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系列随笔：老爷子和他的老屋

子在川上曰

　　前年年初，二哥回老家建房。本来是准备翻修老宅的，但由于老爷子担心他把老房子翻修了之后，不让他居住，便多次设置障碍。二哥多次沟通后，仍然不能消除老爷子的疑问。于是，便多花了十多万块钱，占用了一块上等的耕地。新房建成时，已是年底，二哥二嫂接老爷子和老娘来新房居住。老娘当天便搬到了新房里，唯有老爷子坐在老宅的火塘边，稳如泰山。二哥只得让我和大哥去劝解，大哥三顾老宅，再三做了担保，老爷子才勉强地低下了高傲的头，不情不愿地搬到了二哥家。
　　于是，老宅便闲置了下来。去年下半年，我派人回去准备在老家建一栋楼房。老爷子听说后打来了电话，说你有两个儿子，需要建两栋房子。所以你在现在选定的地方建一栋，然后再把老宅也翻修了建一栋吧。我说，现在物价这么贵，哪有钱在老家建几栋楼房。至于我的儿子们，他们的生活压力比我们更大，只会留在城里打拼，是再也回不去了的。老爷子气呼呼地说：那让老子累死累活了一辈子的老宅，岂不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我是知道老爷子对老宅的感情的。老爷子的老爹是湘鄂边有名的武把式，手持一把腰刀纵横湘鄂边无敌手。在我们土家，穷学文富习武。所以，当时老爷子家境是很富裕的，有十多间木楼，几十亩良田，几十亩山林。由于家族内部争斗，老爷子四岁的时候，他老爹被当时做青洪帮坐堂大哥（堂主）的堂伯父给暗杀了，家产侵占一空，仅仅只留下三间木板房让他们娘俩暂时居住。后来，奶奶为了能够活下去，又给老爷子找了个继父。没多久，继父也被他堂伯父给逼得无路可走，逃奔贺龙去了。两年之后，战死在遵义。
　　继祖父死讯传过来之后不到两个月，奶奶就病死了。堂伯父卖掉了老爷子三岁的小妹，并把年仅七岁的老爷子驱逐出了家门。十多年后，贺龙带着南下大军横扫湘鄂边，抓住了老爷子的堂伯父，枪毙在县城旁边的河滩上。学了一身泥水瓦匠好手艺的老爷子才敢回家，只是老家已无老爷子的立身之地了。老爷子只得拿出多年的积蓄，买下了政府没收的地主家的三间木板房居住。后来，又先后两次翻修，多次整改，这就是现在闲置了的这五大间土砖瓦房的老宅。
　　我们在老宅里出生，老宅里长大，成人后却纷纷离家去到了城里。几十年后，又先后迁到了离老家两千多里外的深圳打拼，生活。人到中年了，才想起在老家修建一套楼房，等老了返乡，还能有一个栖息的地方。今年六月，我回了一趟老家。老爷子说：“你们都不要老屋了，总让我感觉这辈子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又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年代！”
　　我想，老爷子一定是后悔了。

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