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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以虚致实,因假成真——范石湖《州桥》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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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4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南宋四家”之一的范石湖曾写过一首《州桥》诗: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这首诗平白浅切,似乎并不难解。但末二句的“问军于使”又让人颇费思量:身处金国的南部重镇,宋朝的遗老们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声发问于宋使“咱们的大军啥时候打过来”吗?否。笔者以为,这两句只是诗家的建构,并非是真事的实录。
    其一,这个“问君于使”的细节,在宋、金对峙的当时不可能出现。
    该诗写于宋孝宗乾道六年,即公元1170年。这一年,范石湖作为宋朝特使出使金国。二十三年前,金人迁都燕京,易名为中都大兴府的同时,又以中京大定府为北京,以汴京开封府为南京。宋、金虽在“隆兴和议”之后战事稍息,但金人对统辖下的汉人却丝毫也没放松警惕,金国将士厉兵秣马,欲成一统之志;宋朝臣民扼腕顿足,时有再战之议。乾道八年,北京的曹贵、冀州的王琼等相继以反金被执杀。次年,金统治下的洛阳县民揭竿而起,他们攻城池、杀金人,然后尽数逃归宋界。不久,大名府僧人谋袭东平诸州,事泄被杀。这都表明宋金之间的矛盾是异常尖锐的,汉人不甘金人蹂躏,常有反抗之举,而金人对其更是加倍提防,多方限制。州桥,恰在北宋故都汴京。此时的汴京已成为金人的南京。这是一个让宋人闻之即起黍离之悲的地方,更是一个让金人担心吊胆、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地方。宋使前来,金人自当要对城中一切严加防范,岂能容宋朝遗老拦使相问呢?难怪钱钟书先生在他的《宋诗选注》里说:“断没有‘遗老’敢在金国南京的大街上拦住宋朝使臣问为什么宋兵不打回老家来的!”
    其二,“问君于使”的细节在作者及他人当时的有关记载里得不到佐实和旁证。
    范石湖出使金国时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他渡淮北上,眼见宋朝疆土已成金人河山,真是感慨万千,难以自抑,便忍不住将故国情思诉诸诗文。他全节归汉后,不仅带回了途中有感辄记的七十二首绝句,更有一卷沉甸甸的日记——《揽辔录》。毫无疑问,《揽辔录》是理解这七十二首诗的第一手参考材料。但遗憾的是从这卷日记里根本就查不到证实《州桥》诗细节真实的任何内容,写到汴京时只说:“民亦久习胡俗,态度、嗜好与之俱化”;写到行走“御街”之上时只说:“过棂星门,侧望端门,旧宣德楼也。金改为承天门,五门如画,……使属官吏望者,皆陨涕不自胜。”宋朝遗民早已一如胡人;宋朝使者只能枉自流泪,哪里有一点点《州桥》诗中拦问使者的细节的影子?假如诗中之事为真,身为大宋特使的范石湖又怎能不兴奋异常于日记中大书特书而惊呼“复国有望,复国有望!”呢?
    另外两则材料也值得注意。比范石湖出使金国早一年的楼钥,在他的《攻愧集·北行日录(上)》中记载道:“都人列观……戴白之老多叹息掩泣,或指副使曰:‘此宣和官员也!’”而比范石湖出使晚三年的韩元吉在《南涧甲乙稿·书〈朔行日记〉后》中记载道:“异时使者率畏风埃,避嫌疑,紧闭车内,一语不敢接,岂古之所谓‘觇国’者哉!故自渡淮,虽驻车乞浆,下马盥手,遇小儿妇女,率以言挑之,又使亲故之从行者反复私焉,然后知中原之人怨伤者故在,而每恨吾人之不能举也!”“异时”指何时?范、韩前后相距仅三年,笔者以为该包括范石湖出使的时候。诚如是,相接一语都认为是犯嫌疑的事,更何况于南京街头之上放言王师归来?即使“异时”不将范石湖出使时算在内,而楼钥使金,只有老人指点、叹泣;元吉使金,妇女、儿童均不愿言语,这两人的遭遇不也可作为范诗“问军于使”情节虚构的最有力的旁证吗?
    其三,“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是借用典故。
    历来主此二句为虚构说的人多从史料的角度证明之,鲜有从文学、修辞的角度加以研究。这两句实是借用了唐人著作中的典故。唐时刘元鼎有《使吐蕃经见纪略》,今天我们仍能从《全唐文》的第七百一十六卷中翻捡到它:
    户皆唐人,见使者麾盖,夹观。至龙支城,耋老千人拜且泣……言:“顷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何日来?”
    范石湖的诗文创作是有意学习苏轼的。他的多数诗作不仅承继了苏诗旷达、雄浑的特色,告别是发展了苏轼诗逞才用典的积习,于他人不经意处暗用旧典,这在《石湖居士集》中俯拾即是。他的晚年,将用典之好推向极至,写出了许多用僻典的自我玩赏之作。范氏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其父为宋宣和间进士,官秘书郎;其母为北宋书法大家蔡襄的孙女。石湖从小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遍阅经史,于唐代诗文尤为用力。想来,刘元鼎的“耋老念兵”之典他不会不知。这样,于《州桥》之中,顺手拈来,自是驾轻就熟之事。另外,将刘文、范诗两相对照,考其用词、取义,都无不契合,用典之说,当无疑义。
    《随园诗话》卷一引《三余编》说:“诗家使事,不可太泥。”这实际上向人们提出了诗词解读过程中一个极重要的原则,即不能以社会学、历史学的圭臬苛求于诗,自然,也不能将诗人笔下的内容都认定实有其事,“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我们是听到过的,因为后者须实有其事,而创作则可以缀合,抒写,只要逼真,不必实有其事也。”(《鲁迅全集·书信·致徐懋庸》)如果我们硬是要将《州桥》中的细节描述当作史实解读,则大谬了。
    然而,我们说范诗“问军于使”的细节是虚假的,并不是说该诗所反映的社会现实是虚假的。恰恰相反,这首诗通过咏写沦陷区百姓历久不衰的故国情思,谴责了南宋当权者的昏庸误国,替中原父老传达了盼望收复失地的拳拳之心;并以娴熟的文学手法向人们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艺术真实!“诗贵真。诗之真趣,又在意似之间。”陆时雍《诗镜总论》中的这句话是深得诗家三味的。以虚致实,因假成真,《州桥》不正是这样一篇存乎“意似”之间的富含“真趣”的优秀诗作吗?
发表于 2012-6-4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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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花月投影 发表于 2012-6-4 10:37
精彩

谢谢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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