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或许有不少的浑名、别号,但都不如将其比称为鼠显得恰切。因此,把古人写鼠刺贪的诗找出几篇来稍加玩味,也是件聊解郁闷的快事。 最早把贪官比作老鼠的诗,大概要算是《诗经》里的《硕鼠》了。 作者在诗中写道,这些老鼠随心所欲地“食我黍”、“食我麦”,发展到后来甚至要“食我苗”,其巧取豪夺已让老百姓到了无法生存下去的地步。西周时期,刀耕火种,稼穑尤艰,吃是关乎生存的头等大事,粮食自然成了贪官攫取的对象。哪像现在,奇珍禽兽、生猛海鲜都使贪官们腻歪了,还在乎你那些陈谷子、烂小麦? 西周的子民到底是沐浴过王化的,其成康盛世的足音也许还没有完全散去,所以即使贪官已夺其口中食了,也还没有“过激行为”出现。他们选择了一个极文明的反抗方式——逃走。有时实在恨不过,也只是喃喃地骂几句:“这些人为什么不死呢?不死等什么呢?为何不快点死呢?”(《国风·相鼠》) 贪官不仅没被咒死,且还有日渐增多的趋势,而百姓们自然没寻到吏治清明的“乐郊”,那些“无仪”、“无止”、“无礼”的饕餮,照样中饱私囊、照样假公济私。小小百姓能逃到哪里去?“乘槎浮于海”吗?那也只是圣人的气话。现实逼着人们思考:这到底为什么?于是我们终于能在唐人曹邺的《官仓鼠》中看到了那反思现实的理性的孤光: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这官仓之鼠的确非同一般。它个儿大,像斗一般;它胆子大,毫不怕人。到底是谁把官仓中的粮食日复一日地送进了老鼠的口中,从而造成边关将士无粮、普通百姓挨饿呢?诗的末句引而不发,启人深思,将矛头直接指向庇护这些“官鼠”的封建统治者。粗读一遍,好像只是写库鼠盗粮;细加品味,却是对贪官污吏的口诛笔伐。 与《硕鼠》相比,《官仓鼠》的主旨的确是深刻的。但每次吟诵,又都让人觉得似乎还少了点什么。直到读了宋代诗人洪咨夔的《狐鼠》,这心中的迷惘才真正解开。洪氏云: 狐鼠擅一窟,虎蛇行九逵。
不论天有眼,但管地无皮。
吏鹜肥如瓠,民鱼烂欲糜。
交征谁敢问,空想素丝诗。 诗的开头两句以狐鼠、虎蛇的横行无忌来写吏治的腐败。京城之地沿且鼠窜狐咣、虎奔蛇行,何况别处!晋人谢鲲曾把败坏朝纲者斥为狐鼠,李白也曾将祸害百姓者喻为虎蛇。这串联古今的两句将满朝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其笔力之健,真是不同凡响。三、四两句反用唐朝诗人卢仝的诗句,表达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在这帮贪官的心中,哪能管他老天有眼,将来会得到报应,只一味刮地皮、掠民财就是了。而五、六句正意谐出,绘形寄愤:贪官们一个个像肥鸭一样,挺胸凸肚,步履蹒跚,真是一肚子的腐败;而百姓就像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于是作者在最后两句里感叹这大大小小的官都在盘剥百姓,真正的清官是找不到了。 一首《狐鼠》,挟愤激之语,抒不平之气,真是剔皮剜骨,入木三分。钱中钟书先生感慨道:“也许宋代一切讥刺朝政的诗里,要算这一首骂得最淋漓痛快、概括周全了。”(《宋诗选注》) 而这些,不恰恰是《官仓鼠》所匮乏的吗? 比物联类,重在一个“像”字。老鼠性喜黑暗,昼伏夜出,贪官暗里下手,不敢见人;老鼠不事营生,以窃为生,贪官不去做活,以贪生活;老鼠偷食成性,永无止日,贪官唯利是图,欲壑难填;老鼠生来怯懦,闻声则惊惧而逃,贪官天良丧尽,一有风吹草动则心惊肉跳;老鼠吃饱了、喝足了,则叽叽吱吱聒噪不断,贪官捞多了、捞发了,则哇哇啦啦大谈清廉。 ——天下之物,还有比老鼠更像贪官的吗?古人以鼠喻贪,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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