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含混中的丰富

苍梧听风

    好诗所带给读者的不仅是字面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诗句本身所凝聚的丰富内涵能引发读者多维向的联想，通过联想使鲜明的意象一一呈现出来，让人获得多层次的审美愉悦。名篇佳作只所以让人百读不厌，回味无穷，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朱光潜先生在《咬文嚼字》一文中曾经论及诗歌欣赏中的联想。他举例说：

    比如说苏东坡的《慧山小龙团》诗里三四两句“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天上小团月”是由“小龙团”联想起来的，如果你不知道这个关联，原文就简直不通；如果你不了解明月照着泉水和清茶泡在泉水里那一点共同的清沁肺腑的意味，也就失去原文的妙处。

    朱先生说的很对。我们阅读东坡的这两句诗，如果没有“小龙团”茶和茶的清沁肺腑的联想，这种阅读的趣味便索然了。其实，这两句诗只所以被很多人称道，还因为“小龙团”茶的联想物“小团月”本身又能为读者提供更多的可资联想的东西。

    它让人联想起亲友的团聚。
    月圆历来都被人认为是亲友相聚、阖家团栾的象征。杜荀鹤“兄弟团圞乐，羁孤远近归”（《乱后山中作》）、张养洁“山妻稚子，团栾笑语，其乐无涯”（《普天乐》）、王韦“缅想此日家园，正儿女团栾”（《玉漏迟》）等诗句无不包含着月圆人聚的意义。天上月圆，人间团圆，也自然成了我们民族传统的心理习惯。

    它让人联想起对美好理想的期盼。
    寄衷情于明月，托好事于圆时，这种例子不仅多见于民间曲子词中，也大量出现在文人的诗词歌赋里。宋徽宗时的进士蔡伸有《苍梧谣》云：“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在蔡伸眼里，圆月决不是为离人准备的，面对小团月，他期望着与心上人的早日相会。被人称为“前似白乐天，后似陆务观”（《樵歌跋》）的名士朱敦儒晚年有《临江仙》词，其中两句甚是凄然：“月解团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作者于团月之上，寄托的是徽、钦二帝归来及失地得以收复的爱国之情。辛弃疾要砍去月中的桂树，让清辉更多地洒向大地（《太常引》），表达的是除奸去佞的愿望，王清惠与嫦娥商量，想离开尘世，移居月宫（《满江红》），显现的是不愿与小人同流合污的志向。在人间难以实现的理想，人们总要把寄托在圆月上，真可谓“我寄赤心与明月”了。

    它让人联想高洁的人生。
    明月的清澄皎洁，常被人拿来形容人的品质的高洁。大唐天宝十二年，日本人晁衡乘船归国，船遭风颠覆，传说晁衡遇难。作为晁衡好友的李白在《哭晁卿衡》中感叹道：“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作者以皓皓明月，象征晁衡品德的清纯，而他的溺海身亡，就如同明月沉没于碧海，这个含意是深邃而幽婉的。另外，司马迁赞美屈原“推其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史记·屈原列传》）、杨炯称颂窦兢“朗如日月，清如水镜”（《扶风窦兢字思谨赞》）、张孝祥自述襟怀“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念奴娇》）等无不都是此类用法。

    这样，一轮圆月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自然的物象，经过一代代文化的沉淀，它已经成了内涵丰富的文学意象，当它与其它意象结合“独携天上小团月，求试人间第二泉”的诗句后，便给读者带来了多层面的联想：四野寂寂，月色溶溶，身披一身皎洁的诗人，为何于这月明星稀的夜晚掬泉品茗呢？当他手把茶盏，独对皓月，呷一口微带清苦的香茶时，他在想些什么呢？他会有“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的凄然叹喟吗？他是又在构思“盈虚者如彼”的哲理性美文，还是再次进入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艺术佳境？他是为“明月落谁家”而凝神苦思，还是以“我岂不足欤，要此清团团”而自我安慰呢？人生无常，荣辱不定。几十年的仕途风雨，几十年的荣辱浮沉，几十年的朋党争斗，几十年的求索反思，都于这月色茶香中闪接、转换，渐渐淡去。谁又能真正知晓，这月下品茶的苏子到底在思考着什么？这丰瞻、博洽的内容及由此引发的联想，在读者的心中重叠着、交叉着、融和着，让人获得一次又一次的领悟和陶冶。这是什么？这就是含混中的丰富！离开了这若隐若现、不即不离的妙处，诗歌的魅力还有多少呢？

苍梧听风

写得不好。承你夸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