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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领读《千秋一寸心》山抹微云秦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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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1 10: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山抹微云秦学士
——说秦观《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说门。
暫停征掉,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 回首,烟霭纷汾。斜阳外,归鸦万点,流水 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
带轾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 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 断,灯火已黄昏。
有不少词调,开头两句八个字,便是一副工致美妙的对 联。宋代名家,大抵皆向此等处见功夫,逞文采。诸如“作 $ 冷欺花,将烟困柳“叠鼓夜寒》垂灯春浅”,一时也举他 g 不尽。这好比唱戏时名角出台,绣帘揭处,一个亮相,丰采 $ 精神,能把全场“笼罩"住。试看那“欺”字“困”字,丨i “叠”字“垂”字,词人的慧性灵心,情旸意匠,早已颖秀$ 跑呈,动人心目〇        )
然而要论个中高手,我意终推秦郎。比如他那奇荠的j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何等神笔!至于这首〈满庭芳> 的 $
(
起拍开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更是雅俗共赏,只此一 个出场,便博得满堂碰头彩,牮声雷动——真好看煞人!
这两句端的好在何处?
大家先就看上了那“抹”字。好一个“山抹微云”! “抹”得奇,新鲜,别有意趣!
“抹”又为何便如此新奇别致,博得喝采呢?
须看他用字用得妙。有人说是文也而通画理。
抹者何也?就是用别-个顔色,掩去了原来的底色之 谓。所以,唐德宗在贞元时批阅考卷,遇有词理不通的,他 便“浓笔抹之至尾”(煞是痛快)!至于古代女流,则时时要 “涂脂抹粉%罗虬写的“一抹浓红傍脸斜”,老杜说的"晓 妆随手抹”,都是佳例,亦即睡痕或脂红别色以掩素面本容 之义。
如此说来,秦郎所指,原即山掩微云,应无误会。 担是如果他写下的真是“山掩微云”四个大字,那就风 流顿减,而意致无多了。学词者宜向此处细心体味。同是这 J 位词人,他在一首诗中却说:“林梢一抹青如画,知是淮流 I 转处山。”同样成为名句。看来,他确实是有意地运用绘画 | 的笔法而将它写入了诗词,人说他“通画理'可增一层印 | 证。他善用“抹”字,一写林外之山痕,一写山间之云迹, i 手法俱是诗中之画,画中之诗,其致一也。只单看此词开头 I 四个字,宛然一椹“横云断岭”图。
|        虽说是“其致一也' 但又要入细玩其区别:“林梢一
% 抹”是平常句法,而“山抹微云”乃中华汉字文学的独特语 I 式,最须珍重。有人称之为“倒装句法'即“微云抹山”  
之意也,云云。我谓此即用欧西语文之“法”来硬套之办 法,流弊最大。试问:东坡的“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 已摇村'那“播村”的宇法句法,又用哪种“文法”来套? 前面已引的“惊秋”“凝暮”,又该如何去套?学诗词者胸中 若先装满了什么“语法”之类,就写不出真正的好句来了。 出句如彼,且看他对句用何字相敌?他道是:“天连衰草
于此,便有人嫌这“连”字太平易了,觉得还要“特 殊”一些才好。想来想去,想出一个“黏”宇来。想起 “黏”宇来的人,起码是南宋人了,他自以为这样才“炼字” 警策。大家见他如此写天际四垂,远与地平相接,好象“黏 合” 了一样,用心选辞,都不同俗常,果然也是值得击节赞 赏!
我却不敢苟同这个对宇法。
何以不取"黏"字呢?盖少游时当北宋,那期间,词的 风格还是大方家数一派路子,尚无十分刁钻古怪的炼字法。 再者,上文已然着重说明:秦郎所以选用“抹”并且用得 好,全在用画入词,看似精巧,实亦信手拈来,自然成趣。 他断不肯为了 “敌”那个“抹”字,苦思焦虑,最后认上一 个"黏”,以为**独得之秘”(那是自从南宋才有的词风,时 代特征是不能错乱的“黏”字之病在于太雕琢,也就显得 太穿凿;太用力,也就显得太吃力。艺术是不以此等为最高 境界的。况且,"黏”也与我们的民族画理不相貼切,我们 的诗人賦手,可以写出“野旷天低”,“水天相接'这自然 也符合西洋透视学。但他们还不致也不肯用一个天和地象是
黏合在一起这样的“修辞格因为中国画里也没有这样的 概念。这其间的分际,需要仔细审辨体会。大抵在选字功夫 上,北宋词人宁肯失之“出",而南宋词人则有意失之 “入'后者的末流,就陷入尖新、小巧一路,专门在一二字 眼上做扭捏的功夫;如果以这种眼光去认看秦郎,那就南其 辕而北其辙了。
以上是从艺术角度上讲根本道理。注释家似乎也无人指 出:少游此处是暗用寇准的“倚楼极目欲销魂,长空黯淡连 芳草”的那个“连"字。岂能乱改他字乎?
说了半日,难道这个精彩的出场,好就好在一个“抹” 字上不成?少游在这个字上享了盛名,那自是当然而且已 然,不但他的令婿在大街上遭了点意外事故时,大叫“我乃 山抹微云学士之女婿是也”,就连东坡,也要说一句“山抹 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可见其脍炙之一斑。然而, 这一联八字的好处,却不会“死"在这一苘个字眼上。要体 会这一首词通体的情景和气氛,上来的这八个字已然起了一
I
个笼罩全局的作用。
山抹微云,非写其高,写其远也。它与“天连衰草”, 同是极目天涯的意思。这其实才是为了惜别伤怀的主旨,而 摄其神理。懂了此理,也不妨直截就说极目天涯即不啻是全 篇主旨。
然而,又须看他一个山被云遮,便勾勒出一片暮霭苍茫 的境界;一个衰草连天,便点明了满地秋容惨淡气象i整个 情怀,皆由此八个字里而透发,而“弥漫"。学词者于此不 I!知着眼,翻向一二小字上去玩弄,或把少游说成是一个只解
千秋一寸心
“写景”和“炼字”的浅人,岂不是见小而失大乎!
八字既明,下面全可迎刃而解了:画角一句,加倍点明 时间。盖古代傍晚,城楼吹角,所以报时,姜白石所谓:
“正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正写那个时间。“声断”
者,正说的是谍楼上报时的鼓角已然停歌,天色实在不早 了。暂停两句,才点出賦別、饯送之本事。一个“暂”字, —个“聊”字,写出多少难以为怀、依依不舍、无可奈何的 意绪。若以为这等虚字不过是常人习用的泛词,无甚深意可 言,那就太粗心而淖气了。
“引”与“饮”大有分别,饮是平庸死板的常言.引是 行止神态的活语。略可参看老杜的名句:“检书烧烛短,看刽 引杯长。”引是举杯的有神气的动态字眼。词笔至此,能事 略尽,于是无往不收,为文必转,便有回首前尘、低回往事 的三句,稍稍控提,微微唱叹。妙在“烟霭纷纷”四字t虚 实双关,前后相顾。何以言虚实?言前后?试看纷纷之烟 霭,直承“撖云”,眯络晓然,乃实有之物色也,而昨日前 欢,此时却忆,则也正如烟云暮霭,分明如在,而又迷茫怅》 惘,全费追寻了。此则虚也。双关之趣,笔墨之灵,允称一 I 绝。        |
词笔至此,已臻妙境,而加一推宕,含情欲见,无用多 g 申,只将极目天涯的情怀,放在眼前景色之间,就又引出那 ^ 三句使千古读者叹为绝唱的“斜阳外,归鸦万点,流水绕孤 $ 村”。又全似画境,又觉画境亦所难到,叹为髙手名笔,岂 | 虚誉哉。        |
词人为何要在上片歇拍之处着此“画”笔?有人以为与》
i
正文全“不相干'真的吗?其实“相干”得很。莫把它看 作败笔泛墨,凑句闲文u你一定读过元人马致远的名曲 <天 净沙>:“祜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 阳西下,断旸人在天涯。”人人称赏击节,果然名不虚传。 但是,不一定都悟到马君暗从秦郎脱化而来。少游写此,全 在神理,泯其语言,盖谓:天色既暮,归禽思宿,人岂不 然?流水孤村,人家是处,歌哭于斯,亦乐生也一而自家 一身微官淺落,去国离群,又成游子,临歧帐饮,能不执手 哽咽乎?
我幼年时候,初知读词,便被此词迷上了!着迷的重要 一处,就是这归鸦万点,流水孤村,真是说不出的美!调 美,音美,境美,笔美。神驰情往,如入画中。后来才明 白.词人此际心情十分痛苦,但他不是死死刻画这一痛苦的 心情,却将它写成了一种极美的境界,令人称奇叫绝。这大 约就是我国大诗人大词人的灵心慧性、绝艳惊才的道理了 吧?
I        我常说:少游这首 <满庭芳>,只须着重讲解赏析它的
1 上半阕,后半阕无须婆婆妈妈,逐句饶舌,那样转为乏味。 | 万事不必“平均对待”,艺术更是如此。倘昧此理,又岂止 I 笨伯之讥而已。然而不讲不讲,也还须讲上几句。 i        —是“销魂”,正用江淹《别赋>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
| 已矣”,到此方明白点题。但也全合寇公的“倚楼极目欲销 | 魂,长空黯淡连芳草”之名句,可证我前言不虚。 i        一是“香襄' 古人无不腰囊縝绣,至离别时,则解以
I 为蹭,永为相念之资。盖貼身之物,情意最密,非泛泛“礼
品"也。
一是青楼薄幸。尽人皆知,此是用“杜郎俊赏”的典 故。杜牧之,官满十年,弃而自便》—身轻净,亦方分感 慨,不屑正笔稍涉宦场一字,只借“闲情”写下了那篇有名 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贏得青楼薄幸名”!其词意怨甚,亦 逋甚矣!而后人不解,竟以小杜为“冶游子'人之识度, 不亦远乎。少游之感慨,又过乎牧之之感慨。少游有一首 <梦扬州>,其中正也说是“离情正乱,频梦扬州”,是追忆 “滞酒为花,十载因谁淹留”,忘却此义,讲讲“写景”、"炼 字' 以为即是懂了少游词,所失不亦多乎哉。
一是“此去何时见也'又莫以常言视之。在词人笔下. 哽咽之声如闻。盖古时交通至难,一经分首,再会何期,名 曰生离,实同死别!而今之人则以“再见”为口头禅矣,焉 能深味此句之可痛哉。
一是结尾。好一个“高城望断”。“望断”二字是我从一 开头就讲了的那个道理,词的上片整个没有离开这两个字。 到煞拍处,总收一笔,轻轻点破,颊上三毫,倍添神采。而 灯火黄昏,正由山有微云,到“纷纷烟霭”(渐重渐晚),到 满城灯火,一步一步,层次递进,井然不紊,而惜别停杯, 留连难舍,维舟不发……也就尽在“不写而写”之中了。
常言作词不离情景二宇,境超而情至,笔高而韵美,涵 咏不尽,令人往复低回,方是佳篇。雕绘满眼,意纤笔薄, 乍见动目,再寻索然。少游所以为高,盖如此方真是词人之 词,而非文人之词,学人之词。所谓当行本色,即此是矣。
有人也曾指出,秦淮海,古之伤心人也。其语良是。他
的词,读去乍觉和婉,细按方知情伤,令人有凄然不欢之 感。此词结处,点明“伤情处”,又不啻是他一部词集的总 括。我在初中时,音乐课教唱一首词,使我十几岁的少小心 灵为之动魂摇魄一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 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 不见,水空流!       
每一吟诵,追忆歌声,辄不胜情,“声音之道,感人深 矣”,古人的话,是有体会的。然而今日想来,令秦郎如此 长怀不忘、字宇伤情的,其即 <满庭芳> 所咏之人之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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