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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期导读《唐诗鉴赏大辞典》(下)——绝句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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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9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杜荀鹤◎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首小诗借松写人,托物讽喻,寓意深长。
 
  松,树木中的英雄、勇士。数九寒天,百草枯萎,万木凋零,而它却苍翠凌云,顶风抗雪,泰然自若。然而凌云巨松是由刚出土的小松成长起来的。小松虽小,即已显露出必将“凌云”的苗头。《小松》前两句,生动地刻画出这一特点。
 
  “自小刺头深草里”──小松刚出土,的确小得可怜,路边野草都比它高,以至被掩没在“深草里”。但它虽小而并不弱,在“深草”的包围中,它不低头,而是“刺头”──那长满松针的头,又直又硬,一个劲地向上冲刺,锐不可当。那些弱不禁风的小草是不能和它相匹敌的。“刺头”的“刺”,一字千钧,不但准确地勾勒出小松外形的特点,而且把小松坚强不屈的性格、勇敢战斗的精神,活脱脱地勾画出来了。一个“刺”字,显示出小松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的“小”,只是暂时的,相对的,随着时间的推进,它必然由小转大。不是么?──“而今渐觉出蓬蒿。”蓬蒿,即蓬草、蒿草,草类中长得较高者。小松原先被百草踩在脚底下,可现在它已超出蓬蒿的高度;其他的草当然更不在话下。这个“出”字用得精当,不仅显示了小松由小转大、发展变化的情景,而且在结构上也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出”是“刺”的必然结果,也是未来“凌云”的先兆。事物发展总是循序渐进,不可能一步登天,故小松从“刺头深草里”到“出蓬蒿”,只能“渐觉”。“渐觉”说得既有分寸,又很含蓄。是谁“渐觉”的呢?只有关心、爱护小松的人,时时观察、比较,才能“渐觉”;至于那些不关心小松成长的人,视而不见,哪能谈得上“渐觉”呢?故作者笔锋一转,发出深深的慨叹:“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里连说两个“凌云”,前一个指小松,后一个指大松。大松“凌云”,已成事实,称赞它高,并不说明有眼力,也无多大意义。小松尚幼小,和小草一样貌不惊人,如能识别出它就是“凌云木”,而加以爱护、培养,那才是有识见,才有意义。然而时俗之人所缺少的正是这个“识”字,故诗人感叹道:眼光短浅的“时人”,是不会把小松看成是栋梁之材的,有多少小松,由于“时人不识”,而被摧残、被砍杀啊!这些小松,和韩愈笔下“骈死于槽枥之间”的千里马,不是遭到同样悲惨的命运吗?
 
  杜荀鹤出身寒微,虽然年青时就才华毕露,但由于“帝里无相识”(《辞九江李郎中入关》),以至屡试不中,报国无门,一生潦倒。埋没深草里的“小松”,不也正是诗人的自我写照?
 
  由于诗人观察敏锐,体验深切,诗中对小松的描写,精炼传神;描写和议论,诗情和哲理,幽默和严肃,在这首诗中得到有机的统一,字里行间,充满理趣,耐人寻味。
 
                (何庆善)       (二)
罗虬◎比红儿诗(百首录一)                 
 
  薄罗轻剪越溪纹,鸦翅低从两鬓分。 
  料得相如偷见面,不应琴里挑文君。
 
  让我们从另一首诗说起:“绊惹东风别有情,世间谁敢斗轻盈?楚王江畔无端种,饿损纤腰学不成。”这是唐彦谦的咏柳诗,它从柳联想到细腰,联想到美人。咏柳说美人,或咏美人说柳,这是一般意义的比方。但咏柳而贬美人(如唐彦谦诗),或咏美人以贬柳,那就不是一般的比方了。这种弱彼以强此的比方,诗家谓之“尊题”(见《升庵诗话》卷八、卷十四)。
 
  《比红儿诗》作者自序说:“‘比红’者,为雕阴(故城在今陕西富县北)官妓杜红儿作也。美貌年少,机智慧悟,不与群辈妓女等。余知红者,乃择古之美色灼然于史传三数十辈,优劣于章句间,遂题‘比红诗’。”既择古之绝代佳人与红儿作“比”,又从而“优劣”之,这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尊题”格。诗共百首,把这种修辞法运用到了尽兴尽致。选其一首,是可以尝一脔肉而知一鼎之味的。
 
  前两句赋写红儿的美丽。“薄罗轻剪越溪纹”,是写其服装。古代越地丝织工艺十分著名,而越女浣纱向为诗人乐道。用“越溪纹”以形“薄罗”,就有一种特殊的、具体的美感。“轻”这个动词也用得惬切,它表现出罗的薄而名贵,是不宜造次剪裁的。“薄”的春衫,又间接熨贴出红儿身段的美来。不从正面落墨,而采取侧面烘托,以引起读者活跃的联想,丰富诗歌形象。
 
  古代少女头梳双髻,称鸦髻(或鸦头),取其色之乌黑。“鸦翅”,也就是鬓发。不说鬓如鸦翅,而说“鸦翅低从两鬓分”,就把对象写活了。写秀发而传达出人的丰神,鸦翅低分,一个天真浪漫的少女形象宛然可见。赵执信《谈龙录》提到一个著名比喻,言诗之可贵,在于使人从一鳞一爪而见到“宛然(若)在”的神龙。此诗前两句侧面衬托、写点概面的手法似之。
 
  后两句是在赋红儿之美的基础上,进而引古为譬以“比红儿”。
 
  这里是用西汉著名美女卓文君为比,又从而“优劣”之,说如果司马相如偷看上红儿一眼,就不会费心去弹琴挑逗卓文君了。司马相如之爱文君固然以其貌美,却并不全然为此,同时是因为文君的“知音”,这才有琴挑的韵事。说他看红儿一眼就忘却文君,不亦谬乎?然而看诗要用诗的眼光去看,诗人取喻,往往撷其一点,予以夸张,有时悖乎理反而更为尽情,正所谓“反常合道为趣”。诗人唐突古人,抑卓扬红,却十分有味地写出了红儿美的魅力。
 
  这里我们看到,尊题的写法对于突出主体是有积极的修辞作用的。与“红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是同一个道理。此诗运用侧面落笔和弱彼强此(尊题)的手法,比起正面的刻画,不惟省辞,而且使意境轻灵可喜,在艺术上有可资借鉴处。
 
  王士禛、王闿运等著名诗人兼诗评家,对“比红儿”诗都瞧得上,并加选录。但作为数达百首的大型组诗,其写法多数雷同,随举一二:“置向汉宫图画里,入胡应不数昭君”、“神仙得似红儿貌,应免刘郎忆世间”、“阿娇得似红儿貌,不费长门买赋金”……,给人以重床架屋之感。所以管世铭选七绝时宣称只“收其一,此外当付之秉炬矣!”
 
  另有一种传说,说是罗虬广明年间为李孝恭从事,红儿为籍中善歌者。有一次,他请红儿歌唱。李孝恭以红儿为副戎属意,不许她接受罗虬的馈赠。罗虬恼羞成怒,遂手刃红儿。后来又深自追悔,便作比红儿诗替她传名。但从作者自序是看不出追悔之意的,这本事大约出于附会吧。
 
                (周啸天)     (三)
唐彦谦◎垂柳          
 
  绊惹春风别有情,世间谁敢斗轻盈? 
  楚王江畔无端种,饿损纤腰学不成。
 
  这首诗咏垂柳,既没有精工细刻柳的枝叶外貌,也没有点染柳的色泽光彩,但体态轻盈、翩翩起舞、风姿秀出的垂柳,却栩栩如生,现于毫端。它不仅维妙维肖地写活了客观外物之柳,又含蓄蕴藉地寄托了诗人愤世嫉俗之情,是一首韵味很浓的咏物诗。
 
  “绊惹春风别有情”,起句突兀不凡。撇开垂柳的外貌不写,径直从动态中写其性格、情韵。“绊惹”,撩逗的意思。象调皮的姑娘那样,在春光明媚、芳草如茵、江水泛碧的季节,垂柳绊惹着春风,时而鬓云欲度,时而起舞弄影,真是婀娜多姿,别具柔情。柳枝的摇曳,本是春风轻拂的结果,可诗人偏不老实道来,而要说是垂柳有意在撩逗着春风。“绊惹”二字,把垂柳写活了,真是出神入化之笔。明杨慎《升庵诗话》举了唐宋诗中用“惹”字的四例:“杨花惹暮春”(王维),“古竹老稍惹碧云”(李贺),“暖香惹梦鸳鸯锦”(温庭筠),“六宫眉黛惹春愁”(孙光宪),说它们“皆绝妙”。其实,唐彦谦的“绊惹”,列入“绝妙”之中,当亦毫无愧色。
 
  第二句,“世间谁敢斗轻盈?”把垂柳写得形态毕肖。“轻盈”,形容体态苗条。这里,垂柳暗以体态轻盈的美人赵飞燕自喻,是紧承上句,以垂柳自夸的口气写出其纤柔飘逸之美。“谁敢斗轻盈”问得极妙,这一问,从反面肯定了垂柳的美是无与伦比的;这一问,也显出了垂柳恃美而骄的神情。
 
  诗人极写垂柳美,自有一番心意。后二句“楚王江畔无端种,饿损纤腰学不成”,笔锋一转,另辟蹊径,联想到楚灵王“爱细腰,宫女多饿死”的故事,巧妙地抒发了诗人托物寄兴的情怀。
 
  “江”,可以理解为长安附近的曲江。《中朝故事》载:唐代曲江江畔多柳,号称“柳衙”。“楚王”,楚灵王,也暗指现实中的“王”。此二句是说,婆娑于江畔的垂柳,本是无心所插,却害得楚王宫中的嫔妃们为使腰支也象垂柳般纤细轻盈,连饭也不敢吃,而白白饿死。诗人并不在发思古之幽情,而是有感而发。试想当时晚唐朝政腐败,大臣竞相以善于窥测皇帝意向为能,极尽逢合谄媚之能事。这种邀宠取媚的伎俩不也很象“饿损纤腰”的楚王宫女吗?“楚王江畔无端种”,“无端”二字意味深长,江畔种柳,对楚王来说,也许是随意为之,而在争宠斗艳的宫女们心目中却成了了不起的大事,她们自以为揣摩到楚王爱细腰的意向了,而竞相束腰以至于饿饭、饿死……。诗人言在此,而意在彼,这是多么含蓄而深刻呵。
 
  比唐彦谦稍早的诗人曹邺,他在《捕鱼谣》中写道:“天子好征战,百姓不种桑;天子好年少,无人荐冯唐;天子好美女,夫妇不成双”,矛头直指皇帝及其为首的封建官僚集团,真是直陈时弊,淋漓痛快。《垂柳》所讽刺的对象,同《捕鱼谣》一样,但他采取了迂回曲折、托物寄兴的手法,“用事隐僻,讽喻悠远”(《升庵诗话》),于柔情中见犀利,于含蓄中露锋芒,二者可谓殊途同归,各尽其妙。
 
  写法上,唐彦谦旨在写意,重在神似,他虽无意对垂柳进行工笔刻画,但垂柳的妩媚多姿,别有情韵,却无不写得逼似,给人以艺术美的享受。《增补诗话总龟》引《吕氏童蒙训》谓:“咏物诗不待分明说尽,只仿佛形容,便见妙处。”《垂柳》的妙处,正是这样。
 
  杨慎在评论唐彦谦《垂柳》时说:“咏柳而贬美人,咏美人而贬柳,唐人所谓尊题格也”。(《升庵诗话》)可惜这个评论只说对了表面现象,他只在“尊题格”上做文章,而未能看出诗人“咏柳而贬美人”的实质。
 
                (邓光礼)      (邓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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