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泡儿---乡痛系列之三

放牛小子

上    泡   儿
          ----乡痛系列之三
    上泡儿，我老家辽南地区的方言，通俗点说就是行贿的意思。
    为什么把行贿叫“上泡儿”呢？这里边有个渊源，待我给你说一说，你若不嫌我啰嗦，就看下去，管保你又多知道一样东西的来历。
    旧时候，东北地区人烟稀少，土地辽阔。所谓天高皇帝远，国家法律的触角到这个地方就得让位给丛林法则了，生存是第一位的。那时候普遍种植大烟，学名叫“罂粟”。官方也知道民间半公开的种植大烟，但为了税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抽大烟成为那时候社交的时尚，客人来了，主人陪同一起抽大烟。大烟膏被事先做成一个一个的类似药丸的形状，俗称一个丸为一个烟泡儿，主人递给客人一个烟泡儿，就叫“上个泡儿”。时间长了，就演化成这个词，把类似行贿这样的事称作“上泡儿”。
    离开家乡太久，这个词几乎从我的字典里消失了。今天说起“上泡儿”来，是因为节前姑姑从家乡来了，言谈间，说起我的叔叔的事，说叔叔已经“上泡儿”500元了，还没有办好事，可能钱要白花了，这才勾起我心里这个词来。
    我的叔叔现在家乡务农，早先当过兵，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他所在部队属于参战部队，后来复员回乡做了农民。去年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国家有规定，凡是参战部队复员回乡人员，现在仍是农民的， 每个月发给一百来元的补贴。按照我家乡官场的惯例，这样对老百姓有点好处的规定是不会广泛宣传的，就等你托人来办，好勒索你呢。
    我的叔叔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托现在县城里机关做公务员的战友去打听；数月后，打听到了，国家还真的有这个规定，你也符合领取补贴的条件。我叔叔一听，喜出望外，立马就求人家去给办，过了些日子，战友回话了，办不了！原因是你的档案里边钢笔水书写的字迹不一个颜色，前后深浅不一样，有伪造档案的嫌疑，民政部门要为党和人民负责，要为国家把好关，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发给谁钱。我叔叔听了后，一头雾水，这哪儿跟哪儿呀？档案，复员时就不是自己拿的，都是统一由部队转到地方民政部门的，自己没有接触档案的机会，不可能是自己更改的。再说，有没有涂改的地方，一看就知道了，总不能因为钢笔水颜色不一样就说我伪造档案吧？这些话，都是我叔叔说给他的那个战友的。战友也无可奈何。过后家里人在一起分析，可能是当年部队里临近复员，工作头绪太多，负责书写档案的人写了一半，恰好有事，临时让别人来继续写，或者是那个人书写了一半时，恰好钢笔没有水了，又重新抽进钢笔水，颜色与原来的不一样。他的那些战友，有一些现在就在政府机关工作，都能证明他确实是他们部队里的战友，或者干脆找原来所在的部队进行调查。可这样的理由，是不能打动民政部门负责人的。
    按说，遇到这样的情况，本人可以去申诉，既然是国家有政策，照章办事不就完了吗？那你是对我家乡的风俗不了解；那里的官场是没有这么简单的。接下来你看吧。就是这个字迹不一个颜色的档案，我的叔叔只是听说，始终没有看到，甚至民政局的大门，他都没有进去，只能在家等待他的战友做中间人去给问。为什么呢？他生长在那个地方，知道那个地方官场的习惯做法，一般的来说，老百姓与官方打交道，没有一个人自己直接去有关部门的，那样你连门都进不去，即使你进了门，也找不到人，找到人，也不给你好脸色看，符合规定的事，也找各种借口挑你毛病，结果你跑多少趟什么事都办不成。
    那里老百姓的做法是这样的；只要跟官方打交道，办什么事，都需要托人办理，比如，你要做什么买卖需要办理工商执照，你必须在家里想一想，家族里亲友中有没有人跟工商行政管理局沾边的，小县城很小，一般来说七弯八拐的都能找到在那里工作的人，这样，就可以去找他，托他给办理，他也绝不会拒绝，他也知道这是送钱来了，他会告诉你准备提交的材料，什么免冠照片等等，大包大揽的告诉你，东西放这你回家等着吧，办好了我通知你。但你得留下些“上泡儿”的钱，明知是他要好处，你还得替他面子上下来台，说这不是给你的，是你拿着去打点人情的，请客吃饭不需要钱吗？这样，过了些日子，你的事就办好了。其实，那事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麻烦，在一个正常社会环境中，只要不是违法的事，很容易就办了。在我的家乡，如果你不托人，自己去闯，具体负责办事的人会感到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不明白事儿”的人？那你就会被拖时间，并且花出的钱一点也不比“上泡儿”少。就这样，办这件事是这样，办别的事也是这样，不管是办什么事，时间长了，形成风气了。谁不这样，谁就寸步难行。
    叔叔的战友拿走了500元钱，说是给了民政部门的人“上泡儿”，500元对别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甚至人家收到后都会嫌少，可是对靠种田省吃俭用供养两个儿子念大学的叔叔来说，这就是挺大的一笔开销，送再多的他也拿不出来，并且补贴也就一个月100来元，花再多的钱“上泡儿”有点不值得。
    一个农民心中的无奈只有默默地忍受，谁都知道那些具体办事的官员其实也不是什么坚持原则，就是觉得你的手续正好有这个瑕疵，给了我权力寻租的空间，原本就对你通过他手里领取补贴心里不舒服，他才不管你当年为国家做过什么贡献呢，办不办主要看你的表现，雁过拔毛已经成为他们工作生活的常态，没有好处拿来，就是皇上的二大爷来了，我也不能给你白办。
    悲哀的只有叔叔这样的人，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想到：“难道当年我当兵就保卫了你们这帮人吗”？
              2009年5月10日

寒烟翠

悲哀的只有叔叔这样的人，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想到：“难道当年我当兵就保卫了你们这帮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