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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乌鸦,白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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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30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自从十五年前来到深圳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乌鸦了。倒是它在我的梦中和诗中,出现的频率渐渐多了起来,黑乌鸦和白乌鸦都有。其实,小时候的我们是很讨厌乌鸦的,每次在山中放羊,看到乌鸦围绕着某棵大树盘旋着,“哇哇”地叫着。总是让我们害怕。我们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指着飞累了,歇息在树丫上的乌鸦,齐声骂道:“再哇哇,就让你的老娘打屌胯。”(备注:屌胯,土家族方言,赤身裸体,不穿衣服的意思。)
  在土家的神话中,乌鸦是个巫师,能够预知灾难的到来,和人的生老病死。如果有一群乌鸦,在这段时间,老在山中的某个屋脊上盘旋,呱噪。那么,这户人家在这段时间内绝对会有人归天。如果它们围绕着村寨的某棵百年老树盘旋,不停地呱噪,这个村寨最近绝对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老人们说,没有一次是它们搞错了的,就是它们主宰着我们的生老病死。所以,几千年来,虽然我们害怕它们的呱噪,忌讳它们的黑白分明的羽毛和盘旋时候难看的丧舞,但是,我们从来就不敢,也没有伤害过它们。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两次乌鸦的预言让我印象深刻。
  一次是七岁的时候,放学后,我和培培、楚儿在山中放羊。大约有十多只乌鸦一直跟着我们,“哇哇”地叫个不停。我们用赶羊的竹竿驱赶,它们也盘旋着不去。后来,我们害怕了,没让羊吃饱,就把羊赶回家了。为此,我还让老爹狠揍了一顿。只是那群乌鸦尾随着我们下山后,就径直去了培培家,盘旋在他家的屋脊上。当时,我还暗暗揣测,是不是培培的奶奶要死了?三天之后,我放学回来,约培培和楚儿去山中放羊,发现楚儿站在屋旁池塘边,我问楚儿:培培呢?他指着漂浮在水面上培培的尸体说:在游泳呢!
  另外一次,是我九岁的时候。那几天,有十多只黑乌鸦和五六只白乌鸦,老是在我家屋脊上盘旋着,呱噪着不肯离去。老妈说:“最疼爱你的的老姥爷可能不行了,要归天了。”(老姥爷:曾外祖父。)她要我照管好家里养的牲口,就去看望老姥爷去了。那天晚上,我家的狗狂吠了一个晚上,而鸡和鸭也鼓噪了一整宿。老妈后来说,就在那天午夜,老姥爷在她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以前,我们在老家种地。每年祭祖,都要燃香磕头,燃放鞭炮。每年的祖坟地,都是一片沉寂。除了震天雷的声音,偶尔会惊起一只扑棱棱飞去的麻雀或者竹鸡外,基本上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但是,去爷爷的坟地就不同了。爷爷曾经是纵横湘鄂边著名的武把式,(武把式:有一身武功的壮汉。)是被人暗杀死的,属于“凶死”。按照土家族规,凶死的人煞气重,不能入祖坟,只能埋在荒山中。每年我们去祭拜爷爷,燃放鞭炮的时候,总是惊起几十只乌鸦,一起“哇哇”地大叫。让我们的心慌慌的,惶惶的,最后,总是草草了事,落荒而逃。
  这几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逐步加快,山中的人越来越少,土家的气息也越来越淡薄了。前年,回老家祭祖,坟地里,长满了茂盛的杂草和密密麻麻的灌木。至于土家巫师乌鸦先生,却是再也没有看到了。也许,它也消失在这城市化的过程中了。

  有时候,我想,老家的乌鸦随着土家文化的消亡而消失,为什么它在我的梦中出现的频率反倒渐渐多了起来?
  也许,是人到中年了吧,骨子里多了一种无力,一种生命无常的伤悲,或者是潜意识里渐渐多了宿命和沧桑。我记得我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深圳没有乌鸦,老家才有。
  它们聚拢在某棵大树上,对着某栋屋子拼命地呱噪,
  直到屋子里的老人断气,在鞭炮声中抬到山上掩埋,
  才扑棱棱地飞走,寻找下一个即将离开尘世的灵魂。
  今天,又看到了一个倒毙在大街上的流浪者,
  没有乌鸦接引,不知道他的灵魂将飘落何处。”
  我们这些流浪在外的土家人,离开了故土,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泥土,失去了自己的根,自己的故乡,丢失了精神的昄依和归宿。我们不再是以土为家,魂归故土,入土为安的土家人了。即使我们死在外地,也不再需要精通茅山道术的土家道人千里迢迢,去外地把尸体赶回家了。只需要通一下电,就烧成了灰烬。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现在,对于我们漂泊的土家人来说,托体同山阿都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和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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