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凝芸冰澜 于 2012-3-4 16:25 编辑
谨以此文献给我已去世的外公.外婆以及我的父亲。在此也遥祝母亲平安健康!
每个人都有难以忘怀的童年。提起童年,人们总会用色彩斑斓、无忧无虑等一些美好的词语来描述,然而对于上世纪60后、70后的乡下孩子来说,他们的童年时光又将如何呢?
我是紧邻70后的60后,整个少儿时期是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度过。住得挤,吃得稀,穿得破,玩得泥。最大的愿望就是走亲、赶集。这是我童年生活的基本写照,也许是那个年代里乡下孩子的普遍境况。父亲是孤儿,所以儿时我走亲戚唯一的向往就是去外婆家。倒不是有多么想念外婆,也不是外婆一家人对我有多么的疼爱,更不是去外婆家可以享受一顿美食,只为去外婆家的一路上,能够见到梦里才会出现的新奇景致,能够淋漓尽致地放飞我的心情。
我们离外婆家有二十多里路,在那个对乡下人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的年代,去外婆家多依靠步行。一次来回几乎要用去一天的时间。况且那个年代里,靠工分吃饭、一人一天只有四、五毛钱收入,误工就没了收入,因此想让父母带我们去一趟外婆家,无疑是很奢侈的愿望,就是母亲一年也难得去上一两次。
一天晚上,父亲突然对我们兄妹几个说:“都早些睡吧,明天带你们去外婆家。” 听到此话犹如注射了一针强烈的兴奋剂,把我们几个高兴得欢呼雀跃,哪里还能睡啊?兴奋地一夜不时醒来看看窗外,怎么天还不亮? 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起来。院子里父亲借来了一辆生产队里用来拉粪和庄稼的平板车,车厢里还铺上了一张席子。这平板车如同久久的梦想来到了眼前。吃过早饭,我们兄妹几个挤坐在狭窄的车厢里,为了减轻父亲的劳累,也为我们几个不至于太挤,母亲是舍不得坐进来的,她就坐在板车的一边,一来好照看幼小的弟弟、妹妹(当时弟不足2岁,俩个妹妹大约分别7岁、5岁),二来上坡时可以下车帮父亲推一把。板车里的我们说着、笑着,叽叽喳喳,像一窝快乐的小鸟。
整个路程大约一半是土路,剩下的一半一直到外婆的村头都是稍微平坦干净的砂礓路。到了这段路上,我便从板车中兴奋地跳了下来,倒不是我年龄稍大些想减轻父亲拉车的负担,说实话,那时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只是想体验一下走在这村里没有的,平坦整洁路面上的感受。我边走边不时地踢起路边的碎石子,开心看着它们向前滚散,听着它们滚动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响声,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清脆、悦耳。有时我还会猛然间在后面用力推一下板车,于是,父亲猝不及防,就会收不住脚步拉着板车小跑几步,乐得坐在车里的弟弟、妹妹们咯咯的笑。还会停下来蹲在路边捡起一把石子,用力向树上的鸟儿们掷去,看着它们叽叽喳喳、四处惊飞的情景,我心中的欢乐也随着它们一起飞向远方。耳边传来母亲的喊声:“快走”时,我再一路飞跑追赶上他们......
这段路上,最让我感到新奇和盼望的莫过于能看到一辆汽车从我们身旁驶过,那时这条路上一月过往的汽车还不及现在一天空中飞过的飞机数,那个年代,乡下的孩子能看到一辆汽车不亚于现在突然间看到“ufo”。村里偶尔停着一辆汽车,哪怕是手扶拖拉机,一村的孩子们都会围个水泄不通,或好奇地摸摸轮胎和车帮,或上到车厢里欢呼大叫,或踩着车门的脚蹬,手伸进驾驶室里偷偷按几下喇叭,或坐在拖拉机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左打右转,嘴里模仿着汽车喇叭声:“笛——笛笛——”,等待车主人来驱赶时,大家又鸟雀似的飞散,主人一走,又迅速围拢过来。车子开走了,车后孩子们会喊着叫着追赶上好远,有的扒着车后抓手吊着跟老远,直到车子驶出了村口,加速了,孩子们才一路欢笑回家。 五颜六色的客车贴着平板车驶过,这可是在村里几乎看不到的。每当一辆客车经过,我总会有一番猜想:这车前后都一样,是不是两头都能开呢?开这种车的是什么人?他一定会制造吧?又是什么人坐在这车子里?他一定是大官吧?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坐在这种车里面呢?随之又不敢想这种奢望了——我直到21岁才体验到坐汽车的滋味,尽管还是站着的——当时只想它能停下来,让我摸个遍、看个够就好了!在我童年的视野里,它也是最美的色彩、最绚丽的风景之一。
到了外婆家所在的那条集市,它位于浍河(发源于河南省,流经豫、皖、苏三省)的南岸上,这里离外婆家只有1公里多一点。记得那时集市的西头有一座茶棚,摆茶摊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过往的行人口渴了,就在这里喝杯水、歇歇脚。我们来到茶棚前,父亲放稳了板车,走进茶棚买了一杯水,他浅浅地抿了几口之后,把剩下的大半杯水递给我们兄妹几个轮流喝。也许是不口渴的缘故吧,那茶水喝起来并没感觉出有什么异样的香甜来。然而,不知是母亲真的不渴还是舍不得花2分钱再买一杯,当我让她也去买杯水喝时,她笑着说:“我不渴,你们喝吧”。
时近中午,赶集的人已开始陆陆续续往回走。茶棚里小歇了一会,父亲又拉起我们继续向外婆家赶,满以为我们会从集市上穿行而过,既走了亲戚又赶了集,两全齐美,然而,我失望了,我们往前走了没多远,径直向北拐弯了,就这样一段近在咫尺的繁华与热闹在热切的盼望中擦肩而过,消失在了身后。 走不多远,来到了宽阔的浍河,外婆的村庄就在浍河的北岸。那时的浍河上还没有现在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桥梁,而是仅有一座3米宽左右、两边没有护栏的木桥。桥面上一根根圆圆的木条,父亲拉着我们走在上面很吃力,我和妹妹就下车走,间隙中可见清粼粼的河水舒缓地从木桥下流过。两个妹妹还有点害怕,不敢走,我则昂首阔步,小英雄似的快步向前,走到父亲前头,再折回来,边走边欣赏着如梦似画的水上风景。远处,河水泛着阳光,像一面面小镜子,反射的光有点刺眼。紧靠在河岸的水面上泊着几条渔家的船只,轻柔的风摇晃着它们悠闲地在河里荡漾着,有的船头几只鸬鹚立在船头好像在看着我们,还有的船上则已升起了袅袅炊烟。桥两端的柳荫下,蹲着三三两两的村妇在浆洗衣物,水面上漾起的圈圈涟漪欢快地向河心漂散,一如我那时的心情。走过这座狭长的木桥,再爬上一段慢坡,向西就能看到外婆的墙院了! 也许是极少来外婆家、也许是环境的突然改变,进了外婆的院子,我们兄妹几个总是很受拘束的样子,要不就傻傻地坐在一个地方,要不就呆呆地站在一个地方,外婆递给我们零食,想到父亲平时教育我们不要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吃,所以当时看着外婆手里的好吃的,眼睛不由得向旁边父亲看去,等父亲说:“拿着吧,外婆给你们的。”我们这才很羞涩地、慢吞吞地伸出小手,拿过来紧紧的握着,嘴里喃喃地说:“谢谢外婆”。外公把我们拉到他的面前,疼爱地抚摸着我们的头,和蔼地对我们说:“不要害怕,在这里就像在你们家一样,随随便便......”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慢慢适应我们才渐渐地“大方”起来,玩起了一些在大人们看起来很无聊、可我们小孩子感到很有意思的游戏。当然了,每当偶尔听到紧挨着外婆村子东头的公路上有汽车的马达声传来时,我们又会停下一切游戏,站到外婆的院门口出神地张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汽车的出现,直到它们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之后又是下一个满怀期待......
一中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吃过午饭我们不能过多的耽搁又要返回;二十多里路回去迟了就有可能要走一段黑路。日子太长也太短;时间太慢也太快。对于一年也难得回一、二次娘家的母亲来说,这一中午的时间是何等的仓促和宝贵;下一次再来娘家又要等待多久、等到何时?在那个挣工分吃饭的年代,勤劳肯干、凡事都不愿落在别人后面的母亲是舍不得在娘家多住上一天的。
午饭后,父亲又拉着我们告别了外婆家人,已快到了村口的公路,我看到母亲仍在和外婆依依不舍地聊着。等母亲匆匆地赶上我们时,我发现母亲的眼眶红红的,凝着泪痕…… 外婆仍站在屋后,向已上了公路的我们一家张望,母亲向她摆摆手示意让她回屋。外婆转身走进了院子,我们也缓缓地走下那段慢坡,我再一次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依旧是来时的这条路,依旧是父亲拉着我们,弓着腰,伸直脖子,低着头迈着脚步,拉车的绳子随着父亲前行的不时用力,在他的肩背上忽隐忽现,父亲的衣服也勒出了深深的绳痕。也许一切新奇都不是新奇,也许兴奋了一中午已经疲倦,不知何时,幼小的弟弟、妹妹已坐在板车里睡着了,噜噜作响的板车愈显得我们身边的安静,母亲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什么......
欢腾了一天的太阳也许和我们一样疲倦了吧,到我们村头时,夕阳已经在村子西头慢慢地下坠,村口的路上映出了父亲长长的身影......
那一年,那一次去外婆家我没有10岁。
而今去外婆家的路依旧是当年那条路,依旧是那么远,但是,今天再去外婆家比当年便捷了;不想骑摩托车可以坐公交车,不想挤公交车可以叫出租车,可是无论选择乘坐哪种交通工具,再也感受不到儿时走在这条路上时的那种欢乐、兴奋的心情,视野里也再不会有新奇的景象。也许应了作家苏枕月的那句话:“心底无事,只那一路上看去便是境界”。同时在沉浸在儿时那美好的回忆中时,美好过后,眼前又会现出母亲从外婆家出来追上我们时的那双泪眼…… 2012年2月10日草于苏州火车站候车室.
2月20日修改于苏州郭巷镇安置房工地民工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