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
河汉大野犹嫌柬,山入潼关不解平。 潼关,表里山河,地当要冲,总扼洛阳进入长安的咽喉通道,不仅形势峻险,而且景色优美,人们途经此地,往往题诗纪胜,古往今来,留下了无数文人志士对它的赞叹讴歌。 这首七言绝句写于公元1882年。当时,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升任清朝甘肃省巩、秦、阶道道台,加封二品官衔,辖三府十余县,谭嗣同在湖南应试,名落孙山,于是,第二次去父亲任所。 途经潼关,已是草木摇落的秋天。此时,谭嗣同年方十八岁,青春似火,他对父亲为自己拟定的由科举入仕途的人生道路大为不满,更看不惯官场中那些无德无才、阿谀奉承之徒,转而投身大自然的怀抱,他曾在一首诗中写道:“策我马,曳我裳,天风终古吹琅琅!何当直上昆仑巅,旷观天下名山万迭来苍茫!”(《谭嗣同全集》第462页)倾吐了他志在畅游祖国名山大川的情怀。他时常与父亲的幕僚刘云田一起,穿山越岭,纵缰驰骋,情不自禁时,便高吟长啸。有一次,他与刘云田率百余随从,驰出边塞,在漫天风雪中,疾行七天七夜,行程一千六百余里,归来后,髀肉被马鞍磨得鲜血淋漓。《潼关》诗,就是谭嗣同这一时期的一篇重要作品。 诗一开篇,作者首先向我们描述了一幅“白云潼关图”,千山万壑之中,远远望去,一座关城要塞飞踞半山腰间,清肃无声,闲云悠荡,“终古”说明了关塞历史的悠久,“高云”,烘托出关城地势的险要。不直写关城高险,而以“高云”烘托,的确独具匠心。据《元和郡县志》载,“(潼关)上跻高隅,俯视洪流,盘纡峻极,实为天险”,作者开篇紧扣诗题,突现描述对象的主要特征,为下面诗文内容的展开留下无限空间,一个“簇”宇,以动写静,让人自然想到白云朵朵、簇拥高城的奇景。紧接着,作者顺笔带出:“秋风吹散马蹄声”,交待了此次经过潼关的时节。秋来万物萧索,游子于此更为敏感,见秋伤怀,乡愁旅恨,自是骚人旧套。披拣历代歌诵潼关之作,枫叶、长亭、残云、淫雨等多是常用景语,无不带有悲秋伤怀的凄楚。但谭嗣同笔下没有这些。羁旅风尘、落第愁怅,丝毫没上这位青年英雄的眉头、心头,他诗笔挥处,唯有天高云淡,气朗风清;得得马蹄,直入关城,一位豪情勃发、扬鞭催马的青年的飒爽英姿跃然纸上。南宋末年的诗人汪元量也曾写过一首《潼关》诗,首联道:“蔽日乌云拔不开,昏昏勒马度关来。”乌云蔽日,秋光暗淡,苍茫暮色中,勒马前行,真是步履维艰。两位诗人,在同一个季节,经过同一个地方,而由诗中透出的情绪却有天壤之别。 诗的三、四句,作者在更广阔的背景上摄取潼关周围最典型的物象,以大气浩然之笔抒发冲决一切人生羁绊的豪迈情怀。诗人伫马千年雄关,关外便是浪花飞溅“卷起千堆雪”的黄河,它一路奔涌,至潼关外猛然甩头,直冲三门峡而去,这广袤无垠的山川大野竟然也难以容下这挟风掣云的黄河巨龙,它轰鸣着、咆哮着,撞击山石,拍打河岸,对着一切阻挡它前进的东西,发出愤怒的狂啸.纵目四望,青山穿云,峰峦割日,这种“刺破青天锷未残”的形态和“倒海翻江卷巨澜”的山势,岂不是更向人们展示了一种撼人心魄的强悍的原始生命力? 元代散曲大家张养浩曾填过一首《山坡于·潼关怀古》的小令,作者开头写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同是描写一个地方,张养浩的开篇重在写实,而谭嗣同的尾联却将黄河、群山赋予了更多的主观主义的情愫,表现的是一种砸碎枷锁、渴望自由的思想,显示出谭嗣同不迎命世俗、不取悦权贵的热血青年的铮铮风骨。 王夫之《姜斋诗话》说:“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谭嗣同的《潼关》诗,用笔筒古,以景寄情,场面壮阔,气势宏大,能将抒情主人公的炽热情怀深藏于高云、关城、秋风、马蹄、黄河、群山等客观物象的大宅之中,它刚健豪迈,傲睨古今,不仅是作者“于时方为驰骋不羁之文”的代表作,也是潼关诗林中熠熠生辉的上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