致。
 
  上片首二句以极其工整的对句,温馨旖旎地写出了男女欢会这样一种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态:一对情侣,姹紫嫣红、争芳斗艳的小园深径里携手赏花,夜静人寂、凉风习习的幽雅斜廊上扶肩待月,卿卿我我,情意绵绵。这两句极其生动而概括。
 
  接下来两句一反起首二句追忆欢会时的热烈缠绵,陡然转入今日回想时的悲凉,形成感情上的巨大落差,从而给人以强烈的震撼,产生了动魂荡魄的艺术效果。“怅怅”,迷惘不知所措貌。上句以一“已”字,突出了惜别之际,稍作延伫,已经若有所失、怅然迷茫的悲哀;下句又以“不堪”二字相呼应加倍写出今日回想时的痛心疾首,凄婉欲绝。这两句与李商隐《锦琴》诗中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可谓意境相类,但各尽其妙。
 
  下片四句层层深入地具体说明往事不堪回首的原因。第一句“欲”字,是说自己主观上的愿望。和心上人分别之后,羁宦天涯,见面固然已属痴想;然而谁料就连互通音问,互慰愁肠这一点愿望也由于人如天远,书无由达而落空呢?“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主观的愿望被客观的现实无情地击碎,这种情况下去回想旧日的欢会,这是一“不堪”。
 
  第二句“难”字,是客观环境对自己所造成的影响。“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一个人对着孤灯,凄清寂寞,百无聊赖,漫漫长夜中咀嚼着分离的痛苦,当然会产生长夜如年那样难以销磨的无限感慨。这是二“不堪”。第三句“小窗风雨”是耳边所闻。听着风雨敲打窗扉之声,词人不禁肝肠俱碎。“碎”字极炼而似不炼,情景两兼,可称得上是著一字而境界全出。这是三不堪。第四句收束全词,以“更”透进一层,指出以上之种种,全发生,“孤舟枕上”,把羁旅愁思、宦途枨触与恋情打成一片。这是四“不堪”。
 
                
贺铸●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鞍,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乐匆匆。 
  似黄梁梦。 
  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 
  簿书丛,鹖弁如云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清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此词为一首自叙身世的长调。词中回忆了作者少年时代任侠侠气的豪侠生活,抒发了自己仕途失意,爱国壮志难得一酬的愤激之情。全词熔叙事、议论和抒情于一炉,配以短小的句式,急促的音节,集苏轼之豪放与周邦彦之律吕于一身,雄姿装彩,不可一世,读来令人有神采飞扬。雄健警拔,苍凉悲壮之感。追忆词人上片京都所度过的六七年倜傥逸群的侠少生活。起首二句即李白《赠从兄襄阳少府皓》诗之所谓“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为整个上片的总摄之笔。以下,便扣紧“侠”、“雄”二字来作文章。“肝胆洞”至“矜豪纵”凡七句,概括地传写自己与伙伴们的“侠”、“雄”品性:他们肝胆相照,极富有血性和正义感,听到或遇到不平之事,即刻怒发冲冠;他们性格豪爽,侪类相逢,不待坐下来细谈,便订为生死之交;他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允别人的事,决不反悔;他们推崇的是出众的勇敢,并且以豪放放不羁而自矜。“轻盖拥”至“狡穴俄空”凡九句,则具体地铺叙自己和俦侣们的“侠”、“雄”行藏:他们轻车簇拥,联镳驰逐,出游京郊;他们闹嚷嚷地酒店里毫饮,似乎能把大海喝干;他们间或带着鹰犬到野外去射猎,一霎间便荡平了狡兔的巢穴。上两个层次,即有点,又有染;既有虚,又有实;既有抽象,又有形象,这就立体地展现了一幅雄姿壮彩,不可一世的弓刀侠客的恢宏画卷。
 
  片末句“乐匆匆”三字、下片首句“似黄粱梦”四字,是全词文义转折、情绪变换的关棙。作者青年时代生活朝气蓬勃、龙腾虎掷,虽然欢快,可惜太短促了,好象唐传奇《枕中记》里的卢生,做了一场黄粱梦。寥寥七字,将上片的赏心乐事连同那兴高采烈的气氛收束殆尽,骤然转入对自己二十四岁至三十七岁以来南北羁宦、沉沦屈厄的生活经历的陈述。
 
  “辞丹凤”至“忽奇功”凡十句,大意谓自己离开京城到外地供职,乘坐一叶孤舟飘泊旅途的河流上,唯有明月相伴。官品卑微,情怀愁苦,落入污浊的官场,如鸟笼,不得自由。象自己这样的武官成千上万,但朝廷重文轻武,武士们往往被支到地方上去打杂,劳碌于案牍间,不能够杀敌疆场,建功立业。十来年的郁积,一肚皮的牢骚,不吐不快。因此这十句恰似黄河决堤,一浪赶过一浪。
 
  以下六句,是全词的高潮。元祐三年三月,夏人攻德靖砦,同年六月,又犯塞门砦。这消息传到僻远的和州,大约已经是秋天了。异族入侵,国难当头,本该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的时候。然而,朝中投降派当道,爱国将士们依然壮志难酬。“笳鼓动”六句,便掷地有声地抒写出词人报国无门的满腔悲愤之情军乐吹奏起来了,边疆上发生了战事。而渴望投身疆场的爱国志士,却无路请缨,不能生擒对方的酋帅,献俘阙下,就连随身的宝剑也秋风中发生愤怒的吼声!这几句,壮怀激烈,慷慨悲壮,正气凛然,可歌可泣,把词人的满腔爱国热诚和忧患意识抒写得荡气回肠,感人至深,读来令人感奋不已。
 
  结尾三句,笔锋突转,一波三折,由慷慨激昂转为悲凉舒缓,游山逛水,拊琴送客中宣泄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悲愤、沉郁,读来令人扼腕感叹。“登山”句截用宋玉《九辩》“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手寄”句似从嵇康《酒会》诗“但当体七絃”句化出。而与下“目送”句联属,又是翻用嵇康《赠兄秀才入军》诗“目送征鸿,手挥五絃”。句句都与送别有关。
 
  苏门词人中,贺铸最受推崇。张耒曾云:“方回乐府妙绝一世,感丽如游金、张之堂,妖冶如揽嫱、施之袂,幽洁如屈一宋,悲壮如苏。李。”(《东山词序》)本篇辞情慷慨,音调激昂,充分表现了他继承苏词雄姿壮采风格的一面。艺术上,全词不为声律所缚,反能利用声律之精密组织,以显示其抑塞磊落、纵恣不可一世之气概。整首词三十九句,其中三言句达二十二句之多,最长的句子也不超过五言,而且三十九句中三十四句押韵,“东”、“董”、“冻”平上去三声通叶,这就形成了句短韵密、字音洪亮的特色,很好地配合了此词的豪放风格。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仲殊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释仲殊字师利,安州(今湖北安陆)人。俗姓张,名挥,仲殊其法号。尝应进士试,不中,弃家为僧,曾住苏州承天寺、杭州宝月寺。崇宁间自缢,事迹见《吴郡志》卷四二、《吴中人物志》卷一二、《栖真志》卷四。苏轼称其“胸中无一毫发事”,“能文善诗及歌词,皆操笔立成,不点窜一字”(《东坡志林》卷一一),与之往还甚善。有词七卷,名《宝月集》,今不传。近人赵万里辑《宝月集》一卷,共四十六首。《全宋词补辑》又新补二十二首。
 
               
仲殊●诉衷情·寒食       
 
  涌金门外小瀛洲,寒食更风流。 
  红船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 
  睛日暖,淡烟浮,恣嬉游。 
  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

 
  此词写西湖寒食时节游人盛况。全词奇丽清婉而造境空灵,歌咏西湖的诗词佳作中别饶风姿。
 
  上片首句称西湖为“小瀛洲”。“瀛洲”为海上神山之一。月山有水的胜地,用海上神山比之也正相合。而西湖之秀美又不似海山之壮浪,着一“小”字最贴切不过。下句的“风流”一词本常用于写人,用写湖山,是暗将西湖比作了西子。寒食佳节,作为游览胜地的西湖更是别有景象,不同常日,故“寒食更风流”。“更风流”进一层,仍是笼统言之,三句以下才具体描写,用语皆疏淡而有味。把游湖大船称做“红船”,与“风流”“小瀛洲”配色相宜。厉鹗《湖船录》引释道原诗:“水口红船是妾家”,则红船或是妓船,故有“歌吹”。“花外有高楼”则用空间错位的笔触画出坐落湖畔山麓的画楼。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湖上飘着一层柔曼的轻纱,过片“睛日暖,淡烟浮”就清妙地画出这番景致。于是春花、红船、画楼、湖光、山色共同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画外还伴奏着箫管歌吹之音乐。于此处下“恣嬉游”这三字,才觉真力弥满,游春士女之众可想而知。词人却并不铺写这种盛况,而采有了举一反三、画龙点睛的手法写道:“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以“粉黛”代美人,言外香风满湖,与“风流”二字照应。美人竟然如此之多,则满湖游众之多更不待言了。“阑干”与“高楼”照映,又包括湖上的亭阁,使人窥班见豹。
 
  结尾三句语言精整而凝炼。特别是鼎足对的运用很有越味,写随数目的递减,景象渐由湖面移向天外,形象由繁多而渐次浑一,意境也逐渐高远,至最后的“一片云头”之句,颇含不尽之意。《维摩经》云:“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李白《宫中行乐词》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作者巧用“浮云”之喻,于写足繁华热闹之后,著一冷语,遂使全篇顿添深意。
 
              
 
仲殊●诉衷情·宝月山作  清波门外拥轻衣, 
  杨花相送飞。 
  西湖又还春晚,水树乱莺啼。 
  闲院宇,小帘帏。 
  晚初归。 
  钟声已过,篆香才点,月到门时。

 
  此词为暮春即兴之作。作者词中描绘了西湖清波门附近的美景,并其中寄寓了自己洒脱旷达的襟怀和自从容的行止。词之上片写嫣然独绝的湖畔春景,以表现动态美见胜;下片以表现深静之意境见工。上下两片,一动一静,相映成趣,颇具珠联璧合之妙。
 
  上片首句“清波门外拥轻衣”,写作者受风的衣裾,膨松松地拥簇着自己往前走,衣服也象减去了许多分量似的。一个“拥”字下得极工炼,与“轻衣”的搭配又极熨贴。一种清风动袂、衣带飘然的风致,就这样被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了。写罢湖上的和风,接着写柳絮。古代杨柳飞絮是暮春的使者。随风飘荡的杨花陪伴着自己走上寺门的归路。“相送飞”三字将一种殷勤护持的情意传达出来了。“西湖”句由景物描写折到时令,笔意一转,带出下文。“水树乱莺啼”五字重涂浓沫,俨然一幅江南春色图画。丘迟《与陈伯之书》所述“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之佳丽景色,并于此五字中见之。特别是这个“乱”字下得很有力量。由此可以想见,一个缁衣白足的诗僧,徜徉湖边山脚的花径上,周围是缤纷的花雨,耳边是纷乱的茑声,组成一幅惬意的游春图景。词的上片,作者将春色之丽写得荡人心魂,美不胜收。
 
  换头一起三句,点出寺宇阒寂、僧寮清幽的场景,而用一“归”字与前片关合,以实现这一场景的转换。曰“闲”,曰“小”,曰“初”,皆涉笔轻灵,雅称其题,仿佛把人带进一个红尘不到的世界。
 
  结拍三句,进一步烘托寺中的环境,补足前意。作者抓住这钟声、篆香和月色,三个有时间特征的景物来加以刻画。结语悠然,有竟体空灵之妙。撞钟击鼓,为佛门旦暮必行的功课。卢纶“孤村树色昏残雨,远寺钟声带夕阳”(《出关言别》),杜牧“夜深月色当禅处,斋后钟声到讲时”(《赠惟真上人》),都是描写晚钟的名句。仲殊即景写来,亦实亦虚,尤有远韵。接着又拈出“篆香才点”与之作偶,更觉笔有余妍。用“篆”定形容回旋上升的烟缕,真是工致入微了。以晚钟之远韵匹篆香之烟痕,是声与色、与大小之对比,又都取景目前,真如天设地造一般。“月到门时”,本是归时实景,用钟声、篆香之后,便觉充满禅机和妙不可言。
 
  此词为人作者人格、性情的真实流露;词中的物象,是这位诗僧的心灵折光。
 
               
仲殊●南柯子·忆旧        
 
  十里青山远,潮平路带沙。 
  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天涯。 
  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 
  绿杨堤畔问荷花:记得年时沽酒那人家?

 
  此为忆旧词,写词人夏日旅途中的一段感受,反映他对浮世生活的一往情深。
 
  开篇两句写一个云游四方的僧人,正走江边潮湿带沙的路上,或许是向那远十里外的青山丛林去找寻挂单的寺庙。两句写出了一幅山水映带的风景画面,这画面隐衬出画中人孤身行旅中的寂寞感。根据仲殊的生活经历推断,他所以到处游方,并非完全为了虔心礼佛,而是或者寻道访友,或者想借旅游来纵情山水,消除俗虑。下面他骤然发出“数声啼鸟怨年华”的慨叹,这何尝是啼鸟怨年华,而是行客自已途中听到鸟声油然而起年华虚度的怅恨。鸟啼花放,原是快意畅游的大好场景,可对一个弃家流浪的行脚僧人来说,感到的却是“凄凉时候”,前面再冠以“又是”二字,说明这种飘泊生涯为时已经不短了。作者能把旅途中的见闻感受用词笔如实写来,情景并茂,显示了他的浓郁诗情和坦率性格。
 
  过片进一步以“残月”、“晓霞”点明这是一个夏天的早晨,白露冷冷,清风拂拂,残月方收,朝霞徐敛,作者继续行走没有归宿的路上,他一面欣赏着这清爽夏朝的旅途光景,一面也咀嚼自己长期以来萍踪无定的生涯况味。行行重行行,不觉来到一处绿杨堤岸的荷池旁边,池中正开满荷花。一个人浪迹天涯,缺少的正是个谈心旅伴,当此孤寂无聊境地,美丽的荷花一下竟成了难得的晤谈对象。“绿杨堤畔问荷花”,这一“问”颇有情趣。“问荷花”,显出了词人清操越俗的品格,暗示出只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才配作自己的知己。亭亭玉立的荷花以它天然的风韵唤起了他的美好记忆,使他恍然意识到这里是旧地重游。他清楚记得那次来时,为了解除行旅劳倦,曾向这儿一家酒店买过酒喝,乘醉观赏过堤畔的荷花。这一切都因眼下荷花的启发而记忆犹新。于是最后他欣然向荷花发出问话:“记得年时沽酒那人家?”“那人家”是自指,“家”此用作语尾词,是对“那人”的加强语气。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还记得年前到此买酒喝的那个人么?”于此情景相生的妙笔中可以见出僧人的性格、风趣,和他那任真自得的飘洒词笔。
 
  本词作者是一位性情坦荡、不拘礼法的和尚,被苏东坡称作“胸中无一毫发事”的诗僧。本词即是这位诗僧真性情、真才情的真实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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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补之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晚号归来子,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少有才名,年十七,随父赴杭州新城,著《七述》,谒通判苏轼,自此受知于轼。
 
  元丰二年(1079)进士,授澶州司户参军,北京国子监教授。元祐中,任太学正,以李清臣荐,召试学士院,除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以秘阁校理出判扬州。绍圣中,坐元祐党,贬监处州、信州酒税。徽宗立,任为吏部员外郎,礼部郎中。大观四年,知泗州,到任不久病卒,年五十八。《宋史》、《东都事略》有传。与黄庭坚、秦观、张耒俱从苏轼游,并称“苏门四学士”。著有《鸡肋集》七十卷,词集六卷,名《晁氏琴趣外篇》。王灼《碧鸡漫志》谓补之词“学东坡,韵制得七八”。
 
                
晁补之●迷神引  贬玉溪,对江山作。                 
 
  黯黯青山红日暮,浩浩大江东注。 
  余霞散绮,向烟波路。 
  使人愁,长安远,何处。 
  几点渔灯小,迷近坞。 
  一片客帆低,傍前浦。 
  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误。 
  觉阮途究,归心阻。 
  断魂素月,一千里、伤平楚。 
  怪竹枝歌,声声怨,为谁苦。 
  猿鸟一时啼,惊岛屿。 
  烛暗不成眠,听津鼓。

 
  此词写于贬谪途中。词中通过从日暮到夜晚江边景物的描述,表现了羁旅生活的哀愁和寂寞。全词“触景生情,复缘情布景,节节转换,秾丽周密。譬之织锦家,真窦氏回文梭也”(贺裳《邹水轩词筌》)。
 
  上片以景起,气象雄浑,景物壮阔。首两句写词人伫立信江畔所见的景色。青山,本碧绿青翠,说它“黯黯”,是由于“红日暮”,但斜照下,山色反而显得雄浑沉厚。这是远望所见。俯视脚下,但见“浩浩大江东注”,不由人不发出人生如逝水东流的感叹。“余霞散绮”两句源于谢朓诗“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是对“红日”、“大江”的深一层渲染。词用一“向”字,别具意味。如绮(锦缎)的“余霞”映淡烟轻雾笼罩的江面上,一直跟随着流水往前,这样就把“东注”的“浩浩大江”写得既真实又清空了。
 
  以下三句,直抒情怀“长安”,代指北宋京成汴梁。晁补之是一个颇想政治上有一番作为的人。他二十七岁考中进士,开封府和礼部考试时均名列第一。“晁张班马手,崔蔡不足云”。黄庭坚称赞他和张耒如司马迁、班固,而远超过汉代的崔瑗和蔡邕。但正是这样一个才气纵横,政绩斐然的人,却生潦倒,功名蹭蹬。所以,这“使人愁”,不只是因为大江东去,而有着被贬他乡、政治失意的深沉内容。此三句本自李白《登金陵风凰台》诗“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上片末四句既从正面用笔,又从侧面暗示时间已由著而夜:“几点渔灯小,迷近坞。一片客帆低,傍前浦。”渔灯不仅只有几点闪闪烁烁,而且细小微弱;这时近岸的船坞里,他一片迷潆了。再往稍远的地方看,航行江面的客船,也降下船帆,靠前面临水近岸的地方了。由于近观,渔灯“几点”而“小”,看到清清楚楚;由于远望,故所见客帆“一片”,给人以多的感觉。从用字说,“几点”对“一片”,“近坞”对“前浦”,一写少和多,一写近和远,概括出词人当时目力所见的空间范围。词人处理情、景、意的关系,理路清楚,而运笔有起伏,有衬托,以“长安远”为中枢,前后时间、场景,顿生变化,由高运绮丽而转所见,词笔极为浑成。
 
  下片一奇峰空起,汪泣恣肆,语调凄切,情感悲苦,倾吐出满怀衷肠。“自悔儒冠误”,极言心中悲愤感慨,谓富家子弟养尊处优,而一般读书人往往潦倒一生。此处前句用“暗想”,后句用“自悔”,自怨自艾的情绪跃然纸上。晋人阮籍,佯狂不羁,纵酒颓放,表现出他对当时政治的不满,实际上也是一种远祸全身的手段。他常驾车独游,等到路走不通了,便痛哭而返。这里词人觉得他和阮籍一样,施展自己的宏图抱负是不可能了,而羁于谪宦,欲归又不得归。
 
  过片后这四句包含了许许多多难言的辛酸痛楚,读之令人凄伤。
 
  接下来词人借素月、《竹枝》歌声、猿鸟啼鸣,对凄苦的情怀,再作更富形象性的渲染。晁补之是济洲巨野人,此刻贬官信州,从北至南,千里迢迢,烟树苍茫,面对素月,怎能不为之销魂呢?“平楚”,谢朓诗:“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杨慎称:”楚,丛木也。登高望远,见木杪如平地,故云‘平楚’犹《诗》所谓‘平林“也”(《升庵诗话》)。“一千里伤平楚”,与李白“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意境很相近,只是此处由近而远,思故乡千里迢迢,故望“平楚”而伤情无限。
 
  词人接着又从听觉方面与这种凄苦情怀。《竹枝歌》,原是巴渝一带的民歌。“聆其音,中黄钟之羽。其卒章激讦如吴声,虽伧儜不可分,而含思宛转,有淇氵仆之艳”(刘禹锡《竹枝词引》)。周邦彦《点绛唇》“楚歌声苦,村落黄昏鼓”,是说歌声作用于人,只感到怨苦。“为谁苦”?用似问非问的提示,而且前用“声声怨”加重形容,便更觉其苦深。
 
  随后又写岛屿上的猿啼鸟鸣,呼应开头的“大江东注”,表明作者的往处江水湄。“一时啼”,有时断时续之意。正当夜深人静他心情刚刚平静下来时,那突然一声猿啼,一声鸟鸣,就更会产生凄凉之感。说“惊岛屿”是婉语,因为岛屿突出于江心,本是无情之物,都为之而惊,那么人之“惊”更可想而知了。“烛暗”夜深仍未成眠,猿啼鸟鸣也因困倦而睡去了吧。渡口停泊的船只,发出了开航的鼓声信号,表明天色将明,而人之彻夜未眠又可知。烛暗,表明夜己深。
 
  这首词情景深化,意境淡远凄清,一派怨思哀绪盘旋而下,贯注字里行间。全词虽多用典故与前贤成句,但由于出自真情挚意,所以不觉为累,反倒生发牵引,更丰富深化了词旨,使之余味溢于言外。
 
            
晁补之●水龙吟·次歆林圣予惜春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 
  幽葩细萼,小园低槛,壅培未就。 
  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 
  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春恨十常八九,忍轻辜、芳醪经口。 
  那知自是,桃花结子,世上功名,老来风味,春归时候。 
  不因春瘦。 
  樽前痛饮,狂歌似旧,情难依旧。

 
  本篇抒写惜春情怀,层层铺叙,多有转折,但却不厌其详尽发露,全于真情贯注,气势充沛,所以不必以蕴藉空灵之格求之。
 
  上片起首五句先表达一般惜春之意,但写到花的地方,都别有寓意,说被吹落的花,是些“小园低槛”之中,“壅培未就”的嫩花小朵,一经风雨,便已吹扫净尽;而垂柳经春,由鹅黄而翠绿,而密可藏鸦,春二三月正是柳芽萌发以至茁壮成长的时期。
 
  “吹尽繁红,占春最久,不如垂柳。”占春最久“是相对”繁红“易尽而言的,这里不仅有物情的体会,有哲理的蕴藏,也反映了作者兴趣的所注。
 
  以下四句“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四序代谢,春去复来,从远看,是“春常不老”,这是第一点。春花易谢,春柳不凋,从长近时看,春总是“发生”的季节。《尔雅》云:“春为发生。”这是春“不老”的第二点。人因春去而愁“春老”,自然界不任其咎,只是人们自己那里多愁善感罢了。作者写到这里,“惜春”这个题目上已把自己的见解阐述清楚,使用的不是如陈季常《无愁可解》那样纯是理性的语言,它有景语,有情语,也有一点苏东坡的旷逸之气。
 
  过片接过上文“春常不老”“愁只是、人间有”的命题,结合人们包括自己所谓春恨表现,自嘲自解。“春恨十常八九,忍轻辜、芳醪经口”,化用“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的成语,说明每当春去匆匆,风雨摧花时,必生怅恨,唯有借酒遣之。这是自嘲。
 
  “那知自是,桃花结子,不因春瘦”,桃花之落,是因为它要结实了,而不是春之无情,有意造成“红瘦”的局面。语本中唐诗人王建《宫词》“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的诗意。说明白了这是自然规律,那么春恨便无须发生了。这是自解。以上就“惜春”题目反复推究,把花开花落的常见现象从物理和哲理上加以剖析,心理上的疙瘩似乎可以消除,但作者之所以费如许笔墨写出他已经明白了的自然界的道理,却是为了衬托出他还不曾明白、不能解决、正苦恼的政治、人生方面的“春归”问题。这才是这首词的主旨。
 
  “世上功名三句”直接切入主题。“世上功名”是为国家立功扬名,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心目中有一个从读书、应试、为官到建功立业的打算。“老来风味”:人生一世,由少而壮而老的最后阶段。而这两方面,作者此时来说,都已到了“春归时候”,即事业无成,人已老大。词的这几句便反映了他的思想感慨。“纵樽前痛饮,狂歌似旧,情难依旧”,纵能借歌酒自我排遣,奈何已失的政治上的和人生的青春不能恢复,豪情难似旧时,这才是作者所无法譬解的那种“惜春”之情。
 
  此词写“惜春”题目,而落笔颇与他人不同,抒情融以说理,理性多于感情,惜春词中别具一格。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1 | 显示全部楼层
晁补之●摸鱼儿·东皋寓居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湘浦。 
  东皋嘉雨新痕涨,消嘴鹭来鸥聚。 
  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 
  无人独舞。 
  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洒尽未能去。 
  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 
  儒冠曾把身误。 
  弓刀千骑成何事? 
  荒了邵平瓜圃。 
  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 
  功名浪语。 
  便似得班超,封候万里,归计恐迟暮。

 
  此词为作者的代表作,作于晁氏贬谪回乡后居于东山“归去来园”时。词中不仅描写了园中胜景,而且抒发全词借议论抒怀,情真意挚,气势豪迈,连用典故而能流转自如,一气贯注。
 
  上片描绘出一幅冲淡平和,闲适宁静的风景画:陂塘杨柳,野趣天成,仿佛淮水两岸,湘江之滨的青山绿水。东皋新雨,草木葱茏,山间溪水的涨痕清晰可辨,沙州上聚集着白鹭、鸥鸟,一片静穆明净的景色。然而最令人神往的,莫过于满山明月映照着溪流,将那一川溪水与点点沙洲裹上了一层银装。以“一川”形容夜月,可见月色朗洁,清辉遍照。“光流渚”三字则将宁谧的月色写得流动活跃,水与月浑然一体,那滔滔汩汩流动着的,难以辩识那是溪水还是月光。完全是一幅动静谐和的山中月夜图。面对着此景,词人翩然起舞,头上是浓绿的树幕,脚底有如茵的柔草,偌大的世界好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尽情地领略这池塘月色,酒尽了还不忍离开。词之上片,寓情于景。表现了归隐的乐趣。绘色绘影的描写中,可见到作者“诗传画外意,贵有画中态。”的高超艺术表现力。词中用了由大及细,由抽象到具体的写法,先说园内景色如淮岸湘浦,是大处落墨,总述全貌。接着写雨至水涨,鸥鹭悠闲,是水边常见景物,但已见其明丽清幽。最后以“堪爱处”、“最好是”引出野居幽栖的最佳景象。
 
  下片即景抒情,以议论出之,表现了厌弃官场、激流勇退的情怀。词人直陈胸臆,以为作官拘束,不值得留恋,儒冠误身,功名亦难久恃,这一句是从杜甫《奉赠韦左丞丈》“儒冠多误身”句化出。他深感今是昨非,对自己曾跻身官场、虚掷时日表示后悔。词人开函对镜,已是白发种种,益见功名如过眼云烟,终为泡影。末句说显赫如班超,也只能长期身居西域,到了暮年才得还乡。
 
  此词一反传统词家所谓“词须宛转绵丽”的常规,慷慨磊落,直抒胸臆,辞气充沛,感情爽豁,词境开阔,颇富豁达,清旷的情趣,与作者的恩师苏东坡词风上一脉相承,并对辛弃疾的词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晁补之●洞仙歌·泗州中秋作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 
  永夜闲阶卧桂影。 
  露凉时,零乱多少寒,神京远,惟有蓝桥路近。 
  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脂粉。 
  待都将许多明,付与金尊,投晓共流霞倾尽。 
  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

 
  此为赏月词,作于徽宗大观四年(1110)中秋。作者时任泗州知州。全词从天上到人间,又从人间到天上,天上人间浑然一体,境界阔大,想象丰富,词气雄放,与东坡词颇有相似之处。上片,写中秋夜景,首二句化用李白诗中“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句意,写词人仰望浩月初升情景和“青烟”指遮蔽月光的云影。“幂”是覆盖之意。夜空象茫茫碧海,无边无际;一轮明月穿过云层,象一面金镜飞上碧空,金色的光辉照亮了天上人间。“飞”字写乍见月之突然升起,使人感到似是何处飞来,充满惊异欣喜之情。“永夜”三句,通过永夜、闲阶、凉露、寒蝉等物象,极写月夜的静寂清冷,描绘出一幅充满凉意的,悠长寂寞的中秋月夜图,烘托出词人的孤寂心境和万千感慨,流露出词人对美好月色的珍惜眷恋。
 
  以下两句,写因望月而生的身世感慨。“神京”,指北宋京城汴梁。蓝桥,今陕西蓝田县东南。唐裴鉶《传奇。裴航》云:“书生裴航鄂渚遇仙人樊夫人,夫人赠诗云:”一饮琼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后裴航经过蓝桥驿,口渴求浆,得遇仙人云英,寻得玉杵臼捣药百日,与之结为夫妇,一同仙去。裴航捣药时昼作夜息,夜里见有玉兔待玉杵臼相助夜捣,”雪光辉室,可鉴毫芒“,此与古代流传的月中有玉兔捣药的传说相合,故词中引用,以蓝桥神仙窟代指蟾宫月窟。这两句意思是说,京城邈远难至,倒是这一轮明月,与人为伴,对人更加亲近。作者为苏门四学十之一,曾三次任京官,后面两次都是因牵连党争而去职,被贬外郡;作此词前不久词人虽得脱出党籍,起任泗州知州,但朝中已无知音。”神京远“的”远“,主要是从政治的含意说的。上面这几句赞美眷恋中透出了几分凄清。这时作者已五十八岁,前次去官回家,就已修葺归来园隐居,自号”归来子“,忘情仕进,此词对仕途坎坷,也仅微露怅恨而已,全词的主调,仍然是旷达豪放的。两句明白点出孤寂心情,意脉紧接上文,而扬景则由环境景物转到望月抒怀。
 
  下片转写室内宴饮赏月。“水晶帘不下”反用李白《玉阶怨》“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云母屏开”化用李商隐《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卷帘、开屏,都是为使月光遍满,为下文“付与金尊”预作地步,表现了对明月的极端爱悦。“佳人”脂席间的女性。“淡指粉”的“淡”字也与月光极协调。水晶做成的帘子高高卷起,云母屏风已经打开,明月的冷光照入室内,宛如浸润着佳人的淡淡脂粉。筵上的人频频举怀,饮酒赏月,似乎要把明月的清辉全部纳入金尊之中,待天晓时同着流霞,一道饮尽。这里把月下筵面的高雅素美,赏月兴致的无比浓厚,都写到极致。月光本来无形。作者却赋予它形体,要把它“付与金尊”,真奇思妙想也。“流霞”本为神话中的仙酒名,汉王充《论衡。道虚》载,项曼都离家求仙,被仙人带至月边,饥渴时则饮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数月不饥。词中语意双关,既指酒,也指朝霞。天晓时分,月尚未落,朝霞已生;将二者同时倾尽,意思是说赏月饮酒,打算直到月落霞消方罢。
 
  结尾两句由室内转到室外,包举八荒,丽而且壮,使通篇为之增色。夜更深,月更明,虽然夜深露冷,作者赏月的兴致不但没有衰减,反而更加豪壮。这时他想起《世说新语。容止》记载的一个故事:晋庾亮武昌,尝秋夜与诸佐吏殷浩之徒南楼赏月,据胡床咏谑。作者觉得庭中赏月不能尽兴,所以要象庾亮那样登上南楼,去观赏那月光下如白玉做成的人无际素白澄澈的清秋气象。古代五行说以秋配金,其色白,故称秋天为素秋。用“玉做人间”比喻月光普照大地,可谓奇想自外飞来。它既写月色,也暗含希望人间消除黑暗和污浊,象如玉的明月一般美好之意。
 
  关于此词的表现技巧,清人黄蓼园评论说:“前段从无月看到有月,后段从有月看到月满,层次井井,而词致奇杰。各段俱有新警语,自觉冰魂玉魄,气象万千,兴乃不浅。”(《蓼园词选》)分析颇为精当。全词以月起,以月,首尾呼应,浑然天成。篇中明写、暗写相结合,将月之色、先、形、神、人对月之怜爱迷恋,写得极为生动入微。
 
              
晁补之●临江仙·信州作     
 
  谪宦江城无屋买,残僧野寺相依。 
  松间药臼竹间衣。 
  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 
  月斜西院愈声悲。 
  青山无限好? 
  犹道不如归。

 
  此词是作者贬谪信州期间的作品,表现了他厌弃官场而思归故里的思想感情。全词采用侧面抒写的手法,同时又多处运用前人成句,且做到玉润珠圆,天衣无缝,表现了词人怀归思远的浩茫心事。
 
  上片以一种表面上谈泊的意境,表露着自己徬徨苦闷的心情。起首二句说自己谪宦江城,困窘无依,只能与残僧野寺相依存。这一夸张的说法,流露出一种委屈孤愤的情绪。下面三句所描绘的是似乎十分恬淡超脱的隐士生活:松林捣药,向竹丛漫步,但水源已到而足犹未驻,云涛四起仍茫然眺远,便分明突现出一个胸积沉郁者的形象。下片跌进一层,借怨责一只夜鸟的悲啼,倾诉出自己萦怀难解的谪居之怨,思乡之苦,构思工巧此词,用一个颇带激情的强问句于过片处,“一个幽禽缘底事,苦来醉耳边啼?”即用啼声打破了上片结句创造的看来宁静的氛围,揭示出词人内心的并不宁静,又使词意宕开一步,引出下文披露的怀归之情,确是“承上接下”,才高一筹。
 
  “醉耳”二字用得尤好。古来怀才不遇的知识分子常爱称醉,可实际上他们正是十分清醒地承受着痛愤的折磨。此处的“醉耳”亦如此,因为他如果真醉了,又焉能为幽禽的悲啼所震动!接下去的三句明里写鸟鸣,暗里写心声,层层深入,“月斜西院愈声悲”,一个“愈”字,说明幽禽的悲鸣一直萦绕耳边,随着时光的推移,愈来愈使心灵强烈震颤。走出世归隐与世无争的道路吗?青山虽然无限美好,放浪山林的生活虽能使自己暂离仕途的烦恼,但终非自己的宿愿,“不如归去”,一声布谷的哀呼,喊出词人不甘就此度过余生的郁闷。
 
  这首词巧妙地运用前人成句或化用他词语,表达了词人愤郁难抑、百无聊赖,心事重重而又思归不得的苦闷。
 
                
晁补之●临江仙        
 
  绿暗汀州三月暮,落花风静帆收。 
  垂杨低映木兰舟。 
  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阳愁。 
  灞水桥东回首处,美人新上帘钩。 
  青鸾无计入红楼。 
  行云归楚峡,飞梦到杨州。

 
  这首词抒发了一个萍踪游子的旅愁和乡情。
 
  词之上片侧重写景,景中寓情。下片承前“愁”字展开,因愁而忆,因忆而思之,求之,写出低徊往昔、憧憬来日的复杂情怀。全词情景交融,通过环境描写烘托人物的复杂情感,物象婉丽,笔调潇洒,余韵深长。
 
  上片首句大笔勾勒。“三月暮”交待节令。“汀州”即“汀洲”,点明地点。“绿暗”二字,浓墨重彩,为这个特定的时空背景涂上一层阴沉的底色,人们眼前展开了一幅岸渚沉寂、芳草萋迷的画面。接着词人点染岸边近景,此时风已收煞,落英缤纷,布帆暂卷,垂杨下兰舟斜横,气氛一派清幽。景中仿佛杳无人迹,然而从刚收风帆、暂傍垂柳的兰舟,不难想象见一位萍踪无定的游子。“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阳愁”,正是这位游子面对眼前实景而产生的真切感受。江中春水方生,行船流利,故曰“滑”;夕阳将下,游子未归,触景生情,故使人感到“愁”。半篙春水,一段愁情,亦有将愁比作春水之意。这里明写舟外景物,暗写舟中游子。整个上片,由背景引出人物,由远景写到近景,由写景过渡到写情。
 
  词的前半部分,通过落花、风帆、木兰舟、春水夕阳等物象,环环扣合,结出一个“愁”字。下片则是“愁”字的生发和具体化,词意似断实续。灞月桥,陕西长安县东。唐人离开京都,多于此处折柳赠别,如郑谷《阙下春日》诗:“秦楚年年有离别,挥鞭扬袖灞陵桥。”罗邺《莺》诗:“何处离人不堪听,灞桥斜日袅垂杨。”因此,灞桥就成了与亲友话别地点的代称。词中游子凝想当日方别之后,回望红楼,仍见艳妆美人正卷帘伫望;如今泊舟江渚,怀想往日那佳人住外,已甚遥远,希望有青鸟使者传递消息。然而,蓬莱路远,无计可通,“青鸾无计入红楼”。这一句,对游子愁的内涵和来由,略略一点。游子不仅有江湖飘泊之感慨,且有怀念情人、音信难通之愁苦,则心情的怅惘寥落,可想而知。于是,这深沉的旅愁游子心头激荡起绵绵无尽的遐思。
 
  “行云归楚峡”一句,化用了一个动人的神话故事。宋玉《高唐赋序》载,楚怀王梦见巫山神女与他欢会,临别前告诉他说:妾“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往日情事,如今虽只留下美好的回忆,然而游子岂能忘怀,他要追寻、找回那失去的一切。往日的情遇同繁华的扬州有关,联系上文“美人新上帘钩”来看,这里用的是杜牧所咏“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典故,如同“楚峡”一样,都是虚指冶游之地。既不能忘情,故寤寐以求之,不禁“飞梦到扬州”了。词之结句,飞扬灵动,想象奇特,表达了作者追求、向往之情的急切。
 
  综上,此词思绪绵绵而情韵清幽。读后给人以流连忘返、余韵不尽的美感,堪称潇洒清丽的佳作。
 
          
晁补之●八声甘州·扬州次韵和东坡钱塘作
 
  谓东坡、未老赋归来,天未遣公归。 
  向西湖两处,秋波一种,飞霭澄辉。 
  又拥竹西歌吹,僧老木兰非。 
  一笑千秋事,浮世危机。 
  应倚平山栏槛,是醉翁饮处,江雨霏霏。 
  送孤鸿相接,今古眼中稀。 
  念平生、相从江海,任飘蓬、不遣此心违。 
  登临事,更何须惜,吹帽淋衣。

 
  元祐六年(1091)冬,苏轼于知颍州任上作《洞庭春色并引》,施元之,顾禧注:“赵德麟旧字景贶,坡著《字说》,为改字德麟,德麟字见于诗者,自北篇始。”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卷三四断为元祐六年八月至元祐七年(1092)三月间作,另据后附《晁补之年谱简篇》,补之于六年春赴杨州任所,七年冬即离任还京,则知此词乃七年春得赵德麟自颍州赠酒时所作。
 
  开篇从东坡早欲归隐而不得,展开词情。起首句意谓东坡早有“有田不归如江水”之誓,可惜天意未许其遽作“归去来兮”之赋。“向西湖”三句,言东坡近年出知杭州,继知颍州,两地皆有西湖;湖虽两处,其为秋波媚妩则同,湖上有飞霭澄辉,并境光色。此处写湖山胜境,只以水光云影月色表之,语极凝炼。“又拥竹西歌吹”句化用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诗:“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杨州。”的“拥”字体现东坡的知州身分。“僧老木兰非”句又脱胎于王播《题木兰院》诗:“三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王播少时孤贫,尝寄居扬州惠照寺木兰院,随僧粥食,久之僧颇厌,乃饭后始鸣钟以拒之,后播得志,出为淮南节度使,镇扬州,因访旧游处,作此诗。词中用旧典表古城人世沧桑之感,由此接入“一笑千秋事,浮世危机”寄概。苏轼《宿州次韵刘泾》诗已有“晚觉文章真小枝,早知富贵有危机”之语。古来士大夫从宦者,莫不恐惧得罪,有不测之祸。自《晋书。诸葛长民传》有“富贵必履危机”之语,后代诗词中颇多引用,如辛弃疾《最高楼》词也说“: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词人此处,以“一笑”二字领出,似为达观,实亦无可奈何。
 
  下片回到平山堂的离筵上,起首五句参合欧阳修苏轼的词语。叶梦得《避署录话》载:“欧阳文忠公扬州,作平山堂,壮丽为淮南第一。堂据蜀冈,下临江南数百里,真、润、金陵三州隐隐若可见。公每暑时,辄凌晨携客往游。”有《朝中措》词云:“平山栏槛倚睛空,山色有无中。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苏轼《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佺》词:“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词人这里写当时宴席情景,特地点出“是醉翁饮处”。欧、苏先后知扬州,饮于平山堂,倚栏槛,望江南,怀古人,想当世,而今词人身历其境,兴怀宜亦同之。“送孤鸿”两句用李白《金陵城西楼月下吟》诗“古来相接眼中稀”,又杜牧《登乐游原》诗“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这一感慨,不但是词人自己的,连苏轼的心事也说里面了。苏公文章道德,是词人以为仪范的,此会一别,不知日后尚能追随否。“念平生、相从江海,任飘蓬、不遣此心违”,上句是说此前,下句是说今后,申临别之意,表膺服之心。倘再有幸相随左右,则“登临事,更可须惜,吹帽淋衣”,登山临水,风雨必从。这是指形迹上的事,其实“江海”“飘蓬”二语,已包含有政治风波之意其中:“登临”计及“吹帽淋衣”,也是同样的政治预感。此词化用前人语,也恰到好处,有语短意长的效果。“吹帽淋衣”,也是同样的政治预感。此词化用前人语,也恰到好处,有语短意长的效果。
 
  “吹帽淋衣”,也是同样的政治预感。此词化用前人语,也恰到好处,有语短意长的效果。“吹帽淋衣”,也是同样的政治预感。此词化用前人语,也恰到好处,有语短意长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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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耒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耒(1054—1114)字文潜,号柯山,楚州淮阴(今江苏淮阴)人。耒“少年读诗书,意与屈贾争。口谈霸王略,锐气虹霓横”(《秋怀十首》之一)。熙宁六年(1073)进士,授临淮主簿。元祐元年(1086),召试学士院,授秘书省正字,累迁起居舍人。绍圣初,以直龙图阁知润州,寻坐党籍,徙宣州,谪监黄州酒税,再贬监竟陵郡酒税。徽宗立,起为黄州通判,历知兖州、颍州、汝州。崇宁初,坐元祐党籍,贬官。大观年间,移居陈州。政和四年卒,年六十一。《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著有《张右史文集》六十卷。词存六首。赵万里辑为《柯山诗馀》一卷。
 
                
张耒●秋蕊香          
 
  帘暮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 
  朱栏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 
  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 
  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

 
  此词为作者离开许州后,为思念当地歌妓刘淑奴而作。词中以代言体方式,抒写情人之间深挚的相思情怀。全词上片写景,由室内写到帘外,寓情于景;下片写情,借反景反衬内心的苦闷,以景衬情。
 
  上片起首两句先写从疏帘逢隙间穿透进来的风,使金兽炉中的一线香烟袅袅飘动,以动衬静,表现出室内居人的孤寂心情。“朱栏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两句,透露出了姑娘内心的隐秘:原来她从寂寞空房的炉烟袅袅记起当时两情绻缱的往事,如今离分两地,心下自伤。所以她不禁由室内走出帘外,朱栏绕护的迴廓上,一遍又一遍地倚栏望着,从白天盼到黄昏,从黄昏盼到浩月流辉的深夜。“月华如昼”,说明这是一个月白风清的良夜,往日欢会,何其甜密;而今天各一方,形单影只,怎不教人深深惆怅……
 
  下片由上片“月华如昼”一句生发开来的,重以景衬情。皎洁的月光下,她发现自己独立的孤影显得分外消瘦,追索这令人消瘦的原因,原来是“别离滋味浓于酒”。“浓于酒”三字取譬甚妙。一是说酒味浓,能使人醺然迷醉,而“别离滋味”给人的刺激之深又过于酒;还有一层意思,是这种“别离滋味”连酒也消除不了。“著人瘦”一个“著”字,把抽象的感情形象化了,长期的精神负担,教人哪得不消瘦!它既揭示了现象,又隐含着致瘦的原因。这两句承古诗“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之意。由此逼出煞尾两句。银色的月光照见了她的伶俜瘦影,同时又现出东家墙头的重重烟柳,两者映衬对比,不觉感从中来,发出如怨如慕的叹息:“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墙东的柳树,到春天翠色依然,而自己的情怀则不似旧时了。拿有情的人和无情的柳相比,实乃以无理语言,写极端的痴情。这首词风调清丽,情致缠绵,婉约词中也属上乘之作。
 
                
张耒●风流子         
 
  木叶亭皋丁,重阳近,又是捣衣秋。 
  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 
  楚天晚,白蘋烟尽处,红蓼水边头。 
  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玉容知安否? 
  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 
  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 
  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 
  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此词抒写游子思妇相思的情怀。《餐樱庑词话》评此词云:“张之潜《风流子》:”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景语亦复寻常,惟用过拍,即此顿住,便觉老发浑成。换头:”玉容知安否?‘融景入情,力量甚大。此等句有力量,非深于词,不能知也’香笺‘至’沉浮‘,微嫌近滑,幸’风前‘四句,深婉入情,为之补救;而’芳心‘、’翠眉‘,又稍稍刷色。下云:“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盖至是不能用质语为结束矣”。
 
  上片起首一句,点明地点、时令,流露出思乡之意。“木叶”,即树叶。“亭皋”,即水边平地。“木叶”、“捣衣”和“重阳”连用,意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夫妻间两地相思之情愈益浓厚。这是因为:重阳节是人们登高饮酒的日了,有亲人外,不免互相思念:“捣衣”,常用以表现妻子对远方丈夫的思念,九月换季之时,家家准备寒衣,这时,“捣衣”更容易引起思妇对游子痛苦的思念,游子也容易由此联想到妻子的恩爱。接下来四句,写思家之苦。“庚肠”,化用庚信羁旅北地而不忘家国的典故,指思乡的愁肠。“潘鬓”,化用西晋文学家潘岳“三十有二,始见二毛”的典故,指中年鬓发初白。此四句谓由于忧伤深重,鬓衰将不胜簪。上片结末七句,均以景寓情,抒写离别相思之情。“白蘋”,“红蓼”,都易使人想起离家之苦,故云“芳草有情”。“夕阳无语”,以拟人手法写出了词人对游子思妇离别之苦的同情。“雁横南浦”,因物兴感,言雁届时即归,而人分离后却不能归去。“人倚西楼”,点出游子登眺之处。
 
  过片点明所思之人为“玉容”——思妇,揭示词旨所。“香笺”四句,写游子对闺中人的怀想。接下来四句,转以想像之笔,设想妻子怀念游子时的痛苦情状,表达了游子对妻子深挚的爱情和痛苦的思恋。
 
  结尾两句,以质语收束全篇,言相思至极,欲说还休;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了反而愈益愁苦,倒不如把此情交付给东流之水带去为好。
 
  纵观全词,可见“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确乎以抒情见长。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词作鉴赏(上)
 
                生平简介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自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周早年“疏隽少检,不为州里推重,而博涉百家之书”。元丰初,“游太学,有俊声”。神宗时擢为试太学正。元四年(1089)出为庐州(今安徽合肥)教授。绍圣四年(1097)还朝,任国子主簿。徽宗即位,改除校书郎,历考功员外郎,卫尉宗正少卿兼议礼局检讨。政和二年(1112),出知隆德府(今山西长治)。六年,自明州(今浙江宁波)任入秘书监,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宣和二年(1120)移知处州(今浙江丽水),值方腊起义,道梗不赴。未几罢官,提举南京鸿庆宫,辗转避居于钱塘、扬州、睦州(今浙江建德)。卒年六十六。
 
  《宋史》、《东都事略》与《咸淳临安志》均有传。《宋史·艺文志》著录其《清真居士集》十一卷,已佚。清人厉鹗《宋诗纪事》辑得其佚诗六首,今人罗忼烈又辑得古近体诗三十四首。周邦彦“负一代词名”(张炎《词源》卷下),其词“浑厚和雅”(《词源》),“缜密典丽”(刘肃《陈元龙集注〈片玉集〉序》,对后世影响较大。
 
                
周邦彦●少年游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 
  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桃枝。 
  不似当时,小楼冲雨,幽恨两人知。

 
  此词作于元祐八年以前作者流寓荆州时。词中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物我交融,上片情春怨别,情牵旧事,下片歌唱明媚的春光,抒发重聚的欢娱。全词于艳情中寄身世遭遇之慨,感情极为浓烈深挚。
 
  上片所写乍看好象是记眼前之事,实则完全是追忆过去,追忆以前的恋爱故事。“朝去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一个逼仄的小楼上,漠漠朝云,轻轻细雨,虽然是春天,便春天的景色并不秾艳。他们就这样的环境中相会。“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三句说云低雨密,雨越下越大,大雨把花柳打得一片憔悴,连燕子都因为拖着一身湿毛,飞得十分吃力。这是门外所见景象。“泣”与“啼”,使客观物景染上主观情感色彩,“迟”,也是一种主观设想。门外所见这般景象,对门内主人公之会晤,起了一定的烘托作用。但故事的要点还要等到下片的末三句才说出来此即两人如此难堪的情况下会晤,又因为某种缘故,不得不分离。“小楼冲雨,幽恨两人知”。“小楼”应接“楼阁”,那是两人会晤的处所,“雨”照应上片的“泣”、“啼”、“重”、“迟”,点明当时两人就是冲着春雨,踏着满街泥泞相别离的,而且点明,因为抱恨而别,他们眼中,门外的花柳才如泣如啼,双飞的燕子也才那么艰难地飞行。
 
  下片由“而今”二字转说当前,说他们现已正式同居:“丽日明金屋,春色桃枝。”这十个字,即正面风说现和日丽,桃花明艳,他们这样一个美好的环境中生活一起;同时,这十个字,又兼作比较之用,由眼前的景象联想以前,并进行一番比较。
 
  “不似当时”,指出眼前无忧无虑一起反倒不如当时那种紧张、凄苦、抱恨而别、彼此相思的情景来得意味深长“此词上片抒幽忧无虑之情,下片写男女相契的欢好,情溢于词,韵传字外。全词写作上用了物我交融的手法,寄托身世遭遇之感。正如《文心雕龙。物色篇》所说:”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整首词清新委婉,情致深厚,于凄馨幽怨之中,抒离合之情。
 
                
周邦彦●瑞龙吟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 
  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竚.因念箇人痴小,乍窥门户。 
  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 
  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 
  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 
  探春尽是,伤离意绪。 
  事与孤鸿去。 
  官柳低金缕。 
  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 
  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本词是作者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它首写旧地重游所见所感,次写当年旧人旧事,末写抚今追昔之情,处处以今昔对衬。全词层次分明,由折盘旋,情思缠绵,艺术上颇具匠心。
 
  篇首的写景不同凡响。梅花谢了,桃花开了,本是平常习见的事物,而词里却说“褪粉”、“试花”,造语相当别致;褪粉、试花紧相连,使人仿佛感觉到了季节时令的更替,这就巧妙而生动了。使用倒装句法,把“梅梢”和“桃树”放后面,足见作者的用心。此二句俨然天然巧成,极为精致华美。本篇开头还错落地交代了有关的一些情况。“章台”、“坊陌”,是京城繁华的街道和舞榭歌台聚集的里巷;坊陌人家“,则同时点明作者所怀念的人物的歌妓身份。”愔愔“二字极言冷清,暗示了物是人非,今夕对比之意。用燕子的”归来旧处“兼喻作者的重游故地,这是明显易见的,而用燕子的”定巢“有三叠,首叠本是写词人初临旧地所见所感,但通体只写景状物,不说人,只暗说,不明说,显得感情沉郁,有待抒发,从而为下文作了铺垫。
 
  次叠以“黯凝竚”三字为引领,“黯凝竚”,是用滞重之笔点出思念之深,但引出的下文却是一串轻脱活跃的词句,正好相映成趣。“箇人痴小,乍窥门户”八个字相当传神,既写出了那位坊陌人当时还没有失却少女的天真活泼,又浸透着作者对她的亲昵爱怜之情。以下几句,写少女站门口招揽客人,初春余寒尚存,晓风多厉,她不得不以袖遮风,因而晨妆后鲜艳的容颜,就掩映衣袖之间了。“盈盈笑语”写出了少女的天真烂漫。描写人物的这几句,笔墨生动,准确传神。
 
  第三叠“前度刘郎重到”的重点是追忆往事,对照今昔,抒发“伤离意绪”。“前度刘郎重到”用了刘义庆《幽明录》所载东汉刘晨入天台山遇仙女的故事,兼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诗句。以刘郎自喻,恰与前文“桃树”、“人家”暗相关合,亦是笔法巧妙处。以下四句写词人寻访邻里,方知自己怀念中的人物亦如仙女之踪迹渺然,“同时歌舞”而“声价如故”者,唯有“旧家秋娘”。“秋娘”,是唐代妓女喜欢使用的名字。这里以秋娘作陪衬,就说明了作者所怀念的那位歌妓当年色艺声价之高。“吟笺赋笔”以下几句,是追怀往事的具体内容。“燕台”,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典故。当时有位洛阳女子名柳枝者,喜诗歌,解音律,能为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闻人吟李商隐《燕台》诗,惊为绝世才华,亟追询作者,知为商隐,翌日遇于巷,柳枝梳丫头双髻,抱立扇下,风障一袖,与语,约期欢会,并引出了一段神魂离合的传奇故事(见李商隐《柳枝五首》序)这两句不只是写双方相识相好的经过,而且还暗示了对方的爱才之心和与自己的知遇之感,以至于今日怀念旧情时,不能不连带想起自己过去曾经打动过她心弦的“吟笺赋笔”来。“知谁伴”三句,写如今不可再遇理想伴侣,当年名园露顶畅饮、东城闲步寻花那样的赏心乐事也就无从重现,只能深深地铭刻自己的记忆之中了。
 
  “露饮”,是说饮宴时脱帽露顶,不拘形迹。“事与孤鸿去”借用唐人杜牧诗句,“恨如春草多,事与弧鸿去”,一笔收束往事,回到当前清醒的现实,而不露痕迹。“探春尽是伤离意绪”,这是全篇主旨。显得沉着深厚。结尾再次写景,先以“官柳”与开头的“章台”、“归骑”与开头的“归来”遥相照应,再写池塘,院落、帘栊,而“飞雨”与“风絮”之足以令人“断肠”,更增添了离愁别恨。
 
  此词由“凝伫”而“访、寻”,由回忆而清醒,最后写归途之凄清,抒写抚今追昔,物是人非的慨叹,这与唐朝诗人崔护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邦彦●浪淘沙慢         
 
  晓阴重,霜调岸草,雾隐城堞。 
  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 
  正拂面垂杨堪揽结。 
  掩红泪、玉手亲折。 
  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 
  望中地远天阔。 
  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 
  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 
  翠樽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 
  怨歌永、琼壶敲尽缺。 
  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此词表达了作者对久别恋人的怀念之情。词的上片回忆当初离别时的情景,中片把别后思念之情集中一个夜晚作充分的描述,下片当下的“怨”、“恨”之情。全词以时间的推移为线索,表现出离别、思念、追悔、期望、怨恨、空茫这几个人物思绪发展的阶段。整首词层层铺陈,多层次、多角度描写,把离人的离情、思情、愁情、恨情写得真挚而深切。
 
  上片回忆当初离别时的情景,其时秋季,故有“霜调岸草”、“汉浦离鸿”等典型的秋景意象。“晓阴重”三字,分量显得很沉重,离别清晨,其时漠漠穷阴,笼罩天地,造成了抑郁的气氛。岸草经霜枯萎,城堞被雾遮障。这些描写,把行者和送者那低沉怅惘的心情烘托了出来。以下几句叙离别之事。南陌、东门,只是泛说。脂车,车轴涂上了油脂,以示准备远行。帐饮,是临别的饮宴;乍阕,是刚刚结束的意思。“帐饮乍阕”指行人即将上路,马上就要分手的时刻。“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写到折柳送行人。折柳送别,是我国的古老风习,也是诗词里常用的典故,“柳”与“留”谐音。
 
  送行者希望行人能够留下来,于是就攀折路旁的柳枝以表示这种心愿。周邦彦这首词写折柳送别,并非单纯地搬用词藻典故,而是采用旧有的材料重新加以铺排描述。秋季,杨柳凋落较晚,其枝条仍堪揽结攀折。“红泪”、“玉手”,并不完全是装饰性的词藻。红泪,犹言血泪,这是用王嘉《拾遗记》所载薛灵芸的典故,以言其悲伤之深切;玉手,除言其白皙柔美之外,亦喻纯洁的心灵。这几句生动的描写,使人物的心情、神态活现于纸上。“汉浦离鸿”,喻指以前离去的行人,“去何许”,犹言去何方,言其远:“经时信音绝”,言其出行日久,且沓无信息,接下来作者进一步把别后思念之情集中一个夜晚,作充分的描述,其时亦秋季,故有“露冷风清”、“西楼残月”等句。“情切”二字,直呼心声,它的分量很重。登高眺望,唯见“地远天阔”,所念之人沓远难寻。通过这种意念高度集中的情况,说明了对行人思念之情的深切与专注。“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写到夜深人静时分独自悲伤的涕泣,很是凄婉动人。铜壶滴漏很象人的流泪,用作比喻很贴切。
 
  至此感情只能通过意象来表述,故而只须点出“露冷风清”、“耿耿寒漏”的客观环境就能表现,万语千言也诉说不清的离愁别恨。以下几句,都是由此顺流而下的补充文字。“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这两名表述了一种特定的心理感受,由于深谙离别以后的痛苦,从而导引出了一种悔恨的念头,觉得当初的离别太轻易了,悔不该轻率地分手。“翠樽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几句,则全用比喻联想,表示能够等待到行人归来的一种信念。意思大体是杯中酒未空,待归来重酌;断云仍空中飘荡,让它缠带住西天的残月不要落下,我好举目相对,寄托相思。
 
  下片一开始就连续列举了五种遭到破坏的美好事物:“罗带光销”,丝织的衣带失去了光泽:“纹衾叠”,花色美丽的被子弄得折皱了:“连环解”,本来连为一体的玉连环被分解开了:“旧香顿歇”,用晋人韩寿的典故,意谓情人所赠的香已经失去了芬芳。
 
  “怨歌永、琼壶敲尽缺”,用王敦的典故哀怨的歌子唱得时间太长,随着拍子敲打唾壶,把壶都敲得残缺了。王敦常于酒后,咏曹操“老骥伏枥,志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诗句,即以所持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见《世说新语(豪爽)。这五个比喻,诉说了离别之苦对人的无情折磨,表示了怨恨的深重。
 
  这种连珠炮式的写法,实为词的罕见。接着,作者把思绪归结起来。发出了“恨春去、不与人期”的怨言。不与人期,意即不与人预先知会,于是转而恨春,表达了一种痴顽的、无可奈何的心情。结句“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用具体的梨花落满地以象征“春去”。梨花色白,故可与雪互喻。“弄夜色”者,如王安石《寄蔡氏女子》诗之“积李兮缟夜(李花亦白色。缟夜,使黑夜生白)。杨万里《读退之李花诗》有句云”远白霄明雪色奇“,可为周词注脚。此两句恨春去匆匆,只留下满地梨花如雪,极写怨恨之情,这里将人情移至春夜落花,是”移情“手法的妙用。
 
  陈延焯评价此词说:“蓄势后,骤雨飘风,不可遏抑。歌至曲终,觉万汇哀呜,天地变色,老杜所谓‘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也。”这一评价,可谓精当。全词既照顾到词的整体结构,又注意到局部的灵活自如,充分显示出词人驾驭长调、结构长篇的艺术才华。词之结尾尤以景语隐括,给人以美的遐思。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渡江云          
 
  晴岚低楚甸,暖迴雁翼,阵势起平沙。 
  骤惊春眼,借问何时,委曲到山家。 
  涂香晕色,盛粉饰、争作妍华。 
  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 
  堪嗟。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 
  愁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 
  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绎、深舣蒹葭。 
  沈恨处,时时自剔灯花。

 
  人们对周邦彦这首词的写作时间和内容多有异议,或谓其少年时作客荆州而作,或谓其政和六年时的晚期作;又或谓其由荆州赴长安羁旅行役之作,又或谓其自明州还京,或由荆南八都,或绍圣年间被召回汴都的喻托之作。事实上,根据周邦彦客居荆州期间曾赴长安游历的事实,结合此词的语言、内容。结构等分析,这应是词人客居荆州期间途赴长发,沿江西行的羁旅行役之作。
 
  “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清楚地说明词人于楚地沿江西行,目的地是“指长安”,而不是沿途要达汴就。因此,这里的“长安”不是汴京,以构思运笔极为精细而著称的周邦彦,也绝不会把回汴京以“画舸西流”形容之。词的上片描写沿江舟行所见两岸山村春色,下片描写江边饯别及逆水行舟的情景。
 
  首先此词第一句就点明了“楚甸”,据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以为周氏客荆州“当教授庐州之后,知溧水之前”。但此词却并非此时所作,而当为其第二次被召入京时重过荆州之作。故此词开端“晴岚低楚甸,暖迴雁翼,阵势起平沙”数句,表而所写虽是荆州水途中所见到的春至阳回的景色,但实却已经隐喻了时代的政治气氛之转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暖迴雁翼,阵势起平沙”二句,表面上所写虽是雁阵之起飞,但实际上却已经隐喻着一些因政治情势改变,而又纷纷得意回朝的新党人士。下面的“骤惊春眼,借问何时,委曲到山家”数句,表面是写春天到来时,春光也来到了山中的人家,但此处实隐含有百指之意,暗喻自己此次政局转变中也再度被召还朝。以下自“涂香晕色”一直到上半阕的结尾数句,表面上所写仍是春光之美盛,而实际上所隐喻的则正是政局转变后,新党之人竞相趋进的形势。作者下半阕的开端,竟忽然用了“堪嗟”两个字,来承接前而所叙写的美丽的春光了。堪嗟,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实际蕴含对蒙召赴京一事的矛盾恐惧之心。其”清江东注“一句,所写的实不仅指眼前的江水而已,同时也暗喻了他对于江南的依恋。这种依恋,既包括了他曾任过县令的溧水,也包括了他自己的故乡的钱塘,而下句的”画舸西流“,则正指今日奉召入京的旅程。
 
  其中的矛盾对比,自是显然可见的。下面的“愁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中,作者马上就写出了他的矛盾恐惧的症结之所,原来他所愁惧的仍是政争翻覆之无常。所谓“愁宴阑”者,正是预先愁想之意,“宴阑”之所指,则是预愁今日如雁阵飞起的、涂香晕色“的骤然贵显的一批新党人士,一旦”宴阑“下台,则或者便不免将要受到如今日下台的旧党人士所受到的同样的排挤和迫害。所以才此一句之下,马下承接了”风翻旗尾,潮溅乌纱“两句,暗喻了政治上的风云变色。”旗“字既可使人联想到一种权势党派的标帜,”乌纱“更可使人体味到政治上的官职和地位。而曰”风翻“、曰”潮溅“,则暗喻此种权势和地位之一旦倾覆的危险。至于此词结尾之处的”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沈恨处,时时自剔灯花“数句,才是此词中真正全用写实之笔之处,表现出水程夜泊孤独寂寞中满怀心事的情景。
 
  词之上片,写景体物精细宛转,色泽鲜明,境界清新;下片叙事言情,疏宕宛转,细密圆美,情真意切,蕴含丰富。整首词生动传神的表现了词人羁旅行役中由对春色由哀的喜爱到对命运艰难的孤愤之情。关于此词内容、意境方面的评价,历来颇有异辞。张炎之《词源》曾讥其“意趣不高远,”王世贞之《弇州山人词评》亦曾谓其“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刘熙载之《艺概。词曲概》亦曾谓”美成词信富艳精工,只是当不得个‘贞’字但也有权致赞美者,如陈延焯之《白雨斋词话》即曾去“美成词极其感慨,而无处不郁:”“沈郁顿挫中别饶蕴藉”,“哀怨之深,亦忠爱之至”,但同时又认为周词往往有“令人不能遽窥其旨”的遗憾。其实,周邦彦生当北宋新旧党争之际,对于政海沧桑确实颇多深慨,只不过他写得含蓄深蕴,使人不易察觉罢了。
 
                
周邦彦●应天长          
 
  条风布暖,霏雾弄晴,池塘遍满春色。 
  正是夜堂无月,沉沉暗寒食。 
  梁间燕,前社客。 
  似笔我、闭门愁寂。 
  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 
  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 
  又见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 
  青青草,迷路陌。 
  强载酒、细寻前迹。 
  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此词以回环起伏。跌宕有致的方式抒发了作者沉郁,惆怅和空虚的心境。作者寓情于景,借景物创造出一种空灵深远的境界,深沉淡淡雅,凝重旷远的意境中,烘托出词人曲折细腻、飘忽不定的复杂心绪。时空错综交织与意脉变化莫测,是此词的特点。
 
  全词分为四层。第一层为起笔三句,写今日寒食白天之景,系追思实写。以下写今日夜色,是现境,系第二层。换头三句写当年寒食之邂逅。是回忆为第三层。以下写今日重寻前迹情景,又是追思实写。为第四层。第一层大开,第四层大合,中间两层则动荡幻忽,全篇神明变化几不可测,极尽千回百转刻骨铭心之情,又极尽其郁积深厚之意。整首词写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激越凄楚,峭拔有力,迷离惝恍,意脉流转。
 
  “条风布暖,霏雾弄晴,池塘遍满春色”。条风即调风指春风。春风骀荡,迷雾飘动,逗出一轮睛日,池塘水绿草清,一片春色。起笔三句,幅春意盎然的图画。可是,这并非此词基调。“正是夜堂无月,沉沉暗寒食。”“正是二字,点明当下作词之现境。寒食之夜黯然无月,沉沉夜色笼罩天地,也笼定独坐堂上的词人心头。原来起笔三句乃追思实实写,追叙寒食白天的情景。”梁间燕,前社客。“似笑我、闭门愁寂。”寒食为清明前二日,春社为立春后第五个戊日,寒食前,其时燕子已经归来,故称梁间燕为前社客。上二句以沉沉夜色喻示自己心灵之沉重,这四句则从燕子之眼反观自己一人之孤寂。闭门之意象,更象征着封闭与苦闷。“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芸是一种香草,此处芸香借指乱花之香气。乱花飞过。院里院外,一片香气,其境极美,而残花满地,一片狼藉,则又极悲。此三句哀感顽艳,可称奇笔。
 
  “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换头以“长记”二字领起遥远的回忆,为全词核心。词人心灵中的这一记忆,正是与天长、共地久的。那回,指双方不期而遇的那一年寒食节。“时”,是宋人词气辞,相当于“呵”。词人满腔哀思之遥深,尽见于这一声感喟之中。宋代寒食节有踏青的风俗,女性多乘油壁轻车来到郊外,其车壁用油漆彩饰,故名油壁。
 
  记忆中这美好的一暮,词中仅倏忽而过,正如它人生中倏忽而过那样。以下,全写今日重游旧地情景。“又见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此二句化用韩翃《寒食》诗:“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既点染寒食节气氛。也暗示出本事发生的地点汴京。下“又见”二字,词境又拉回今日白天的情境,从而引发出下文所写对当年寒食邂逅不可遏止的追寻。“青青草,迷路陌。”沿着当年踏青之路,词人故地重游,然芳草萋萋,迷失了旧路;可是词人却固执不舍,“强载酒、细寻前迹。”强“字,道尽词人哀哀欲绝而又强自振作的精神状态。明知重逢无望而仍然携酒往游,而细寻前迹,终于寻到。”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市桥远处,那柳下人家,意与自己相识。可是如今自己只身一人,绝非当年双双而来可比。至此,上片起笔所写之盎然春意,只是今天重寻旧迹之前的一霎感受,其下所写之夜色沉沉、闭门愁寂,才是下片所写白天重寻旧迹之后的现归宿。
 
  清真词情深入骨。回忆与追思实写,是这位词人的两大的绝技。清真词具备这两个特点,可谓有体有用。此词是作者怀人之作,调名《应天长》,实有深意。南宋陈元龙注于调名下引《老子》“天长地久”及《长恨歌》“天长地久无终毕”二语,不愧词人之知音。此词声情与语言之特色也颇为明显。上片自“梁间燕”之下,下片“自青青草之下。皆为三、四字短句,此词韵脚为入声,句调既紧促,韵调又激越,全词声情便是一部激厉凄楚的交响乐。
 
                
周邦彦●还京乐          
 
  禁烟近,触处浮香秀色相料理。 
  正泥花时候,奈何客里,光阴虚费。 
  望箭波无际。 
  迎风漾日黄云委。 
  任去远,中有万点相思清泪。 
  到长淮底。 
  过当时楼下,殷勤为说,春来羁旅况味。 
  堪嗟误约乖期,向天涯、自看桃李。 
  想而今、应恨墨盈笺,愁妆照水,怎得青鸾翼,飞归教见憔悴。

 
  此词以情语为体,激情澎湃,摄人魂魄,想象奇特,笔力雄健,把春日羁旅怀人的柔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作者通过内心独白,俨然以词代书,通篇对恋人作情语,情感时而激情如潮,时而悲徊如波,汩汩滔滔,感人肺腑。全词挥洒自如,汪洋恣肆,波澜起伏,体现出清真词以健笔写柔情的艺术特色。
 
  “禁烟近,触处浮香秀色相料理。”起笔三句写寒食将近,到处花气浮动,到处花光闪烁,撩人情思。“正泥花时候,奈何客里,光阴虚费。”三句,由触处秀色引出赏花无心,遂一转而为对恋人之告语,以至于曲终。伤春正所以怀人。“望箭波无际。迎风漾日黄云委。”望着眼前一派河水,水急如箭,浩渺无际,竟至对顶长风,荡漾白出,吞吐黄云。以河水相思,其言外之意是,水流之急,如我归心似箭,水势之大,则如我相思无限。下边,“任去远,中有万点相思清泪。到长淮底。过当时楼下,殷勤为说,春来羁旅况味。”六句实为一长句,一气直贯上片歇拍与下片开头。它紧接“箭波”之意象涌来,为激情之高潮。词人倾诉其流不尽的万点相思清泪注入滔滔箭波,奔流直到淮河里,直到当时与情人相会的河楼下,呜咽诉说,这一春来滞留异乡苦苦相思的滋味。
 
  情人此一长句如涌狂澜,为激情奔放之高潮。下三句一变而为微波轻漾,低徊无已。“堪嗟误约乖期,向天涯、自看桃李。”词人悲叹,尽管泪水能流到情人身畔,而他自身毕竟淹留未归,这于人而言乃违期失约,已来说又何尝不是失望痛心;而今远天涯一角,唯有独对桃李之花而已。言外之意是,桃李烂漫,我自孤独,相形岂不愈苦。以上言自己相思已极,下边更转而替女子设想。“想而今、应恨墨盈笺,愁妆照水。”想而今心爱的人满怀怨恨,和了笔墨,写满多少彩笺,以至于每日临水沉思,定照出愁容惨淡。设想之切,正见得相知之深。“恨墨盈笺”指女子所作诗词。“怎得青鸾翼,飞归教见憔悴!结笔二句,高潮再起,想象更是奇外出奇:”安得身有青风双飞翼,直飞回你身边,教你也瞧瞧我已憔悴成什么模样!“言外之意是,彼此相思同样入骨,而伤心之馀,也不无一份相互慰藉之意味。结笔想象虽奇,仍出自率朴之情语。
 
  作为一首春日羁旅怀人之作,此词以情语结体而又以想象为用,奇思妙想波澜起伏,遥对恋人而作一番荡气回肠的情语,这正是此词的别致之处。全篇写情,既刻画自己,又勾勒对方,且一再绾合双方,结构谨严,浑化无迹。尤其从歇拍至换头一气贯穿,成为一长句,确属词中罕见,堪称凌云健笔。
 
                
周邦彦●解连环          
 
  怨怀无托。 
  嗟情人断绝,信意辽邈。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 
  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 
  料舟移岸曲,人天角。 
  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 
  水驿春迴,望寄我,江南梅萼。 
  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此词以曲折细腻的笔触,婉转反复地抒写了词人对于昔日情人无限缱绻的相思之情。全词直抒情怀,一波三折,委曲回宕,情思悲切,悱恻缠绵。上片由今及昔,再由昔而今;下片由对方而己方,再写己方期待对方。
 
  开头三句,“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写怨恨产生的根由;结尾三句,“拚今后,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是最后的结论;中间的文字则交错变换地描写失恋者的思绪,全篇结构层次清楚。上片反复表示相思之情不能断绝。“怨怀”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情人断绝”而且“信意辽邈”,致使满腹的哀怨无所寄托,无法排遣。用连环比喻相思之情,谓相思恰如连环,本不可解,纵然“妙手能解”,那也还不免藕断丝连,就像“风散雨收”之后,仍然会残留下轻雾薄云一样。接着又用关盼盼“燕子楼”的典故述说纵然是人去楼空,也还剩得“一床弦索”。“床”,是古代的一种较矮的坐具:“弦索”,总指乐器。弦索仍然摆满床上,蒙着一层灰尘,那是关盼盼的遗物,睹物思人,以喻相思之情不能断绝。下面写芍药花,又寓含着往日的欢乐与离别后的凄楚。芍药,是有特殊含义的。《诗经。溱洧》:“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又,芍药一名“将离”,行将别离之意。“移根换叶”与“旧时红药”相关合,“手种”则是以亲自栽种芍药来象征精心培植爱情。
 
  过片用《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句意,表示离别与怀念。汀洲,是水边送别之地。人已乘舟而去,且远天角,如今伊人不见,离去久远,汀洲之杜若渐次成丛,而欲寄无出,亦似愁绪之与日俱增,而欲诉无地。“谩记得”以下几句,笔锋陡转,忽作狠心决绝之辞,谓昔日往还音书,不过是些“闲语闲言”,人已断绝,留它何用,点个火儿烧掉算了。这是暗用汉乐府《有所思》“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句意,以示“从今以往,无复相思”之决绝态度。可是,紧接着又拉转回来,再暗用南朝乐府《西洲曲》“折梅寄江北”句意,请求对方把象征爱情的江南梅花寄来。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啊。最生总收一笔,表明至死不变的痴心,写得极其凄苦。“拚今生”,已站好退身步,作了终生不能遂愿的准备:“对花对酒”,是说今后虽然有花可赏,有酒可饮,却唯独意中人不得相见,那末,也就只好“为伊泪落”了。
 
  此词以写情为主,写主人公与情人断绝之悲。作者善用单字领起下文,如“纵”、“想”、“料”、“望”,“拼”诸字,都使感情深化,文势转折,有助于达难达之情。全词横空结想,缘情而发,笔触细腻,想象丰富,构思巧妙,层层铺叙,连连转折,痴情痴语,发自肺腑。陈洵《海绡说词》云:“篇中设景设情,纯是空中结想,此固词之极幻化者。”此说言之成理,可资参考。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满江红          
 
  昼日移阴,揽衣起,春帷睡足。 
  临宝鉴,绿支撩乱,未忺妆束。 
  蝶粉蜂黄都褪了,枕痕一线红生玉。 
  背画栏、脉脉悄无言,寻棋局。 
  重会面,犹未卜。 
  无限事,萦心曲。 
  想秦筝依旧,尚鸣金屋。 
  芳草连天迷远望,宝香薰被成孤宿。 
  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

 
  此词写一个闺中女子伤春怀人的愁绪。全词用代言体写成,辞藻富艳,色彩秾丽,刻画精细,并多处化用前人诗、词、文成句,却又毫无板滞堆砌之感,而是脉络清晰,跌宕多姿,叙事言情极有层次。
 
  词的上片,先写这个女子春日睡起的无聊情态。
 
  一上来“昼日移阴,揽衣起,春帷睡足”三句,以景衬人,写女子日高懒起。阳光已闺房中移动阴影,则日上三竿,时间已晚可知。“揽衣”二句,暗用白居易《长恨歌》:“揽衣推枕起徘徊”,和《自问行何迟》:“酒醒夜深后,睡足日高时”。需要注意的是,此处所谓“睡足”,并非“睡饱了”、“睡得又香又甜”之意,而是指这位女子昨宵因相思而失眠,故早上精神倦怠,床上磨蹭够了才慢慢地起来。接下下,“临宝鉴”三句,以女子起床后无心打份的慵懒之状来透露她情丝繁乱的心理。“绿云”句,化用杜牧《阿房宫赋》:“绿云扰扰,梳晓鬟也”句意。“未忺”,不喜欢,不想之意。接下来“蝶粉蜂黄都褪了,枕痕一线红生玉”二句,继续铺写女主人公睡起之态。蝶粉蜂黄,指宫妆。蝶粉蜂黄都褪了“,指女子通宵转侧于枕上,宿妆因而尽褪。这里描写睡起的榜样十分细致逼真,所以明人王世贞《弇州山人词评》称赞说”枕痕一线红生玉“等句,”其形容睡起之妙,真能动人“。以上一大段”欲妆临镜慵“的渲染描绘,都是为了突出女子独居的苦恼,所以上片末又接以如下一个动态描写:”背画栏、脉脉悄无言,寻棋局。“通过这个富有特征的细节,开始正面揭示女子的心理状态,为下片宣泄其相思之情埋下了伏线。
 
  通过上片的一系列精致深刻的描写,女主人公的生活环境与特殊情态已给人以鲜明的印象,于是下片放笔直言,代这个子倾诉出了满肚子不可遏抑的想思之苦。换头的四个三字句:“重会面,犹未卜。无限事,萦心曲。”句短而韵促,意悲而情切,以质直而重拙之笔突出全篇的情感内容。一切哀愁都是因为“重会面,犹未卜”而引发的,一切百无聊赖的行动都是由于“无限事,萦心曲”而产生的,因而这十二个字可以说是全词的“词眼”。“重会面,犹未卜”,即承上片末句“寻棋局”的意脉而展开。接下来“想秦筝依旧,尚鸣金屋”二句,是作者的设想之辞,意思是说:情人远离之后,想必你还照常闺房中弹奏筝曲,向他表达内心的情愫;可是他远天涯,你的一片心意他又何从理解呢?这一变换角度的虚拟之笔,把对女子相思心理的刻画更深入了。“芳草连天迷远望,宝香薰被成孤宿。”即承此意而来。二句意思是说:“女子想尽办法,仍不能排遣忧思;她登高远望,企图看见意中人,不料春草连天,视线为之遮断;只好重薰锦被,再受孤宿之苦。这一组工整流丽的对仗,恰切而生动地写出了女子思远人而不见的痛苦。作者笔头一转,由室内而至庭院,由环境渲染而转入心理描述,由人意表地以”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三句束住全篇:这个心理表白含蕴十分丰富,大致说的是:眼下正是春光满园、百花竞放的时候,蝴蝶受春色引诱,纷纷而来,可女子见春色而增愁,不但无心扑捉蝴蝶,反而比锦帐孤眠之时更伤感了。这个结尾,将全篇的抒情推向了高潮,热情饱满而余味悠长,相思女子的形象至此而更加完美生动了。
 
  《满江红》一调,句脚几乎全是仄声,音节拗怒,声情激壮,一般适合于抒发豪壮慷慨的感情。此调现存的唐五代及北宋初词中不见。宋人最早用此调的,当推柳永。《乐章集》中有《满江红》四首,内容为描写山水风光、抒发羁旅哀愁与表达作者对情人的思念三类。其中写山水、写羁愁的,境界阔大,感情沉郁,洵称佳构;而写恋情的那一两首却显得直露而精糙,并非成功之作。此后,苏东坡、辛弃疾等改革派的词人利用这个词牌来恣意抒写政治情怀或人生感慨,创作了不少以阳刚之美见长的优秀篇章。
 
  流风所及,遂使几百年来作《满江红》词者,大多走激烈豪放一路。不过也有一些例外。作为苏东坡的后辈的柔丽派词人周邦彦,就偏用此调来抒写儿女私情。邦彦的集子里这首唯一的《满江红》词,以柔婉细腻的笔触,写千回百转的相思,特别是对女性的动态与心态的描摹,达到了维妙维肖的程度。它的风格情调,既与苏、辛一派的豪壮激越迥然异趣,也与柳永同词调、同题材作品中那种直露和俚俗的写法大相径庭。南宋以后用《满江红》来写柔情者,大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周邦彦这首词的影响。因此我们可以说,这首词是众多的《满江红》中的一种创格。
 
                
周邦彦●瑞鹤仙          
 
  悄郊原带郭,行路永,客去车尘漠漠。 
  斜际映山落,敛馀红犹恋。 
  孤城阑角。 
  凌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 
  有流莺劝我,重解绣鞍,缓引春酌。 
  不记归时早暮。 
  上马谁扶,醒眠朱阁。 
  惊飙动幕,扶残醉,绕红药。 
  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 
  任流光过却,犹喜洞天自乐。

 
  此词写于作者逝世前不久提举南京(今河南商丘)鸿庆宫时,表达了词人晚年深沉的忧患之感。词中先写酒醒后的追叙,然后写作者扶残醉以赏花,最后以东风无情,引出流光易逝之慨叹。
 
  首句“悄效原带郭”作一四句法,于“悄”字处略顿,作为“领字”。前三句描写的是:效外的原野映带着城郭,漫长的道路通向远方,客人描摹景象,也传达心情。行人离去,若有所失,作者感到“悄然”,觉得心里空荡荡荡的。“斜阳映山落,敛馀红犹恋,孤城阑角。”写孤城落旧,借以抒发惜别之情。
 
  作者把落日斜晖称作“馀红”。造语颇为新颖,又用移情手法,说斜阳对城楼上的一角栏杆恋恋难舍,迟迟不忍敛去它那微弱的光影。这样描写,就把作者的主观感情扩展开来,使得那种由送别而产生的依恋之情,一并笼罩于周围的客观景之上。于是主客融为一体,全都沉浸离愁别绪之中。下面,笔锋转向人物,描写陪同送行的歌妓。“凌波步弱”是说她感到劳顿。化用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过短亭、何用素约”,是因她“步弱”而须小憩,因小憩而“过短亭”,因“过短亭。而遇”流莺“。故下有流莺劝我,重解绣鞍,缓引春酌”之事。“流莺”者即作者相识的另一歌妓。短亭巧遇,“何用素约”意即不用预先约好而“意外遭逢”。即相逢,因之应“流莺”之劝,又再下马饮酒。
 
  下片写次日酒醒以后的情况,笔致更加曳多姿。
 
  “不记归时早暮,上马谁扶,醒眠朱阁”,活画出乍醒时的惺忪迷茫心态。昨日之事,隐约记得,但并不十分清晰。什么时候来到这里?谁扶着自己上的马?想来都觉恍恍惚惚。待到“惊飚动幕”,一陈狂风吹动窗帏,也吹走了几分醉意,似乎清醒多了,但“残醉”仍未消尽。“扶残醉,绕红药”,流露着对春光的深切依恋之情,有这样的深情,才能与下文的“叹”字连接得上,而“东风何事又恶”则紧承上文的“惊飚”二字,这种谨严缜密的结构,也是周邦彦词的一个特点。结句荡开一笔,把烦恼抛到一旁,求得自我宽解。“任流光过却”,也包含着一个心理活动的过程——先是惊叹春将归去,继而又对年华虚度感到惋惜,最后觉察到感慨悲伤之无济于事,才说“任流光过却”。“犹喜洞天自乐”,则含有退而求其次的意思,作者的内心深处,似乎还有更高的理想追求,但求之不得的情况下,也只好以此聊自宽慰了。“洞天”,是借用仙家字眼,把自己暂时休憩的北里青楼(“朱阁”)称作仙人的福地洞天。“犹”和“自”用来表达复杂的心情和委婉的语气。
 
  此词章法上直叙中有波澜,顺叙中插逆转,结构精巧,波澜起伏,词人善用比兴手法,香草美人,均有所指。词之上片写郊外送客,驿亭春酌;下片写酒后赏花,感时抒情。整首词以“扶残醉”为转折,把醒后追叙和惜花寄慨巧妙结合起来,层层铺叙,步步腾挪,纵横交错,回环曲折,写景含情,耐人寻味,委婉的表达了词人的身世之感和迟暮之悲。
 
                
周邦彦●风流子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 
  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 
  绣阁里,风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 
  欲说又体,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 
  。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 
  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 
  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 
  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词作于词人元祐八年(1093)调知溧水后三年间,是一首诉说相思怀人的作品。全词由景及情,抒情由隐而显,人的心理描绘极为细致周到。词中怀人,层层深入,有时用对照手法,从双方写来,层次极为清楚。
 
  上片写景,词中的抒情主人公徘徊于池上,离意中人居处不远,却无法接近。“新绿小池塘”,谓池水新涨:“绿”为水色,此宅院中的小池。首句颇得静雅之趣。转到下两句,仍写池水,而静中见动。帘影映入水中,风摇影动,加以水面折光,便成碎影,再着斜阳返照,浮光跃金,景色奇丽。不仅体物尽态极妍,且隐含人情。
 
  “羡”字所领四句,蕴含景中的情感略有显露。燕子旧年筑过巢的屋梁上又来筑巢;土花前番生过的墙上又生了出来。主人公所以“羡”此二物,是因它们能隔年重临故处,而对比自己此时不能重续旧欢,有人不如物之慨,是为触景生情。这四句形式属“带逗对”,词序略有挪移,即以“土花”对“金屋”,尤觉工稳。“绣阁里,凤帏深几许”,问句,便觉一往情深。
 
  “听得理丝簧”即是池上所闻。以下四句写“丝簧”似是以琴者传情。那声音象怕误了佳期芳信,满怀幽怨无处倾诉,故“欲说又休”;本应对酒当歌,但怕近酒,故又“未歌先咽”。词情暗由己思人转为写人思己。
 
  换头三句,悬想伊人晚妆停当,待月西厢,正思念、盼望自己。“待月”二字表明与上片所写“斜阳”已有一段时间间隔,但仍从对方落笔,词意与上片相续。不作“遥想”而径写“遥知”,概说心意相通之情。丝簧可闻的地方著一“遥”字,又表现出咫尺天涯之感。明知她待月西厢,却无法赴会,是一苦,连梦魂也不得去她身边,便更苦了。
 
  紧接便是长长一句:“问何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东汉秦嘉出为吏,其妻徐淑因病不能随行,嘉乃寄赠明镜、宝钗等物以慰之,此乃“秦镜”出典;晋贾充之女私慕韩寿,窃御赐异香赠寿,充知其事,即以女妻之,此即“韩香”的出典。这四句意思是封建礼教禁锢下的情侣发自心灵的呼声,它将词情又推进一层。末句就喊出内心呼声:“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似乎从中作梗,使有情人不得相会的,乃是苍天,不尤人而怨天,可见怨极;要求“霎时厮见”,又见渴望之急;便“霎时斯见”,于事何补,又见情痴。如此一问,引出至情至性之思。
 
  此词一起以景,极清丽,而又突然转折;一结以情,极朴厚而又干净利落。整首词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读来既明快又饶有情致,具有动人的艺术魅力。
 
                
周邦彦●忆旧游          
 
  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 
  坠叶惊离思,听寒螿夜泣,乱雨潇潇。 
  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光摇。 
  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消。 
  迢迢。问音信,道径底花阴,时认鸣镳。 
  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 
  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 
  但满目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

 
  此乃怀人之作。上片前八句回忆故地秋宵临别情景,回忆是虚,情景为实,虚中有实。歇拍三句为京华相思现境,是实,但遥想至两地消魂,则实中有虚。换头七句由已及彼,从音书相问道出女子的相思情景,其非眼前是虚,其情其境则实。结笔四句翻回京华现境,又由虚返实。全词将往夕与现实,彼地与此地,实写与虚写,融为一体,浑化无迹,造成盘旋错综的意脉结构和深沉幽远的意境。全词用典浃髓沦肌而不著痕迹,声情与词情妙合为一体,显示出非凡的艺术功力。
 
  “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劈头一个“记”字,起笔便突出了词人记忆常新之深情,从而领出临行前与情人话别的那番情景。情人愁锁眉黛,泪洗脂粉。门掩着,两人相对,千言万语归于无言,默默出神。那秋夜,格外静。“坠叶惊离思,听寒夜泣,乱雨潇潇。”只听得秋叶坠地之声,寒蝉凄厉之泣,遂把愁人从默默出神之中惊醒。满天乱雨潇潇,更撩起无穷的离愁的别绪。“离思”之“思,名词,念去声。寒,即寒蝉。”凤钗半脱去鬓,窗影烛光摇。“鬓边凤钗已半脱,则情人临歧抱泣之状可以想见。烛光摇动窗影,也刺激着词人锐感的心灵。古诗词中,剪烛西窗乃团圆之传统象征。可是眼前这窗影烛光,却成为远别长离的见证,此情此景,叫人如何忘得了。”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消。“歇拍这三句,将词境从深沉的回忆之中轻轻收回现。渐,宋时口语,犹言正、正是,”渐“字领此四言三句。两地魂消,化用江淹《别赋》:”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此时,正夜色沉沉,凉风敲竹铿然有声,一点流萤划破夜色。静极暗极之夜。正是凄寂之极,深重之极的词人之心。多情锐感的词人,遥想远方之情人,此时此刻必正是相思入骨,两人异地,一样魂消。末句虽代用《别赋》语,却以虚摹而挽合两地人我双方,词境顿时远意无限。
 
  “迢迢。”换头短韵二字,而意境遥深。它紧承“两地魂消”而来,又引起下边的音信相问,遂将歇拍之想象化为具体,把两地相思情景融为一境。“问音信,道径底花阴,时认鸣镳。”两地相思既深,自会音书相问。情人音书如何?却只好时时来到小径里、花阴下,辨认门外过路的马嘶声。底,宋人口语,犹言里。镳,马勒,指马,鸣镳即马嘶。马嘶不言听而言认,即辨认声音。以视觉之字代听觉,妙。
 
  此一细节见得女子对情郎行踪声息之熟悉。富于生活气息和情趣。下边继续诉说。“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也想到朱门边去候望,可是又自伤憔悴,怕被郎招。这分明是怨其不归的气话。怨之至极,正见得相思之入骨。此二句借用无稹《会真记》里莺莺诗“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怨然女子口吻。“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又从女子一面写回自己一面。此二句暗用韩偓《香奁集·春昼》诗:“藤垂戟户,柳拂河桥。帘幕燕子,池塘伯劳。”旧巢更来新燕,杨柳又拂河桥,则从彼秋宵至此春天,别离久矣。显然此词之借用韩诗,是融摄其整个诗意,非一般挦扯古人辞句者可比。“但满目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上句显用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下句,暗用李义山《嘲桃》诗:“无赖夭桃面,平明露井东。春风为开了,却拟笑春风。”原来,结笔二句是向女子报以衷情:京华风尘满目,夭桃秾李成天招展,但我心有专属,终不为京尘所染,且不为夭桃所动也。
 
  王国维云,对于清真词,“之字之外,而兼味其音律。”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这说是说,清志词虽已不能歌唱,但其文字间所具有的音乐美,宋词中也是很突出的。本词即体出了这一艺术特色。全词韵脚共九字,声皆高亮。去声由低而高,为高音,尤其名词转折跌荡处多用去声,非去则激不起。同时,句脚颇多连用平声字,声调又有趋向低沉之一负面。全调韵脚,领字与句脚之声律,组合成一部以亮亮之音调为主,以低沉之音为辅的乐章,与整首词中所发抒的高情与离悲妙合一体,相得益彰。
 
                
周邦彦●琐窗寒          
 
  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 
  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 
  洒空阶、夜阑未休,故人剪烛西窗语。 
  似楚江瞑宿,风灯零乱,少年羁旅。 
  迟暮,嬉游处,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旗亭唤酒,付与高阳俦侣。 
  想东西、桃李自春,小唇秀靥今否? 
  到归时、定有残英,待客携尊俎。

 
  这首词是叙写羁客思归的名作,全词围绕着一缕思乡忆人的幽思而展开,把作者浓郁的情感寄托娓娓的叙写中。上片由今日而转入未来,再由未来转入昔日;下片重写迟暮之年的词人对远方故乡及亲人的怀念。作者采用对比手法和虚实结合法,将内心深处的情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开始先写庭院小帘朱户之地,柳暗桐阴鸦啼之时,单衣竚立独对春雨之事,属对雨起兴。“洒空阶”两句,写从听雨感到孤独。潇潇暮雨,客馆孤灯,更添愁思。于是想起夜雨空阶之时,帘内之地,与故人剪烛西窗之事。歇拍三句,从当前客窗孤独,想到昔年楚江羁旅。少年羁旅与垂老形役,楚江瞑宿、风灯零乱和暗柳啼鸦、空阶愁雨,这三句就是拓开一笔,写楚江瞑宿之地,风灯零乱之时,少年羁旅之事。是同样的心情和境界。
 
  过片六句,转写当前。这时作者已届迟暮之年,还京华作客,孤馆春寒,宦况寂寞。这几句写的是禁城店。余嬉游之暮,百五无烟之时,不共高阳俦侣亭酒之事。“想东园”三句,从客舍迟暮,想到故园桃李,梓里美人。久客恋乡,暮年感旧,节日思亲,都是人生极自然的心理活动。这几句专写从故乡东园之地,桃李花开之时,小唇秀靥何之事。从故园桃李自春,小唇秀靥安,设想自己回去后的情况。人已迟暮,春已阑珊,花自零落,这样情况下,纵然回到故里,情怀仍似客中,只能花下酩酊,聊以排解郁结。这几句着重写东园之地,残英之景,归客携尊俎之事。
 
  此词感情复杂微妙,有对羁旅生活的厌倦,对年华流逝的痛惜,有对家乡的思念,对故友的怀想还有对情人的眷恋,读来千回百转,荡气回肠。
 
                
周邦彦●西平乐          
 
  元丰初,予以布衣西上,过天长道中。后四十馀年,辛丑正月二十六日,避贼复游故地。感叹岁月,偶成此词。
 
  稚柳苏晴,故溪歇雨,川迥未觉春赊。 
  驼褐寒侵,正怜初日,轻阴抵死须遮。 
  叹事与孤鸿尽去,身与塘蒲共晚,争知向此,征途迢递,伫立尘沙。 
  念朱颜翠发,曾到处,故地使人嗟。 
  道连三楚,天低四野,乔木依前,临路攲斜重慕想、东陵晦迹,彭泽归来,左右琴书自乐,松菊相依,何况风流鬓未华。 
  多谢故人,亲驰郑驿,时倒融尊,劝此淹留,共过芳时,翻令倦客思家。
  此词作于词人临终前夕,词中总结了自己的一生,以深沉有力的笔触,描写重经天长道中所见所感所思,刻画出自己垂老羁旅,飘零憔悴的形象,表达出自己人生旅途上凄然伤痛,怅惘迷茫的情感。
 
  起笔三句写天气的由雨而睛。细雨中,星星柳芽,含着雨珠,忽然映照出放晴的阳光。旧时游过的溪流,水面上,霎时雨花消失了,可是,正月里,辽阔的江北平原上,还感到春意未多。于是逗出下面三句,写气候的冷暖不定。料峭春寒,直透驼褐,正好,初春的太阳出来替人努力驱扫寒气,但是,轻云却拼命地把初日遮住。真是无可奈何。这三句把通常情景委婉写出,描绘老境不堪“叹事与”一句直至歇拍,从天气的阴晴冷暖,变幻不定,转写人生的今昔盛衰,变化无常,情景相衬,转换自然。“事与”句化用杜牧诗“恨如春草多,事逐孤鸿去”(《题安州浮云寺楼》),一笔带过四十余年情事。接入下句“身与塘蒲共晚”。词人夙擅文词,与庚肩吾同‘;此时年老失官,避兵乱道间奔走还南京不同,故用“身与塘蒲晚”一句,概尽李贺为瘐肩吾“作《还自会稽歌》以补其悲”之意,借以自况。运前人成句只添一“尽”字、“共”字,语省而意丰,可见用典之妙,造语之工。“争知”即怎知“,下言此番长途远征,又经此地,凝神独立风沙中,实出意料。不由人追念起初来时,是以布衣西入都门,求取功名,正当红颜黑发的英年,而今地犹此地,人则已憔悴非复当年,令人无限嗟伤!这八句,领以”叹“字,结以”嗟“字,感喟何其深沉。
 
  换头四句,写眼前景物依旧。天长,位于古代东楚(三楚之一)的南北之交,平野寥廓,四望接天。“乔木依前”,“依前”应上“曾到处,旧时所见乔木尚:”临路攲斜“,则已非复日之挺然直立,比喻自己朱颜翠发时曾到此地,今以颓唐暮齿,犹困于道途。合时地景物,上下片衔接过渡紧密。”重慕想“领起的五句,”重“,深、甚之意。借说深慕召平、陶潜以表己身出仕的自悔。召平原是秦东陵侯,秦破后,隐迹长安城东,种瓜为生。陶潜曾为彭泽令。他初次出仕为州祭酒,不堪吏职,不久辞职归里,州官召为主簿,亦不就,躬耕自活。这几句主要用陶潜事,写及召平只是陪衬。陶《饮酒》诗也称美”邵生瓜田“的事,言通达知命的人了解荣枯寒暑代谢的至理,就将毫不犹豫地退隐。陶潜引召平为同调,故词中一并写入。作者仕途不达,宦移南北,晚年又避兵流离,故转生何不早隐之念,从慕想召、陶背面托出。下片两韵九句,续写天长道中所见所感,含意深入一层。
 
  词人饱经了宦海飘泊,神宗、徽宗三朝的剧烈党争,尤其是目击了“多谢故人”六句一韵,一气贯注到收尾,写天长故人殷勤好客,比得上西汉郑当时,郑曾安排车马至郊外迎送宾客;又比得上东汉孔融,融宾客盈门,东度春天,故人的盛意,使老年遭遇乱离的词人感激不已,可是最后,词人反而倍加伤感:“翻令倦客思家!”这结句反跌愈发有力。
 
  词中言志极可注意。词人自己生命的暮年,同时也是北宋王朝的暮年,深情地尚友着两位古人,一位是亡国后晦迹民间的召平,一位是弃官归隐的陶渊明,这就透露出对当时政治局势的不祥预感,和对几十年政治生涯的厌倦。南宋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记载:“(徽宗)以近者祥瑞沓至,将使播之乐府,命蔡京微叩之,邦彦云:某老矣,颇悔少作!”可见,词中慕想召、陶之志并非虚语。
 
  此词言情体物,穷极工巧。作者写情,曲折盘旋,逐层深入,由景物感触而引入情绪,产生联想,回忆往昔,审视现实,展望未来。展开幻想,把一腔怅惘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 
  桂花流瓦。 
  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 
  看楚女、纤腰一把。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 
  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 
  钿车罗帐,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 
  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此词以精粹的语言,巧妙的构思,不仅写出了地方上元宵佳节的情景,而且联想了京城上元节的盛况,同时抒发了仕途失意、远离京师、抑塞不舒之气。
 
  正月十五,俗名灯节,为是开年的第一个月圆的良宵佳节,所以叫做元夕、元夜。这个元夜,普天之下,遍地之上,开满了人手制出的“花灯”;这些花把人间装点成为一个无可比拟的美妙神奇的境界。是为“花市光相射”。“相射”二字即言灯月交辉;又言亿万花灯,攒辉列彩,此映彼照,交互生光;更有那万人空巷、倾城出游、举国腾欢的看灯人。可以说,这句词是全篇的题眼,其余处处皆相和之。
 
  上来八个字领起,“风销绛蜡,露浥红莲”一副佳联。绛蜡即朱烛,不烦多讲,红莲,批彩灯,宋时彩灯,以莲式最为时兴,诗词中又呼为“红莲”、“芙蓉”,皆指莲灯。此亦无待多说。“风销”、“露浥”四字,则将彻夜腾欢之意味烘染满纸了。当此之际,人面灯辉,交互映照,无限风光,尽包于“花市光相射”五个字。
 
  “桂华流瓦”一句,正写初圆之月,下照人间楼屋。“流”字,从《汉书》“月穆穆以金波”与谢庄赋“素月流天”脱化而来。“桂华”二字用嫦娥之点引出天上仙娥居处,伏下人间倩女妆梳,总为今宵此境设色染。
 
  “纤云散”谓夜空如洗,皓魄倍明。嫦娥碧海青天,终年孤寂,逢引良辰,也不免欲下寰,同分欢乐,“欲下”二字,写尽神情,真有“踽踽欲动”(东坡语)之态,呼之欲出之神。这不仅加倍烘染人间之美境,而且也巧妙引出人间无数游女。
 
  “衣裳淡雅”一句,正写游女淡淡雅之致与上句“素”相呼应。“梦女”、“纤腰”前冠以“看”,是应元夕观灯之事。
 
  以下用“萧鼓喧”三字略一宕开,而又紧跟“人影”四字。其中参差二字,实为妙绝。灯日辉映下,无数人影交互浮动,浓淡相融,令人眼花缭乱,此景融汇即为“参差”之致。
 
  “满路飘香麝”一句,似疏而实密,是从味觉来写灯节与观灯之人遥遥与上文“桂华”呼应。其用笔钩互回连之妙,无以伦比。
 
  下片以“因念”领起,由此二字,一笔挽还,使时光倒流,将读者又带回到当年东京汴梁城的灯宵盛境中去。想到当时,千门万户,尽情游乐,欢声鼎沸。“如昼”二字,极力渲染当年灯月之盛。“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用的是同一拟喻。然汴州元夜,又有钿车宝马,杳巾罗帕。“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用唐贤苏味道上元诗句,暗写少年情事,马逐香车,人拾罗帕,是当时男女略无结识机会下而表示倾慕之唯一方式、唯一时机。寥寥数笔,回忆京城全盛。至此方点题。“旧情”二字,是一篇主眼,而无限感慨,无限怀思,只以“因念”挽提,“唯只见”唱叹。“清漏”以下,道有余不尽之音,蕴怅惘低徊之致而已。“清漏移”三字,遥与“风销”、“露浥”相为呼应,首尾如一。驱车归来,旧情难觅,一任他人仍复歌舞狂欢。
 
  这首词笔墨运用得当,感情真挚深婉,须用心体味,方能得其妙也。
 
                
周邦彦●渔家傲        
 
  灰暖香融销永昼。 
  蒲萄架上春藤秀。 
  由角栏干群雀半。 
  清明后。 
  风梳万缕亭前柳。 
  日照钗梁光欲溜。 
  循阶竹粉沾衣袖。 
  拂拂面红如著酒。 
  沉吟久。 
  昨宵正是来时候。
  此词以大开大阖的结构,明朗蕴藉的意境和精炼传神的语言。抒写闺中女子初恋时的春日情思。词之上片是现境,过片以下三句是实写追思,结二句又收回现境,同时又挽合着昨日相见的回忆。整首词之词境由室内而窗外,而院落,再推向春风杨柳的空间。
 
  上片写的是现境。“灰暖香融销永昼,词境展开于室内,词中男主人公面对香炉,炉中,香料一点一点地销为暖灰。袅为香气,暖香盈室。漫长的白昼,一点一点的流逝着。他显然其味深长地体味着什么。”销永昼“三字,春日之深永,与情思之深永,交融而出。词境是安谧温馨溶溶泄泄的。后来李清照《醉花阴》词”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与此相似,但那是写愁闷,这是写欢愉,读下句便更其明显。”蒲萄架上春藤秀。“人物的视境转至窗外。下一”秀“字,窗前初生新叶的葡萄架上,顿时便春意盎然。这番明秀景致的观照,把欢愉的心情充分映衬出来。上句写春日之深永,此句写春色之明秀,皆是静景,下句则写动景,境展向院子里。”曲角栏干群雀斗“,下一”斗“字,写尽鸟雀之欢闹。即反映出其心情之欢愉,又反衬出所居之静谧,从而进一步暗示着那人此时情思之深永。下边两韵,将词境推向更加高远。”清明后,风梳万缕亭前柳。“清明后,点时令,时当三月中,同时也是记下一个难忘的时间。歇拍描绘春风骀荡,柳条万缕婆娑起舞于碧空之中。笔致极为明秀欢快。他究竟为何如此愉悦呢?揭示内蕴,是下片。
 
  过片以下三句是追思实写,即不用忆、念一类领字,直接呈示回忆中情景。“日照钗梁欲溜。”一道明亮的阳光照耀这位女子的钗梁上,流转闪烁。这一特写是真实的,它逼真地反映了初次见面的深刻印象。但又是别出心裁的,它比描写美目转盼更富有暗示性象征性,它启示着女子的美丽和自己感受的强烈而不可磨灭。全篇有此一句,精神百倍。“循阶竹粉沾衣袖。”沿阶新竹横斜,当她迎面走来时,竟不觉让竹粉沾上了衣袖。这一描写,暗示出女主人公内心的激动。正是因为如此,她甚至于“拂拂面红如著酒”。其实,她是因初次相会的喜悦、幸福还有羞涩而陶醉了。那么,这次相会究竟是何时呢?“沉吟久。昨宵正是来时候。”原来,相见就昨日里。沉吟久,不仅将上边逼真如眼着的情景化为回忆,而且交代了上片永昼情思的全部内容。今日整整一天,他都沉浸欢乐的回忆中,足见他与女主人公一样因爱情而陶醉词情至此,已将双方的幸福之感写出,意境臻于圆融美满。
 
  陈迁焯《白雨斋词话》言周词“视飞卿色泽较淡,意态却浓,温韦之外别有独至处。”他又认为:美成词妙处,“亦不外沉郁顿挫。顿挫故有姿态,沉郁则极深厚。即有姿态,又极深厚,词中三味亦尽于此矣。”这些评论,对于赏析此词是有启发的。
 
                
周邦彦●浣溪沙
 
  楼上睛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 
  劝君莫上最高梯。 
  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 
  忍听林表杜鹃啼。

 
  这是一首风致深婉的怀乡词。上片写空间之广大,以表现乡愁之深广,下片以眼前物色的变化来表现词人的迟暮和滞留之感。全词由天而地,由远而近,缘景入情,把游子的情怀表现得深婉动人,缠绵悱恻,情真意切。
 
  开篇“楼上”句,言晴空寥廓,四面下垂,是对环境、气氛的渲染。一个“垂”字能人们心头唤起一种自高而下的辐射状的空间之感来。“楼前”句以接天的芳草借指通向故乡的道路,富于形象美,含蓄蕴藉地表达出黯然别恨和悠悠乡思。“劝君”句是自言自语的独白。此句一反“远望可以当归”之意。言作者正是由于怕触动这无法排遣的乡心,才不敢凭高眺远。这是翻进一层的手法,却吞去后半不予点破,可谓深沉委婉。
 
  下片三句写阑珊春事引起的乡思。一、二句对起,写新笋已长成绿竹,春花却落为燕泥。此二句以花木消长,时序推移,这对比鲜明的景物触发词人的羁怀旅思、暮感悲心。“忍听”句语出李中“忍听黄昏杜宇啼(《钟陵禁烟寄从弟》),而运典自然,一如己出。”林表“,即林梢。杜鹃啼声哀苦,如唤”不如归去“,故亦称催归鸟。词人的一片归心,于结句点出,然亦点到即止,不作过分渲染,而寄兴深微,自成妙诣。
 
  此词的结构颇具匠心:上下片均为前两句写景,后一句缘景入情;上片写远景,极尽空间寥廓之感,下片写近景,发抒时光流逝之慨。这样的布局谋篇,把作者的乡愁表现得荡气回肠,淋漓尽致。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一落索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 
  莫将清泪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此为写离愁之闺情词。词的上片由思妇外貌之美到其内心之愁,下片着意表现其内心和愁情。全词结情于景,层层深入,情致委婉。
 
  用春山比喻女子的眉毛,用花朵比喻女子的面容,这两个陈旧比喻经作者妙笔点化又呈现出新,“眉共春山争秀”,意思是说,这位闺中思妇的眉毛比春天的青山还要秀丽,有了“争秀”二字,比起“淡淡春山”、“眉如春山”、“眉蹙春山”之类的常用词语来,已经增添了新意,下句紧接“可怜长皱”,又翻出了另一层新意,由人物外貌的美说到了内心的愁。这样一来,旧语翻出新意。下文以花喻面,作者说“莫将清泪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使它的含义变得丰富多了,曲折多了,也新鲜多了,可以说它与李清照的名句“人比黄花瘦”有异曲同工之妙。上片着重写思妇的外貌,但已涉及内心,有层次、有深度,笔致委婉多姿。
 
  下片着重写思妇的内心。先写“玉箫”,既用作陪衬,也用作象征,人物的闲雅风姿与孤寂心情由此得以想见。下文点明“愁”字,而用“欲知”,“但问”连属成句,正是与上片的“可怜”、“莫将”相互照应,既象是思妇内心的自问自答,又象是对第三者的关切所作的回复,而这样前后照应的结果,顿使全篇和谐而匀称。结尾处,写“日日倚栏”远望,不见夫婿归来,所见者,唯有长亭前边的杨柳,于是,日积月累的离愁就都堆垛了杨柳上面,这里,杨柳是愁绪的见证。
 
  闺情这个题目,宋词里最为常见。要想使这类作品占得一席地位,就必须写得新颖别致,必须有一定的独创性。这首小词,和周邦彦的其他作品不大一样,是以清淡自然取胜的,没有刻意的雕饰与秾艳的辞藻,写来好象也很轻松,只是把习见的题材信手拈来,一挥而就,但也并非率意之作,还是有它的特点的。闺情词总要以描写闺中妇女为核心,本篇亦不例外。它刻画了思妇的外貌、内心,传达了人物的神意态,篇幅虽然短小,内容却不单调,笔致委婉含蓄,语言却清新流畅,读起来还是很有韵味的。
 
                
周邦彦●浣溪沙         
 
  雨过残红湿未飞,疏篱一带透斜晖。 
  游蜂酿蜜窃香归。 
  金屋无人风竹乱,衣篝尽日水沉微。 
  一春须有忆人时。

 
  此词上片写景,下片由景生情,抒写闺中女子暮春怀人的情思,最后以情语作结。全词前五句,句句景语,致语,成独立画面,又句句含情,蕴藉,彼此有机关联。这有机相联的美丽画面中,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
 
  上片写暮春时节一个雨后黄昏的景色。首句写春雨刚过,落红满地,沾地不起。次句写一带疏篱,透过了星星点点的斜晖。“残红”点明春暮,“斜晖”点明日暮。春残、日暮,再加上暂留枝头的残红、转瞬即逝的斜晖,这一切物象,暗示出闺中伤春怀人女子之凄婉、寂寞。
 
  第三句写蜜蜂采花归来。游蜂采花酿蜜,本身就标志着春天的活泼生机和散发着欢乐的青春气息;它傍晚时分窃香满载而归,更标志着春天的收获和美好的归宿。这对于向往着青春欢乐的女主人公来说,又是一种撩拨和刺激。“窃香”二字,还包蕴着某种爱情上的暗示。如果说,前两句是用春残日暮的景象正面烘托,那么这一句便是用富于活力的物象反面补托。手法不同,目的却是一致的。
 
  下阕由景及情,即景生情。过片上句写室外风竹成韵,但所待之人未归,徒增思念者的寂寞无聊;下句写室内的沉香经过一天的燃点,已经变得微弱了,女主人公却无兴致再添香。这些细节描写,烘托了闺中人意的落寞无聊、涩滞不宁。末句“一春须有忆人时”“以情语作结,意谓整个春天只好怀人的苦闷相思中度过。这一结尾,包含无限深意,给人以言尽而意未尽之感。
 
  这首词通过层层铺叙渲染,创造出一个充满寂寞无聊、空虚惆怅气氛的环境,有力地烘托出金屋女主人公的伤春怀人意绪。末句以作者的口吻侧面虚点,与“良辰美景奈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慨叹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 
  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 
  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 
  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 
  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此词作于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作者任溧水县县令时,词中真实地反映了作者的宦情羁思和身世之感。词中多处化用前人诗句,旧曲翻新,精心熔铸,浑化无迹。
 
  一开头写春光已去,雏莺风中长成了,梅子雨中肥大了。这里化用杜牧“风蒲燕雏老(《赴京初入汴口》)及杜甫”红绽雨肥梅(《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诗意。“午阴嘉树清圆”,则是用刘禹锡《昼居池上亭独吟》“日午树阴正”句意,“清圆”二字绘出绿树亭亭如盖的景象。以上三句写初夏景物,体物极为细微,并反映出作者随遇而安的心情,极力写景物的美好,无伤春之愁,有赏夏之喜。但接着就来一个转折:“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正象白居易贬官江州,《琵琶行》里说的“住近湓江地低湿”,溧水也是地低湿,衣服潮润,炉香熏衣,需时良多,“费”字道出衣服之潮,则地卑久雨的景象不言自明。那末这里还是感到不很自吧。接下去又转写:此地比较安静,没有嘈杂的市声,连乌鸢也自得其乐。小桥外,溪不清澄,发出溅溅水声。似乎是一种悠然自得之感。但紧接着又是一转:“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白居易既叹“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词人久久凭栏眺望之余,也感到自己处这“地卑山近”的溧水,与当年白居易被贬江州时环境相似,油然生出沦落天涯的感慨。
 
  由“凭栏久”一句,知道从开篇起所写景物都是词人登楼眺望所见。
 
  下片开头,以社燕自比。社燕春社时飞来,到秋社时飞去,从海上飘流至此,人家长椽上作巢寄身。瀚海,大海。词人借海燕自喻,频年飘流宦海,暂此溧水寄身。既然如此,“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姑且不去考虑身外的事,包括个人的荣辱得失,还是长期亲近酒樽,借酒来浇愁吧。词人似乎要从苦闷中挣脱出去。这里,点化了杜甫“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绝句漫兴》)和杜牧的身外任尘土,尊前极欢娱(《张好好诗》)。“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又作一转。宦海中飘流已感疲倦而至憔悴的江南客,虽想撇开身外种种烦恼事,向酒宴中暂寻欢乐,如谢安所谓中年伤于哀东,正赖丝竹陶写,但宴席上的“急管繁弦”,怕更会引起感伤。杜甫《陪王使君》有“不须吹急管,衰老易悲伤”诗句,这里“不堪听”含有“易悲伤”的含意。结处“歌筵畔,承上”急管繁弦“。”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则未听丝竹,先拟醉眠。他的醉,不是欢醉而有愁醉。丝竹不入愁之耳,唯酒可以忘忧。箫统《陶渊明传》:“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词语用此而情味自是不同。”容我“二字,措辞宛转,心事悲凉。结语写出了无可奈何、以醉遣愁的苦闷。
 
  王国维推尊邦彦为词中老杜,确非溢美之词。此词即突出地体现了清真词章法变化多端。疏密相间,笔力奇横,写景抒情刻画入微,形容尽致的特点。词中“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尤善铺叙,富艳精工”(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堪称匠心独运的成功之作。
 
                
周邦彦●过秦楼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 
  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 
  人静夜久凭阑,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
  空见说、鬓怯琼梳,容销金镜,渐懒趁时匀染。 
  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 
  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 
  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此词通过现实、回忆、推测和憧憬等各种意意象的组合,抚今追昔,瞻念未来,浮想连翩,伤离痛别,极其感慨。词中忽景忽情,忽今忽昔,景未隐而情已生,情未逝而景又迁,最后情推出而景深入,给读者以无尽的审美愉悦。
 
  上片“人静夜久凭栏,愁不归眠,立残更箭”是全词的关键。这三句勾勒极妙,其上写现的句词,经此勾勒,变成了忆旧。一个夏天的晚上,词人独倚阑干,凭高念远,离绪万端,难以归睡。由黄昏而至深夜,由深夜而至天将晓,耳听更鼓将歇,但他依旧倚栏望着,想着离别已久的情人。他慨叹着韶华易逝,人各一天,不要说音信稀少,就是梦也难做啊!
 
  他眼前浮现出去年夏天屋前场地上“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情景。黄昏之中,墙外的车马来往喧闹之声开始平息下来。天上的月儿投入墙内小溪中,仿佛水底沐浴荡漾。而树叶被风吹动,发出了带着凉意的声响。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幽静而富有诗情的夜晚。她井栏边,“笑扑流萤”,把手中的“画罗轻扇”都触破了。这个充满生活情趣的细节写活了当日的欢爱生活。
 
  下片写两地相思。“空见说、鬓怯琼梳,容销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是词人所闻有关她对自己的思念之情。由于苦思苦念的折磨,鬓发渐少,容颜消瘦,持玉梳而怯发稀,对菱花而伤憔翠,“欲妆临镜慵”,活画出她别后生理上、心理上的变化。“渐”字、“趁时”二字写出了时间推移的过程。接着“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三句则由人事转向景物,叙眼前所见。梅雨季节,阴多晴少,地上潮湿,庭院中青苔滋生,这不仅由于风风雨雨,也由于人迹罕至。一架蔷薇,已由盛开时的鲜红夺目变得飘零憔悴了。这样,既写了季节的变迁,也兼写了他心理的消黯,景中寓情,刻画至深。“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这是词人对伊人的思念。先用“无聊”二字概括,而着重处尤“为伊”二字,因相思的痛苦,自己象江淹那样才华减退,因相思的折磨,自己象荀粲那样不言神伤。双方的相思,如此深挚,以至于他恨不能身生双翅,飞到她身旁,去安慰她,怜惜她。可是不能,所以说“空见说”。“谁信”二字则反映词人灵魂深处曲折细微的地方,把两人相思之苦进一步深化了。这些地方表现了周词的沉郁顿挫,笔力劲健。歇拍“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以见明河侵晓星稀,表出词人凭栏至晓,通宵未睡作结。通观全篇,是写词人“夜久凭栏”的思想感情的活动过程。前片“人静”三句,至此再得到照应。银河星点,加强了念旧伤今的感情色彩;如此以来,上下片所有情事尽纳其中。
 
  这首词,上片由秋夜景物,人的外部行为而及内感情郁结,点出“年华一瞬,人今千里”的深沉意绪,下片承此意绪加以铺陈。全词虚实相生,今昔相迭,时空、意象的交错组接跌宕多姿,空灵飞动,愈勾勒愈浑厚,具有极强的艺术震撼力。
 
                
周邦彦●苏幕遮          
 
  燎沈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 
  小辑轻舟,梦入芙蓉浦。

 
  此词以咏雨后荷花为中心,表现思念故乡的情怀。
 
  词之上片描写盛夏晨景,下片抒思乡之情。全词天然真美,不事雕饰,别具风韵。陈延焯《云韶集》称此词“风致绝佳,亦见先生胸襟恬淡。”王国维《人间词话》赞其中景语“真能得荷花之神理者。”这词以写雨后风荷为中心,由此而引入故乡归梦。
 
  作者面对着象征江南陂塘风色的荷花,很自然地会钩起乡心,词的结尾用“小辑轻舟,梦入芙蓉浦”(古人也称荷花为芙蓉)绾合,上下片联成一气,融景入情,不着痕迹。这首词的极妙之处当“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三句所写荷花的神态。写当宿雨初收,晓风吹过水面,红艳的初日照耀下,圆润的荷叶,绿净如拭,亭亭玉立的荷花,随风一一颤动起来。这样作者用十分生动的素描一个活泼清远的词境,再现于读者面前。作者只用寥寥几笔,就达到了这种境地,只一个“举”字,便刻画出荷花的动态。王国维《人间词话》赞扬它为“真能得荷之神理者”,实乃一语中的。
 
  此词通过回忆、想象、联想,以荷花贯穿,既细致传神地写景状物,又颇有诗意地表现思乡之情。全词语言自然明丽,淡雅素洁,别具一格,词境清新而爽朗。
 
                
周邦彦●诉衷情         
 
  出林杏子落金盘。 
  齿软怕尝酸。 
  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 
  南陌上,落花闲。 
  雨斑斑。 
  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眉间。

 
  此词以空灵的笔触,传神地描绘了少女伤春的情事。词中将少女尝鲜得酸的偶然情事,与其怀春藏酸的本质内容相勾连,以前者触发后者,写来活泼可爱,清丽可喜。尝杏怕酸的细节,暗示着少女心中萌发着的爱情追求,即如吃杏子一样,想要尝试,又怕齿酸。作者将少女情春时的微妙心理表现得真切动人。
 
  上片用工致之笔,刻画一个具体情节。“出林杏子”一句,先就暗示了这是杏子刚刚成熟的时节,即暮春时候。金盘里的杏子是摘来的,词人却写做“落金盘”,不但新颖,而且妥贴(“落”则熟也)。不过第一批出林的杏子,乃属尝鲜之列,并未熟透甜透。
 
  这从它“青紫”相间的颜色可知,所以少女刚品尝一口,便“齿软怕酸”了。所谓“齿软”,是一种形象化的说法,俗语称之“倒牙”。这样便留下半枚残杏,“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一个青紫相间的残杏上,留下小小口红痕印,从这个呼之欲出的细节动作中似乎可见那咬杏的人儿,酸口中,蹙到眉尖的情景。
 
  下片则用较空灵的笔触,烘出少女伤春情事。“南陌上,落花闲。雨斑斑”三句用速写简妙笔墨,勾勒出一个背景。“斑斑”二字本形容落花狼藉情态,此承“雨”字作形容,又兼有“桃花乱落如红雨”(李贺)的意趣,不独见春雨之骤急。最后三句则着力写人物的表情及心理,上片写少女尝杏,酸到眉尖,这里一著暮春之景,则那眉间的酸意,又不全是为了青杏“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眉间。”
 
                
周邦彦●风流子         
 
  枫林凋晚叶,关河迥,楚客惨将归。 
  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 
  酒醒后,泪花销凤蜡,风幕卷金泥。 
  砧杵韵高,唤回残梦;绮罗香减,牵起馀悲。 
  亭皋分襟地,难拚处,偏是掩面牵衣。 
  何况怨怀长结,重见无期。 
  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断肠声里,玉筯还垂。 
  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

 
  此词写作者离开客居五年的荆州时同当地一位相好的女子分别时的情景,离愁别绪婉然眼前。
 
  开篇即从首途前夕饯宴之后写起。词中虽未明写“都门帐饮”之事,但从下文“酒醒”字见出。一个枫叶飘零的秋晚,抒情主人公就要离开这客居之地而归去,面对山川迢遥,不免情怀凄然。前三句的情景、意念及“楚客”、“将归”等字面,都有意无意从楚辞《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慄兮若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这段虚拟送别的文字能增强联想,烘托气氛。紧接着就写其苍茫暮色中之闻见:“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这里,依稀可辨的一行人影,是尚未远去的前来送别的人们,可知其中有一个“她”,于是“人影参差”四字写景中就寓有无限依依不舍之情。这哀怨的、未安栖或失群的雁的鸣声,与残缺成半的凉月,又成为羁情和离思的象征。
 
  “酒醒后”到上片煞拍,与前数句时间上有一个跳跃而情景暗换,写独处一室清夜梦回所闻见,大致相当于柳词“今宵酒醒何处”一节内容。词主人公醒来,眼前残烛曳,帘幕随见舒卷;清晰的捣衣声驱散残梦,梦想中的“她。忽从”我“身边消逝,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凤蜡“字面出于《南史》,史载王僧绰少时与兄弟聚会,采蜡烛泪为凤凰:”泪花“指蜡泪,诗词多以象征离愁《(杜牧》赠别《:”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金泥“指帘幕上的烫金:”绮罗香“指女子衣裙上的香气。这几句典辞华美,通过环境的富艳反衬人物心境,形出更强烈的孤寂感。”酒醒后“三句先写出刚醒来一刹那的怔忡神态,”砧杵韵高“四句继写清醒后的感觉与心情,用笔细微入妙。”绮罗香减“继”残梦“二字吐出,便不只实写与女方的诀别,而兼暗示中宵梦想,笔致空灵。”牵起馀悲“四字回应篇首”惨将归“,又唤起下片追忆,贯彻篇终,有千钧之力。
 
  过片叙昨晚饯别分襟时彼此种种不堪,属用倒叙手法写追忆之情事。“亭皋(水边平地)分襟地,难拚处”为一层,言临别已觉难以割舍:“偏是掩面牵衣”进一层,写对方呜咽掩泣更使人难堪:“何况怨怀长结,重见无期”,再进一层,说明这是诀别,后会难期:“想寄恨书中”四句,以一“想”字领起,写别后相思愁恨之深,分从双方著笔。“寄恨书中,银钩空满”,说自己纵然是“恨墨”写至“盈笺”,也写之不尽。“断肠声里,玉筯还垂”,说别时她为我“断肠声里唱《阳关》”,流泪想念?至今未止。而想象对方情状,更是反映自己对彼相思之深。“空”、“还”二字勾勒着意。这种暗密的相思之情,“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一发痴迷沉痛之感慨。
 
  这首词化实为虚,将离情别苦写得回味无穷。用笔密致,典朴,拙丽,相得益彰。
 
          
周邦彦●隔浦莲近拍·中山县圃姑射亭避暑作
 
  新篁摇动翠葆,曲径通深窈。 
  夏果收新脆,金丸落,惊飞鸟。 
  浓翠迷岸草。 
  蛙声闹,骤雨鸣池沼。 
  水亭小。 
  浮萍破处,帘花檐影颠倒。 
  纶巾羽扇,困卧北窗清晓。 
  屏里吴山梦自到。 
  惊觉,依然身江表。

 
  此词作于词人任溧水县县令期间。词中写初夏的一个清晨词人信步庭园所见景色。全词用笔纵横交错,富于变化,富于空间感。《片玉集》强焕序云:周词“模写物态,曲尽其妙。”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谓此“为知言。”词的上阕写盛夏的景色,作者勾勒出中山县圃姑射亭的轮廓以及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令人留连忘返的避暑胜地:碧色的翠竹和幽静蜿蜒的小径,给人清凉舒适的感觉;成熟的水里,郁郁葱葱的岸草,喧闹的蛙声,这些夏日里才有的典型事物被集中一起来表现田园生活,别有一番情趣。“池蛙”,仿佛令人闻到了骤雨前那种湿润的、带着泥土芳香的气味。作者下笔十分巧妙,他用“新篁”、“翠葆”这类精美的词藻替代了普通的字眼,给人留下了新奇的印象。
 
  其写景的方法充分施展了他对色调运用的才华。作者采用绿色作为主要的基调,然后再用暖色加以点缀,又让读者交错地使用视觉和听觉,大大增强了对景色的主体感受。词一开头,一片翠绿映入读者的眼帘,接着,又交替出现了“金丸”、“浓翠”等色彩斑斓的词,令人目不暇接。“夏果收新脆”中一个“脆”字,概括了对丰硕果实的赞叹,“金丸落,惊飞鸟”则套用了李白《少年子》中的诗句“金丸落飞鸟”。随后,又描摹了池蛙的喧闹声,用字选词,锤炼精工。
 
  下阕的前三句写词人居住的临水小院。作者用“浮萍破处,帘花檐影颠倒”来点出小亭的所,既写了水,又写了亭,水、亭相映,美不胜收。“帘花檐影”,有的本子作“檐花帘影”。此处并非实指,“帘花檐影”只不过用来代指他居住的小屋,作者将“浮萍”、“帘花”、“檐影”搅混一起,就是要用它们构成一幅具有朦胧美的水中图画。
 
  “纶巾羽扇,”困卧北窗清晓“,是词人当时生活的写实。从写景到写人,笔锋转得十分自然,”困卧“二字正与”水亭小“相呼应,字面上似乎是从客观环境着眼,然而从全词看,此处恰好是作者情绪的转折点。下三句,则着重刻画了词人的思乡之情。周邦彦是钱塘人,此处的吴山当借指他的家乡。作者从”卧“字起笔,因屏风上的画图而梦游故乡,一直写到梦醒后的惆怅,一气呵成,有起有落,曲折宛转。
 
  此词最为显著的艺术特色是写景精工,模写物态清新自然。词中所写“新篁”、“曲径”、“夏果”、“飞鸟”、“岸草”、“蛙声”、“池沼”、“水亭”、“浮萍”等物象,有静有动,有声有色,形态鲜明,声色俱佳,是一幅生机盎然,清晰优美的初夏风景图。词之上片移步换景,富于变化,画面设计精巧,自然完美;下片气势顿起,活画出人物的活动与心境,抒发了词人的乡思之情和身世之慨;整首词先抑后扬,耐人寻味。
 
                
周邦彦●齐天乐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 
  暮雨生寒,呜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 
  云窗静掩。 
  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 
  尚有綀囊,露营清夜照书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 
  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 
  凭高眺远。 
  正玉液新,蟹螯初荐。 
  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此词乃作者金陵秋日怀念荆州故人之作。全词既缅怀荆、汴故人,又发抒迟暮悲慨。包涵着深沉的人生意蕴。全幅词境,时空囊括了暮年与少年,江宁与荆、汴。词中先写绿芜凋尽台城路,接着导入云窗静掩,继写悲秋之感。念旧之意,由此引发遥想荆汴,最后写出眼前西敛之斜照,抒写迟暮之悲。整首词沉郁苍凉,笔力不凡。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清陈廷焯《云韶集》评此词说得好:“只起二句便觉黯然销魂。
 
  “沉郁苍凉,太白‘西风残照’后有嗣音矣。”台城原是东晋、南朝台省与宫殿所地,故址江宁,此指江宁。“绿芜凋尽”,亦犹其《浪淘沙》词之“霜凋岸草”,一片深秋景象。“殊乡又逢秋晚”,点出双重悲意,殊乡可悲,秋晚更可悲。起笔二句,造境富于远神,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的悲慨。以下直至歇拍八句四韵,皆从“秋晚”二字生发,层层拖出时序变迁之感。“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蛩即蟋蟀。其呜声似劝人机织,故又名促织。“暮雨生寒”,从肤觉感受写。“鸣蛩劝织”,从听觉感受写,二句对偶,倍增其感。此是从自然一面写秋感。“深阁时闻裁剪”,则从人事一面写秋感,语意略同于杜甫《秋兴》“寒衣处处催刀尺”。人家裁剪新衣,正暗喻客子无衣之感也。裁剪之声与上句鸣蛩促织之音紧紧衔接,足见词人锐感灵心,心细若发。
 
  “云窗静掩。”“静掩”二字,极写幽居独处之寂寞感。此句单句叶韵,又正是承上启下之句。以上所写绿芜凋尽、暮雨鸣蛩、深阁裁剪,皆云窗之外境。
 
  以下所写,则是云窗之内境。词境由外而内,遂层层转深。“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裀者夹褥,簟者竹席。暑去凉来,撤去花簟,铺上罗裀.下一重字、顿字,点出对节候更替之锐感。二句对偶,亦倍增其感。用”叹“字领之,直写出不胜惆怅之情。前代诗人常用夏秋之交小小生活用具之收藏,如团扇花簟之类,寓写人情疏远乃至世态炎凉之深深悲感。此二句实亦暗带出此种悲感。”顿疏“二字,下得沉重,但又一笔带过。其内心悲慨之流露,又是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纵然夏日所用已收藏、疏远,但还留得当时清夜聚萤照我读书之綀囊。綀音疏,一种极稀薄之布。二句典出《晋书·车胤传》:“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读书。”以綀代练,是因此句第二字须用平声。词人当然不必囊萤照读,此是托寓自己不忘旧情,语甚含婉,意则坚执,隐然有修吾初服之意。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换头三句,追怀荆州之故人。荆江指荆州(今湖北江陵),词人三十七岁前曾客居于此数年(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与当地友人交谊自深。离别久矣,想故人遥遥望我,离情别绪无限。怀想荆州故人,不言自己怀想,却言故人相望,用翻进一层笔法,情致尤深。从歇拍綀囊露萤之细小物象,忽转出荆州故人相望之迢远境界,又足见笔力之巨,转换自如。两片起头,境界同样远大。“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三句再转,怀念汴京之故人,笔法同于上三句。词人二三十岁时居汴京多年,与汴京友人交谊亦深。前二句化用贾岛《忆江上吴处士》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王国维《人间词话》评云“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真是知甘苦之言。以长安代汴京,宋词习见。词人遥想汴京正当清秋,故人追怀往事,不免念及昔年汴京之秋结伴同游,或行吟水畔,或登高能赋,我诗情之宛转,深得故人知赏,然而今日故人追忆,终是一场空幻。悬想虚摹之笔,几于出神入化。接下来,“凭高眺远”一句,笔法同于上片“云窗静掩”,以上两层悬想,是登高望远之所思。以下种种情景,为登高望远之现境。词人登高眺远,一如故人相望,皆沓不可见也。无可奈何,唯有求得一醉,借酒消愁。“正玉液新。蟹螯初荐。”,漉酒竹器,此用作动词,训漉。杜荀鹤断句诗“新酒竹议事”,后一“好”字用法相同。蟹螯即指螃蟹。下句语出《世说新语·任诞》:“毕茂世(卓)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此二句意谓正当美酒新漉、螃蟹登市的时节,我借酒浇愁,一醉方休。”“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上句自比山翁,典亦出《世说新语·任诞》:“山季伦(简)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下句用“但愁”二字陡转,“愁”字尤为重笔。纵然酩酊大醉,但仍无计逃愁。忽见夕阳西沉,词人此心,顿时沉入无穷迟暮之悲。“但愁斜照敛”,是词情发展的必然结穴,包孕最为深刻。与起笔“绿芜凋尽台城路”遥相映照,极富于启示性。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评语,有真知灼见,评云:“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伤岁暮出。结云‘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几于爱惜寸阴,日暮之悲,更觉馀于言外。”此词既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了词人的晚秋之愁,又深沉地表现了其岁暮之悲。其间隐含着多量的人生感慨。全词精致细密,蕴藉深婉,沉郁苍凉,别具一格。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美成《齐天乐》云:‘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伤岁暮也。’结云‘醉倒山翁,便愁斜照敛。’几于爱惜寸阴,日暮之悲,更觉余于言外。”这段话,对于赏析此词是有参考价值的。
 
                
周邦彦●醉桃源         
 
  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云雁绫。 
  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零。 
  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 
  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

 
  这首小令,写一个妇女相思情深的衷怀。首句写衣服的新和美。“冬衣初染”,表明这衣服是新的。
 
  “远山青”是说衣服的颜色如远山的青色。旧说“赵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乃晴明远山之色也”。又可见这“远山青”色是很美的。
 
  次句着重写衣上的花纹。“双丝”,言此衣质地精致:“云雁”指衣上花纹。这种精心描绘妇女衣饰的手法,温庭筠词里很常见,如“凤凰相对盘金缕”(《菩萨蛮》),说衣上的花纹是一对用金线绣成的凤凰:“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菩萨蛮》),这金雁虽可解释成筝柱或首饰,但也可解释成衣服上绣着一双金碧辉煌的雁;至于“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菩萨蛮》),更把这“襦”(短袄)的美写得无以复加了。从温词的“凤凰相对”、“金雁一双”、“双双金鹧鸪”来看,无不寓有物则成双、人则孤凄的内涵。这里周邦彦用的是“云雁”字样,但雁从来不单飞。所不同的是,温词寓意易现,周词寓意颇深,须婉曲才达。
 
  接着“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两句,写伊人寒冷的深夜里,袖子温了一大片,都要结成冰了,原来是因为泪水不停地流下来。从这两句的语气看,她是直到最后才感觉到“袖湿欲成冰”的。
 
  “清黯黯,闷腾腾”,过片紧承上阕写人的哀伤、凄苦。下面说这位心情愁苦闷闷不乐的人此时是“身如秋后蝇”。这个比喻,十分奇特,而由来颇久。唐张鷟《朝野佥载》卷四记:“或问张元一曰:”苏(味道)、王(方庆)孰贤?“答曰:”苏九月得霜鹰,王十月被冻蝇……得霜鹰俊捷,被冻蝇顽怯。“入诗有韩愈《送侯参谋赴河中幕》之”默坐念语笑,痴如遇寒蝇“、欧阳修《病告中怀子华原父》之”而今痴钝若寒蝇“,及以后陆游《杭湖夜归》之”今似窗间十月蝇“等,但运用入词,宋人似仅见于此”“秋后”,天气冷了,最怕冷的蝇,此时软绵绵、懒洋洋,动都不想动,勉强扑到窗前有阳光的地方,也茫然痴呆,似乎再也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了。可是这个比喻的特具精彩,还得和下两句联起来看:“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两句活用“蝇附骥尾以致千里”的典故。惟愿方才的“情黯黯,闷腾腾”,一扫而去,惟愿“随马逐郎行”。身如秋后蝇“,妙语似平铺,而含意深婉。这五个字,是”情黯黯。闷腾腾“的形象描绘,给人以”静“感,同时又是开启下文的钥匙,因句突现,这时的”蝇“如附奔马,完全给人以”动“感了。
 
  这首小词,上片平淡无奇,但下片奇句突现,则词意“纡徐曲折”,人的感情“入微尽致”(陈廷焯评周词语)此词可证明代谭元春所证:“必一句之灵能回一篇之运,一篇之朴能养一句之神”(《题简远堂诗》)。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词作鉴赏(下)                
周邦彦●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 
  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此词是写当时上层社会的冶游生活和男女之情。
 
  全词准确地捕捉住破橙、调笙、絮语几个最富典型性的细节,寻常琐事中寄寓深情,创造出意态缠绵的词境。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写情人双双共进时新果品,单刀直入,引入情境。“刀”为削果用具,“盐”为进食调料,本是极寻常的生活日用品。而并州产的刀剪特别锋利(杜甫:“焉得并州快剪刀”),吴地产的盐质量特别好(李白:“吴盐如花皎白雪”),“并刀”、“吴盐”借作诗语,点出其物之精,便不寻常。而“如水”、“胜雪”的比喻,使人如见刀的闪亮、盐的晶莹。二句造形俱美,而对偶天成,表现出铸辞的精警。紧接一句“纤手破新橙”,则前二句便有着落,决不虚设。这一句只有一个纤手破橙的特写画面,没有直接写人或别的情事,但蕴含十分丰富。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一望便知。这对于下片下一番慰留情事,已一幅色泽美妙的图画。“破”字清脆,运用尤佳,与清绝之环境极和谐。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先交待闺房环境,用了“锦幄”、“兽烟”(兽形香炉中透出的烟)等华艳字面,夹上下比较淡永清新的词句中,显得分外温馨动人。“初温”则室不过暖,“不断”则香时可闻,既不过又无不及,恰写出环境之宜人。接着写对坐听她吹笙。写吹“笙”却并无对乐曲的描述,甚至连吹也没有写到,只写到“调笙”而已。此情此境,却令人大有“未成曲调先有情”之感。“相对”二字又包含多少不可言传的情意。此笙是女方特为愉悦男方而奏,不说自明,故此中乐,亦乐音乐之外。
 
  上片写到“锦幄初温”是入夜情事,下片却写到“三更半夜,过片处有一跳跃,中间省略了许多情事。”低声问“一句直贯篇末。谁问虽未明点,但从问者声口不难会意是那位女子。为何问从”向谁行宿“的问话自知是男子的告辞引起。挽留的意思全用”问“话出之,更有味。只说”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只说“不如休去”,却偏偏不道“休去”,表情语,分寸掌握极好。这几句不仅妙毕肖声口,使读者如见其人;还同时刻画出外边寒风凛冽、夜深霜浓的情境,与室内的环境形成对照。则挽留者的柔情与欲行者的犹豫,都不言之中。词结“问”上,亦即结束期待的神情上,意味尤长。恰如毛稚黄所说:“后阕绝不作了语,只以‘低声问’三字贯彻到底,蕴藉袅娜。无限情景,都自纤手破橙人口中说出,更不别作一语。意思幽微,篇章奇妙,真神品也。”此词不表现相会时的喜悦,却通过环境描写和对话来体现爱恋的温暖,其中“马滑霜浓”四字,曾为后世称道,被认为体现了“丽极而清,清极而婉”的特点。全词纯以清丽的语言进行白描,读来浅显清新而又含蓄、典雅。
 
                
周邦彦●望江南         
 
  游妓散,独自绕回堤。 
  芳草怀烟迷水曲,密云衔雨暗城西。 
  九陌未沾泥。 
  桃李下,春晚未成蹊。 
  墙外见花寻路转,柳阴行马过莺啼。 
  无处不凄凄。

 
  这首词起笔“游枝散”,即道繁华及过眼云烟,文脉贯到底,终成“无处不凄凄”之境,语约而意丰。
 
  “芳草”句以下全系写景,烘染之笔。“怀”、“迷”、“衔”、“暗”,下得极精妙。“芳草”三句写尽天阴欲雨,春寒中人。下“衔”字、“暗”、意谓雨意垂垂已眉睫之间,复以“九陌未沾泥”略略一挑,虽境界不复尽同,而亦正堪融会。结尾挑起,似宽放出一句,而实紧追了一句,文心细甚。
 
  词中不忌重字,故上云“未沾泥”,下云“未成蹊”,桃李甜美,人孰不爱吃,但至春晚其下仍未成蹊,写出荒凉孤迥之味。见花而寻路,说行马而莺啼,点明无人。此情此景,旧之为“凄凄”,冠以“无处不”则全词景语皆活。
 
                
周邦彦●四园竹          
 
  浮云护月,未放满朱扉。 
  鼠摇暗壁,萤度破窗,偷入书帏。 
  秋意浓,闲伫立,庭柯影里。 
  好风襟袖先知。 
  一何其。 
  江南路绕重山,心知谩与前期。 
  奈向灯前堕泪。 
  肠断萧娘,旧日书辞。 
  犹纸。 
  雁信绝,清宵梦又稀。

 
  《四园竹》调名,又作《西园竹》词乃秋夜怀人之作。起韵“浮云护月,未放满朱扉”,夜景。杜甫诗:“明月生长好,浮云薄渐遮。”(《季秋苏五弟缨江楼夜宴》)作者翻出新意,说“浮云”为了“护月”,轻轻将月亮遮住,没有让她照彻朱扉,起首已透出黯然景象。次韵“鼠摇暗壁,萤度破窗”,两句对仗,上句是耳闻之声,下句是目睹之景,“偷入书帏”紧接本的是齐已《萤》诗“夜深飞过读书帷”。万籁寂静之夜,词人陋室之中所闻所见,极萧索凄清。第三韵,用内转之笔,点出时令,并入情。“秋意浓,闲伫立,庭柯影里”,此时词人已不耐凄寂步出庭院,站立树荫。“里”字同部上声叶韵。“好风襟袖先知”,为来到院中第一个感觉。上片结拍,情景交融。然秋宵夜永,独立庭心,逗出怀人契机。
 
  过片“夜何其”首韵,用《诗经。小雅。庭燎》“夜如何其”的诗句,犹问夜已到何时,委婉曲折道出他夜深无眠。次韵“江南路绕重山,心知谩与前期”,第一句写景,接着入情。美成所怀念之伊人,乃江南重叠山峦之间,旧游之地,历历目;次句直抒胸臆:当时预约重逢的前期是徒然的,随着情况的变化,是不能实现了。第三韵“奈向灯前堕泪”,“奈”,无可奈何之意“:”堕泪“非只今夜事,前时已然,亦包括今夜。”泪“字韵押同部去声。先写”堕泪“,第四韵再补写为何”堕泪“。肠断萧娘,旧日书辞。犹纸”,使词人肝肠寸断的是伊人的书信明明带眼前,“言犹纸”,“纸”字韵押同部上声。
 
  煞拍“雁信绝,清宵梦又稀”,结句低欲绝。而今不但是音书杳茫,就连梦里见到她的次数也少了。
 
  此词用典无痕,文极跌宕,写出了一种完全绝望的沉哀。
 
                
周邦彦●氐州第一        
 
  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遥看数点帆小。 
  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开角孤云缥缈。 
  官柳萧疏,甚尚挂、微微残照? 
  景物关情,川途换目,顿来催老。 
  渐解狂朋欢意少,奈犹被、思牵情绕。 
  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 
  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 
  欲梦高唐,未成眠、霜空已晓。

 
  此词写作者秋江行旅思之乡的感受。
 
  起首三句是向江上看去,自近而远。“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遥看数点帆小。”词人一个秋天的晚上,水行辛苦,舍舟而陆,暂作歇息。向晚波落,江中汀渚露出潮水下退的痕迹,为近景;而目光移向远处,看到江帆数点,为远景。“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天角孤云缥缈。”这三句,是抬头向天上看去,也自近而远。“翻字、破字炼得妙”(清陈廷焯《云韶集》评,下同),八字不但写出了动态,而且传出一片秋声。
 
  一阵风起,落叶乱舞,惊起暮鸦翻飞;排成字儿的鸿雁,也被风冲破了行列。周词《庆春宫》“惊风驱雁”的“驱”是写雁阵顺风而飞,好象风后面追赶似的:“破”是写雁阵逆风而飞,惊风迎面吹来,冲散了行列。周词炼字之精确,于此可见。“乱叶”尚地上,“惊风”句已天空,“天角孤云缥缈”,目力所注那就更远了。身处客地,心向远方,情思缥缈,黯然神伤。“官柳萧疏,甚尚挂、微微残照?”不说斜阳映柳,而说柳挂残照,出语自奇。这两句再落实到“向晚”,经秋杨柳枯悴,已非柔条袅娜,再着以残阳那微弱黯谈的光,使人顿增羁旅迟暮之感。词人的羁愁绮思,纷至沓来,已无法抑制了。于是前结“景物”三句用勾勒之笔,小结上片,使上面以工笔画出的三组形象,束一起,凝固有力,起着结上生下的作用。
 
  “渐解狂朋欢意少,奈犹被、思牵情绕。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原来催促词人老去的,主要还不是节序的更易,景物的变换,而是由于苦苦思念着远方的情人。换头先从侧面衬出自己的“欢意少。”并不是正面写狂朋。“狂朋”,指和自己一样狂放不羁的人。当年京华,珠歌翠舞,而今飘泊他乡,终日为思情牵绕,再没有寻欢作乐的意绪了。“座上琴心”用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这里指词人心中一直牵挂着的情人,当初是宴会上心招目成的。
 
  “机中锦字”用前秦窦滔因罪徙流沙,其妻苏氏织锦为回文诗以赠的故事。这里指情人寄来的音书。
 
  “也知人、悬望久”,设想所思之人对我亦当如是,从上三句转出,即苏轼《蝶恋花》词“我思君处君思我”之意。“蔷薇谢,归来一笑”,是对“悬望”人的应答,说:蔷薇凋谢、春天将尽时,应是我们一笑相见的日子。这里化用杜牧《留赠》诗:“舞鞾应任闲人看,笑脸还须待我开。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词人困于行役,飘泊江乡,暗许明年春尽当归,也是聊以慰情罢了。归期尚远,而思念正殷,故盼有“高唐”之梦;但因“思牵情绕”,夜不成眠,梦未成而天已晓。“欲梦”是愿望,“未成”是结果,写尽此夜难堪。“欲”字下得极准确。“霜空”二字归到眼前,从蔷薇花谢时相逢一笑的暮春幻景,回到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孤云缥缈、官柳萧疏的深秋现实。戛然止住,词有尽而意无穷。上片秋景用大段文章铺叙,结句只以“霜空”二字微微回应,颇得四两敌千斤之妙。
 
  此词艺术上有两点很突出:一、善于摹写秋景。陈廷焯评为“写秋景凄凉,如闻商音羽奏”。上片写秋景,不用突起、总冒的手法,而是迤逦写来,逐层逼紧。“波落”二句,点出了秋与晚,“遥看”六字,不是单纯写景,实是赋而兴也。孤舟一叶,从远处来,还要向远处去,这里不过是临时暂泊而已。“乱叶”三句,已把悲秋之意,逐渐逼紧:昏鸦投宿,风翻不定,旅雁群飞,为风惊散,长途漂泊、象天角孤云的我,能不对此兴感?当此凛秋当此晚,疏柳无情还挂着淡淡斜晖,还为客子添愁增恨,写到这里,羁愁秋恨,已难于抑制了。前结“景物”三句,乃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用“顿来催老”四字作点睛之笔。遂自然地从写景转入了抒情。
 
  二、意态飞动,极顿挫之妙。陈廷焯又评曰:“语极悲惋,一波三折,曲尽其妙。”下片用明转与暗转的手法,“一波三折”,表现了对久别情人的深切思念之情。第一个波折是明转,用了一个“奈”字,意谓自己虽已懂得羁栖幽独,无多欢意,怎奈往事萦心,无法排遣。下面两个波折是用暗转(即不用虚字作转),先是写两地相思,言归无日,但仍存着春尽归来、握手言欢的想望。接着又否定了这个希望,说不但归去无期,连梦中相见也不成啊!希望是虚无缥缈的,刻骨相思的痛苦是现实的。
 
                
周邦彦●庆春宫         
 
  云接平岗,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 
  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 
  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 
  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 
  华堂旧日逢迎。 
  花艳参差,香雾飘零。 
  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 
  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此词描写游子行旅别离之情,上片就旅途即景生情,着意措摹;下片就离思极力追忆,驰骋想象。
 
  “云接平岗,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写游子愁云笼罩的阴寒天,跨过山冈,越过原野,崎岖的小路上跋涉,经过漫长的旅途,总算偏僻的荒原上看到一座孤城。“渐”字有韵味,表示原野广阔、路途遥远曲折,又能透露行人旅客那焦灼期待的心情。“衰柳啼鸦,惊懈驱雁”,两句通过乌鸦和鸿雁的啼声,极力描摹秋季原野上的肃杀气氛。“惊风驱雁”四字,最见精彩。用“惊”字形容秋风,除了说它猛烈之外,还能使人觉得节序变换之迅速,从而产生一种仓皇无措之感;说鸿雁是被秋风驱赶而南飞,还有比喻人生道路上的为世事所驱遣而不由自主的意思。“动人一片秋声”,“动人”二字并不突兀,因为它只不过是把上文写景之中所含的抒情成分点明罢了。“秋声”,当然是指鸦啼、雁唳和风吹的声音,但与“一片”相连接,则是为了与开头所描写的广漠原野相照应。由于环境寂静,声音便传得远;又由于有一些单调的声音,而周围的环境却会显得更加寂静。
 
  以上几句,景中寓情,传达出深沉蕴藉的悲秋之意。
 
  以下转入叙事,写作者精疲力竭时,沉沉暮霭中抬头远望,透过薄薄的云雾,看到空中的点点星光。天地间行走,江湖上飘零,作者风尘仆仆,憔瘁不堪,一到黄昏,离愁别恨愈加浓重。这几句,写得波澜起伏,情深意切。
 
  下片写回忆中的往事,借助于对夕日一段恋情的描写,缠绵宛转地表达作者的离情别绪。首句点明作者曾歌舞欢宴之地有过一段难忘的艳遇。“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八字,极写美女之姿,令人眼花心醉。“花艳”,喻指女郎的美貌。“香雾”是美人香气,“雾”言其浓若可见,又飘荡弥漫无所不至。
 
  以下几句是说众多乐伎中有词人独爱的一位吹笙美人。“娇凤”言其小,又言其美,同时又兼指她演奏出来的那悠扬动人的、如同凤鸣一般的笙乐。“夜深簧暖笙清”一句,写美人渲奏的乐声之清越。“眼波传意”,写美人与作者心有灵犀,眉目传情。恨密约、匆匆未成“,写一段美好恋情的迅速破灭。”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这一结尾,表达了作者离愁别绪之深重。
 
  词中以追忆的方式,表现萌发于作者与歌女之间的爱情,读来柔肠百转,令人感慨。作者写歌女的姿容与乐声,形声兼备,丰满鲜活,具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夜游宫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沈沈千里。 
  桥上酸风射眸子。 
  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 
  不恋单衾再三起。 
  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此词为伤离怀旧之作。词的结构采用新巧的“悬念法”,先层层加重读者的疑惑,最后一语道破意蕴,读来跌宕顿挫,波澜起伏,委婉凄绝。
 
  前两句写斜阳照水、水流千里的江景。这是秋天傍晚最常见的景象之一,“斜阳照水”四字给人以水天空阔的印象,大类唐人“独立衡门秋水阔,寒鸦飞去日衔山(窦巩)的诗境。而从”叶下“二字写起,说斜阳从叶下照向江水,便使人如见岸上”官柳萧疏“一类秋天景象。再者,由于看得到”叶下斜阳照水“,则其所位置是近水处也可知。这一点由下句”桥上“予以补出。这两句虽未写到人,写景物是从人的所处看出去,则无可疑。由树下日照的局部水面,到卷浪前行的一派江水,到奔驰所向的沉沉远方,词人目之所注,心之所思,亦有”千里随波去“之势。
 
  紧接“桥上酸风射眸子”一句,则把上面隐于句下的人映出,他站小桥上。风寒刺目,“酸”与“射”这两个奇特的炼字,给人以刺激的感觉,用来写难耐的寒风,比“寒”字“刺”字表现力强得多。这人居然能“立多时”而不去,可见对外部世界的异常的态度。
 
  换头三句,是深夜,陋室。“古屋寒窗”,破旧而简陋的居处,是隔不断屋外风声的,连水井旁的桐叶飞坠的声音也听得极清楚(虽则是“几片”)。这是纯景语,其中夹有轻微的叹息。这一连串的写景,恰如其分地摹状出一个愁绪满怀、无可排遣、客子的心境为下文作了铺叙。
 
  “不恋单衾再三起”!“再三”,则是起而又卧,卧而又起。“单衾”之“单”,兼有单薄与孤单之意。
 
  这个惶惶不可终日之人,为何又惶惶不可终“夜”呢?结尾三个短句“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方予点醒。原来一切都是由一封书信引起的。全词到此一点即止,余味甚长。有此结尾,前面的写景俱有着落,它们被一条的意脉贯通起来,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三句本唐人杨巨源“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不过变“春思”作秋思罢了。
 
  此词所表现的虽是思念情人这样一种司空见惯的主题,写法上却颇有特色。词之上下两片描写由傍晚斜阳到黄昏灯火,由桥上酸风到古屋寒窗的情景,时空依次推移,景物随时变换,感情随之深化,最后揭出“为萧娘,书一纸”的底蕴,写来层层深入,环环相扣,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周邦彦●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 
  唤起两眸清炯炯。 
  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 
  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 
  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这首词巧妙点化前人佳句,竟创出一种别样的意味。起首三句由离人枕上所离,写曙色欲破之景,妙从听觉得之月皎为乌栖不定之原因,一个“惊”字,动态毕现,着重仍乌啼,不月色。此句亦为下文“唤起两眸”张本。总此三句:乌啼、残漏、辘轳,皆惊梦之声。下两句实写枕上别情。“唤起”一句将凄婉之情怀,惊怯之意态曲曲绘出。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出,作者写离别之细腻熨贴。此句实写乍闻声而惊醒。乍醒之眼反曰“清炯炯”原因何呢?若夜来甜睡早被惊觉,则惺忪乃是意态之当然;今既写离人,此处妙言近旨远,明写的是黎明枕上,而实已包孕一夜之凄迷情况。只一句,个中人之别恨已呼之欲出。“泪花”一句另起一层,与“唤起”非一事。红绵为装枕之物,若疏疏热泪当不至湿及枕内之红绵,更不至于冷。今既曰“红绵冷”,则画别场面之凄切,可想而知。故“唤起”一句为乍醒,“泪花”一句为将起。两句中又包孕无数之别情内。离人至此,虽欲恋此枕衾,却又不得不起而就道。“执手”三句为过片,写室外送行,“楼上”两句由庭除而途路,写行人远离之后的境况。
 
  上片委婉纡徐,下片飘忽骏快,写“将别”时留恋,“别”时匆促,运笔与意。末二句上写空闺,下写野景,一笔而两面俱彻,闺中人天涯之思脉相谐,情词相称。
 
                
周邦彦●关河令         
 
  秋阴时睛渐向暝。 
  变一庭凄冷。 
  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 
  但照壁孤灯相映。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此词以时光的转换为线索,表现了深秋萧瑟清寒中作者因人去屋空而生的凄切孤独感。作者意写心境、写情,但主要笔墨却是写环境,而白日萧瑟清寒的环境浸透了主人公的凄清之感,夜半沉寂冷落的环境更浸润了主人公的孤独感。
 
  词一开篇就推出了一个阴雨连绵,偶尔放晴,却已薄暮昏暝的凄清的秋景,这实很象是物化了的旅人的心境,难得有片刻的晴朗。这样的环境中,孤独的旅客,默立客舍庭中,承受着一庭凄冷的浸润,思念着亲朋。忽然,一声长鸣隐约地从云际传来,似乎是鸿雁声声;然而,四望苍穹,暮云璧合,并无大雁的踪影。
 
  过片“更深人去寂静”把上下片很自然的衔接起来,而且将词境更推进了一步。“人去”二字突兀而出,正写出身旅途的旅伴聚散无常,也就愈能衬托出远离亲人的凄苦。同时“人去”二字也呼应了下文孤灯、酒醒。临时的聚会酒阑人散了,只有一盏孤灯曳的微光把自己的影子投射粉壁上。此时此刻,人多么希望自己尚酣醉之中呵。可悲的是,偏偏酒已都醒,清醒的人是最难熬过漫漫长夜的,旅思乡愁一并袭来,此情此景,人何以堪!这首词全无作者贯有的艳丽之彩,所有的只是一抹凄冷之色。
 
  这首词本名《清商怨》,源于古乐府,曲调哀婉。
 
  欧阳修曾以此曲填写思乡之作,首句是“关河愁思望处满”。周邦彦遂取“关河”二字,命名为《关河令》,隐寓着羁旅思家之意。自此,调名、乐曲跟曲词切合一致了。这首词不仅切合音律,而且精于铸词造句。“秋阴时晴”,一个“时”字表明了天阴了很久,暂晴难得而可贵。“伫听寒声”两句写得特别含蓄生动。寒声者,秋声也。深秋之时,万物萧瑟寒风中发出的呻吟都可以叫做寒声。此词口孤旅伫立空庭,凝神静听的寒声,原来是云外旅雁的悲鸣。鸣声由隐约到明晰,待到飞临头顶,分辨出是长空雁叫,勾引起无限归思时,雁影却被浓密的阴云遮去了。连南飞的雁都因浓云的阻隔而不能一面,那是何等凄苦的情景。整首词中几乎无一字一句不是经过刻意的琢磨。可以说通篇虽皆平常字眼,但其中蕴含的深挚情思却有千钓之力。这也是周邦彦词的一大妙处。
 
                
周邦彦●虞美人         
 
  灯前欲去信留恋。 
  肠断朱扉远。 
  未须红雨洗香腮。 
  待得蔷薇花谢便归来。 
  舞腰歌板闲时按。 
  一任旁人看。 
  金炉应见旧残煤。 
  莫使恩情容易似寒灰。

 
  此词以饱含感情的笔触,描写作者远行前夜与情人喁喁话别的情景,讴歌了身为下贱的女主人公对纯洁爱情的执着,对不幸命运的抗争,揭示了歌妓们的心灵世界。
 
  起句前四字“灯前欲去”谓话别将尽,词人就要离开女主人公。这样一开头,似乎已没有什么可写的了。然而“仍留恋”三字,转而写出欲去未能,依依不舍的情景,从而引起下面语重心长的千言万语来。
 
  这一句用的是顿挫笔法。还暗出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体现着沉郁的情感。次句出以虚摹的笔法。词人预想自己明朝上了漫漫旅途,离开情人愈来愈远,而相思之苦,也会愈来愈重。此种苦痛,难以堪受,真要到断肠而后已。朱扉,即朱门,是情人居所。这一预想,把词境推向未来,词境扩大、伸远了,便有远意。同时,也更进一层地表现出爱情的诚挚、深厚。
 
  歇拍二句,收回现境,安慰女子说,劝其不要再伤心流泪,等到那蔷薇花谢的暮春时节,定当回转。这两句话还暗出女主人公泪水和着胭脂,挂满了两腮的样子。
 
  过片两句是说,不妨歌舞依然,以消闲寂,任随别人去看吧!言外之意是对对方的信任。结尾二句“金炉应见旧残煤”本是意应见金炉旧煤残。煤即麝煤,为熏炉所用的香料。这两句,化用南朝梁吴均《行路难》:“金炉香炭变成灰”句意。熏炉为室中常备之物,故词人就近取譬说,你看金炉里原来的香炭,烧残了,就变成了寒灰。词人衷心祝愿,我们象火一样热烈的爱情,莫使它轻易熄灭。这番至诚的祝愿,相爱双方的共同心声。
 
  这首词指事用典,巧妙得当,贴切自然。词的中间四句,隐括杜牧《留赠》诗“舞革华应任闲人看,笑脸还须待我开。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但写出的仍是自己的一片真情实感。“舞腰歌板闲时按,一任旁人看”亦具有深意。虽说是:闲时按,“但也有不得不如此之意内。女主人公由于职业、身份的关系,她不得不以自己的伎艺供他人取乐,这种命运对她来说,绝非心甘情愿。这两句词,包含着词人对女子全部的了解、同情与信任。这恳切的话语,不光是说明了词人对这位女子的爱情可贵,而且也反映了这位女子对自身命运的抗争,对纯洁爱情的忠实。可以说这首词虽然用的是作者贯常的艺术技法,但却是一首深入歌妓内心的”有内心“之作。
 
               
周邦彦●大酺·春雨         
 
  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 
  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 
  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粘帘竹。 
  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 
  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怜幽独。 
  行人归意速。 
  最先念、流潦妨车毂。 
  怎奈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等闲时、易伤心目。 
  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 
  况萧索、青芜国。 
  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 
  夜游共谁秉烛?

 
  此词为作者某次宦游南方的旅途中所作。全词情景交融,真切生动地叙写了春雨中的行旅之愁。整首词结构精整,层次分明,错综变化,首尾相应。
 
  开头三句为全词布置了一个春雨连绵、雨势滂沱的环境气氛。第一、二句是说雨意隔宿就已酿成,所以一大清早,浓雾散尽,四野静寂,不闻春鸟啼鸣,只听得阵阵急雨飞洒而下,敲打得屋顶铮铮作响。
 
  “墙头”三句写的是:“屋边的嫩竹,正冒着淋漓下注的春雨伸出墙头,青青的竹叶,好比青玉雕成的垂旒,枝竿外皮的粉霜,已被雨水洗刷一清,尖而嫩的竹梢,风雨的吹打中,东摇西摆,不时地互相碰触。
 
  “润逼”三句转写雨天室内的景象,琴丝受潮后,音色不准;枕障被寒气侵袭,一片冰凉;沾满了雨珠的虫网,被风吹得软绵绵的粘附竹帘上。这些现象,是百无聊赖之中所感所见,织成一种凄冷孤寂的氛围,所以只有昏昏睡去。紧接着“邮亭”六句便是抒写孤馆困眠的情态。愁中孤眠,最易惊醒,“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三句将因愁入梦,梦境恍惚以及醒后倍感孤独凄凉的心理状态刻画得细致入微。上片从暮春的雨景写到客中阻雨的愁闷,以“自怜幽独”作结。
 
  过片“行人归意速”,重一个“速”字,归心似箭,但欲速而不达,偏偏遇上淫雨不止的天气,泥泞的道上积满雨水,车毂难行,归期难卜,所以说“最先念、行潦妨车毂”。从“怎奈向”开始,作者用了一连串的典故,把行旅为雨所阻、欲归不得的愁绪,铺写得淋漓尽致。兰成是庚信们小字,他初仕梁。出使西魏时,恰值梁灭,被留长安,后仕周,长期羁留北方,不得南归,作《哀江南赋》以叙志,又曾作《愁赋》。卫玠,晋人,是当时名士,长得清秀,有羸疾。平阳客,指东汉经学大师马融,他性好音乐,能鼓琴吹笛,一次平阳客舍,听得洛阳客人吹笛,笛声哀怨,触动了他思念京都的伤感情情,于是写下了著名的《长笛赋》。用此三典,盖作者自况,说的自己亦是瘦减容颜,愁损心目,闻笛而伤。
 
  最后“况萧索”几句,由情及景,并由羁旅愁叹转入惜花伤春的感慨,以结束全词。“青芜国”语出温庭筠《春江花月夜》诗《花庭忽作青芜国“,是说繁花盛开的庭园,经过春雨的摧残,转眼间变成一片萧瑟的杂草丛生的世界。一个”况“字起了承上启下、转折递进的作用。”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两句是对”青芜国“的补充,意为春光的余波只剩下几点红色落花洒青绿的地面上,而门外的樱桃已褪尽红衣,露出豆粒般大小的幼桃。这一切都表明,春天已雨声中消逝。此时,主人公不但为归计难成而懊丧,而且因春光消歇而叹息。”夜游共谁秉烛“句即由这两重忧伤而发,一语双结,复与上片歇拍”自怜幽独“遥相呼应,只觉无限的幽恨,无边的寂寞。
 
  这首词感物应心,因景抒情,写景鲜明生动,写情委曲尽致,环境气氛的渲染与心理活动的展开相互依托,造成了低徊抑郁、曲折流动的意境。
 
               
周邦彦●点绛唇·伤感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 
  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 
  愁无际。 
  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此词为作者自千里之外的京师回归故乡,感伤时过境迁,追忆昔日恋人之作。词中运用回环吞吐的描摹手法,触物生情,直抒胸臆,极言其愁,层层递进,婉转回荡地表达了作者对昔人恋人的一往情深。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起首二句以比兴发端。将自己比作离家千年的辽东鹤,一旦飞回故乡,事事处处都引起对往昔生活的深情回忆,触发起无限伤感的情怀。“辽鹤”用《搜神后记》中丁令威的故事。丁令威,辽东人,外出学道多年,化为仙鹤,飞归故乡,停城东门的华表柱上,歌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故乡多少伤心地”,《夷坚三志》作“故人多少伤心事。”“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两句。暗用典故。刘向《列仙传》载:“陵阳子明钓得白鱼,腹中有书。
 
  又,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有句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这里化用旧典,补叙别后多年了无音们。上句似先写对方不寄书,实是从已方感觉而后得知。下句直说自己久盼情状。盼而“空”是结果“久盼的全过程,便从这个”空“字透露出来”从这个“空”,才回过头来察觉了本是由于对方的“寸书不寄”。词意平实,却蕴思细致,深有韵味。
 
  过片又回到眼前,“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人事变迁,信音辽邈,重来旧处,不见伊人,欲诉无由,何以为怀!东晋王献之有《桃叶歌》三首,其二云:“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桃叶,献之爱妾名,其妹名桃根。姊妹连枝,凭她说与,作者用比曲说如此虽隔一层,也是有死胜无了。”凄凉意“,《夷坚三志》作”相思意“。”凄凉“也好,”相思“也好,都是指多年积蓄未了情。”凄凉“二字似乎表达得更深一些。有此二字,亦足以道出满腔幽情了。
 
  结尾“愁无际”三字,包含了别来至今,荡漾自己心中的无尽的悲感,“东门泪”,谓饯别之泪,汉宣帝时,太子太傅疏广辞官还乡,公卿大夫等设宴饯送于东都门外。此处借用,带叙当日临分之地,泣别之事。衣襟泪痕,别时所留,自抚之而自记之,具见蕴藉,具见性情。
 
  这首词直抒胸臆,虽淡淡写来,亦有深情无限。
 
  全篇章法多变,曳生姿,起承转合,各具其妙。最妙处当是结句,触物生情,遥应篇首,既绾合全篇,又点透题旨,有语淡情深之余味。
 
               
周邦彦●水龙吟·梨花       
 
  素肌应怯余寒,艳阳占立青芜地。 
  樊川照日,灵关遮路,残红敛避。 
  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 
  亚帘栊半湿,一枝手,偏勾引、黄昏泪。 
  别有风前月底。 
  布繁英,满园歌吹。 
  朱铅退尽,潘妃却酒,昭君乍起。 
  雪浪翻空,粉裳缟夜,不成春意。 
  恨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

 
  这首咏梨花的词纯为体物之作,不涉个人怀抱,但笔力矫健,词境恢宏,是一杰作。
 
  起笔“素肌应怯余寒,艳阳占立青芜地”用工笔描绘出梨花亭亭玉立于艳阳普照的绿草地上,合时合地,静穆归一。“素肌”喻梨花之色白。李白有诗:“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梨花开晚春时节,故说“应怯余寒”,“应”字,下得轻:“艳阳”,《花间集》毛熙震《小重山》:“群花谢,愁对艳阳天”;杜牧诗:“带叶梨花独送春”。梨花开时春草已长,所以说“占立青芜地”。“素肌”、“怯余寒”、“占立”,都是用拟人化手法。接下来,词人把境界再扩大,“樊川照日,灵关遮路,残红敛避”。时间回溯到汉武帝时代,长安有一所名为“樊川”的梨园。“照日”,乃“日照”的倒装,以与“遮路”作对。“灵关”,《汉书·地理志》云:“灵关越巂郡。”谢朓有《谢随王赐紫梨启》云:“味出灵关之阴”,注云:“灵关,山名,种梨,树多遮路。”“敛”字,解作“收”,意谓“樊川”、“灵关”,都是一片雪白梨花,残春落红,均敛迹避去。这三句,用豪放之笔,勾画出一极壮阔的空间。此下,词人转笔写梨花开落的时间:“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韩翃《寒食》诗:“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美成将这两句诗概括成“传火楼台”四个字,极形象而有境界。清明节前二日为寒食,不举火,唐俗清明日皇帝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传火”指清明日,“楼台”,代指近臣家,即韩翃所称五侯家,这四字合时间、空间而成境界。“妒花”,出杜甫诗:“春寒细雨出疏篱,风妒红花却倒吹”。“长门深闭”,用汉武帝陈皇后事,兼取刘方平《春怨》诗意:“寂寞黄昏春欲晚,梨花满院不开门”。这一句中每句都切时令暮春,点化前人诗句,而能袭古弥新,使梨花的形象更为鲜明。最后以情结束上片内容,“亚帘栊半湿,一枝手,偏勾引、黄昏泪。”“亚”字作“压”解,动词,省略主语梨花,“帘栊”,指居室的户帘及窗牖。“亚帘栊半湿”,应解为半湿的梨花树枝压窗牖上。美成常用这种“拗句”作提笔入情,成为一篇之“警策”。白乐天诗:“闲折两枝时手”。《花间集》薛昭蕴《离别难》:“偏能勾引泪阑干”。词人化用一诗一词之意,提炼成为“一枝手,偏勾引、黄昏泪”,“泪”前加“黄昏”,点明时间,此泪,是伤春之泪,甚而是怀人之泪,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过片出人意表,用“别有”二字急转,变换境界,以雄健之笔,宕开写去,用唐明皇以汉武帝梨园旧址,选子弟教法曲之事,创造一个新的境界。“风前月底”,只四个字,把当年明皇梨园的风流韵事作高度概括,“布繁英,满园歌吹”,想见当年梨园里梨花香雪,丝竹管弦,何等兴会!紧接用三个四字句:“朱铅退尽,潘妃却酒,昭君乍起”,再渲染梨花的洁白和梨花的性格。第一句喻其纯净。第二句将南齐东昏侯潘妃引入。史称妃颜色“絜(洁)美”。却酒不饮,红色不上脸,保持其洁白本色,以衬梨花之白。第三句,借琴操昭君歌有“梨叶萋萋”之句,便以昭君这位历史人物的美丽形象来作比兴。这一韵和上片第一韵同是运用拟人化手法,至此,就梨花本身传神写照,已无须再多言之。故下一韵起忽然转从对面落墨,于比较中见尊崇之意。首先拿来对比的是李花。李花也是白色的。韩愈诗:“风揉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涘。”(《李花赠张十一署》)王安石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寄蔡氏女子)(作者由此化出“雪浪翻空,粉裳缟夜”二句,谓此李花“不成春意”,自不足以比梨花。以一“恨”字领三个四字句:“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白乐天《长恨歌》用“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来形容太真妃的容貌,又以”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说她的死,取其句意,词人这里暗指太真妃已再也见不到了。”琼英谩好“,”谩“作”徒“或”空“解,琼英,谓雪。雪又称作”玉妃“,此双关雪与人。结句发出梨花的标格如今无人可比的叹息。
 
  这首词以秾艳著称,但实际则极尽沉郁顿挫之能事。上片结以情语,下片旧至比兴,塑造了梨花无人可比的精神风致,音韵有不尽。
 
               
周邦彦●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度。 
  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天北。 
  凄恻,恨堆积! 
  惭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春无极。 
  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此词写于作者最后一次出京时。词中托柳起兴,抒写了伤离别恨之情和身世飘零的喟叹。词写欲留不得,非去不可,以柳发端,以行为愁,回想落泪,极回环往复之致,具沉郁顿挫的风格。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写的是作者此离开京华时隋堤上所见的柳色。所谓“柳阴直”,极类绘画中的透视画面:时当正午,日悬中天,柳树的阴影不偏不倚直铺地上,而长堤之上,柳树成行,柳阴沿长堤伸展开来,划出一道直线。“烟里丝丝草碧”转而写柳丝:新生的柳枝细长柔嫩,象丝一样;它们仿佛也知道自己碧色可人,就故意飘拂着以显示它们的美,而柳丝的碧色透过春天的烟霭看去,更有一种朦胧的美。这样的柳色已不止见了一次,那是为别人送行时看到的。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隋堤指汴京附近汴河的堤,因为汴河是隋朝开的,所以称隋堤。”行色“,行人出发前的景象。柳”拂水飘绵“如送行色。这四个字锤炼得十分精工,生动地摹画出柳树依依惜别的情态。那时词人登上高堤眺望故乡,别人的回归触动了自己的乡情。
 
  这个厌倦了京城生活的客子的凄惘与忧愁有谁能理解呢?隋堤柳只管向行人拂水飘绵表示惜别之情,并没有顾到送行的京华倦客。
 
  接着,将思绪又引回到柳树上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古时驿路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是送别的地方。词人设想,长亭路上,年复一年,送别时折断的柳条恐怕要超过千尺了。这几句表面看来是爱惜柳树,而深层的涵义却是感叹人间离别的频繁。
 
  “寻”是寻思、追忆、回想的意思。“踪迹”指往事而言。当船将开未开之际,词人忙着和人告别,不得闲静。而这时船已启程,周围静了下来,自己的心也闲下来了,就很自然地要回忆京华的往事。“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意思是:想当初寒食节前的一个晚上,情人为他送别。送别的宴席上灯烛闪烁,伴着哀伤的乐曲饮酒。这里的“又”字是说从那次的离别宴会以后词人已不止一次的回忆,如今坐船上又一次回想到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写明那次饯别的时间。寒食节清明前一天,旧时风俗,寒食这天禁火,节后另取新火。
 
  唐制,清明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岁月匆匆之感。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天北。”这四句是作者自己从船上回望岸边的所见所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风顺船疾,行人本应高兴,词里却用一“愁”字,这是因为有人让他留恋着。回头望去,那人已若远天边,只见一个难辨的的身影。“望人天北”五字,包含着无限的怅惘与凄惋。
 
  第二叠写乍别之际,第三叠写渐远以后。“凄恻,恨堆积!”“恨”这里是遗憾的意思。船行愈远,遗憾愈重,一层一层堆积心上难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从词开头的“柳阴直”看来,启程中午,而这时已到傍晚。“渐”字也表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是刚刚分别时的情形了。这时望中之人早已不见,所见只有沿途风光。大小有小口旁通叫浦,别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那里水波回旋。“津堠”是渡口附近的守望所。因为已是傍晚,所以渡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那里。景物与词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阳冉冉西下,春色一望无边,空阔的背景越发衬出自身的孤单。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月榭之中,露桥之上,度过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宛如梦境似的,一一浮现眼前。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滴下了泪水。“暗滴”是背着人独自滴泪,自己的心事和感情无法使旁人理解,也不愿让旁人知道,只好暗自悲伤。
 
  此词构思和章法布局上颇具匠心。全词由实入虚,实虚不断转换。开篇景起,由堤上柳引出对往昔送别的回忆和久离京师的身世之感,又由回忆和久客淹留之感折回到目前的离席;由离席再生发开拓出去,预为行者设想别后愁思,又由预为行者设想为归入现实中自己的别后之思;最后,又由现实引发出对昔日相聚时的回忆。未别之时,回忆离别之苦;己别之后,则又回忆相聚时的欢乐,而诗人的久客淹留之感,伤离恨别之情,完全这种回旋往复的描叙中展示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六丑·蔷薇谢后作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 
  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 
  为问花何? 
  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 
  钗钿堕处遗香泽。 
  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 
  但峰媒蝶使,时叩窗槅。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 
  静绕珍丛底,成叹息。 
  长条故惹行客。 
  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 
  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 
  漂流处,莫趁潮汐。 
  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此词咏写对蔷薇的怜惜并表现伤春之情,寄寓了作者自己的身世飘零之感。《蓼园词选》评价此词谓:“自叹年老远宦,意境落寞,借花起兴。以下是花,是自己,己比兴无端,指与物化,奇情四溢,不可方物,人巧极而天生工矣!结处意致尤缠绵无已,耐人寻绎。”这一评论,对于理解、欣赏此词是大有裨益的。
 
  起句“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是伤别:“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是伤春。元陆辅之《词旨》说:“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借出场。”这首词的“出场”即如所证,开头起得突兀,又笼罩全篇,读后使人产生一种十分凄切、紧迫的感觉。“愿春暂留”三句紧承慨叹春光将尽,客里光阴虚费而来,从感情上再加强一层。周济评这三句:“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锤百炼”,的确如此。
 
  这三句一波三过折,一句一转:不是愿春久留,而只是愿春暂留,一转;春不但不能暂留,而去如飞鸟之疾,二转;不但去得疾,而且影迹全无,三转。这感情上一层进一层、一层紧一层地反映出词人对将去之春的痛惜留恋之情,所以说是“千回百折”。同样,词人要写的内容很丰富,原要用许多话才能表达,但经过锤炼,删成少量的字句,却“字少而意多”,同样能把丰富的诗意表达出来。愿花长好,月长圆,春长,这是词人过去的少不更事的天真的想法,而实际上是事与愿违,花开必谢,春来必去,要她长是空想,要她久留也不可能。现经过长期的、惨痛的经验,自动把愿望降低了,故云即使是“暂留”一下也好吧!但是,不但愿春暂留片刻而不可得,而且她转瞬即逝,杳如黄鹤。这多愁善感的词人是何其伤心难过之事。如此曲折委婉的意思用十三个字就表达清楚了,所以说是“千锤百炼”。接着就用“为问春何”提问,淋漓尽致地描绘蔷薇花凋尽时的惊心动魄。
 
  风雨摧花落是敏感的诗人们常用的题材。这里词人听风听雨,彻夜无眠,也已经横下了一条心,硬着头皮“拚花尽”了。他虽没有出外行走,但想象中,无数蔷薇花片,已桃蹊柳陌上乱点轻翻,可怜玉碎香消,有谁怜惜,只有蜂媒蝶使,一起忙乱了一番,屡叩窗,算是给倾国佳人哭泣送葬罢了。这是何等“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的场景啊!下片开始写词人经过了情绪十分紧张的不眠之夜,清早起来,步入东园,他绕着无花的蔷薇,踽踽独行,凭吊谢后的蔷薇,发出轻轻的叹息声。一个“岑寂”,一个“静”字,用复笔写出了周围环境的凄冷和词人心头凄冷的交织。
 
  接着作者以生花之妙笔描写花之恋人。写他静绕蔷薇丛下,已经脱尽残红的柔条却牵住他的衣服,似有无限离别之情要向他倾诉。蔷薇茎有刺,挂住人的衣裳,本是常事,但词人用一比拟便生生将花写活了。其次写人惜花:正当词人心灰意冷时,偶然瞥见枝头上一朵残花,就顺手把它摘下来,插自己的头巾上,她瘦小憔悴得可怜,但有花终胜无花,不料这样一插,却勾起了旧事,当此花盛开时,那时还有玉人同,鲜艳的花朵插上美人的钗头,是何其绰约多姿。所以词人惜花,也只能“强簪”了。最后一个形象更是奇情异采,匪夷所思。落花的命运,无非是堕溷飘茵,遭人践踏,还有一部分则是随流水飘去,漂泊无踪。此处断红即残红,“尚有相思字”,似用“红叶题诗”的典故。花落水流红,残红本身也无能为力,但词人却满怀痴情地嘱咐说,“漂流处,莫趁潮汐。”否则你如有“相思字”,我怎能见到呢?此结不但回应了上片的“愿春暂留”和下片的“别情无极”,而且花去人留,两美相别,仿佛死别生离。真有余音袅袅不绝之感日之感。
 
  此词采用了层层铺叙、曲折锯的艺术手法。作者捕捉一些富有特征性的细节,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反复铺陈花尽春空之境和惜花悼春之情,使主题逐步深化。词人又巧用曲笔,不说人惜花,却说花恋人;不从无花惜春,却从有花惜春;不惜己簪之残英,偏惜欲去之断红,把人与花之间的感情,写得缠绵深婉,回旋往复。作者还成功运用拟人手法,把落花之态、长条之情、残英之神形象可感地描绘出来。
 
                
周邦彦●芳草度        
 
  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侣。 
  听碧窗风快,珠帘半卷疏雨。 
  多少离恨苦。 
  方留连啼诉。 
  凤帐晓,又是匆匆,独自归去。 
  愁顾。 
  满怀泪粉,瘦马冲泥寻去路。 
  谩回首、烟迷望眼,依稀见朱户。 
  似痴似醉,暗恼损、凭阑情绪。 
  淡暮色,看尽栖鸦乱舞。

 
  此词以追忆的方式,抒写了作者青年时代汴京的一段哀艳情事。
 
  词以逆入起笔,追忆昨夜情事。“昨夜里”是情事发生的时间,难以忘怀,词意顺着对昨夜情事的回忆而展开。“桃源”,用东汉时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事,其地亦得称“桃源”,如唐人曹唐《刘晨阮肇游天台》诗已言“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五代王松年《仙苑编珠》卷上云刘、阮“采药于天姥岑,迷入桃源洞,遇诸仙”。周词即以桃源借喻昨夜所宿之处的华丽神秘似非人间。“”又再宿桃源“,显然已不止一次来此了。”仙侣“即神仙样的伴侣。古人常将美艳出众的女子比为仙女。这次留下最深的印象是离别的痛苦场面。因而作者省略了当晚其他的艳情细节,以”听碧窗风快,珠帘半卷疏雨“,一笔轻轻带过。风快雨疏是华丽的室内感到的,约拂晓时使人惊醒,增添了离人的凄凉情调。”多少离恨苦“为全篇词旨所。春风一度,情意绸缪,分别最为痛苦,故离恨之多少实难以估量。”方“字为词中的转笔,自此进入正面描述离别场面。”啼诉“,为那位仙子向抒情主人公诉说许多的离恨,留连缠绵,不忍分别。”凤帐“为绣有鸾凤的罗帐。正值倾诉离恨之时,忽从罗帐里见到曙色,只得忍心独自归去。离去的匆匆,说明他们之间存某种社会性的原因而不能自由地相聚一起:”又“字再度强调了匆匆独归同留宿仙境一样已非第一次了。
 
  这首词上下片之间衔接紧密,意脉不断,过片继续叙述离别出门后的留恋之情。他伤心地见到襟怀里留下那位多情仙子的“泪粉”。当互诉离恨时,她哭了,流的泪很多,与妆粉和一起了。他的“愁顾”是属于“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的情形,对于现实的状况一筹莫展,惟有徒自发愁。他独自归去时骑的是瘦马,急急忙忙地泥泞的道路上辨寻归途。
 
  “冲泥”与拂晓的疏雨有关,上下照应。“瘦马冲泥”很形象地表现了这位书生的寒酸狼狈,能“再宿桃源”是非常不易的。他的寒酸很可能是造成他们分离的主要原因,其别恨之中应包含有几分自责的情感,以此深深地感动了仙子,赢得“满怀泪粉”,而离别也就特为苦涩了。“谩回首”表示已经离去较远,而依恋之情却难尽。“烟迷望眼”,离情倍加凄楚,晓烟中桃源迷茫,只仿佛和隐约地见到伊人的“朱户”。
 
  词中的“碧窗”、“珠帘”、“凤帐”、“朱户”都极力表现夜来宿处的绮丽,真有误入仙境之感。这与“瘦马冲泥”的寒酸形象颇不协调,应是其情事不幸的根源。关于朱户,周邦彦《忆旧游》有“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写歌楼女子。可见此处的“朱户”也是借指歌楼的。词至此叙述完了昨夜难忘的离别情景,词意的发展遂由追忆转到现实。“凭阑”是全词之目。抒情主人公是凭栏的时候对昨夜情景的回忆。“似痴似醉”是追忆时的精神状态,欢乐与痛苦犹令之神驰,桃源仙境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动人了。很可能他凭栏是为了观赏景物,而对昨夜的回忆扰乱了观赏情绪,痛苦的别恨心中无法排遣和消除。结句“淡暮色,看尽栖鸦乱舞”,是周词中习见的以景结情的写法。“淡暮色”是薄暮时,暮色不深,补明凭栏的时间。这时乌鸦归巢了,“看尽”表明凭栏伫立之久。
 
  “栖鸦乱舞”景与意会,情景交融,以此表达了昨夜别恨所引起的悲伤和烦乱的心情。
 
  这首词虽大量使用事典、代字和融化前人诗句却无艰涩难读的缺陷,所写的情较为真挚深厚。全词立足于片时的思绪,重点非常突出,倒叙、以景结情等手法于章法变化之中留下可寻的脉络,体现了周词艺术风格的精美。
 
               
周邦彦●西河·金陵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 
  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恕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 
  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 
  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 
  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此词系隐括刘禹锡《石头城》和《乌衣巷》二诗而成。词中咏史情古,抒情寄慨,以铺写景物抒发人事代谢古今沧桑的感慨。作者词中化用前人诗句为己所用,以己笔写己情,把刘禹锡原诗中生动具体的形象——山川、草木、风潮、月、燕等,融入自己的感触。用“敷陈其事而直言之”的赋体,从容不迫地一一道来,使人更觉真实可感。
 
  上片一开始就突兀横空而出,点明六代故都金陵是一个“佳丽地”,这一句是从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中来,既切金陵,又令人浑然不觉。结尾却又言简意赅的描写燕子的呢喃话旧,时间、地点是“斜阳里”的故都。以繁华始,以萧瑟终,全词情景的基调就这样显示了。经过词人运用了峰回路转、若断若续的手法,金陵的一幅沧桑图景刻画得深切感人。陈廷焯评周邦彦有云:“美成词有前后若不相蒙者,正是顿挫之妙。”(《白雨斋词话》卷一)顿挫的特色,这篇怀古词中最为明显。作者怀古,着眼点是六朝旧事,历史兴亡之感总括于“南朝感事谁记”一句中。下面分别作点染。“山围”四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潮打空城寂寞回”诗意。“莫愁艇子曾系”从古乐府《莫愁乐》“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句中化出,也切合金陵之地。曾经系过曾愁佳丽的游艇,断崖倒树,触目荒凉,“空余旧迹”。接着,词人化用刘禹锡“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的诗境,伤心东望,淮水苍茫,不禁回想起昔时盛事,如酒帘飘飘,乐鼓咚咚,当时长街的一片喧闹景象,如今“酒旗戏鼓甚处市”这正是续而又断。最后,词人化用了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的诗境,借燕子的诉说兴亡,表现了“盛事”也许仍然可记,“旧迹”也许仍然可凭。这便是断而再续。
 
  词的第二部分以密为主,前面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勾勒:“从前面围绕”故国“的山峰,引出了后面的”断崖树“,以至想象中的”莫愁艇子“;从前面的”清江“,引出后面的”淮水“”再从前面的孤城“,引出后面的雾中”半垒“和月下”女嫱“。镜头渐次拉近,到了第三部分,画面突出的就只是特写镜头:一对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正相对呢喃。小小飞禽的的对话,可以说刻画入微,密而又密。”相对“,是指燕子与燕子相对,尽管它们的呢喃本无深意,然而词人听来看来,却为它们的”不知何世“而倍增兴亡之感。
 
  此词与王安石《桂枝香》堪称双璧,为怀古词中的佳作。全词不直写历史事件,不加些许议论,纯以景写情。作者写景时疏密相间,既有乌瞰,又有特写;既有远景、中景,又有近景,整首词疏朗而又细密,艺术效果极佳。
 
                
周邦彦●拜星月慢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 
  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 
  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 
  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 
  谁知道、自到瑶台畔。 
  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 
  念荒寒、寄宿无人馆。 
  重门闭、败壁秋虫叹。 
  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此词以别具一格的手法,满怀激情地追忆自己与一位妓女的情事。词中所描绘的女性形象,给读者以难以忘怀的印象。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先写时间和地点:四围的夜色催动了更鼓,路上的轻尘吸收了露水,已不会飞扬起来。天上是缺月,微光淡彩,使得小曲幽坊笼罩着一层幽暗的颜色。“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写他看到了他平日所爱慕的以竹为槛的庭院:灯隐窗内,十分幽美。一路迤逦行来,月光、夜色、更声陪伴着词人到达了目的地,五句话非常简洁,而此中人物已呼之欲出。接着就写一见倾心,两情欢洽:“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这是极为艳丽的警句。这次来访,仿佛遇仙,一刹那间,真觉眼前一亮。从环境到人,都不同寻常。“琼枝玉树”是形容她的高贵洁白,“暖日明霞”是形容她的光彩夺目“”琼枝玉树“,语本沈约《古别离》”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和《世说新语。言语》称佳子弟为”芝兰玉树“。”暖日明霞“,见宋玉《神女赋》”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和曹植《洛神赋》”皎若太阳升朝霞“。这里则是写美人的光彩照人,光彩是内的精神美通过外貌美而反映出来的,故觉得不同于寻常。”琼枝玉树“的”相倚“,”暖日明霞“的”光烂“,已写到一见倾心,互相偎傍亲昵的状况;而且枝之于树,霞之于日,有依存关系,寓意两情融洽,如一体之不可分。
 
  而这两句用“似觉”二字领起,亦有深意,因虽然平时倾慕,但这次受到她如此的爱宠,感到有些突然。着“似觉”两字,疑梦疑真的惊喜之情,便跃然字里行间。“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写她水汪汪的眼睛能说话,象幽兰般的芳情薰人欲醉。两句写足了两情的欢洽,写足了目交心许的,幸遇之情。上阕的实写手法,使过去的事,恍如就眼前,加强了真实感。
 
  下片“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画图”句化作杜甫《咏怀古迹》咏王昭君的“画图省识春风面”“旧识”点明上阕是回忆。过去已看到她的画像,倾慕她的美丽。但意料不到的是,她竟会爱上我这个不为流俗所喜的人;更意料不到两情如此融洽,意谓层层递进,几经转折,有“加倍跌宕”之妙。“谁知道”和“苦”,就是用来表达思想感情上的突起突落,从惊喜幸遇到担心被拆散到竟然被拆散,反映词人的心理变化过程。
 
  “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一对鸳侣实然被拆散,现自己置身荒寒寂寞概无他人的客馆中,重门闭着,只听到败壁秋虫悲鸣,似助人叹息。此情此境是一种鲜明的前乐后苦的对比。
 
  “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说这等凄凉之下,奈何尚添两地相思之苦!歇拍两句,表现了词人对爱情的执着,也表现了相思的痛苦。
 
  周济《宋四家词选》中评此词曰:“全是追思,却纯用实用。但读前阕,几疑是赋也。换头再为加倍跌宕之。他人万万无此力量。”这一评价,颇能阐明本词布局和抒情方面的特点。
 
               
周邦彦●尉迟怀·离恨        
 
  隋堤路。 
  渐日晚、密霭生深树。 
  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 
  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 
  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思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 
  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 
  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 
  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

 
  此词乃作者宦旅途中所作,抒写词人隋堤之畔。
 
  客身之中的一段离情别恨。词之上片写离开汴京时的情景,下片一起抒怀,追忆京华岁月。
 
  “隋堤路”,是指宋之汴京至淮河一段的水路,因为是隋炀帝所开大运河的一段,故名。“渐日晚,密霭生深树”,写徘徊汴堤而未曾登船之际,但见日色渐渐向晚,浓重的暮霭正从茂密的树林中弥漫开来。
 
  接下来二句,化用杜牧“烟笼寒水月笼沙”诗意,写出主人公独自怅望江天,孤寝船上的情景。
 
  “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这几句写分手时的情景,用的就是借物达意手法。这词写饯别情景是从郑仲贤《送别》诗脱化出来的。王氏所谓“诗意出侧面”,是指诗情借物宣泄,迁怨于物。有情人偏遇着这无情的画舸,它全然不管恋人们难分难舍,将行人连同离恨都载走了。这里迁怨画舸,就是侧写。物本无情,视为有情,以责怪于物来表达自己的离情别恨,是借物达意的一种方式;离恨、离愁是一种感情,都是虚的,然而诗人们却常常化虚为实,将愁恨说成是有形体有重量的东西。这里船载离恨,就是化虚为实。
 
  “因思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这是写昔日京华相聚的欢乐场面。“冶叶”句化用李商隐《燕台诗》“冶叶倡条遍相识”。所谓“冶叶倡条”,乃指歌妓。
 
  词中主人公的恋人,也是歌妓一流人物。所以他同歌妓们厮混得很熟,常一起,观赏她们歌舞。这欢乐的回忆,与“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恰成鲜明对比。人由聚而散之际,回想欢乐聚会,必添愁情离怀。回忆对比,是很能触发情感的。周邦彦这首词,除用回忆对比外,还有一种对比,就是梦境和现实对比。“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这个结尾,词评家多以为写得拙直、率意。周济《宋四家词选》说“一结拙甚”。谭献《谭评词辨》说“收处率甚”。这个收尾是不够含蓄的,但是感情还是十分朴实浓烈的。这里用了眼前实境和梦中虚境相对照,现实是舟中独处,梦中却是鸳侣和谐。“鸳侣”一词已近于抽象化,形象不够丰满。但还是足以补出离情别恨的。
 
  此词以宦游途中水驿之夜的情景为中心而将追忆念想层层展开。全词由景及情,由今及昔,写眼前景采用白描手法,叙写追思往事时用借物达意。反衬对比手法,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结句直抒性情而不借景烘托,可谓大巧若拙,别具魅力。
 
                
周邦彦●玉楼春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 
  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此词以一个仙凡恋爱的故事起头,写词人与情人分别之后,旧地重游而引起的怅惘之情。整首词通篇对偶,凝重而流丽,情深而意长。
 
  首句“桃溪”用东汉刘、阮遇仙之事典。传东汉时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于桃溪边遇二女子,姿容甚美,遂相慕悦,留居半年,怀乡思归,女遂相送,指示还路。及归家,子孙已历七世。后重访天台,不复见二女。唐人诗文中常用遇仙、会真暗寓艳遇。“桃溪不作从容住”,暗示词人曾有过一段刘阮入天台式的爱情遇合,但却没有从容地长久居留,很快就分别了。这是对当时轻别意中人的情事的追忆,口吻中含有追悔意味,不过用笔较轻。用“桃溪”典,还隐含“前度刘郎今又来”之意,切合旧地重寻的情事。
 
  第二句用了一个譬喻,暗示“桃溪”一别,彼此的关系就此断绝,正象秋藉(谐“偶”)断后,再也不能重新连接一起了,语调中充满沉重的惋惜悔恨情绪和欲重续旧情而不得的遗憾。人们常用藕断丝连譬喻旧情之难忘,这里反其语而用其意,便显得意新语奇,不落俗套。以下两句,侧重概括叙事,揭出离合之迹,遥启下文。
 
  “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三四两句,分承“桃溪”相遇与“绝来无续”,以“当时相候”与“今日独寻”情景作鲜明对比。赤阑桥与黄叶路,是同地而异称。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引顾况、温庭筠、韩偓等人诗词,说明赤阑桥常与杨柳、春水相连,指出此词“黄叶路明点秋景,赤阑桥未言杨柳,是春景却不说破。”同样,前两句“桃溪”、“秋藕”也是一暗一明,分点春、秋。三四正与一二密合相应,以不同的时令物色,渲染欢会的喜悦与隔绝的悲伤。朱漆栏杆的小桥,以它明丽温暖的色调,烘托往日情人相候时的温馨旖旎和浓情蜜意;而铺满黄叶的小路,则以其萧瑟凄清的色调渲染了今日独寻时的寂寞悲凉。由于是“独寻黄叶路”的情况下回忆过去,“当时相候赤阑桥”的情景便分外值得珍重流连,而“今日独寻黄叶路”的情景也因美好过去的对照而愈觉孤孑难堪。今昔之间,不仅因相互对照而更见悲喜,而且因相互交融渗透而使感情内涵更加复杂。既然“人如风后入江云”,则所谓“独寻”,实不过旧地重游,记忆中追寻往日的缱绻温柔,孤寂中重温久已失落的欢爱而已,但毕竟寂寞怅惆中还有温馨明丽的记忆,还能有心灵的一时慰藉。今昔对比,多言物是人非,这一联却特用物非人杳之意,也显得新颖耐味。“赤阑桥”与“黄叶路”这一对诗歌意象,内涵已经远远越出时令、物色的范围,而成为一种象征。
 
  换头“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两句,转笔宕开写景:这是一个晴朗的深秋的傍晚。烟霭缭绕中,远处排立着无数青翠的山峦。夕阳的余辉,照映空中飞雁的背上,反射出一抹就要黯淡下去的红色。两句分别化用谢朓诗句“窗中列远岫”与温庭筠诗句“鸦背夕阳多”,但比原句更富远神。它的妙处,主要不景物描写刻画的工丽,也不景物本身有什么象征涵义;而于情与景之间,存着一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联系,使人读来别具难以言传的感受。那无数并列不语的青嶂,与“独寻”者默默相对,更显出了环境的空旷与自身的孤孑;而雁背的一抹残红,固然显示了晚景的绚丽,可它很快就要黯淡下去,消逝一片暮霭之中了。
 
  结拍“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两句,收转抒情。随风飘散没入江中的云彩,不但形象地显示了当日的情人倏然而逝、飘然而没、杳然无踪的情景,而且令人想见其轻灵缥缈的身姿风貌。雨过后粘着地面的柳絮,则形象地表现了主人公感情的牢固胶着,还将那欲摆脱而不能的苦恼与纷乱心情也和盘托出。这两个比喻,都不属那种即景取譬、自然天成的类型。而是刻意搜求、力求创新的结果。但由于它们生动贴切地表达了词人的感情,读来便只觉其沉厚有力,而不感到它的雕琢刻画之迹。“情似雨馀粘地絮”,是词眼,全词所抒写的,正是这种执着胶固、无法解脱的痴顽之情。
 
  此词纯用对句,从而创造了一种与内容相适应的凝重风格。整首词于排偶中,仍具动荡的笔墨,凝重之外而兼流丽风姿。《白雨斋词话》评此词云:“美成词有似拙实工春,如玉楼春结句云:”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臂,别饶姿态,都不病其板,不病其纤,此中消息难言。”以这段话评价此词的工巧深沉和灵活轻捷,应该是精当的。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邦彦●夜飞鹊        
 
  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 
  斜月远堕余辉。 
  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 
  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 
  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迴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 
  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兔葵燕麦,向斜阳、影与人齐。 
  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

 
  这首词,上片写送别,下片写别后之思。词中运用陪衬、反衬、熔情入景、化用前人诗文之语等多种手法,细腻曲折地写出了送别怀人的悲凄与深情。全词所表现的惜别、怀旧之情,显得极为蕴藉,只于写景、叙事、托物上见之,而不直接流露。
 
  起两句“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写送别的地点、时间。时间是夜里,夜是美丽的,又是温馨可念的,故曰“良”;联系后文,地点是靠近河桥的一个旅店或驿站;用《诗。小雅。庭燎》的“夜如何其”问夜到什么时分了,带出后文。“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夜是露凉有月的秋夜。但送别情人;依依不舍,故要问“夜何其”,希望这个临别温存的夜晚还未央、未艾。可是这时候,室内铜盘上已是蜡尽烛残,室外斜月余光已渐收坠,霏霏的凉露浓到会沾人衣,居然是“夜向晨”了,即是良夜苦短、天将向晓的时候。这三句以写景回答上文;又从景物描写上衬托临别时人心的凄恻和留恋。“斜、堕、余、凉”,都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字:“烛泪”更是不堪。周邦彦词喜运化唐诗。“烛泪”句即运化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李商隐《无题》诗“蜡炬成灰泪始干”。
 
  “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收束前面描写,再伸展一层,说临别前的聚会,也到了要“散离”的时候,那就得探看树梢上星旗的光影,谛听渡口风中传来的鼓声,才不致误了行人出发的时刻。
 
  “参旗”,星名,它初秋黎明前出现于天东,更透露了夜的季节性。鼓,可能指渡头的更鼓,也可能指开船鼓声,古代开船有击鼓为号的。观察外面动静,是为了多留些时,延迟“散离”,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才走,从行动中更细腻的写出临别时的又留恋、又提心吊胆的心情。“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写到出发。大约从旅舍到开船的渡口,还有一段路,故送行者,又骑马送了一段。从骑马,见出送行者是男性;从下文“遗钿”,见出行者是女性。这段短途送行,作者还是不忍即时与情人分别,希望马走得慢点,时间挨得久点。词不直说自己心情,却说马儿也理解人意,纵使人要挥鞭赶它,它也不忍快走,这里用拟人手法,将离情别绪层曲婉转的道出。
 
  过片“迢递路迴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三句接写送别后归途。情人一去,作者孤独地带着离愁而归,故顿觉野外寂寞清旷,归途遥行,对同一空间的前后不同感觉,也是细腻地反映送别的复杂心情。“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这三句是一个大的转折,转得无痕,使人几乎难以辨认。读了这几句,才了解上面所写的,全是对过去的回忆,从这里起才是当前之事,这样,才使人感到周词结构上的细微用心,时空转换上的大胆处理,感到这里真能使上片“尽化云烟”。《海绡说词》说“河桥”句是“逆入”,“前地”句是“平出”,“逆”即逆叙以往,“平”即平叙当前。这里的第一句领起后文。直贯到全词结尾;第二句情人去后,不见遗物,更无余香余泽可求;第三句写旧时路径,已迷离难认,“兔葵燕麦,向斜阳、影与人齐。”送别是晚上和天晓时候;重游则傍晚,黄昏中的斜阳,照着高与人齐的兔葵、燕麦的影子。这两句描绘“斜径都迷”之景,有意点出不同期间;又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有”的典故,表示事物变迁之大。感慨人去物非的细腻心情,完全寄寓于景,不直接流露,故《艺蘅馆词选》载梁启超评这两句词说:“与柳屯田之‘晓风残月’,可称送别词中双绝,皆熔情入景也。”下面三句:“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说过去列坐的草地上,徘徊酹酒,向着情人远去的西边方向,望极天边,而欷歔叹息,不能自已。“欷歔”二字,直接摹态抒情。
 
  这首词写情细腻、沉着,语句起伏顿挫,结构上层层伸展,时空变幻灵动飞扬,过渡自然,风格上哀怨而浑雅,堪称送别怀人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周邦彦●花犯·梅花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 
  露痕轻缀。 
  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去年胜赏曾孤倚。 
  冰盘同燕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空江烟浪里。 
  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此词以饱含感情的笔触移情入景,借景抒情,借咏梅抒发了作者宦迹无常、漂泊不定中所产生的落寞情怀。
 
  起笔“粉墙低,梅花照眼”两句,总领全篇,以下对昔日的回忆、对来日的想象,都由此景生发。
 
  次句中的“照眼”二字,出自梁武帝《子夜四时歌·春歌四首》之一中的“庭中花照眼”句。这里,作者没有具体点明梅花的颜色,略过了花色,只写与粉墙相映照的花光,以光之夺目来显示色之明丽。至于其花色之为红为白,抑或为翠绿,这作者是个人的认知,不必拘泥。下面“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三句,进一步写出了梅花之所独具的高出于凡花俗艳的格调。它之照眼,并不靠粉施朱,以嫣红姹紫来炫人眼目,而是丽质天成,自然光艳,别有其吸引人视线的风神韵味。这三句本是起二句的延伸和补充,但其间穿插了“依然旧风味”一句,就使前、后五句所写的既是现时景物又带有旧时色彩,抚今中渗入了思昔的成分,从而二字领起,时间上与前六句明白划界。“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两句是对去年之我的追述,自思去年孤倚寒梅、与花共醉的情事:“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两句是对去年之花的追念,更爱去年梅花雪中开放的景象。
 
  这里写的是:梅花为积雪覆盖,一望皓白,形色难辨,而暗香仍阵阵从雪中传出,有如香篝之熏素被。
 
  过片领以“今年”二字,与上片后四句开头的“去年”二字相对应。上、下片的前半都是写眼前所见的梅花。如此以来上片“粉墙低”以下六句是写梅花的形态与风韵;下片“今年对花”以下五句则是写梅花的情态和愁恨;前者写梅花之盛开,后者写到梅花之凋落。如此以来“对花最匆匆”句就有两重含意:既是自叹,又是叹花;既叹自身去留匆匆,即将远行,又叹梅花开落匆匆。芳景难驻。“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两句,则是以我观物,移情于景,化作者的愁恨为梅花的愁恨,把本是无知无情的寒梅写得似若有知、有情。末尾一个“悴”字已预示花之将落,紧接着承以“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二句,则进一步写花的深愁苦恨及其飘零身世。
 
  接着“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空江烟浪里”两句,纯从空际落想。上句写梅,但所写的是眼前还不存的事物,是由眼前飞坠的花瓣驰思于青绿脆圆的梅子;下句写人,但所写的是将出现另一时空之内的人,是预计梅子荐新之时,人已远离去年孤倚、今年相逢之地,而正江上的扁舟之中,就这样,作者以出人意料之笔,以今日之感昨日之念跳到了明之思,词境再出新意。结拍“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两句,从林逋《山园小梅》诗中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化出。词人花开之时,对花之地,把词思时间上跳到梅子已熟时,空间上跳到空江烟浪里,再从彼时、彼地又跳回花开时、花开地。
 
  此词以多变的结构和纡徐反复和笔调,把自我的身世之感融入对梅花各个时期和方面的描绘。今日、昔日、来日间往复盘旅地展开情思。这种跳跃变换、空灵流转。浑化无迹的词笔与词思,确乎令人赞叹不已。
 
                
周邦彦●长相思慢         
 
  夜色澄明,天街如水,风力微冷帘旌。 
  幽期再偶,坐久相看,才喜欲叹还惊,醉眼重醒。 
  映雕阑修竹,共数流萤。 
  细语轻轻。 
  绝台、挂蜡潜听。 
  自初识伊来,便惜妖娆,艳质美盼柔情。 
  桃溪换世,鸾驭凌空,有愿须成。 
  游丝荡絮,任轻狂、相逐荦萦。 
  但连环不解,流水长东,难负深盟。

 
  这首《长相思慢》是一首长调慢词,融抒情叙事为一体,娓娓诉说了一个看似寻常但并不寻常的爱情故事。周邦彦后作品代表着柳永之后长调慢词的新成就。
 
  上片描写恋人重逢的情境:入夜,一天月色空明。京城,满街月光如水。庭院里,窗户前,习习晚风,微送凉意。写夜渐渐已深,点相会渐渐已久。两人相思酷深,一旦重逢,此刻纵有万语千言,也欲说未说,唯有对坐相看而已。相看已久,知无他故,这时“才喜欲叹还惊”。“才喜”,是写自己见到情人后攫住心灵的那番喜悦。“欲叹”,写出几乎同时不禁要叹息出声的反应,叹的是重逢居然如愿以偿。欲叹实未及叹,紧接着还惊,又写出攫住心灵的一番惊异。“惊”的是此情此境,这一句生动真切地刻画出患难余生之人相逢时乍喜还悲的心理。这里词人以简炼的笔触勾勒出情人重逢之际似梦还真,惊喜交加的精微心理感受,包孕极富。相思之深,相逢之难,皆言外得之。词人无比的惊喜中陶醉了。许久,才从沉醉中醒过来。扶疏的翠竹,掩映着精美的栏干,两人相坐其间,一道数着夏夜里的点点流萤。两人悄声细语,情话绵绵,一任那银盘上的蜡烛悄悄来听。蜡烛有心,竟至为之热泪涔涔。
 
  下片全为词人的独白,把情境引向高远。词人倾诉说,自从初次认识你以来,我就热爱着你的美好。
 
  如何美好?“艳质、美盼、柔情”。艳质,是称道心上人整个人之美,她的神彩风韵。词人的《拜星月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可做最佳注脚。美盼,称道她双目之美,所谓“美目盼兮”(《诗。卫风。硕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是向描写她的内美过渡。柔情,便称其性情之温柔善良。《拜星月慢》“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可做美盼、柔情的诠释。“桃溪”三句话,使你脱离风尘,我俩结为夫妇,这一愿望终将成功。“桃溪换世”,借用刘晨、阮肇入天台山与两位仙女相爱成婚,还家子孙已历七世的传说。宋词中,以桃溪措指代妓女居所,用刘阮仙心恋爱喻说与妓女相爱,原是习见的手法。“鸾驭凌空”,借用萧史、弄玉结为夫妇、乘凤凰飞去的传说,表示了结成夫妇、争取自由美好生活的共同理想。“游丝”三句,接着勉励情人说,任那些轻狂的公子哥儿来追逐纠缠吧!言外之意是:你今虽身处风尘,无法拒绝应酬他们,可是你心有专属,我相信你。结尾三句祝愿两人之间的恩爱,将如玉环相扣不解,将如江河东流之水永无穷时,桃溪换世、鸾驭凌空的心愿终将实现。前说“有愿须成”,此说“难负深盟”,遥相呼应,收束得厚重有余。
 
  这首词,并不铺叙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经历,而是精心选取其中最富表现力的一节加以渲染。上片抓住典型细节,铺叙重逢情境;上片用男主人公独白的方式,直接抒发诚挚真情。全词基调明朗健康,境界高远,体现了作者“救风尘”的理想。
 
                
周邦彦●虞美人         
 
  廉纤小雨池塘遍。 
  细点看萍面。 
  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 
  宜城酒泛浮香絮,细作更阑语。 
  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
  爱情与离愁是词常写的两个主旨。周邦彦的这首词就是两大主旨交织铺陈,极尽其妙。
 
  上片从白天写到黄昏,空间是户外。“廉纤小雨池塘遍”,落笔便是一番凄凄雨景。廉纤,是叠韵连绵辞,形容小雨连绵不断的样子。此句暗用韩愈《晚雨》“廉纤小雨不能晴”诗意。小雨洒遍池塘,“细点看萍面”。本来,池塘的水面生满了浮萍,故称萍面。现,词人看那雨中池塘,则是万千雨点,点破了萍面。看细雨点打萍面上,分明暗示出点开萍面,又自有一番含蕴。尤其下一“看”字,恰好体出体现了词人此时此境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状。那雨点打破萍面,也点点打愁人的心头上。“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雨,连绵不断,故一双燕子守住朱门不飞。燕子不飞,其苦闷情状可想而知。这意象,极富于象征意味。它与下片的“一窗灯影两愁人”遥相叠印。歇拍又与起句遥相呼应,小雨连绵已久,天昏地暗,所以比起天晴日子就更容易黄昏。言外之意是只觉得光阴比起寻常时候过得特别快,很快就进入了黄昏。
 
  下片转写室内。“宜城酒泛浮香絮。”宜城酒,是汉代的一种美酒,以产于宜城(今属湖北)而得名。词句化用《周礼。天官。酒正》“泛齐”语及郑玄注文。郑注:“泛者,成(指酿酒成熟)而滓浮,泛泛然,如今宜成(城)醪矣。”《周礼》“泛齐”为酒的“五齐”(泛齐、醴齐、盎齐、缇齐、沈齐)之一,郑玄注又谓醴以上尤浊,盎以下差清,则“泛齐”是浊酒了。“泛”即酒面的浮沫,诗词中常说的赶。
 
  曹植(酒赋)提到“宜成醪醴”之后又说“素蚁如萍”,晋张载《酃酒赋》更形容它“缥蚁萍布,芬香酷烈”,则此酒又是极香的,即词所谓“浮香絮”。此时酌此美洒竟为的是“细作更阑语”。更阑,即夜尽时分。词境至此,已从黄昏绵延将至天明。词情也大抵揭开了内蕴。词中的一对主人公,相对美酒,情语绵绵,直至夜尽,这番极隆重极沉挚的情景,正言话别场面。那美酒,正是情人为饯行而设。打从黄昏之前,直到夜尽时分,情话絮絮犹未能已,时间不可谓不久矣,两情不可谓不深。然天快亮了,如此“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相将,是宋时口语,这里意为相共。羁思,即离愁别绪(羁指作客异乡。思这里念去声,作名词用)。原来天将拂晓,男主人公就要启程了。此刻,他们共同感到的离愁别恨,已撩乱如云,将不可顿脱。油灯下,窗户上,映着两个愁人的影子。这意象,正与上片那一双苦闷的燕子的意象,遥相挽合。即将到来的寂寞渐已爬下心头,不仅离愁别绪撩乱如云而已。如此结句,尤可玩味。“又是”,则两人已不止一度尝过离别的苦味可知:“一窗灯影两愁人”,挽合从黄昏前到更阑后的廉纤小雨,此情此景格外凄恻哀感。
 
  这首词,感人处于情感的朴实沉挚,与之相应,词人并未使用他所娴熟的一些技巧。他只是以直笔将两个有情人临别前夕的绵绵话别一往平铺,既朴实,又深沉,别具一种极厚重的感人力量。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廌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廌(1059—1109)字方叔,号济南,华州(今陕西华县)人。少以文章谒苏轼,颇受赏识,为“苏门六君子”之一。后苏轼与范祖禹同荐于朝,未果,遂绝意仕进。谓颖为人物渊薮,始定居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元祐求言,上《忠谏书》、《忠厚论》,并献《兵鉴》二万言论西事。大观三年卒,年五十一。
 
  《宋史》、《东都事略》有传。有文集《济南集》,近人自《永乐大典》辑出。《全宋词》录其词四首。
 
                
李廌●虞美人          
 
  玉阑干外清江浦,渺渺天涯雨。 
  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 
  青林枕上关山路,卧想乘鸾处。 
  碧芜千里思悠悠,惟有霎时凉梦到南州。

 
  此词描写春夏之交的雨景以及由此而生发的怀人情绪。
 
  上片写景,既写出了近景,又写出了远景,为下文的抒情作铺垫。“好风如扇”句比喻新颖,近代词人况周颐《蕙风词话》以为“似乎未经人道”。春夏之交,往往有这样的景色。陶渊明诗“春风扇微和”的扇字是动词,作虚用;这里的扇是名词,作实用:同样给人以风片柔和的感觉。“雨如帘”的绘景更妙,它不仅曲状了疏疏细细的雨丝,像后来杨万里《小雨》诗“千峰故隔一帘珠”那样地落想;而且因为人玉阑干内,从内看外,雨丝就真像挂着的珠帘。
 
  “岸花汀草涨痕添”,也正是从隔帘看到。“微雨止还作”(苏轼《端午遍游诸寺得禅字》),是夏雨季节的特征。一番雨到,一番添上新的涨痕,所以说是“时见”。“涨痕添”从“岸花汀草”方面着眼,便显示了一种幽美的词境。作者与景,精工描绘,细致入微,引人入胜。
 
  下片承上片的景物描写抒情见到天涯的雨,很自然地会联想到离别的人,一种怀人的孤寂感,不免要涌上心头,于是窈想就进入了枕上关山之路。(“青林”句是化用杜甫《梦李白》诗:“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乘鸾处,即游仙处,亦即喻冶游处。乘鸾的旧踪何?只有模糊的梦影可以回忆。碧芜千里的天涯,怎能不引起“王孙游兮不归”的悠悠之思呢!可是温馨的会面,梦里也不可能经常遇到。“惟有霎时凉梦到南州”,这么一结,进一层透示这仅有的一霎欢娱应该珍视,给人的回味是悠然不尽的。
 
  此词一反寻常怀人念运词的凄恻,极淡远清疏之致地表情达意,为这类题材词作境界的开拓作出了贡献。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阮阅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阮阅(生卒年不详)原名美成,字闳休,号散翁、松菊道人,舒城(今属安徽)人。元丰中进士,知巢县。宣和中知郴州,作《郴江百咏》。建炎元年(1127)以中奉大夫知袁州。喜吟咏,时号阮绝句。事迹参见《桐江集》卷四、《诗话总龟考》与《郴江百咏序》。著有《诗话总龟》十卷。吴曾称他“能为长短句,见称于世”(《能改斋漫录》卷一七)。
 
                
阮阅●眼儿媚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干。 
  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 
  绮窗人东风里,无语对春闲。 
  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这首词写的是与一营妓相恋又分别之后的无尽相思,语淡而情深。
 
  首句交待登楼望月的时间与地点。黄昏,指登楼时刻;杏花寒,谓登楼季节。据《花候考》,雨水这个节气中,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其时当二月。但这里兼有描写环境的作用,故而于清冷中显出幽美。词人独上层楼,极目天涯,无边思绪,自会油然而生。何况登楼之际,春寒料峭,暮色苍芒,一钩斜月,映照栏干,这种环境,多么使人感到孤单凄凉。下面三句,写登楼所见所闻。“一双燕子,两行征雁”,含意深长。燕本双飞,雁惯合群,特写“一双”、“两行”,反衬词人此际的孤独。耳边还传来城上的画角声,心情之凄楚,可以想见。上片写景,然景中有情,情中见人。
 
  下片由写景到抒情。此情是怀人之情,怀人又从悬想对方着笔。“绮窗”,谓雕饰华美的窗棂。唐王维《扶南曲歌辞》云“朝日照绮窗,佳人坐临镜”,把佳人与绮窗分作两句,意境优美;阮阅此词则将绮窗与人合并一起,径称“绮窗人”,语言更加浓缩,形象更加鲜明。仿佛词人从这熟悉的华美的窗口透视进去,只见其人亭亭玉立于春风之中,悄然无语。这里的“无语”,实际上就是深思:“春闲”,实际上是春愁。就中可以看出,窗内人是一个深于情的女子。结尾两句“盈盈秋水,淡淡春山”,谓佳人眼如秋水之清,眉似春山之秀。前面着以“也应似旧”一句,词情顿然跳出实境,转作冥想之笔。
 
  这首词收放有度,过渡自然,结处更见功力。以旧时惯见的形象做底色,佳人山水般秀目间蕴藏着缠绵之思,迷离徜徨,有余而不尽之妙。
 
            
阮阅●洞仙歌·赠宜春官妓赵佛奴  
 
  赵家姊妹,合昭阳殿。 
  因甚人间有飞燕? 
  见伊底,尽道独步江南,更江北、也何曾惯见。 
  惜伊情性好,不解嗔人,长带桃花笑时脸。 
  向尊前酒底,得见些时,似恁地、能得几回细看? 
  待不眨眼儿觑着伊,将眨眼底工夫,剩看几遍。

 
  此为作者赠官妓赵佛奴之作。词中盛赞赵氏的美貌及作者对她的爱恋。全词语言俚俗泼辣,感情坦率直露,堪称元曲的先声。
 
  上片起首三句,先赞美赵佛奴象赵氏姊妹燕、合德一样美貌,不应生活民间,而应居住后妃的宫殿里。这里用典: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东汉成帝时官人,成阳侯赵临之女,善歌舞。这里用典非常确切,赵家姊妹姓赵,佛奴也姓赵;赵家姊妹善歌舞,佛奴亦善歌舞。此基础上,词人又把昭阳殿与人间作了对比,意思是赵佛奴当官妓是委屈了她,凭她的美貌,应当享受后妃的待遇。这种抑扬结合的方法,目的仍于扬。下面是以江北与江南对比,“见伊底”,犹今语“见她的”,底即的,这和下片的“恁地”,都是宋时方言。这几句是说,凡是见到她的人,都说她色艺双绝,独步江南。但词人认为即使把江北也算上,也很少见到这样的美人。过片三句先从赵佛奴本人写她的美,再从别人对她的反映,烘托她的美,并且抒写了词人对她的爱恋。词人说赵佛奴不仅容颜长得娇,而且性情生得好。她从不使小性子,总是脸带微笑,灿若桃花。此三句,廖廖数笔,便把人物的形象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向尊前”几句写他们酒席筵前相见,从而点出了各自的身份。因为作者是词客,故佛奴为之歌舞以侑觞。可是赵佛奴长得太美了,以致词人顾不上饮酒,只是不停地向她注目,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似恁地”,意犹似这般。“恁地”,如此、这样。“能得几回细看”一语,把词人抓紧时机、细心审美的心情和盘托出。结拍三句,用夸张的手法,绘神绘色地写词人看这美女,连眼睛也不眨一眨,为的是把眨眼的工夫省下来,好多看上几眼,以此表现词人爱美之切之深,亦反衬出赵佛奴之美艳绝伦。
 
  词中写赵佛奴的美貌,表现技巧上与汉乐府《陌上桑》颇为类似,多角度、多侧面地烘托、渲染出美人容颜之秀丽。作者善于运用夸张手法,以痴语、无语突出词人对于赵佛奴钟情之深、爱恋之切。这样的语言最能揭示人物心灵,可谓拭尽铅华,尽露本色,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赵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企字循道,南陵(今属安徽人。神宗时进士。大观年间,为绩溪)今属安徽(令。宣和初,通判台州。事企散见于《宋诗纪事》卷三八、《宋诗纪事小传补正》卷二。企“以长短句词得名,所为诗亦工,恨不多见”)《高斋诗话》(。《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赵企●感皇恩·别情        
 
  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 
  人面依然似花好。 
  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 
  未成云雨梦,巫山晓。 
  千里断肠,关山古道。 
  回首高城似天杳。 
  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 
  故人何处也? 
  青春老。

 
  此词写男女别情,但似另有所寄托。词之上片写乍逢又别的惆怅,下片写已别还思的眷恋。
 
  上片“骑马踏红尘”三句,写旧地重游、故人无恙的喜悦心情。“红尘”,指繁华的巷陌。“长安”借指宋都汴京,即今天的开封。这里词人巧妙地把唐代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加以翻用与浓缩,不但恰切地表达了主人公重逢故人的欣愉之情,而且使词更富于翰藻,更富于韵味。这三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写主人公重游京都,骑马访旧,未知故人何如,故愁思难解。心头的疑团,一直是一个没有解开的疙瘩。二是写久别重逢,故人依旧,喜出望外的欢快情绪。词中主人公满怀希望、又担心失望而终如所望的内心活动,全“依然。两个字中表现出来。不言欢悦,而欢悦之情自见。”旧欢才展“二句,是感情的一个大的转折,是”柳暗花明“之后,忽然出现的”惨绿愁红“的景象。一个”才“字,一个”又“字,不但写出了他们乍相逢、又相别的怅惘情绪,而且写出了难相逢、易相别的凄凉心境,为下片的”满怀离恨“作了很好的铺垫。”未成云雨梦“两句,运用楚怀王梦遇巫山神女的故事,来形容其乍见轻别的”新愁“,易得既典雅,又含蓄;既庄重,又风韵。
 
  下片分三个层次来表达他的离恨。“千里断肠”三句,是写初别时的留恋之恨,是第一层。这里写了三重恨:一别“千里”,是一恨;独行“古道”,是二恨:“回首”不见,是三恨。总此三恨,说明此别是长期的,后会是无期的,从而把主人公的羁旅凄苦之情,临歧留恋之意,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回首高城”,用唐欧阳詹诗“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落实到所思城中之人。“满怀离恨”二句,写别后的种种离愁,是第二层。这是主人公想到从此以后,即使碰上了鸟语花香的良辰美景,也会看到落花而感到年华易老,听到啼鸟而想到无枝可依。感时恨别,花鸟移情,这是羁旅异乡的人所最容易产生的“移情”作用。正是这种“移情”作用,使这两句词化静为动,化单一为丰富,从而大大地提高了画面的美学价值,增加了读者的审美情趣。末二句,进一步深化“满怀离恨”的感情,是第三层。这“故人何处”的呼问,“青春易老”的感叹,使主人公那种强烈的离愁别恨,产生了极大的艺术感染力。通过以上三层的细腻的描写,词中主人公“满怀离恨”的心理活动,就十分真实而完美地表现了出来。
 
  借一己之愁苦,写尽人间的悲欢离合,道尽人世无常的个中滋味,是这首词动人心弦的关键。所以不必追究这首词是继写,还是另有寄托。
 楼主| 发表于 2013-7-26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逸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谢逸(?—1113)字无逸,号溪堂,临川(今江西抚州)人。进士不第。后绝意仕进,终身隐居,以诗文自娱。与弟過并称“二谢”,列名《江西诗社宗派图》。政和三年卒,年未五十。《宋史翼》有传。
 
  著有《溪堂集》十卷。词存集中,有汲古阁本《溪堂词》别出单行。其词“标致隽永”(《词统》卷四),“轻倩可人”(毛晋《溪堂词跋》)。
 
                
谢逸●卜算子         
 
  烟雨幂横塘,绀色涵清浅。 
  谁把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江半。 
  隐几岸乌巾,细葛含风软。 
  不见柴桑避俗翁,心共孤云远。

 
  这首词化用前人诗意或全用成句,是典型人江西诗派词风。首句“烟雨幂横塘”,句法全袭杜甫的“烟雨封巫峡”(《秋日荆南送石首薛明府辞满告别三十韵》);三、四两句完全化用杜甫的“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下片首句“隐几岸乌巾”,可以从杜诗中找到痕迹:杜诗《小寒食舟中作》云:“隐几萧条戴鹖冠”。《北邻》诗云:“白帻岸江皋”。《南邻》诗云:“锦里先生乌角巾”。乌巾、白帻,都是头巾,岸,露额也。至于“细葛含风软”,则全用杜诗《端午日赐衣》成句。
 
  下片一、二句,描写的是隐者的服饰和神态。不论是用词,还是意境,都是从杜诗演化来的。下片三、四句,“避俗翁”,指陶渊明,陶为柴桑人,故云。杜甫就明明说过“陶潜避俗翁”(《遣兴五首》其三)。“孤云”,出自陶诗“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暧暧空中灭,何时见馀晖”(《咏贫士七首》其一)。杜诗亦云:“百鸟各相命,孤云无自心”(《西阁二首》其一)。杜诗《幽人》又云:“孤云亦群游,神物有所归。”孤云,隐士之喻也。幽人,亦隐士也。陶诗“孤云”喻贫士,贫士亦隐者也。常建《宿王昌龄隐居》诗说得最清楚:“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心共孤云远”,“共”字好,“远”字用得更好,物我一体,把隐者高洁的情操和高远的志向生动而形象地表现出来了。
 
  此词上片写景,描画出了隐者所处的环境。烟雨空濛,水色天青,横塘潋滟,吴江潺湲,风景如画,使人心静神远,几欲忘却浊世尘寰。下片写人,乌巾葛衣,俨若神仙,心逐孤云,隐自恬淡。山水寄幽情,此之谓真隐士也,境是仙境,人是高士,境界和谐完美,难怪前人评曰,“标致隽永,全无香泽,可称逸调。”(《词统》卷四)
 
                
谢逸●蝶恋花          
 
  豆蔻梢头春色浅。 
  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 
  红日三竿帘幕卷,画楼影里双飞燕。 
  拢鬓步摇青玉碾。 
  缺样花枝,叶叶蜂儿颤。 
  独倚阑干凝望远,一川烟草平如剪。

 
  此词以委婉含蓄的笔调,写女子春日里见春燕双飞而自悲独居、油然怀远的情怀。全词感情曲折多变而又深婉不露,极尽婉约之美。
 
  开篇“豆蔻梢头春色浅”,巧妙地隐括了杜牧《赠别》诗中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既明写春色尚浅的初春时节,又暗指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这句是笔意双关,合写初春和少女。下两句则分写。第二句,写春天到来,天气和暖,闺中少女起床后换上新做好的薄薄的纱衣。第三句写和缓的春风徐徐拂动着薄薄纱衣的长袖,从服饰的描写中,使人想见少女楚楚动人的身姿。“红日”句开始微微透出春闺中孤寂无聊的气息。此句写红日高照的时刻,少女才春睡醒来,穿好衣服,慵懒地卷起帘幕。上片结尾一句,写生机勃勃的春燕楼阴中比翼双飞,轻盈自,这情景不由得触动了少女的情怀。春风中燕双飞,而春闺中人独居,人不如燕,虽然不明说“恨”字,而意中怨恨之情格外深沉。闺中人不及空中燕,这一反衬,悲慨之感顿出。
 
  下片写少女由双燕齐飞触发的怀人情思。过片三句写少女梳妆之精心和首饰之精美。步摇,古代妇女的一种首饰。“青玉碾”,指步摇上的饰物用青玉细细磨成的。极言首饰之华贵精致。所插花枝的式样新颖别致,是通常的式样中所没有的。缀以巧妙制作的蜜蜂,栩栩如生,花叶上起伏颤动。“独倚”句中的“独”字与上片的“双”相呼应。凝望,全神贯注的长时间地眺望。结尾一句写女主人公所盼望的人并没有出现,视野远处,只有“一川烟草平如剪”。以景结情,余韵袅袅,十分飘逸。必欲盛妆以后才倚阑眺远,可见她是满怀希望今天能盼到心上人儿归来的,但见到的还是只有那一平如剪的带着烟雾的芳草地。开始时越是满怀希望,而今越是大失所望。可以想象得出少女极度失望的情状。此处以景收结,含蓄蕴藉,余韵深长。
 
  谢逸的词,既具花间之浓艳,复得晏欧之婉柔,本词即鲜明地体现了这一艺术风格。
 
                
谢逸●江神子          
 
  杏花村馆酒旗风。 
  水溶溶,飏残红。 
  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 
  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 
  夕阳楼外晚烟笼。 
  粉香融,淡眉峰。 
  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 
  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此词抒写了异地思乡怀人的情怀。全词风格清丽疏隽,写景抒怀自然天成,写得情意荡漾,凄恻感人,似肺腑中流出。
 
  起首一句源于杜牧诗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时节春暮夏初的时候,地点野外村郊临水的路边。这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轻风中微微飘扬的酒旗。目光下视,才看到杏花村酒馆。以下的写景抒情,都从此生发开去。
 
  接着两个三字短句写眼前景象:“水溶溶,飏残红”。一句写水,一句写风。溶溶,流动貌。碧波粼粼,是令人心清气爽的美景。可是后句便迥然不同了:“飏残红”。“红”本已“残”,何况又“飏”!此时见“残红”,词人兴起的思绪是伤春即逝的悲情。
 
  “野渡舟横”用韦应物《滁州西涧》诗“野渡无人舟自横”。原诗虽写景如画,野趣盎然,但诗人的寥落之感,悠然可见。宋初的寇准把韦诗衍为两句:“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意境仍出一辙。总之,“野渡舟横”四字,暗示“杏花村馆”前的凄清冷落,给予词人的感受,应与“飏残红”同。但接下去一句,“杨柳绿阴浓”情趣又迥异了:一湾江水,两岸杨柳,绿叶成阴,遮蔽天日,别有一番幽美情趣。
 
  “水溶溶”以下四句,这幅用淡墨扫出的画图中,前两句是近景,后两句是远景;一、四句使人鼓舞,二、三句使人神伤;以景衬情,巧妙地透视出词人感情上泛起的微波。至“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几句,词中才正面显现出人物来。江南山色,连绵无际,如何能望尽(“望断”)呢?这个“远”字,如王维写终南山峰接连不断:“连山接海隅”(《终南山》),也如杜甫写泰山的绵亘旷远:“齐鲁青未了”(《望岳》)。山远,路遥,所思之人,望而不见,所能望见的,只是“草连空”。这三个字,如秦观的“天连哀草”意味。不过谢词的三句是连成一气的:所见者是山色烟云,芳草树木,一片大自然景色,所不见者是人!于是,词人铺叙直陈,把满腔心事和盘托出了。
 
  过片三句写“人不见”之后,词人脑海中展现出楼外夕阳西下,不久,暮霭渐深,晚烟朦胧这样一幅往日见贯的温馨旖旎的画面。这充满神奇色彩的环境里,一位“晚妆初了”的美人出现了。词人用借代手法,不正面写人的丰姿神采,花容月貌,只闻到她暖融融的脂粉香,只看到她那淡扫的蛾眉。这三句写环境用实笔,写人则虚中寓实,用侧笔。接着,又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直述其事,加以补叙:“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粉香眉淡,那是去年,是相见画屏中的时候。这五句都是记叙往事。“夕阳”三句之意境重现脑际,空灵超脱,而“记得”两句,则完全是写实之笔。既见清空,又复质实,虚实方可相生。
 
  最后以感叹作结:“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万水千山,芳草连天,“人不见”,是肯定的了。人陷入难以解脱的苦闷中时,常常会作自我慰藉,强求解脱。这个结尾便是。南朝宋谢庄《月赋》云:“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此词末韵虽只化用其中一句,实亦包孕全部四句之意。以此收尾,称得上是“如泉流归海,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江顺诒《词学集成。法》)的一个较好的结尾。
 
  传说,作者过黄州关山杏花村馆驿时,曾题此词于壁,观者如云。可见此词名重于当时。究其妙处,合用清丽疏隽四个字。
 
                
谢逸●菩萨蛮          
 
  暄风迟日春光闹,葡萄水绿摇轻棹。 
  两岸草烟低,青山啼子规。 
  归来愁未寝,黛浅眉痕沁。 
  花影转廊腰,红添酒面潮。 
  此为春闺怨词。

 
  一开始词人用浓墨重彩,描绘出一幅春日冶游图景,“暄风迟日春光闹,葡萄水绿摇轻棹。”虽无一字及人,而人其中。“暄风”,即春风。萧纲《纂要》:“春曰青阳……风曰阳风、春风、暄风、柔风、惠风。”“迟日”,即春日。《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而暄、迟二字,能给读者以春暖日长的感受。“春光闹”显然是宋祁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化用,虽是概括的描写,却能引起姹紫嫣红开遍的联想。”葡萄水绿“乃以酒喻水,本李白《襄阳歌》:”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将春水比作葡萄美酒,则暗示着游春者为大好春光陶醉,不徒形容水色可爱。
 
  春天的良辰美景同时便是触发隐衷的媒介。上片歇拍“两岸草烟低,青山啼子规”二句,就是由乐转悲的一个过渡。虽然看起来只是写景,似乎船儿划到一个开阔去处,水平岸低,时闻杜鹃。“芳草”,“杜鹃”等语汇与意象有其特殊的内容积淀。芳草萋萋的景色,常回来暗示着情亲者的远游未归。如《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不如归去”的鸟语,更坐实和加重了这一重暗示。如范仲淹《子规》:“春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归来愁未寝,黛浅眉痕沁。”写春游归来,兴尽怨生。只“未寝”二字,便写出女主人公愁极失眠,同时完成了时间由昼入夜的转换,一石二鸟。眉间浅浅的黛色,既意味着残妆未整,又暗示着无人扫眉。
 
  这个不眠的春月夜,女主人公独个儿喝起闷酒来了。“花影转廊腰,红添酒面潮。”两句之妙,妙由花影而见月,由醉颜而示闷。空灵蕴藉,颇有余韵。“花影”由廊外移入“廊腰”,可见女主人公花下对月独酌已久。而喝闷酒最易醉人,看她已不胜酒力,面泛红潮了。如此复杂的心绪,如此难状之情景,词人笔下表达得竟是如此轻灵。虽“语不涉己”,已“若不堪忧”。
 
  这首词巧用比兴与暗示,用语措词空灵多变。虽然词中袭用了“花间派”词的传统手法,但风格婉约,自有一番动人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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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冲之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晁冲之字叔用,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尝从陈师道学诗,自称“九岁一门生”(《过陈无己墓》);又尝与王直方、江端本唱和,与吕本中交善,“相与如兄弟”(吕本中《东莱吕紫微师友杂志》)。名列《江西诗社宗派图》。举进士不第,授承务郎。后遭废,居具茨山下,人称具茨先生。政和间,为大晟府丞。著有《晁具茨先生诗集》十五卷,近人赵万里辑有《晁叔用词》一卷。
晁冲之●临江仙          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 
  别来不寄一行书。 
  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安稳锦屏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 
  相思休问定何如。 
  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  此词以冲淡隐约的情致,抒写记忆中的欢娱以及追踪已逝的梦影而不得的怅惘之情。  词起笔直接叙述当年和朋友们汴京西池(金明池)畅饮的欢娱情景,从“年年多少欢娱”的语气中隐隐透露了物是人非的极为沉重的怅惘情绪。此处当然是因列名元祐党籍受祸以后所产生的对往事的回忆。从“别来不寄一行书”一句里,可以听出迁客逐臣忧谗畏讥心情的弦外之音。接着下面更进一层设想,别说分手后断绝音信,即使而今仍象以往一样天天见面,谁又敢和当初那般亲密谈论呢?所以说“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这是由追忆往事联系现实所悟出的道理。语言平淡通俗,却勾画出严酷政治压迫下反常的社会现象。  下片转写到个人目前的处境和想法。政治环境既然如此险恶,把人逼到息交绝游的境地,他现只能被锦屏围障着的七尺卧榻上得到一点安全感,那上面做着自己的梦了。“安稳锦屏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两句说得很富于诗意,内中却藏着一段沉郁的情思。当此之际,罗网而无羽翼的处境,既与古人相同,杜甫《梦李白》的诗句似乎是词人心有所通、借以寄情的媒介。杜诗说“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又说“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是写故人月夜赴梦:“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是写梦中故人来也艰难。词人既然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好梦,自然也祝愿故人梦魂趁今夜月明,“好渡江湖”,飞来相会。词语对杜诗的运用似反实正,都是对故人命运的关注。患难知交的相濡以沫,却以欢畅的语气出之,其悲更甚下文“相思休问定何如”,仍是悬想与梦中故人相见后的情景,深知彼此眼前处境,也不须互相问讯起居何如了。这一句仍然从杜甫怀念李白诗句生发。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诗末云:“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信今何如。”问“何如”即问安,六朝时已有此语。南朝梁王筠《与长沙王别书》:“高秋凄爽,体中何如?”也见于六朝人伪托汉斑固撰的《汉武帝内传》:“不审比来起居何如?”自唐至宋沿用,吴曾《能改斋漫录。事始》便说:“今世书问往还,必曰‘不审比来起居何如’。”举《汉武帝内传》为证。下面接着抒发他的感叹:“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春天都已过去了,落花的命运悲惨。词非道自然规律,抒伤春之愁,而是另有寄托。这个“春天”是政治上的春天,“落花”是指他们那一班受风雨摧残的同道。向他们发出“季子平安否”之类的问讯,更增辛酸。这两句比喻,含意显豁,情深语痛。  这是一首寄宴颇深,但文笔淡雅的小词,颇耐回味。
晁冲之●汉宫春·梅           潇洒江梅,向竹梢稀处,横两三枝。 
  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风欺。 
  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 
  惟是有、南来归雁,年年长见开时。 
  清浅小溪如练,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 
  伤心故人去后,冷落新诗。 
  微云淡月,对孤芳、分付他谁。 
  空自倚、清香未减,风流不人知。  此词咏梅之孤高与环境冷落而有所寄意。作者选择一系列色淡神寒的字词,刻画梅与周围环境,宛若一幅水墨画,其勾勒梅花骨格精神尤高,给人以清高拔俗之感。全词风格疏淡隽永,句格舒缓纡徐。  起首一句,以修竹作陪衬,极言野梅品格之孤高。二、三两句,极写梅的孤洁瘦淡。芳洁固然堪赏,孤瘦则似须扶持,以下二句就势写梅之不得于春神,更为有力:“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风欺。”梅花是凌寒而开,其蕊寒香冷,不仅与蜂蝶无缘,连候燕也似乎“怕春寒、轻失花期”。因燕子仲春社日归来,其时梅的花时已过,故云。一言“东君不爱惜”、再言燕子“无情”,是双倍的遗憾。“惟是有”一转,说毕竟还有“南来归雁,年年长开时”,其词若自慰,其时无非憾意,从“惟是有”的限制语中不难会出。这几句,挥洒自如,灵动飞扬,笔力不凡。  下片化用林逋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写野“江梅”的风流与冷落。  过片三句言“清浅小溪如练”,梅枝疏影横斜,自成风景,虽村野(“茅舍疏篱”),似胜于白玉堂前。“伤心”两句感叹“梅妻鹤子”的诗人林逋逝后,梅就失去了知音,“疏影横斜”之诗竟成绝响。“微云”三句,以问句的形式,言林逋逝后,即有“微云淡月”,暗香浮动,也无人能赏,只不过孤芳自赏而已。结尾三句,以拟人化的手法,将梅之孤高自许的风流标格推向高潮,从而收束全篇,造成余韵深长。含蓄蕴藉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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