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有首《浣溪纱》词说“清晓妆成寒食天,柳球斜袅间花钿,卷帘直出画堂前”。是说美人在寒食的春天拂晓妆成,那团团的柳絮斜飞下来袅动于女子头上的花钿之间,她这时已从堂中卷帘走到了堂前。这最后一句可以作温词的注脚。“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正暗示了这女子在行动之中,那头上戴的花朵和幡胜在春风之中的袅动。
我们以上所讲的都是温飞卿的《菩萨蛮》,其特色也是这些《菩萨蛮》词的特色,尽管温飞卿也写主观叙写的小词,但最能代表飞卿词的特色的还是他的《菩萨蛮》词,然而他的那些主观叙写的小词,也写得很好,温飞卿《菩萨蛮》词的特色与别人的不同,是异中见异,一眼就可看出他与众不同之处,而我们更要注意的是同中见异,是他与别人很相近,而却也仍保有其个人特色的一些作品。
我们现在看温飞卿的两首《南歌子》: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倭堕低梳髻,连绢细扫眉,终日雨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同是写相思之情这一同样的题材,作品中也反映出品质上的很大不同,我们前面曾说到晚唐五代有人写小词“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是写男子追随女子的一件情事,现在飞卿所写的也是男女间的感情,但与之相比,却在品质上有高低厚薄很大的差异。爱情是古今中外共同的题材,可以引伸出丰富的喻托和联想,但有的人写爱情则是肤浅的、表面的,不能引起人的喻托和联想。现在撇开有无喻托不论,我们单纯只谈写爱情,感情的品质也有不同。有的感情是肤浅的、轻薄的、鄙俗的,也有的感情是深刻的、严肃的、浓挚的,而飞卿的这两首《南歌子》小词在品质上表现得就非常好。品质好的表现方式又有两种,一种是以非常朴实简单的语言写出非常浓挚的感情,如汉乐府的“上邪”一首,另一种则是以精丽之词为之,温飞卿的作品则属于这第二种。所以诗歌的好坏不在于语言的简扑和精丽,而在于传达的品质,不在于是否写男女之间的爱情,而在于表现的品格的高低。温飞卿的这两首小词,“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有人说“金鹦鹉”和“绣凤凰”都是那女子绣件上的花样。绣件有大小两类,小的可以拿在手里绣,绣件在竹圈之上,而大的绣件则得用绣架来绷,支在坐位之前,所以“手里金鹦鹉”便是手中的小绣件,“胸前绣凤凰”则是坐位前的绣架上的大绣件,其位置正当胸前。这种解释固然可通,但是一个女子同时绣两件东西,总觉得有点不大好讲。我想是否应该是手中拿着金鹦鹉花样的小绣件,而胸前衣服上绣的是凤凰。总之无论是哪种解释,所突出的形象是手中持有着“金鹦鹉”这样一个美好珍贵的东西,胸前所有的则是经过精心绣制的凤凰,不管是否正在绣,不管是否绣成,唯有这样的持有和怀存才对得起别人的知赏,才有资格“偷眼暗形相”,这是一个女子对自己的爱惜尊重,是她对于所许身的对象的慎重选择,如果遇到了可以托付,值得给予的人,便“不如从嫁与,作鸳鸯”,鸳鸯者永不分离之伴侣也。这首写爱情的小词中,那品质上的尊贵、美好,以及对选择和托付的重视无不可以引起我们高远的喻托的联想。一个人无论许身于什么,许身于事业、理想、工作,难道不是都应该有这种美好的持有和怀存以及投注和许身的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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