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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集] 《江南赵氏楹联丛话》清·赵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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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16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书简介
  赵曾望(1847?-1912?),清末学者。字绍庭,晚号僵汀、邵筳道人等,江苏丹徒人。同治九年(1870)优贡生,改内阁中书。不喜八股文,而对小学、经史、诸家杂说无不研究,为世俗所不容。他不顾非议,著述益力,严寒酷暑从不间断。数年后辞官归隐江南,主讲于回澜学社、文正书院、海门文社。著作有《十三经独断》、《字学举隅》2卷、《二十一史类聚》、《右史新编》、《养拙斋印谱》、《楹联丛语》等,约66岁时卒于乡里。

  著者天资聪颖,才思敏捷,且自幼饱读诗书,博闻强记,文笔雅健,尤以善制联语闻名于时,所到之处,或即景撰写,或代人捉刀,见于联话之中。其内容颇为广泛,如人际交往中的婚丧喜庆,官场及师友间的相互投赠,以及各种轶闻趣事,举凡榜于官厅学舍、风景名胜、亭台阁榭、寺庙道观、别墅幽居、茶社酒楼、商店场肆,乃至书斋卧榻、厨房浴室等处者,都有记述。书中大量描绘了晚清时期的各种景物,反映出当时社会上各个阶层中人物的意识形态,民俗情趣。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南赵氏楹联丛话》清·赵曾望


  随园先生著《杂说》成,题其名曰《子不语》。后阅元人说部已有斯名,急易名为《新齐谐》,避同也。余读而笑曰:有是哉!先生之自异也。先生通人,此举何其固欤?夫著书者争其实,不争其名,实则剿袭前人,而姑异其名,胡得为岸异;实则攞脱前人,而偶同其名,胡得为雷同。此余所以固随园也。福州梁茝邻中丞钞纂楹联,附以记述,名之曰《楹联丛话》。吾乡李十二丈钞纂楹联,附以记述,名之曰《楹联剩话》,踵中丞之后尘,且避同也。后阅中丞《归田琐记》,又先有“剩话”之名,欲易不及,然心悔之,故续编之成,乃命名“赘话”,以自示异。李丈殆犹随园之志也夫!昔者子夏作《诗序》,卫宏复作《诗序》,是经学之书之名可同也。陈叔逵作《五代史》,欧阳公复作《五代史》,是史学之书之名可同也。经史道大,不在书名立异,况楹联詹詹小道,奚不可援以为例哉?梁氏有联,斯有梁氏之话;李氏有联,斯有李氏之话;赵氏有联,斯有赵氏之话。恶在其丛于彼,而不得丛于此乎!然余此书本名《对联丛话》,以联也者,或榜于门,或榜于壁楹,非专属也。继思不必与中丞立异,特改而同之。儿子快官更比其无话之联,尾辍卷末,则又异而弗同矣。光绪十有八年太岁在壬辰,牡丹生日后三日。邵筳道人睡起自题。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南赵氏楹联丛话》清·赵曾望

上卷(上)
  有贺友娶妻者,集葩经为联,属余作小篆。句云:“绵绵瓜瓞,实发实秀;关关雎鸠,将翱将翔。”已书“绵”字矣,顿忆篆书体例,凡叠字皆作两画,系于本字之足,句虽八言,实止七字耳,而笺乃描金八团,不可迁就,商诸座客,有谓宜作两字异体者,有谓径以两小画当一字者,义皆未安。余略一凝思,奋笔书曰:“绵绵瓜瓞,如松柏之茂;关关雎鸠,毋金玉尔音。”坐中皆为鼓掌。

  有以寿联属书者,句云:“铜镜铭文,长生不老;瓦当篆字,永奉无疆。”时同人咸集谈谐,方纵信手挥毫,误“铜”为“银”,停笔嚄唶,众谓速洗无迹,余曰:“生平作书,从未作此丑态,敢问诸君,古亦有银器镌吉语者否?”佥曰:“罕见。”于是有举银鹿、金鱼等字,谓可制句。众方撰拟,余书已就。联曰:“银州谶,富贵亦寿考;铜器铭,吉祥宜子孙。”同人皆以为新颖可喜,殊胜原句。余敬谢曰:“辟不敏耳。”

  吾润北固山凌云亭,有杨羡门先生集句云:“客心洗流水;荡胸生层云。”望私谓“举头望明月”,似亦可用,不知先生何以舍此取彼?想别有命意,未可妄改也。

  酒纠花君,有赠联者,集唐诗“花开”、“君问”为对,脍炙人口,语意致佳。近有姊妹二人,一名花君,一名花相,色艺噪芜城。余偶至其家,花君室中已有人书旧句作楹帖,蔚蓝笺,泥金字,辉煌在目。花相壁间漠如也。同游者属余为联,小婢出捶金琴对一副云:“系某肆商新赠者,是可书否?”余即令磨墨,墨成,泚笔疾书:“花开堪折直须折”七字,众谓何以为对?余不答,径书曰:“相见时难别亦难。”皆曰:“可称双绝。”其实不及耳。

  陈柱北拔萃凤藻客金陵,眷一妓,号明仙,赠联云:“明月好同三径夜;仙人常傍五云居。”集句稳洽。尝邀余至其室,谈次,索赠妓,出珊瑚笺请书,余即书“明月好同三径夜”一句,陈讶曰:“奈何复书旧联?”余曰:“君常傍者,余乍识面,何敢唐突。”立书下句曰:“仙台初见五城楼。”陈大笑,为诵汉文帝久不见贾生语者再。

  宜春宇师堂、室、庖、湢,对联皆手制,一日询望曰:“厨联亦有新句否?”望对曰:“编新实难,述旧则易。”师曰:“云何?”望对曰:“虽无嘉肴,我有旨酒;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师称善。

  外舅张谷贻先生栋,掌滦阳瘠区也。每语家计,抚几咨嗟。时望在甥馆,适新岁将届,更换桃符,吏白堂柱须长联乃称,舅氏属望为之,即大书曰:“五刑之属三千,罔或于予正;次国地方七十,足以代其耕。”舅氏见而叹曰:“此官箴也,子可谓举笔不忘规矣。”立命刊木悬之,并泐衔名于侧,不知今尚存否?联系隶书,每字长虑俿尺尺有五寸。

  朝阳,古兴中地,邑西多旷土,有亭翼然。谷贻外舅绾县篆时,余尝偕岱云内弟游其处,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岱云属余为联榜于亭。余集句曰:“日暮乡关何处是;古来征战几人回。”岱云少年选事,亟命梓人锓诸板,边风塞月,剥蚀销磨,想久已摧为薪木矣。

  玭山育婴堂首壬公送王醉墨鹾尹德政联,属余为之,集诗曰:“乐只君子,民之父母;维此哲人,谓我劬劳。”众不以为工,尹则称赏不置,或叩其故,答曰:“唐人以‘燕雀半生成’对‘桑麻深雨露’,宋人以‘起废极吹嘘’对‘辍耕扶日月’,虚实相俪,皆此类也。”

  先中议公课子,各令熟一经,亡弟燕谋受《葩经》,望则受《尚书》。一日有父执过塾,问望曰:“能属对乎?”应之曰:“已对至七字矣!”父执曰:“我只欲试六字耳。”即说句曰:“四方东西南北。”望凝思良久,始对曰:“五辰春夏秋冬。”父执又曰:“四方南北东西。”即应声曰:“一德刚柔正直。”

  至亲无文,故兄弟姊妹之间挽联绝不易作。余屡遭骨肉之变,而制联甚少,知难也。二姊适李庚辰,冬殁于兴化,余邮致一联云:“疟魔方退,痼疾翻增,医药竟无灵,弃二老,弃遗孤,顿教远道哀音,飞来岁暮;夫婿早亡,椿萱并谢,泉台从此去,赋归宁,赋静好,不道人生乐事,反在幽冥。”据实直书,不自知其言之痛切也。

  向过扬州,为同人招游平山堂,主僧莲衣,迎话甚欢。壁间有石刻完白山人篆书《心经》,以拓本赠余。谈次,笑曰:“山僧闻有旧句,迄今未有对者,君江南才子,能属一联乎?曰:‘三教同心,忠恕慈悲感应。’”余亦笑曰:“我辈信不能对,上人自能对耳。”僧请其说,余曰:“六言在口,唵嘛呢叭咪吽。”众大笑。

  扬州史忠正公祠,楹联甚多,亦尽有工雅者,惜于阁部心事未能阐发耳。尤可笑者,梅花为后人所植,与公何涉,而制联者以此二字为绝妙好辞,误矣。余居恒最喜读公文集,爰献一联云:“遗札五函存,公死有知,回思血涕斓斑,定悔北堂呈老母;孤坟三尺峙,我生也晚,却恨衣冠零落,未归南部傍高皇。”拟刻而悬之,因事未果。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子乘比部辂,豪于酒,雄于诗,余在都门,与同吟社。辛未冬,文随童薇研师赶热河查办事,道出滦阳。余适在舅氏署,要而饯之。因公府须避嫌,假古兰若置酒,且书一联赠之。上联曰:“偷得浮生半日闲,因过竹院逢僧话。”文展视讶曰:“此何能对?”余笑曰:“对不洽,罚我十觥;如洽也,君贺十觥,何如?”文曰:“诺。”展下联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文大笑,为连举五觥。时风雪正厉,轩前惟瘦竹青葱,固然景与词合,亦甚可人也。

  砒山吕祖阁,发仙方疗人疾苦,酬德者献联献额,堂奥为满,顾佳者少耳。友谓余曰:“子若为联,必有佳句。”余曰:“句何能佳,特余平日从未乞一方剂,若制联语,自应别于诸君耳。”友曰:“试为之。当代任剞劂。”余缀一联云:“有青蛇供其挥攉,有白鹤助其翱翔,想正直聪明,岂其灵迹淹留,常依秘阁;乞金丹济我贫穷,乞玉笛消我幽闷,斯康强逢吉,不必仙方点化,始起沉疴。”

  集六朝文,作八言对,其事极易,故名手不甚为之,然俗工正可借此藏拙,是亦一法。鱼湾曹姓有小园,余为制一联云:“落叶半床,狂花满屋;焦麦两瓮,寒菜一畦。”潮桥朱氏有别业,余未获往游,张渭卿梦熊少府索余书一联赠之云:“幽岫含云,深溪蓄翠;横藤碍路,弱柳低人。”少府以谓风景绝似。季涵香为东滨隐士,余赠一联云:“铲迹幽溪,销声穷谷;汲流旧巘,葺宇家林。”季得之喜。又尝为王古香司马书一联云:“玉沥金华,冀获难老;清风朗月,俱寄相思。”喜与王姓适合。又一联云:“菊落秋潭,桐疏寒井;萝生映宇,泉流绕阶。”自觉平适无味。又尝为友人制一联云:“松疏夏寒,桂深冬燠;浊醪夕引,素琴晨张。”既而悔之,已被持去,不可追矣。甚矣下笔不可不慎也。后为友人书联,已用菊落云云为上联矣。友人请以唐文“桂生高岭,莲出渌波”为对,从之。

  王醉墨汝金签判,倩人书联,喜自制句。尝属余书一联曰:“大人文章,炳蔚虎豹;君子福禄,毕罗鸳鸯。”既工丽而无俗艳,王每于岁朝悬之。

  玭山有富翁,为子授室,龚润斋云恺游戎、张渭卿少尉公致礼物为贺,中有对联一事,属余为之。张曰:“是可作谐语。”龚曰:“是宜作庄语。”余请两徇之。书上联曰:“象服是宜,有严有翼。”书下联曰:“鸡鸣不已,乃寝乃典。”富家悬诸听事,见者皆笑曰;“是必赵某手笔也。”

  文章显晦,若有定欤。楹联小道也,何莫不然。通分司陈默云照签判驻鱼湾,于大寺中构净室,植桂环之,为三大节朝贺时憩息之所。余为撰一联云:“扫地人来,坐竹屋三间,试听暮鼓晨钟,猛然深省;朝天路近,看木樨千本,为想琼楼玉宇,高不胜寒。”陈即刻而悬之。玭山有善堂号“同仁”,翁子健秉乾少尉莅任时,属余撰一联,将悬于堂。联曰:“世上苦人多,愿诸君轸念时艰,慎勿忘六极无依,四穷靡告;眼前生意满,尽我辈偷闲坐啸,莫孤负紫薇吐艳,丹桂飘香。”未及刻,而翁殁于任。后历任少府,皆爱此联,而至今未刻。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亡室张淑人以瘵卒,余甚悼之,欲制挽联,而其时家庭之间,盖有难言者,故不欲下笔。吾乡俗例,多于五七之期,受亲友吊唁,谓之“开吊”。吊前一夕,灵幕间犹空无一字。先中议公代撰一联,余不敢用,不得已悬一短联,集唐句曰:“平生自有分;死别已吞声。”哀痛之情,溢于言表,戚党咸知余有隐憾焉。

  钱伊臣溯耆主政,辛未在都招集诸同年生于陶然亭置酒会饮,余在座中口占一联曰:“四面常时对屏障;众仙同日咏霓裳。”同坐者曰:“如刻而悬之,他日便成故实。”

  烟室不必有联,既欲有联,即不可堕市廛恶习。如“重帘不卷留香久;短笛无腔信口吹”,可云隽雅。沪上有新设烟舍,轮奂精美,友人代请制联,余将以前联应之。友人曰:“此已习见,更请其上。”即为作大篆八字曰:“无犯无隐;有土有财。”友大喜持去。

  余从兄嵩甫翰,喜用格言作楹帖。尝出小对,属作六字句。始未喻其意,引旧句曰:“读书不求甚解;鼓琴足以自娱。”兄曰:“滑。”又引旧句曰:“考亭终日静坐;欧阳方夜读书。”兄曰:“板。”乃撰句曰:“不下带而存道;无终食间违仁。”兄曰:“佳则佳矣,顾余不敢当耳。”复集句曰:“是集义所生者;就有道而正焉。”兄乃喜,爰用大篆书之。

  京口救生会在银山上,占地颇高,一览江天,烟涛如画。余族兄湛林鋆在会襄事,尝索余书一联悬座间。集唐句曰:“路出寒云外;江流宿雾中。”见者以为确合真景,兄甚宝之。

  戴友梅肇辰观察正室何夫人终于扬州,长子少梅燮元太守在浙闻病乞假归,治丧甚备。戚友赙赠云集,挽联以百数,不乏工整华赡之作。余邮致一联云:“贤母亦功臣,内佐公忠,桴鼓曾襄观察使;文郎真众父,中年忧恤,闾阎齐哭太夫人。”少梅以为真大手笔,足冠诸联,余其愧之。

  张生蓉沚,名襄,扬州甘泉人。年少有美才,问字于余,所造益进,县试为冯弁云大令誉骐所赏,拔置前茅,旋以第二人入泮。未几,遘疾卒,余甚惜之。书一联挽之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惟我与尔;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曰天丧予。”友人见而规余曰:“汰哉其僭已甚矣。”余曰:“谨受教。”即摘下于灵几前焚之,易以挽诗四章。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余在玭山,居与义学邻。张渭卿少尉拟撰一联悬示塾中,倩余捉刀,余为集句曰:“乡难与言,不保其往也唯何甚;道若大路,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少尉喜曰:“一勉其师,一勉其弟,语意周匝,不徒用成语如己出也。”

  寻常庆寿贺婚,号称无谓应酬,余多集葩经为联,既可藏拙,亦差免俗。王芝笙嗣晋少尉知余将有赠联为寿,谓余曰:“请书格言,俾长悬座右,幸甚。”且曰:“仆已有上联:‘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是可对否?”爰为续下联曰:“功崇惟志,业广惟勤。”作汉隶。  玭浦碧霞山,余初游时有红梅一株,花朵烂开,色若丹砂,同人啧啧称赏。后为蠹蚀其根,遂萎,山间少一胜景矣。然长堤为臂,烟波四环,亦足豁尘襟、助远眺。癸未重九,余偕张渭卿少尉同往登高,适晤钱塘王古香心源司马、胡韵梅珍参军、戴桐舫元谦明经,茶话甚欢,遍观壁间联句无佳者,因为书楹帖一副,以当布施。其语曰:“云间铃语,雪后钟声,记梅靥开时,我来东海;山缀空青,水浮软绿,指瓜皮摇处,人在西湖。”山灵有知,应道一经品题,声价十倍耳。

  钱塘贾君蓉裳镛赁余镇城旧宅,居甚久,乙酉冬,以疾卒。余为挽联云:“久驻屋乌驯,作廿载主宾,许我为鲍叔夷吾,病榻论心犹缱绻;兼祧巢凤小,更一家妻女,问谁是程婴杵臼,泉台张目太凄凉。”交情家计,具载四十八字中。

  吾镇金山上建昭忠祠,祀里中死于粤寇之难者,匹夫匹妇,靡不在列,甚盛典也。里人属余分撰两联,以发幽光,而舒积愤。联曰:“山水有英灵,骂贼捐生,试看故里枌榆,犹仗青磷森甲盾;旗常无姓宇,褒忠优礼,莫道微臣草莽,长留丹气作波涛。”又曰:“敢云巾帼不英雄,一死却腥羶,请问尺六锦裙,尺五皂纱,到此应如何位置;自是江山多节烈,孤芳扬俎豆,却忆三生白石,三年碧血,当前谁许及馨香。”后经事者议以张公星白锡庚首列祀典。张死事浙省,且身为大臣,乱其例也。经事者又欲媚本道监司,乞其手笔,以为光宠。监司复假手幕僚,其言陋劣不足录已。然余联登诸卷上,与榜诸祠中,同一传信,世有表微阐幽之君子,观兹两联,考其地,知其事,以想其人,虽谓之正气长存可也。死者有知,不当佑余以不朽耶!

  甲申之岁,法夷构衅安南,天兵徂遏,北宁、谅山诸役,夷酋固被大创,而我军将士殁于战阵者,亦复不少。事后拟建昭忠祠,越南人有远游京辇者,索余为联,以光楹柱,慰烈士精魂,塞远人观听,非可率尔操觚矣。余贻以二语曰:“三春白雪归青冢;一朵红云捧玉皇。”其人得之,甚喜,匆匆持去。嗣后途遥音梗,未谂究竟何如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近时风气颇尚华藻。宗室延树南煦宗伯之丧,余友蝯道人将制联句挽之,属余捉刀。道人与宗伯为艺菊友,非势交也。而宗伯前以名太史荐升卿贰,节度热河。还朝后,典礼有年,其人爵有不可不纪者。余撰句曰:“累叶振天家,溯论思金殿,保障玉关,自从北阙归来,看频年桃李春官,月旦更多名进士;孤花惭地主,记牵曳绯衣,招邀绿杖,忍把东篱抛去,叹异日茱萸秋宴,风流独少老尚书。”撰成似嫌辞费,而风气则甚合焉。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余于丙戌冬寓都门蝶园度岁,园主蝯道人、蟾道人属书春联,且匿其旧句,不以见示,迫余随撰随书。余乃信手采摘书传诗集诸句,杂缀成文,如家庙云:“虽有周亲,罔或在厥服;肇称殷礼,追配于前人。”茔堂云:“凤凰于飞,大启尔宇;牛羊下括,不入我门。”书斋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人一己千,虽愚必明。”小轩云:“起傍梅花读周易;且将墨竹换新诗。”花圃云:“自种黄花添野景;多栽红药待春还。”菊花洞云:“四面常时对屏幛;一年容易又秋风。”诸如此类,不可胜纪,亦一时之兴也。

  蝶园西堂旧有晋少谷康学士所撰一联云:“排埒松青,老圃控弦秋校射;压檐藤紫,虚堂烧烛夜论诗。”仲蟾为余述及,余嫌“虚堂”二字侵占本位,仲蟾曰:“何不改之?”余曰:“改之则难,别拟一联易易耳。”仲蟾请其句,余立书曰:“翠琐松门,铁镝吟风春校射;绿簁藤架,石床浸月夜弹棋。”

  余家缜城旧宅,在药师庵之西偏。兵燹后,徒仍其名,庵久圮矣。丁亥之秋,同里戴笠樵以珣明经醵资修复,中有华王殿,系增建者,苦无楹联,笠翁徵句于余。余曰:“此有旧句云:‘未劈曹颅千古恨;曾医关臂一时闻。’可用乎?”笠翁摇首曰:“‘一时闻’三字殊不成语。”余曰:“就此意翻空可乎?”笠翁笑曰:“吾正索君翻空之笔耳。”然思久不属,旋偕室人香叶渡江,舟中闲话,偶及华祖师为曹孟德治头风故事。香叶哂曰:“安有是理?是殆欲杀阿瞒耳。”余曰:“此法诚有,卿自不知。”谈次忽忆及楹联事,即用其意撰成之。于是发箧出纸笔,书其句曰:“颅岂能开,只缘奸贼当诛,欲代雷霆除大憝;臂何须刮,自是圣人无病,幸从日月附余光。”

  京口缦蓉楼,斜对焦山,大江弥望,登临之胜,此为巨观。余既屡与诸同人宴集其上,一日酒酣气热,戏撰楹帖云:“谁为翔渚重妃,倒三尺金尊,杯底吸来焦岭月;我是倚楼旧主,仗一枝玉笛,袖边吹起大江涛。”已而子开姊丈复召客为会,亦撰一联云:“金尊进酒,檀板徵歌,请看如此江山,莫虚佳日;画栋飞云,珠帘卷雨,呼出无边风月,补作中秋。”皆一时兴到之笔也。然余联竟对客挥毫,书悬壁间矣。子开则谦让未遑,盖子开不及吾狂耳。

  里人某甲眷一妓,妓名小喜子,盖墨池校书也。索某甲作楹帖,某甲遍丐其友,皆谢之。盖赠妓联句,其首须分嵌妓名,是为近时风气,“小喜”二字粘合不难,难在风流旖旎耳。一日某甲从余饮,因索句于余,余亦置不经意。越数日,风雨缠绵,旅怀枨触,感忆宿诺,撰成一联云:“小姑居处,神女生涯,商量桂叶菱枝,酒后莫歌如梦令;喜子今飞,藁砧谁御,检点铅华裙带,江干同是未归人。”

  赠妓联句,唯长联凑合转易。京口丁帘,昔有如意校书者,姿态嫣然而清雅绝俗,尊前邂逅,相与目成。余时方以翠仙为录事,不能旁及,含情而已。既而为撰一联云:“如花美眷,如水流年,况当酒尽灯阑,忍辜负千金一刻;意外逢卿,意中恋我,生怕莺嗔燕妒,最可怜双璧同时。”将书以赠之,未免自嫌孟浪,迄未挥毫也。赠翠仙一联云:“蜡照半笼金翡翠;仙人掌上玉芙蓉。”所谓连理格也。

  作长联积用短句,亦新格也。余姊婿李竹书鼎臣参军,听鼓两淮,于丁亥冬抱病綦笃,越一岁至己丑三月,噩耗至。余方侨居江浒,走笔撰联曰:“血气误君多,叹家业凋零,名场偃蹇,仕路沉埋,致激成灌夫骂座,祢衡傲物,嵇康玩世心胸,看逼仄乾坤,空向江淮悲落魄;亲交推我最,忆酒尊深浅,剑匣纵横,棋枰胜负,试历溯玭浦比邻,邗水同舟,钟阜联床踪迹,数生平损益,那堪湖海赋招魂。”

  笠樵长子名至坤,笃学能文,王逸梧星使观风,拔置第一,年十九入泮。戊子秋大比,父子偕诣金陵,灵椿丹桂,竞秀文坛,人争羡之。乃其子忽遘急病,半日而卒,笠樵以其丧归,惨矣。余制联吊之曰:“小子正知裁,讵未登珠榜,先赴玉楼,望故乡百里江涛,最怜旅殡苍黄,衣领难缝慈母线;大儒应作达,况暂殒凤毛,更森麟角,对遥夜一篝灯火,只惜文房米墨,案头罢注长男经。”吴巽仪佑曾表弟,橐笔轮艘官局,而寄家海陵,道阻江河,不无别离之感。戊子秋,尽室旋里,少年嘉耦,伉俪如仙,人争羡之。乃其妇竟遘瘵疾,百日而逝,子女星散,尤惨之惨矣。仆本恨人,不免借酒杯浇磊磈。因赠挽联曰:“环佩望归来,讵生离乍解,死别旋催,只余妙笔通神巽仪工画,任台前凤去难留,小影应摹新粉本;琴弦怜断绝,况同病曾经,异乡尤酷,对此秋灯话旧,听江上雁声如语,闲愁深感老黄门。”两联皆信手拈毫,无心琢句,而甘漱明大令许为长联定律,其挽方子箴都转也,故仿为之,虚心若此,真可为我师矣。

  顾君冰岑,蠙山人也。田于东海之滨,而癖嗜书画,兼通韵语,恂恂无尘嚣气。所居庄房,蛎垣苇芭,光洁可人。余曾一至焉,君为余设馔,情意殷渥,酒半酣,手宣州六尺纸,索书楹帖。余审其笔不宜作大字,爰为制九言句曰:“三分水,二分竹,一分屋。”君狂喜曰:“此语称极矣,顾安得成句巧对乎?”余笑曰:“是固有之。”乃引酒更酌,未三爵,君有急色,余复拈毫毕书曰:“上等牛,中等马,下等奴。”君喜甚,再三揖谢卷藏之。

  故崇明镇周爱山军门希濂之卒也,先舅氏谷贻公命望代制挽联。余时年少不学,未敢撰拟,谨书十六字曰:“妾不衣帛,马不食粟;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公览之,喜曰:“此子将来当以文章名世。”树滋舅氏病之曰:“下联乃王彦章语,未免拟人不伦。”公哂曰:“此录其语,非拟其人也,况赋诗断章,周公矫矫虎臣,正与铁枪伯仲,何嫌于老韩合传,环燕并吟乎!”联不足记,惟追忆公言,不胜知己之感,故并载之。

  望生平奉关圣最虔,故每遇帝祠及睹帝像,必竦然起敬。所藏传世签词,凡遇疑难,卜辄无爽,其他杯珓之术弗信也。余寄迹玭山久,其地亦有祠宇,惟联额黯然,罕足瞻仰。余集有成句,拟大书深刻,悬诸两楹之间,迄今未果,殊抱遗憾。其文曰:“博厚所以载,高明所以覆,悠久所以成,可以与天地参矣;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岂不诚大丈夫哉!”

  天长水庸神,灵异昭著,近时宣瘦梅鼎所纂《夜雨秋灯录》中载千秋冥吏一则,非诬也。其邑人吴鹤声者,以懋迁朅来常镇间,与余善。尝为子祷病而愈,乞余撰联颂神,将锓诸板。余笑曰:“城隍庙各悬有之联,亦各庙有之,大都彰善瘅恶公家言,子随处录取其一斯可矣,何浼我为?”吴曰:“不然,吾神最灵,愿君好为之,毋作神羞,某不知文,固有知者。”余曰:“敬诺,前言戏耳。”爰集经文曰:“刚健笃实,煇光日新其德;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此非他处可以移掇者矣。吴忻然持去,惜乎宣君往矣,使其见之,亦当登诸卷末否也?

  丙戌、丁亥间,余供职京华,仅携一仆,妻孥仍居东海之掘港场,余集中屡称玭山者是也。室人冯香叶亦颇知书,岁晚手札来云:“桃符将换,春联亦合更新,请为撰示。”余答书中,附载一联曰:“人在紫薇天,车辙不劳三日访;家余红药地,丝纶常带五云归。”其字则香叶所书也。而过门者指而目之曰:“数千里寄此一联,可谓闲情逸致。”盖香叶书迹颇有似余处,非真赏莫能辨焉。

  余强仕之初,意在自试,尝私制两联,留为他日临民之地,皆官箴也。大堂一联曰:“民莫敢不敬,民莫敢不服,民莫敢不情,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天下之广居,天下之正位,天下之大道,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花厅一联曰:“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可离非道,故恐惧乎不闻。”今之听讼者,多事刑求情且不得,至得情而喜,已为能吏,遑论哀矜乎!故重叠书之,庶几触目警心,藉以自勉,虽不比覆隍藏鹿,呓语无稽,未免如见弹思鸮,预筹太早耳,一笑书之。

  张渭卿少府,广西桂林人,殁于玭浦任内。余赠联挽之云:“七千里外宦游人,远道卑官,每暇日论心,动云事不得了;六十年中辛苦境,恤儿忧女,讵霎时回首,试问情何以堪。”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南赵氏楹联丛话》清·赵曾望

上卷(中)
  蔡佩鸾外姊病瘵几殆,服仙方调理,经年竟愈。忽感风邪,医者误进补剂,疾益亟,寻卒。邹谷人增式制联挽之曰:“中表况同庚,记从束发相依,最难忘杨柳楼前,弱妹幼兄齐作剧;秋冬方却病,正庆丰颐复旧,万不料杏花雨里,老亲稚子忽长离。”余以谓笔姿娟秀,恰称其人,挽联中别开生面者。

  相传彭雪琴大司马登岱一联云:“我本楚狂人,五岳寻山不辞远;地犹邹氏邑,万方多难此登临。”跌荡苍凉,用成语如己出,久已推为绝唱,比诸黄鹤题诗矣。余辛未年以朝考入都,亦尝升宿泰山。尔时行理匆匆,未及作诗纪胜,仅制一联句,后以少作汰之,山左诗中并不复齿。及今思学者各有胸襟,即各有手笔,不必相袭,且不能相掩也。因补录存之。其词曰:“涛捧日轮高,我将往第一蓬莱,提笔长吟,先向朝阳鸣采凤;石黏云絮合,谁实念大千禾黍,屯膏下逮,遍教霖雨起哀鸿。”一时兴到狂言,本未敢书贻庙令耳。

  薇亦伯父与先中议公同日游泮,以戊子十二月二十四日终于泰州寓邸,年八十有二矣。余为挽联用附铭旌之末,文曰:“偕先君署行义午,予小于虽藐诸孤,每谒公辄闻往事;惟天下尊爵齿德,我伯父实兼其二,知传世不在文章。”或以《汉书》署行义年,不指入泮,余解之曰:“读书者贵心知其意,勿泥也。署行义年,犹今厅试之结状耳。”

  西江黄戒庵观涛司马,己丑上元邂逅京口,邀余庆乐园观剧,见台上楹联,漫无文理,属余更易其词,以耸观者。余为书一联贻之云:“歌吹继南朝,试听响遏行云,问玉树当年,盈耳何如新乐府;江山凌北固,莫羡神游明月,看银花不夜,置身已在广寒宫。”

  颂人联句,有现身阑入,藉以成章者。同年袁心谷太史善自黔省典试还朝,以祖母年逾九旬,呈请归养,转丁其母柳太宜人之丧,余制挽联云:“李密苦陈情,讵使臣龙节方归,梦警北堂,忽痛惊风摧绿笋;敬姜勤尽职,倘小子凤池重到,诰崇南岳,定承湛露写黄麻。”同里聂石泉以庶人在官清理田粮,奉法唯谨。其母丧也,或乞余为联优奖之,余应之曰:“母夫人教子有方,君不见万户丰穰,青苗永罢中朝法;女菩萨归真无病,我为扬一生勤俭,彤管新标内史文。”余自乞假归里,始志著书,故不觉自占地步也。

  同年支继卿太史恒荣,以其母李恭人七十寿辰,乞假南旋。封翁次筠公早由粤省盐官告归偕老,儿孙女妇,济济一堂,无纤毫缺陷事,一时走贺者咸颂令妻寿母焉。家十六兄欲制联句为祝,属余捉刀,余撰拟曰:“圣母古名媛,鸿案齐眉,长依桂海归云,正筴同修无量寿;贤郎今太史,鸾书在手,高捧蓬山明月,当筵来照合家欢。”俗谓文人之笔,言愁者易工,称庆者难巧,固为有见,然亦各有本色,不禁流露行间耳。

  里人柳封翁之丧,吊客甚盛,翁固节母嗣子,诸郎又累倡善举,一时颂者多閧于儿誉,并翁生平之好施乐善,亦若忘之,遑问阐扬前烈乎!不则琐屑指陈,全无体要,堂皇周浃之笔,二者不可得兼矣。余为刘少臣茂才代制挽联曰:“苦节女宗师,天令长者承祧,致一门孝子慈孙,甲于里党;乐施民父母,人既同然诵德,合四境孤儿寡妇,丁此忧艰。”

  挽联有羌无故实者,所谓白战不许持寸铁也。犹曰某某为之,自是大方家数,难哉!里人王槱山为其友治母丧,乞余代制联语,询其情事,则曰:岁时一见,年九十余矣,此外无他。余乃就其言纂成一联曰:“登堂拜母,欢若一家,我与文郎,约为兄弟;闭阁治人,寿凡百岁,天令贤媪,长尔子孙。”

  我宗祠向在洪溪,规模宏敞,自庆三公迁城后,卜筑于渌水桥河浒,聚族而居,爰就近拓地建立分祠,亦百余年矣。粤寇后,栋折榱崩,存仅什一。稚樵兄修葺数年,祀事粗具。己丑年子枚兄承其事,复兴土木,浚沟渠,植门阀,庶免水潦盗贼之警焉。余为撰联悬诸堂楹,迪前光,昭来许,礼也。上联集诗,下联集书,藉示诗书轨物,永保勿失之意。其文曰:“秩秩斯干,鸟鼠攸去,风雨攸除,于豆于登,修其享祀;明明我祖,既勤垣墉,既勤朴斫,有典有则,贻厥子孙。”

  金陵明故殿前有方希古先生血影石,真建文遗迹也。迄今五百余年,霜晨雨昼,斑驳如新,盖先生亮节孤忠,照耀千古,固宜鬼神呵护,历久不磨也。左文襄驻节两江,建亭覆之,用以矜奉先儒,兴起后学,意至深矣。余足迹未尝至。己丑之秋,宗侄铭辛应试归,为余述其事,因制联句云:“成王安在,焉用周公,九族茹奇刑,纵教劫换飞灰,风雷不蚀忠臣魄;孔氏之传,实唯孟子,两间留浩气,何待名刊华表,日月长悬正学光。”羽声慨慷,不知读者当瞋目竖发否?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干观音洞,面临大江,臂倚金山,盖壮观也。而楼台遮迣,奥窔幽深,清磬一声,万重香雾。余每履其地,窃叹主僧之但知敛财,且悯祈祷者之胶胶于名利也。乃书一联昭示大众曰:“心在塔铃中,直须洞水西流,那日再来谈佛意;手持杯珓掷,试问大江东去,甚风吹得到仙才。”虽用彼教中语录字面,而气习则非也。

  里人邹翁,殁于玭山寓邸。诸子狃于久病也,多客于外,归且甚迟。受吊之日,有书长联榜于其门者。其联曰:“此老阅沧桑,攻书史者几年,勤贸易者几年,营婚嫁者几年,身膺痼疾伏枕难安者又几何年,纵享过二品荣封,七旬高寿,五代隆名,数真乐何堪屈指;诸郎擅豪侠,掷樗蒲也有某,眠花柳也有某,餐烟霞也有某,目击沉疴绝裾竟去也更有谁某,只赢得孤孙视殓,一媳持丧,寡妻哭奠,吊空灵大觉寒心。”百十六字直是翁生平实录,比主人闻知,亟瀎泧之,已传播众口矣。

  陈柱北拔萃,自束发与余共笔砚,为先中议公高足弟子,彼此文艺两不相下。后值法夷之警,橐笔津沽周军门盛传幕中,其行台高揭一联,即柱北手制也。联曰:“三诏起东山,与诸君袍泽论文,细柳重开新幕府;一麾临北海,愿盛世鼓鼙息警,老莱还是旧斑衣。”乙酉秋赋,邂逅白门,为余述此,时虽侘傺不得志,犹解衣磐礴,声满大宅焉。

  从兄仁山妻母张宜人之殁也,宜人早居其夫丧,后遭其三子丧,前一岁仁山兄又殇其子,伤心事多,转觉贫非病矣。仁山兄先属张韫书明经代制挽联,联虽长而未能覼缕,嫌其空泛,属余运斤。余直书一联曰:“诸郎凋谢,爱女清贫,忆半子卅年,深叹姻亲同侘傺;先舅云殂,外孙早夭,望九京二老,可能童稚为扶持。”仁山兄读之,泪涔涔下已。

  高阳李虎峰舍人之父某翁外室生男,酿竖牛之衅。翁不堪其扰,竟仰药卒。虎峰平日高谈心性,雅负盛名,一旦遭此奇变,不得已,亦仰药卒。一时都下諠然,为理学家增一谈柄。有为联吊之者,联曰:“父备箕畴,寿富康宁攸好德;子通大学,格致诚正自修身。”一惜其父之不获考终,一讥其子之不能齐家,可谓微而显,婉而辨矣。

  咸丰戊午,顺天科场一案,连坐多人。柏中堂葰为大总裁失察关节,时肃顺以大奸柄国,罗织其罪,务置之死。丧归自柴市,门生故吏无敢以片纸只字饰终者,盖亦难于措辞也。黄漱兰太史体芳独致一联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其生也荣,其死也哀。”越四年,毅皇登极,太后临朝,肃既伏诛,卒得昭雪,然在当日,已如鹤唳一声矣。

  铁岭宜春宇振侍郎,吾师也。偻指生平,实为第一知己。想空王殿上,香火绿深,非偶然矣。师之薨也,在重光大荒骆之岁,望时家于海上,讣至自京都,欲制哀词,百思不续,展转匝月,苦心结撰,仅成挽联一章,以终不惬怀,故未邮致,然不可不录存之,以志心丧之感云:“摩能此去,知菩萨不复传衣,但使行重儒林,言高史馆,到六卿限满,便了三生;游夏何人,痛春秋于今绝笔,敢忘往年爱我,来日报公,待一品集成,自堪千古。”所谓高而不摦,大而非夸,非我宜师,其孰能与于此。毅皇赏师头品顶戴。

  郑啸山鹾尹,需次西江后,改两淮,当咸、同间,累视县篆,今之拨烦吏也。老赋闲居,殁于玭浦,子仙根司马榜诏、鹤汀别驾镛,治丧井井,易戚备至,有从子某官湖湘,唁书来乞觅高手代著长联为挽,且索稿草。鹤汀与余善,以为请。余时初通杂拟,乃勉为之。文曰:“七千里道阻汉东南,恶耗飞来,奈湘风尼客,峡雨留人,纵教缩地趋颜,已不能遗训躬承,吊影空悲林外竹;六十年宦游江左右,仁膏流遍,想海筴贻馨,河花剩艳,岂但终天泣血,凡所过浓阴手植,感恩争哭舍边棠。”使洪稚存先生见此,亦将曰青山绿水尚未苍古否?

  身为大僚,而闲情逸致溢于楮墨,此诚高人一等者。崇禹舲中丞恩大明湖上一联曰:“风雨送新凉,一堤柳浪松烟,空翠绾成摩诘画;湖山开晚霁,十里红情绿意,暗香飞上浣花笺。”彭雪琴尚书玉麔明圣湖上一联曰:“倚阑看云影波光,最好是红蓼花疏,白苹秋老;把酒对琼楼玉宇,莫孤负天心月到,水面风来。”两联意境微有不同,而文采风流,后先辉映,正不必过分轩轾也。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金陵校书有字“小双”者,陈柱北拔萃赠联曰:“紫燕钗边逢小玉;碧桃花下会双文。”见者咸赏其工。芜城校书亦有“小双”者,余尝偕侪辈游其室,悬有一联曰:“秦邮残月雌声小;楚岫行云大体双。”同人争嗤之,以谓“大体双”三字殊不成语。余睨视笑曰:“此用波斯女事对东方朔语,非杜撰也。”余友李仰山尝述此联,是一是二,不可知也。

  柱北既早受先中议公衣钵,其手笔于余为勍敌。顾其入乡学也,以居忧后余一案;其升国学也,复后余一科。尝戏谓余曰:“个男儿趢趗棘围间不先登,致吾亦不得前,是谁之咎欤?”生平敝袍不耻,独耻为敬容熨衣,其裳格钩鞶,大有半披半曳之态。然馆白门时,喜为狭斜游。某校书与恶作剧,插花傅粉,强拉之过邻家,群雌轰笑之,坦如也。赠妓联多集成语,谓非此不足见长,余韪其论。其赠碧云曰:“自怜碧玉亲教舞;为有云屏无限娇。”其赠金凤曰:“金屋妆成娇侍夜;凤城寒尽怕春宵。”后屡为他人袭用,几成雕本。癸酉大比,余过其斋,见悬一联曰:“仁仁义宜,以制其行;经经纬史,乃成斯文。”余笑为狂奴故态。丙子大比,余信宿其斋,又易一联曰:“四海无多青眼客;一生得意黑甜乡。”盖有慨乎其言之矣。

  弇山王颂采藻林茂才,笃行好学士也。与从兄子枚为风雅道义之交。其卒也,枚兄亟书挽联寄之,走笔立成,有若夙构,所谓文生于情者。联曰:“少年盟戴笠,阳冰八法,每与详求,惜无端故国言旋,尤感生平知己;往岁促归帆,夜雪一尊,竟成永诀,痛此后泉台阻隔,惟凭梦里寻君。”观此联可想见两人投分之深矣。

  白门薛氏女,名“小银子”者,雪岭校书也。小腰秀颈,年甫破瓜。余既署为录事,同人背地谬述余才,银遂以赠联为请,剔嬲不已。余笑谓曰;“我工于作文,而拙于购物,衍波笺须自备也。”银唯唯。时当盛名之下,赂遗者众,凡有将贻楹帖者,概令以没字碑来。数日间积短对二,长对一。余一夕被酒,银又前请,同人竟助之请。余念其名颇俗,且苦无成句撮合,不得已,且撰且书。始题一联曰:“小凤新裁三寸履;银鹅初试五铢衣。”继见其鬓插白菊一枝,水珠下滴,银时以红巾承之。又题一联曰:“小鬟亸露红绡湿;银甲弹冰绿绮凉。”复题长联曰:“小燕啼,新莺语,羡霓裳绰约卿能舞;银花合,铁锁开,待月镜团圞我自来。”同人皆谀余曰:“具此香艳之才,足以消受温柔之福矣。”余掷笔笑曰:“卿辈若作试官,未免逼人太甚,陶家郎得勿曳白幸矣,敢望奖借乎!”同人大笑,银亦笑。

  王彩林校书与余同舍江干旅琐,只鸡斗酒,时为近局之招。林乃索余赠言,余喜其婉娩可人,雅不忍拒。随书长联授之曰:“彩云不散,明月长圆,天上人间,此乐何极;林花欲飞,水禽如语,参横斗转,所思不来。”时林欲嫁某商而不遂,余故信笔调之云。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向在京辇,有以大禹庙联为请者。以余素喜铺张,而圣德神功,非一言可尽,盖将以窘余也。展转凝思,殊难下笔。既而疾书十八字曰:“受命于神宗,唯天为大;好学有颜子,易地皆然。”其人大叹服。

  内阁直庐向无佳联,彭瑟轩阁长属余撰句,余因集一帖曰:“于万斯年,不遐有佐;凡百君子,各敬尔身。”欲书不果,余适以措贤乞假径振策南归矣。

  余少时震于徐退之名,见其手书一联曰:“心上无钩不挂事;眼中有尺惯量人。”极为倾倒,盖不觉其猥俗也。后见近人所书联句,亦间有可采者,张雨民为子枚从兄书曰:“补史少孙书续马;传经老子道犹龙。”汪子仪为贾君蓉裳书曰:“铭学东坡雪浪石;书临北海云麾碑。”皆工雅可喜,视前人拳石胆瓶之对,殊有大小巫之判。又尝过匢董肆,见悬有曾文正公一联曰:“空林台叶秋相语;别浦骄云暝不归。”十四字锋楞峭厉,逼似欧阳信本,非凡手可及。又曾见竹书姊丈家藏王梦楼先生墨迹一联曰:“诗入司空廿四品;书摹大令十三行。”所谓顾视清高,气深稳则,又自成一家者矣。

  焦山松寥阁僧徒秀东,年二十以来,性明慧,颇涉典籍,状类白面书生,多从文士游,因识余。余一日饮酒沾醉,为书一联曰:“佛佛佛佛佛佛佛;禅禅禅禅禅禅禅。”且笑谓曰:“秀师能诵此乎?”秀请曰:“佛读为扶,禅读如嬗,然否?”余曰:“然。”秀熟视良久曰:“作一句读者,宜曰:‘佛佛扶扶佛扶佛;禅禅嬗嬗禅嬗禅。’作两句读者,宜曰:‘佛扶佛句佛扶扶佛;禅嬗禅句禅嬗嬗禅。’妙绪环生,六通四辟,觉杭州潮神庙联不足算矣。”潮神庙联曰:“朝朝朝朝朝朝夕;长长长长长长消。”东乡陶东谷布衣适在坐,哂曰:“禅字读去声,于传有之,佛字读作扶,乃幽燕土操,岂可为训。”秀争曰:“君但读四子,未窥杂书,扶桑一作佛桑,此明证也。”陶语塞。余鼓掌曰:“解人固当如是。”秀书画而外,又旁通音律,所居斗室,箫管之属罔不具,暇则手琵琶,丁丁缕缕然。时值主僧大须开戒坛,四方比邱自远而至,倾城士女往观焉,恶少年因挟酒纠邀其间。秀既不预戒事,每张宴,必招秀与俱,而酒纠亦无秀不欢也。由是群雌粥粥,目成眉语,日益亲匿,秀心亦不能无动。有悦来堂茗仙校书者,尤称翘楚。一日私谓秀曰:“君下山能一过存乎?妾有肺腑言奉告。”秀惊曰:“卿在句阑中,余焉能往?”茗曰:“妾虽籍句阑,家固委巷,归时常多,比邻某某,对宇某某,君志之。”秀闻命若奉丹诏,苦师寿坡约之严,不得过雷池一步,百计以圆,始得一当。既渡江登岸,迳访茗居,踵门剥啄。适有客在茗室,老妪出诘来意,秀嗫嚅应之,拒不纳。秀怅怅返,既绝望矣。不数日,茗又至山,私诘秀曰:“君竟不能一顾我乎?”秀述其故,且咎其诳。茗笑曰:“一误耳,岂得再误,君必过我。”秀闻命又若奉丹诏,又百计以图,更得一当,复渡江,直走茗居扣门,老妪入之。茗方晓妆未竟,秀喜坐于其侧呢呢语。茗谓曰:“复室有榻,君奔波良苦,请徜徉榻间,妾妆罢自来就君话。”秀从其言,觉纸醉金迷,恍入广寒仙府,意殊得甚也。顷之,茗搴帘入,捉坐授茶,且曰:“君知妾意否?”秀曰:“不知。”茗微叹且笑曰:“我辈衏院中人,向无实心肠对人,无真面目向人,其推襟送抱于我客者,不过为缠头计耳,何爱于客,又何爱于君。间有余惠及君者,不过乐得君为东道主耳,舍此更何爱于君。君既出家,将来成佛生天,修涂正远,天堂升以一念,地狱亦堕以一念,可不慎诸!妾视君朴忠,恐或为姊妹行所弄,故敢布其区区,妾言尽此矣。此亦非君久留所,妾请送君。”秀骤聆斯语,如冷水浇背,丧所怀来,惘惘出门,足不择路。既还山,独坐凝思,始觉其赚我也,则大可恨;继念其规我也,则又可喜;既又揣其若有意于我,若无意于我也,又大可疑。七情颠倒,五内如焚,浃辰之间,悄然忽病,师为延医投药,至百裹有加无瘳。既殗殜,乃向人缅白其由,人转语其师。师大悲曰:“冤哉!胡再不谋,昔谛晖大师容南田先生弃释归儒,法坛少一高弟,而文苑多一名师,自去自来,正见我佛门广大。今晚矣!虽然此一段因果,不可不使其自了之也。”遂托故出山,且暗嘱招茗,茗强而后可,至则视秀于病榻,顿足曰;“君误矣!君真误矣!”秀揽其祛,已张目不能语,须臾遂绝。余久而闻之,复为撰一联曰:“佛眼看花,那堪霏屑漫空,万朵纷投无垢衲;禅心作絮,何苦沾泥复起,三生原属有情丝。”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里人刘氏子,从军闽疆,一去不返,有谓已死于马江之难者。其妇长斋绣佛,坐卧一小楼,所谓“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亦可哀已。其从子以楼门春帖来乞余书,余贻以唐句曰:“忽见陌头杨柳色;更堪江上鼓鼙声。”为向来春联中所未有也。

  万事万物,竞尚饰词,其实即遁词也,亦可知其所穷矣。丝货之损也,饰之曰“跳纱”;磁器之伤也,饰之曰“窑风”;饰玉之璺者曰“纽”。饰晶之瑕者曰“绵”。推而至于释狂草者,不曰“笔驶少一波”,则曰“笔驶少一折”;辨款篆者,不曰“古字通用”,则曰“古字省用”;讲古音者,不曰“一字之叶”,则曰“一声之转”。要之少波少折者,实廓填之谬也;通用省用者,实赝鼎之疵也;一叶一转者,实上音之杂也。虽善饰饲,而劣处终不可掩,一经明眼抉摘,不亦穷矣乎!余故不喜解经家,大抵炫引证者坐傅会,矜创获者坐穿凿,两门迭閧,饰说尤繁,其至劣者,真堪嗢噱。尝署一联于私斋曰:“马郑以还多粉饰;龙干已往尽脂韦。”或曰:“古称龙比,不称龙干。”余哂曰:“夏殷曰夏子,伊周曰伊公,文法之变,古人多有,于余乎何尤?”或又曰:“是亦一饰词也。”余大笑。

  余为友人作七字联,多信手集唐句,不能工致,而嗜痂者辄过誉之。尝书一联曰:“林间暖酒烧红叶;水面回风聚落花。”群以为有富贵神仙气象。又书一联曰:“愿得燕弓射大将;欲书花叶寄朝云。”群以为有英雄儿女襟怀。余笑曰:“是乃又一联矣。”尝从客访王子少诘于翠屏洲,王拾落叶煮茗供客,客请易以酒,主请酬以联。余拂纸书曰:“林间暖酒烧红叶。”有习见余书者窃议曰:“江面那得落花,得勿芦花耶?”余笑应曰:“苹花可乎?”即书下句曰:“洲上相思愁白苹。”皆笑曰:“子可谓唐诗中之无赖贼矣。”又尝于新秋从客登北固山,老僧性本乞余作联。余遽书曰:“返照入江翻石壁。”且缀数语曰:“初秋乘兴至北顾,性本大师固请留墨,余因集唐句为联。”客或问曰:“下句云何?”余曰:“澹云含雨入孤村”也。客曰“‘入’字重矣,奈何?”余遂搁笔,与客跻凌云亭,见大江东来,长风怒吼,颇觉胸次豁然。忽飞云一片,急雨数点,越山而过。余喜曰:“得之矣。”急返提笔书曰:“东风吹雨过青山。”客与僧皆大喜。

  释芑南者,余同闬人,俗姓俞,早岁出家,始祝发圌山,继受戒金山,年三十余,以奉养其母居城中兴善禅院,不远游,其志也。士大夫乐与之交。余为刘绍臣志中茂才邀过其寺,寺门黯败,石狮欲泐。入其内,则草庐光洁,清磬泠然。芑出迎,言动朴实无俗态,以素耳余名,殷殷祗接之意,溢于辞色。其后为小岭,石坡通焉,拾级数十层达岭上,茅堂纵横,列有殿三楹。中供佛像三,金身璀璨,笏室亦明净可憩,壁间多名流书画。语次丐余为联,余感其诚,为深坐长谈,啜茗饭麦而去,贻以联帖二副,均集葩经为句。其一云:“佛时仔肩,孝子不匮;职凉善背,下民卒瘅。”其一云:“无贰尔心,维桑与梓;言树之背,匪莪伊蒿。”谓其荷真宗,愧末俗,笃故乡,而将母之义,两联并及之,所以深许之也。“瘅”字从《广韵》、《集韵》读平声。

  扬州高雨农穟生孝廉,余旧雨也,订交于未第。时庚午之岁,同应文行兼优科,榜将揭矣,余偕尹仲衡恭保、延子澄清同往下江考棚前自视得失。忽雨农劻勷来,肩布被一襆,严乎有急色,手招余至僻处谓曰:“子中俊矣,名且高我,将行,就此为别。”余讶曰:“君恶乎知之?”是岁马端敏督两江,为张汶祥所贼,将军魁公时若摄其事,与学院会同考校,而学使童公又摄行南闱监临事。抚院固未至,雨农曰:“学院送卷于将军,将军略无轩轾,特一视其长弟而已,我有故人,客将军幕,泄其语于余,余故预贺子,少间即验,能妄语乎!”语毕,匆匆去。后果如其言。癸酉之岁,雨农登贤书,旋复踬南宫试,由是益跅跎不修边幅,尝于郡试为人捉刀,得润笔番银百鉼,挟之游北里,呼群妓至前曰:“吾今犒若曹。”尽撒之地,众争取之。雨农大笑乐,且曰:“不义之财,当供不义之用。”有申谢者,竟不顾去。己丑之岁,又为人捉刀,赴金陵作秦淮之游,夕阳箫鼓,画船方散,忽仆于岸,如中恶状,舁以归,寒热大作,疽发背,不数日竟死。雨农死后,有告余者曰:“其乡人某以事坐讼系,自反不缩,恐受辱,曾以五十金属雨农为道地。雨农赴省急,遂忘之,乡人卒被杖,深毒恨,乃乳药死,雨农之暴亡,盖死索命也。”余闻疑信半焉,因制挽联吊之曰:“杀之以谢天下,收之以安其心,意欲效徐尚书,君斯误矣;物先腐而虫生,人先疑而谗入,病乃同范亚父,仆窃惑焉。”扬俗号称占侸,其乡评目雨农为高三呆子。呜呼!如雨农者,谥之曰“呆”,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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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九十翁,以病殴,子孙众多。余挽以联曰:“蒙泉二,克家有子吉;离照三,大耋之嗟凶。”又有九十翁,殁而无嗣者。余挽之曰:“畴五福,锡以考终命;离三爻,占有大耋嗟。”或笑曰:“以是锓诸板,为乡邻通用可乎?”应之曰:“人生七十古来稀,‘大耋’二字,岂公共之物?昔人有联曰:‘蒙二爻,以子克家为吉;箕五福,得考终命而全。’是则真可锓板矣。”

  同里蔡丈守愚根,以布衣游公卿间,南之瓯越,北之燕赵,皆有其足迹焉。晚岁归老故乡,诛茅缚屋于城之西偏,自命曰“见在草堂”,书之者,余外兄吴芷龄诵清民部也。生平喜以水墨貌竹,霜筠雨筱,有世外致。尝绘写竹图,遍徵名流题咏,余与子枚兄各为作古歌一篇。暇日为小诗,专以发抒性灵,其格律出入冬心、冬花之间,书亦苍老。有丈夫子四,均不坠其家声,用是阛阓之夫亦靡不知有蔡二先生者。岁在己丑,守愚六十有二矣,增葺茅堂三楹,为息老之所,以仲冬朔日落成,同人多致联句为贺。余亦为撰一联曰:“门不须关,大盗何曾偷墨竹;室宜求暖,老妻正好聘红梅。”守翁断弦不续,又筑室当岭上花开之候,故云然。

  刘绍臣于惠安寺巷、仓圣祠之东偏,鸠工辟地,创建“老妇堂”。盖以妇而老,例不应归完节堂;老而妇,势不能入留养。所集赀百七十缗,急急筑堂五楹,意至美也。堂落成日,余为制一联,揭诸檐柱,上联集《策》,下联集《礼》云:“矜有自功,老妇必唾其面;因以为利,下堂而伤其足。”庶一乡之善者,目睹斯言,因而感发,未始非堂之福焉。

  伊墨卿太守以八分书作楹帖,其大满幅,余间作短联辄仿为之。白门校书有名“枕云”者,余为书一联曰:“曲肱而枕;鬒发如云。”京口校书有名“爱珠”者,余为书一联曰:“冬日可爱;秋露如珠。”又有“云仙”女史者,余为书一联曰:“云鬟金翡翠;仙掌玉芙蓉。”云熟视笑曰:“此与妾不类。”盖云性清雅绝俗,居江上高楼两楹,中为复室,后有月台,高出楼表,月夜登之,则江面峭帆,历历可数,其标寄如此。斯时句阑中习尚奢靡,号销金锅。云役女仆二,男仆一,从不许其以食物干客赏,故夏无瓜战,冬无橘戏,一切漠如也。余尝盛暑至其室,思得水,云手厮锣自往取水,施巾其上,请余自盥。或苦饥,云自倾囊中钱购饠粔籹之属,亲劝余食。好朴素,凡纱罗绫缎,悉捐笥中,袗以葛裘,以布对之,若冰壶玉尺,无点子尘。同时童氏女有“珊珊”者,声为南徐第一流,其实亦浓妆艳裹耳,非云匹也。云既嫌余联不类,遂立毁之。顾其名无佳句可集,乃特为强凑二语曰:“直挂云帆济沧海;间与仙人扫落花。”以瘦金书写镂雪笺贻之。云喜曰:“此胜于锡我百朋矣。”然终非余餍心之作也。云又甚傲,于大人则藐之,竟有加以白眼者,坐是得罪贵客,一日为官健所逐,立迁陋巷。余走送之,行李仓皇,泪痕挂颊,牵余衣曰:“妾将他往,不知相见何年,乞君一联为别。”余情绪已乱,艰于措词,为勉书成句曰:“敢告云山从此始;不辨仙源何处寻。”后闻其流寓白门下,不知所终,竟成语谶矣。而珊珊名不衰,余亦时过其门,珊又屡以联句为请,顾其名苦不词,余以其諈诿不已,勉为制一联曰:“瘦骨临风真秀绝;小心怯月故来迟。”并暗藏“珊珊”二字云。

  童薇研师华视学江苏,按临吾郡,时宗人菽民莳禾茂才以默写十三经受师目色。乃己巳科试考校优生,菽民以腹疾未能入院,师重惜之,赠以联帖曰:“年富好为经世学;时艰正待读书才。”盖所期者大矣。既而庚午秋赋,余以菲材,滥登贡榜。谒师日,亦献一联曰:“威仪抑抑,率由群匹;讲评孜孜,以磨诸生。”庸唐文,俪周诗,尚非截趾适履者,师颇许之。

  乙丑之岁,余年十九,初应童子试于江乡,偕刘君星斋兆魁比屋而居,寒夜挑灯各温时艺,而余读尤若。君闻之,诏门弟子曰:“尔曹讽诵,其心不专,故其声亦散若,而人者以勤恳之思,流为沉实之韵,其中俊也必矣。”余时心感其言,后果为宜师所赏拔,益信君有兜元之鉴,虽不得引为知己,固当奉为知音矣。然君竟以一衿老,晚岁讲学雉皋,生徒称盛,而悦安强教,有古君子风,信乎师严而道尊也。壬辰夏,以病殁,余制联哭之曰:“平生第一知音,今也亡矣;天下有三达德,君其庶乎。”唯素于君无酬酢谊,格于春秋不赴不吊之例,迄未致诸绡幕前耳。

  朱焕珍女士母张四姑,吾外姊也。父朱凤来仪号多田翁,不甚治家事。母性伉爽,能代之,且以余力援其昆季。而焕之干练,尤过其母。凤来中年无嗣,焕请于母,为置簉室,竟生男。比四姑之殁也,子已长成,且娶妻矣。其纳采、纳币、纳徵,皆焕为之也。四姑殁于辛卯冬,余制一联以诔之曰:“慷慨有丈夫风,相外子,恤外家,一片热肠,老而弥笃;扶持得亲女力,育佳儿,来佳妇,两开笑口,逝矣如归。”上以褒其母,下以扬其女,盖并为雌亭之豪杰云。

  韩君棣园,从兄叔明之妇昆也,家世业鹾商于李堡,值淮筴抗敝,遂中蹷,债台百级,逋券累累。我妗氏张恭人尝贷以巨金,莫能偿也。继复钟母丧,忧恨成疾,寻卒。嘻!今之费用寄财,律例有费用受寄财产条。悍不还,而高枕鼾卧者,往往而是矣。观过于党,君殆不失为君子人欤!卒于壬辰九月,老父犹在堂也。余特撰诔词,为联帖遥致之云:“存身则心丧,存心则身丧,死矣!知君非忍负人者;从父斯母违,从母斯父违,天乎!到此其如为于何。”悯其志,悲其遇,振笔一书,激楚乃尔。

  江宁将军魁公时若玉于同治九年秋兼行总督事,故丁卯、庚午合并两科之优贡,公实与学使童公汇考,望以是亦执弟子礼如童门焉。后公将入觐,望敬制联帖送公行,集葩经句曰:“赤芾全舄,会同有绎;黻衣绣裳,寿考不忘。”自谓工洽坚稳,不烦缝纫,得意之作也。乃友人见而讥之曰:“‘芾、黻’二字犯复矣,不知乎?”余讶曰:“‘芾’之与‘黻’,判然二事,何复之有?”友人曰:“曹诗朱传曰:‘芾,冕服之韠也。’《左传》杜注曰:‘黻,韦韠以蔽膝也。’同训为韠,安得不复?米元章名芾,又书作黻,非其证欤?”余晒曰:“衮冕黻珽之‘黻’,本当作‘韨’,与火龙黼黻迥异,‘韨’为‘芾’之或体,犹‘、’为‘黼、黻’之或体也,今《左传》并为‘黻’者,或古文通借,或雕本麻沙,未可决耳。至漫士任意刷字,更不足据。子姑归诵《说文》,毋以一知半解效丰干饶舌也。”友人遁辞曰;“子既依《说文》,即当作‘市’,加艸何为?”余又哂曰:“字贵采其大段耳,加艸减艸,匪字义所存,有古加而今减者,‘’类是也;有古减而今加者,‘芾’类是也,又何害焉!”友人语塞已。复笑曰:“子诚博辩,特恐今世似我者众,终不免犯复之讥也,安能笔端有口,喋喋然随处争之乎?”余怃然曰:“兹言是也。”遂不果用。

  韩君笙厓景佺与余同庚,复同日游泮,《公羊传》注所谓“二同”者,故订交綦笃。其风姿秀出,在潘岳、卫玠之间,飘飘然江左少年也。为制艺颇尚华藻,君占邑庠,我占郡庠,文坛角逐,各雄一军。性喜诙谐,舌端犀利,人莫能敌。有某甲将设星货铺,取号“东升”,谒联于君。君戏书曰:“东手拿来西手去;升头容易缩头难。”其人大恚。余屡陈占侸之戒,君亦嘉纳,然机鏠所触,辄忍俊不禁也。戊辰岁,童师按临,余两人先期相约,倘非并驱,虽胜亦退。既揭晓,余仍上第,君未见录。余竟不赴覆试,从君买醉垆头,作极日欢。明年遘疾卒,甫二十三龄耳。余为联哭之曰:“埋玉土中,情何能已;弹琴座上,人与俱亡。”以君似六朝人物,非六朝文字不足诔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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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鲍公华潭源深之视学江左也,岁科两试,拔望高等,望时未精古学,公独优奖为第二人,且以正覆两艺,登诸试牍,荷公青眼,甚盛甚盛。厥后望贡成均,公已持节钺抚山西军矣。望不敢自外生成,汲汲修函问起居,并献楹联为寿。联曰:“西门锁钥,非公不可;南国弦歌,至今勿衰。”久之无耗,私谓云泥分绝,公殆忘诸。又久之,得公手札,有便道相过之命。顾书到隔年,遥计其时,公已去官归矣。后闻公主讲龙门书院,屡欲造谒,格于人事,未之能行,而今已矣。嗟乎!半世师资,无过四五,而风流文采,全返仙龛,洄溯春风,永怀耿耿耳。

  如皋王琴夫观察俊,自湘江归故家,于邑东之马塘镇小治园林,为菟裘计。一日宴客,余适过之,因拉入座。酒既行,观察颐指小奚进楮墨,且曰:“仆拟自署一联,苦无佳句,夫子能度他人之心者,即为仆代庖可乎?”余曰:“诺。”遽挥毫曰:“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观察大喜,当命悬诸筵前。既更营别业于村落间,排闼青来,护田绿绕,颇饶野趣。落成召客,余又过之。观察复请题联,余手展上联,又书群贤八字。观察曰:“是间固无松菊,亦无三径,负此佳联,奈何?”余曰:“景既不同,联当亦异。”乃书下联曰:“五谷垂颖,桑麻铺芬。”观察益喜曰:“前以晋文比耦,此则浸淫乎汉氏矣,进而益上,其斯之谓欤!”余掷笔笑曰:“勿多言,姑饮酒。”

  镇郡城西,人烟稠密,景物繁雄,委巷中方响不绝。有小楼三楹,某曲师居之,号为“曲楼”,善歌者皆就肄业。方其盛时,道署诸幕客咸往游焉,余亦不时至。岁晚当书春联,众以属余,余即集唐句应之云:“世人解听不解赏;此时无声胜有声。”

  自博学鸿词科改为孝廉方正,其名愈高,其实愈难副。湖州吴筱漪丈承瀛尝告余曰:“吾乡有应举者,宿儒也,古貌古心,克光斯选,乡人致联为寿曰:‘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始于事亲,终于立身。’一时称为盛事,惜忘其名矣。”余笑曰:“此先生抗心希古,作此寓言耳,岂有如此伟人,而遗其名字者。”然三复兹联,殊令人有天际真人想。

  沪上梨园,多恣为淫哇,惑人观听,叠奉宪禁不能革。乡衮中有好善者,特创制忠孝节义诸曲谱,日招伶工演习,因榜其屋曰“庶几堂”。闻堂柱有一联云:“治世之音安以乐;先正其言明且清。”书之者,盱眙王穆之也。余尝惜仲皋早世,手迹不传,此联当即其所集,喜而录之。

  往岁张生蓉沚问于余曰:“每见近人书联有云:‘清谈三尺竹如意;静坐一枝松养和。’请问‘养和’何物?”余曰:“昔人取松枝作曲几,用以靠背,谓之‘养和’,非罕物也。”生问:“出何书?”余曰:“大约不外乎《山堂肆考》、《山家清事》、《考槃余事》三书,实不能确指也。”生因进问曰:“梁氏《丛话》中载一联曰:‘镜里有梅新晋马;釜中无药旧唐鸡。’中丞亦不解所谓,但云钱东磵句,请问‘晋马’、‘唐鸡’,又为何物?”余曰:“俗语、俗器入文,前人多有,如郝隆‘娵隅’之语,二苏‘铜叶’之词,皆不足以深考,以意测之,‘晋马’即尝设之插架镜耳。凡物四足者,概可名以马,‘晋’与‘搢’,古今字。《周礼》:‘王晋大圭。’晋者,插也。‘唐鸡’即便炊之五更鸡耳。《玉篇》‘烓’训行灶。‘烓’之转为‘’,犹‘鞵’之转为‘鞋’也。称‘鸡’者,假借字。《庄子》:‘求马唐肄。’唐者,空也。”生复问:“出何书?”余哂曰:“此非韩文、杜诗,安必其有来历哉!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太史公不过如是。纵使别有可稽,亦终为郢书燕说之类而已矣。故曰不足深考也。”生憬然有悟,业由是进。

  梁氏《续话》中载有一联云:“云内神仙府;屾山中道者家。”中丞亦以为奇,特录之以俟君子。其实不足奇也,凡字涉籀史,皆有增加,如星缀三日,囿缠四木,震挟两爻、两大车、排双车、双戈。从此类推,弗可枚举,当时止取字形茂美,匪音义攸殊。后人援而广之,转造异音,以树异义,自许、徐下视,皆俗笔妄为耳。

  杭州冷泉亭旧有一联曰:“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盖亭正对飞来峰也。左文襄抚浙时,续置一联曰:“在山本清,泉自源头冷起;入世成幻,峰从天外飞来。”德清俞荫甫太史居湖上久,其女公子者名媛也,偶游亭下读联语,笑云:“何不曰‘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方是禅家机锋语也。”其语颇传于时。比余闻之,复笑云:“当曰‘泉自未冷时冷起;峰从不飞处飞来。’乃是真正机锋耳。”李氏《赘话》中载余语小误,用是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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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赵氏楹联丛话》清·赵曾望

上卷(下)
  汤文端公书法平原,喜制短联,专集经句,余既屡见公遗迹矣。近晤萧山吴殊庭仙保上舍,谈及公有数联为纪载家所未录。吴系公葭莩戚,故能言之。有挽某中堂云:“不愸遗一老;以临照百官。”贺某生恩科殿试卷列进呈第十云:“皇敛时五福;民献有十夫。”寿某中堂云:“俾缉熙于纯嘏;用劢相我国家。”题某戚新建庄房云:“三曰木,五曰土;千斯仓,万斯箱。”皆与今人手笔迥异。

  高句丽国为文教之邦,近有洪君宗树,彼都才子也。其国中以党人内讧,法酋外扰,民情垫隘,可想而知。君常游甬沪间,或累年不返,僦居斗室,有客遇访,瀹茗以供谈,娓娓不倦。其书法雅近梦楼,诗律酷嗜板桥。自于室中悬一联曰:“不臧厥臧,民罔攸劝;以暴易暴,我安适归。”余见之云:“斯联毋乃伤时,请代易之,可否?”越日书小对遗之曰:“乡泪客中尽;风流天下闻。”君虽逊谢再三,然固张诸壁上矣。

  京口驻防恩孝廉霈,字润生,闭门读书,不滥交游,不侵然诺,好学君子也。余屡称其诚恳,谓可入道,虽有所誉,亦有所试矣。何澹泉邦瑞茂才与隔巷居,何母病殁,孝廉挽之曰:“三牲养,一品封,受福不如孝子母;颜色戚,哭泣哀,观礼幸与贤者邻。”真学问人语也。

  自绍兴酒盛行,竟称绍兴,不称酒矣。近有宁波酿出,酒佣恒以乱真,然不可乱也,爰谓之“宁波绍兴。”自濮院绸盛行,竟称濮院,不称绸矣。近有震泽机出,绸贩又以乱真,然亦不可乱也,爰谓之“震泽濮院。”妙在皆为不词,亦皆为同词,诚巧对也。何瀚如恩灏明经云。

  曩假馆宜师之蝶园,师命拟园中联帖,望尝献一联云:“于此间得少佳趣;微斯人吾谁与归。”师谓以宋文对宋文,稳洽匀称。嗣以廷试报罢,驱车出关,未及缮写。顷检旧槴得之,不胜今昔之感。

  香坠儿者,粤东何棠颠春坊司马之爱姬也。何居沪上,婀嫷比屋,香独专房。值何以事旋籍,其大妇强嫁之,香不可,长槚以革,香遂雉经死。何返,廉得其情,悼惜不已,置柩肇庆山庄,为营斋奠。适余过沪,何馈钣金十圆,乞余挽联。余集句贻之曰:“我是玉皇香案吏;可怜金谷坠楼人。”何得之曰:“可儿不死矣。”

  翠仙、桂芳两校书,当其盛名之下,可谓瑜亮一时,故两人约为姊妹。后桂以瘵卒,翠为联挽之曰:“入梦想从君,鹤背恐嫌凡骨重;遗真分赠我,龙涎合倩小鬟烧。”上联全用梁氏《丛话》中某女史作,下联则特见工致,因亟登焉。原作下联曰:“遗真添画我,飞仙可要侍儿扶。”仍是上联从君之意,未免合掌矣。

  余作联帖,恒不喜局促,书唯八尺笺,方予八字句,余皆以次递减。近时行四尺帖,辄以四字了之,王黄州所谓价廉工省者也。寻常投赠如“强项令”、“硕腹贾”、“高足弟”,语多通用,不系一人,姑从类记之,例以存其文,曰“允升大吉;寿考不忘。”曰“锡公此嘏;受王嘉师。”曰“吉羊宜用;飞鸿延年。”曰“富人大万;国士无双。”曰“绍衣闻德;视履考祥。”曰“癸辛杂识;丙午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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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州杜翁,有养女吴氏,以同里某茂才常主其家,因婿焉。杜侨寓邗上,涓吉前数日,余偶过之,翁请联帖以饰甥馆。余大书八字曰:“汉书下酒;唐韵获钱。”翁喜甚曰:“杜之婿,吴之女,雅切巧合,洵乎杰作。”既而笑曰:“惜新郎不姓苏,不谥箫耳。”

  余惯集成句为联帖,既录之附编矣。又尝为友人书一联曰:“鹤盘远势投孤屿;鸦带斜阳过别村。”或人议之曰:“方干原句‘蝉曳残声过别枝’,声为蝉之声,势亦鹤之势也,子用‘斜阳’为对,似属不属,有乖诗律,毋乃不可。”答曰:“唐人诗律,以老杜为最细,其诗有曰‘犬迎曾宿客,鸦护落巢儿’。儿为鸦之儿,客则非犬之客也。亦以不属为属者,不可援以为例乎?”或人不能诘。尝又为友人书一联曰:“寻碑野寺云生屦;罢钓松岩雪满蓑。”或人议之曰:“戴叔伦原句以‘钓罢’对‘醉归’,子丁到用之,毋乃不可。”答曰:“宋人四六用成语为最多,嵇康文曰:‘一行作吏,此事便废。’王安中乃易其文曰‘作吏一行,便废此事’取对,得知千载上赖古书亦以丁到配用者,不可援以为例乎?”或人亦不能诘。然此皆强词夺理,究不得谓之佳联也。姑志之以资谈柄。

  余供职都门时,某侍御适告休家弄,与余有杯勺之欢。尝手素楮索书联帖,因集句为赠曰:“谏官虽卑,与宰相等;斯人不出,如苍生何。”继念下二语揄扬太过,失立言体,乃更以他句应之。

  亡友汪彦升泰昭,向居海上,筑屋二幢,后处妇孺,前坐宾客。窗外老树两株,槐一檀一,清风徐来,意致洒如也。工篆隶,替丹青,间为近体诗,亦自不俗。尝与余讨论六书,瀹茗篝灯,夜分不倦。余贻以一联曰:“沙石秋江成篆籀;鼎炉冬火足槐檀。”一日购得石笋数尺,位置庭中,又请余作联帖。余复为题句曰:“大家夙擅诗书画;小国新封檀石槐。”某丈仿余此句用“树石荷”三字对“诗书画”为联,赠蔡君守愚,属余代书,吾友戴笠樵颇以为病。余曰:“偶未考耳。”

  凡制联帖,唯真情实景,不容一毫躲闪者,最难措手。子枚兄居镇城故庐,在先曾王父吟翠阁下。阁材久圮,兵燹后益不能复。丙申之岁,兄规度旧址,重建飞檐,榜曰“百尺梧桐阁”,藉以衍先泽也。落成,告余海上,余既为作记矣。比余归里,相将俱登,兄又以楹帖见属。余凭阑凝眺,惆怅久之,竟不成句。入夜篝灯构思,几至达旦,乃始脱稿。往视吾兄,兄深许其坚实,亟命书之。其联曰:“遗墨守曾门,践迹三层,自怜心苦分明,想见先人行坐处;空青招远岫,推窗四顾,顿觉目穷苍莽,感怀故国战争场。”李亚白恩绶明经亦有集句一帖云:“大江流日夜;疏雨滴梧桐。”语意浑成,惜阁中止见诸山,未能见江,上句究嫌无著耳。

  老友马君雨人承祺,与余交垂卅年,相敬犹一日也。余每丁困乏,但走片纸告君,靡不力为协济,管鲍之情,久而弥笃。君在玭山,领袖鹾务,并一切公私义举,勤勤恳恳,概不委诸他人,人亦相与钦服推重。辛卯之春,六旬初度,余既制序文以颂,其屏幛之盛,满堂满室,几不能容。中有某女士献一联帖曰:“雨至三日为霖;人生六十曰耆。”蔚然经术之气,且老干无枝,非戋戋以嵌字擅长者。一时作者,瞠乎其后。余读而叹曰:“是足以传君矣。”余尝赠君一联曰:“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久而不忘平生之言。”亦实录也。

  先妣张太淑人恒于内堂祀平安神,余幼时尝叩神姓名,太淑人笑而不答。神座左右,悬里人张仙查荣图所书长联一福,副同,见汉《尹宙碑》。字既圆健,语尤工稳峭拔,当时弗知贵也。联曰:“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国之福;树欲静,风欲宁,子欲养,天必从。”今偶忆及,亟录诸此,以志勿谖。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梁晋竹笔记》载有虚字联语,以为生动者,曰:“翁之乐者山林也;客亦知夫水月乎。”强改《醉翁亭记》以合《前赤壁赋》,殊觉无谓。余尝见椒山先生书五言曰:“则学孔子也;无若宋人然。”又见八大山人书七言曰:“禄以天下弗顾也;取诸宫中而用之。”字体坚卓,亦如其文,盖真迹也。余尝为门下诸生书一联曰:“汝孰与回也愈;吾不如衰之文。”亦复自嫌矫揉若梁氏所载。又一联曰:“不可以风霜后叶;何伤于月雨余云。”是则剪裁入妙,自饶别致,非强合家所可同日语矣。

  吾门下从子少琴臣杰游湖北久,尝述鄂省铜圆局榜门联帖曰:“岷山导江,嶓冢导汉;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余颦蹙曰:“漾水虽汉之上源,然不得改易经文,遽指为汉,此非佳联也。”少琴曰:“此字记忆不的,或仍作‘漾’,何如?”余曰:“若然,则于鄂省无关矣。”少琴又述银圆局一联曰:“楚国以为宝;天用莫如龙。”余击节曰:“妙哉!不必称银,而自能确切不移,且上句亦非仅以贴鄂见长,信为老斫轮手。”

  武林周君杏春老友,周西清之庶子也。西清佐蔡又臣观察幕,殁后流寓于镇,僦余屋数椽以居,子母相依,緼袍藿食。既将他徙,骞短房租十余缗,请以异日。余谓是乌鲗誓书矣。乃二三年间,恒有却寄。询知杏春襄事釐榷,克以文墨世其家。己丑之冬,余舟过湾头,扬州地名。杏春适在,投以一刺,即诣篷窗,谈次出银钣四枚,为客途一餐之费,卒符前约,且致殷勤。余因书联帖赠之曰:“宫绦三复白圭玷;季布一诺黄金斤。”呜呼!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杏春可谓今之古人,西清于是乎有子。

  宝竹坡侍郎廷,我朝宗室也。在翰苑时,抗疏直言,不避权贵,有伯雨百八之风。比荐升六卿,视学两浙,朅来钱塘上,因乘江山船,悦一歌妓,纳诸使署,投劾去官。盖侍郎自知积怨盈廷,难保终吉,惟见先几而作取微罪而行,正所以为明哲矣。归隐后,每逢改岁,辄撰造春帖,札闼解嘲,过客见之,争相传诵。尝为子授室,大书一联于堂楹曰:“多富多寿多男子;不痴不聋不家翁。”虽游戏文章,亦隽妙乃尔。

  外兄邹镜塘宝惠茂才,尝佐陈六笙中丞幕,过京口时,同登北固。中丞固善书,欲留联帖点缀江山,属镜塘撰文。镜塘集句曰:“我辈复登临,旧业已随征战尽;大江流日夜,天风长送海涛来。”近闻端午桥中丞重修黄鹤楼,制一联曰:“我辈复登临,昔人已乘黄鹤去;大江流日夜,此心吾与白鸥盟。”虽音调圆响,少逊于邹,而集古自然,亦不失为逋峭也。

  同治年间,军需方亟,英果敏公抚皖,尝徇僚属之请,将设妓捐局,徵赋女闾。北里惊传,相顾颦顣。有某省秀才者,江湖落魄,耽玩青楼,粥粥群雌,皆其素稔。是日适闻众叹,研诘得故,乃轩眉攘腕而大言曰:“此何难哉!苟醵二百金为我寿,吾能为若免之。”众哂未信,言之益庄。众曰:“诺。”秀才用红笺大书十四字,夜揭于辕门曰:“大中丞爱财入髓;小女子为国捐躯。”翌旦,或持白公。公见之悔,立寝其事。秀才竟获厚赠,整归装焉。昔贾捐之语妙天下,何物穷措大,居然比美君房,足以传矣。

  仪徵吴次潇丙湘孝廉,文节公少子也。与余为文字交,后以监司灌谒河南。同人有以“烟销池塘柳”五字请属对者,次潇以其隐寓五行,有类“炉烟添柳重”之句,将以五色对之,构思未就。越日,偕游古寺,见牡丹两本,高出檐梧,红绿相间,仰睇久之,喜谓同人曰:“得之矣。”因书曰:“横赭黛蘤。”或曰:“柳系专主之名,花则公共之名,对未坚稳。”次潇争之曰:“径言花者,正是牡丹专名,子不观庐陵《花品序》乎?”众无以诘。次潇为余述之。余曰:“杨柳柽柳,种亦各殊,柳之云者,仍谓公名可耳。唯以‘’为‘天’,以‘蘤’为‘花’,此龙龛玉镜诸家好奇之过,古无是文也。”次潇大笑。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余久居玭山,与土人狎习,每有黏帖于门求余属对者,虽语多近俚,亦足见心思,旧录之以资初学谈柄焉。尝出句曰:“背心无两袖。”余将以“头面”对“背心”。头面者,崇明新嫁娘襐饰也。下加三字较难自然,门下陈生对之曰:“口面有双钩。”口面者,优伶所带假须,故用双钩以缀于耳际也。又有句曰:“三个半斤斤半酒。”盖四字颠倒成句,众以为难。余属对曰:“一枝双响响双声。”双响者,玭地竹爆也。又句云:“鱼卡卡喉中,不上不下。”玭人谓鱼骨鲠为卡,俗书固有此字。余属之曰:“鸭阑阑口外,有西有东。”江北村庄沟港外多编竹栅以畜鹅鸭,且“柬”字半似“西”半似“东”也。又句云:“日穿破壁,这条光棍难拿。”余属曰:“雪满醋坊,是处寒酸相会。”又句曰:“树影横溪,鱼戏枝头鸦宿水。”众莫能对。余曰:“此掉虚法耳。”即属曰:“山图张壁,鼠行野外虎归房。”又有句曰:“一舟二客三四伙,挂起五六叶篷,行经七八日,到九江还欠十里半。”众谓无可置对。余笑曰:“不难,彼走窄路,吾走宽路,何伤乎!”即属之曰:“黑面赤心青白汉,披来紫绛色衣,镶著翠蓝云,过黄河误入绿林班。”门下皆疑“班”不通“斑”,难对“半”字。余曰:“子未学《礼》乎!《王制》:班白者不提挈。注云:杂色曰班。”众大服。今坊刻有改作斑者,惟监本未改.检字典自知。

  陈晓枫参军听鼓两淮,尝佐修《盐法志》。后以游律之学,累客场幕,耳其名者,争拥彗焉。因项生韵涛获于余,尝欲乞余篆书。余乃制一琴对赠之曰:“叔达独造五代史;仲弓能令三公惭。”句亦平平,唯贴切其姓,附会其事,差愈于熟烂者。

  方平山思允鹾尹,自栟茶量移掘港,修葺廨宇,其二堂有粉屏六扇,以蔽内外。属余代制联帖,藉志雪鸿。余信笔书曰:“讼庭自生芳草;官阁只种梅花。”方君甚喜,立命漆工刻而髹之。未几以南灶煎丁聚众哄堂,寝不听讼。适方夫人亦远归江右,遂致官署阒如。回视前联,竟成语谶。少陵所谓文章有神者,其然岂其然乎?

  狼山镇总戎李湘帆祥椿军门,因巡视海洋各口,道过掘港,踵余门投谒。余畏寒晏起,未及盥漱,乃婉谢之。次日将往拜,遣探行辕,始知军门即以昨夕遄行矣。晤胡桃圃都戎,询悉军门本由邑令起家,后以投笔从戎,荐升今秩。生平敬章甫,喜不律,颇不欲与绛灌伍,盖雅人也。于是检匣中珊瑚笺为制联语遗之曰:“儒将轻裘缓带;谪仙斗酒百篇。”此帖揭诸堂楹,未知临淮旌旗一变色否?

  曩在都门,暇辄游琉璃厂肆。松竹斋主人每得名人联帖,多就我审别真赝。尝见五言者二联,皆郑板桥迹也。一曰:“束云归砚匣;催月上琴台。”一曰:“搜诗出石缝;裁梦入花心。”六言者一,徐天池迹也,曰:“堤柳迎风下拜;溪荷出水新妆。”并系行书,超逸有致。七言者一,姚伯昂迹也,曰:“情鉴今之特健药;慎言古有摩兜坚。”系八分书,雅近完白。九言者一联,杭堇浦迹也,曰:“作客思秋,议图赤脚婢;品茶入室,爱仿长须奴。”名士风流,文字俱妙。丁未夏,在丁溪场署得见近人吴石潜缩刻诸家楹帖,此数联已羼入其中,惟天池一帖则上联易为“隔岸垂杨笑语”,殊嫌臆造,且字复陋劣可憎;板桥两帖,则强合为一,径以“束云”俪“裁梦”云云,稍欠工致,固亦无妨,而字迹亦如婢学夫人,吾不欲观之矣。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唐菊夫鹾尹任余西时,于署门左右植两牌楼。右榜曰“金石西峙”,左榜曰“角凤东来”。盖余西场境有金沙、石港界其西,角斜、余东界其东,余东古名凤城故也。或议之曰:“金石可以为偶,角凤相联,岂非强配乎?”余曰:“凤皇瑞鸟,角端亦瑞兽,何不相配之有。”或又曰;“角端之‘角’字当作‘甪’,音则读鹿,可牵混于角斜乎?”余笑曰:“角字本有鹿音,《毛诗麟趾篇》所以与族协韵也。甪不成字,必浅人所为,胡足为据。即如‘余’字本有‘斜’音,汉碑‘斜谷’作‘余谷’,是其明证。近人于人姓读若‘斜’者,辄改其字为‘佘’,亦不复成字,同一浅陋可笑耳。”

  昔刘文正公之薨也,纪文达公特撰挽联曰:“岱色苍茫众山小;天容惨澹大星沉。”句奇语重,诚如梁氏《丛话》所云。近闻方子箴廉访挽曾文正公联曰:“衡岳云开天柱峻;大江星陨石城寒。”似欲追步河间者。方公尝与余邂逅焦山,谈次及此,且曰:“当制联时,非不刻意摹效,比脱稿后,络诵数过,自觉弗如远甚,奈何?”余曰;“凡作文既争词藻,亦争音调,公此联侔色揣称,可谓尽善,独无噌吰之声耳。”公问:“可修饰乎?”余曰:“可。”爰捉笔书曰:“天柱云撑衡岳老;石城星落大江空。”公击节曰:“得之矣。”

  京都大贾吴介堂以同里故,时相接洽。一日以成句属余书联曰:“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余曰:“此二语未免视人太卑,自处太高,非所宜用。”因略易其文日:“岂能尽如我意;但求无愧人心。”重读人字,乃牛犬反对之人,非自己正对之人也。介堂叹服持去。自乞假南归,久栖东海,应求寝广,阅历亦深,爰复易其文曰:“但求尽如人意;岂能无愧我心。”用八分书揭诸项脊轩内,虽止量移数字,顿觉更上一层矣。

  余三至都门,皆寓蝶园,主人崇君伯鸿属集唐句,广造联帖。余取其庋架九百卷列之案头,将大肆搜括。伯鸿止之曰:“此太邱道广子,何为效之?”亟呼僮撤去,持蘅塘选本以进。余晒曰:“此儿时熟习者,何用披寻!”于是遍索枯肠,得联数十副,兹记其可记者。园门云:“绿竹入幽径;仙桃正发花。”花洞云:“幽映每白日;隐处惟孤云。”支更所云:“五更疏欲断;三径苦无资。”洒扫所云:“淮南一叶下;北斗七星高。”书斋云:“艰难苦恨繁霜鬓;霄汉常悬捧日心。”伯鸿皆剧赏之。

  长姊木欣,早适丁氏,离鸾一阕,长赋归宁,避寇玭山,相从迁徙。先太淑人弃养后,故乡老屋为族人鸠占,余往擘画,缠讼经年。先中议公手书谕望还理家计,望以族衅未弭,不克遄旋,乃具禀力荐姊才,堪膺阃寄。先公既予专任,所以嘉勔期望者甚厚无穷。迨亡妇张月卿自滦阳归于我,姊忮其文雅,积不相能,诟谇之声,日出闺闼,先公颇不直之。丙子之岁,月卿以瘵疾卒,先公又返道山,姊心不自安。值其嗣子丁馨谷甥迎养蓉塘,逾年亦自病瘵,竟以不起。余遣送番银百钣,经纪其丧。因撰一联,以抒哀悃曰:“家政奉先君,所期道德文章,晚节合超缠足辈;泉台逢弟妇,莫说衣裳针线,空房凄绝断肠人。”此联称美不称恶,固铭旌之通谊;怨而不怒,亦《小雅》之遗规。惟当时心绪如麻,实未遑庄书确递也。

  先太淑人丧未百日,玉枝三姊奉严命出闺,以媒妁成言在前,不欲改也。姊婿李竹书远在季市,门庭鼎盛也。方庆今居,惟归非所甚便。后遭盗掠,家道中落,因迁于掘,往来定省,若一家然。亡妇张淑人与姊最善,其殁也,姊深惜之。又时具鸡豚,慰余岑寂。迨姊病瘵且笃,竹书适以鹾亭售于扬州大贾。缘守疾不得出,属余代往勾当,比毕事言旋,姊己大越三虞矣。余哭之恸,挽以联云:“丧中遣嫁,劫后来宁,最难林下清高,独与室人称莫逆;病榻伤离,回帆恨晚,不信秭归蹉跌,空教弱弟赋招魂。”
 楼主| 发表于 2017-5-16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姊戴姑,秉性迂执,紫闿姊婿,世家令子,犹不免于訾嗷。余时年少气高,不守绳墨,颇好作狭斜游,姊积不善之移书诮让。迨紫闿以郡守需次浙垣,姊遂殁于省寓,凶耗既得,为联以挽,道途修阻,未及寄也。其联曰:“平生奇服似灵均,莫怪女媭申詈我;异日循声传渤海,谁知龚遂黯伤神。”后十余年,余因事游杭,紫闿已晋秩监司,葺所居壶园为毕老计。余倾尊欹枕,食宿其间,始书此联以质紫闿,且示厚斋、鹤皋两甥焉。

  北坎金晋仙明经与丰利潘保之孝廉为儿女姻家。金子苹郊又与潘仲子同登贤书。以故二姓势均力敌,即田园风景,亦互相颉颃,未多让也。余尝过潘翁,见其壁间联帖,下句系“不露文章世已惊”。上句集对未工,因亦不记。继为金君作楹帖,忆及此联,爰易上句为“却看妻子愁何在”,遂纯乎集杜矣。沈筱轩画史于丙午夏为余夫妇绘《鸥波偕隐图》小影,笔颇不俗。筱轩善啜茗,不止玉川七碗之癖。余又集杜句赠以一联曰:“肯与邻翁相对饮;必逢佳士亦写真。”语颇贴切自然,惟以茶当酒耳。

  吾乡人曹甲流寓于玭,与余同巷,设餐霞馆,号为豫园。墨客文人,往往朅来其间,藉资消遣,余亦日月至焉。曹每叹生涯猥贱,苦无寸田可治生计,正自不得不然。一日呈宣州笺乞作楹帖,余以其人长者,不欲却之。爰摘唐人句曰:“罢归无旧业;谈笑有鸿儒。”适一俗士旁睨而哂曰:“属对尚未尽工。”诘之,则曰:“以‘无’对‘有’工矣,以‘旧’对‘鸿’殊未工也。”余未及答,吾友遽折之曰:“工正在此,非尔所知。”俗士愕眙而已。旧留,亦鸟名,或作鸺,故吾友云然。

  吴蕙亭豫长少府摄新字营副管带,驻军玭浦,搜缉盐枭。时方商困私充,事多棘手。少府又断弦未续,儿女嗷嗷,寄养外家,殊非长策。其持躬谨饬,无俗吏积习。与余互相过从,每坐论身世,盱衡扼腕,情见乎词。既闻奉檄移防,无可志别,爰制楹联赠之曰:“范蠡卧薪尝胆;陶潜为米折腰。”此正如四壁秋虫,助欧阳之叹息也。

  如皋江君茝林素有干局,始为邑掾吏,继以赀郎出山,需次皖江,旋亦引退。乡党中事无巨细,皆预商榷,交游称盛,余独未识其人。姻家徐润斋参军与之善,尝乞余制联帖颂君六十诞辰,时新正未破也。因书句曰:“千寻潭水,三叠歌声,接座尽名流,何必谪仙逢李白;一片冰心,半生侠骨,杖乡推独步,故应览揆傍梅花。”

  同里奚君敬亭,余世交也。生平机牙肆应,综核尤长,以致鹾务、典务、各省赈务,先后延聘不绝。乙巳之夏,病殁邗江。余亟制联寄挽曰;“一腔热血,满腹精神,到处为人谋,山海蓬飘难驻足;三代交情,卌年友谊,忽闻先我逝,江城梅落特酸心。”

  曾惠敏公之薨于京邸也,薇省先进许鹤巢舍人为某公制联挽之,工雅可诵。联曰:“中单岛国,所至无争,公尝出使英、德、法三国。伟略奠关河,中俄定界,公实主之。岂徒旄节长存,塞外生还苏北海;乔木世臣,公袭侯爵。斯才有几,哀音动朝野,可奈棋枰未了,江干凄绝谢东山。”时曾忠襄方督两江。后登报章,不知何人改易数字,顿觉失其坚致,兹特补绿于此,以存庐山真面云。

  淮安杨小匡鼎来大令,少负文武才,潘伯寅侍郎许为国器,留之京第。小匡方登贤书,名噪部下,同时有杨鼎者,亦名下士。一日侍郎谓小匡曰:“有一语能属对乎?”问:“何语?”曰:“杨鼎杨鼎来。”小匡不假思索,应声曰:“吕蒙吕蒙正。”侍郎嗟叹良久,且曰:“勉之!异时出将入相,兆于此矣。”后撄中冓之言,名节扫地,为士林所不齿,卒以归班进士老死牖下,惜哉!

  海宁沈君筱竹,以名诸生,改肄申韩,历襄鹾政,风流倜傥,文笔亦淹雅不群。丁未仲冬,韵涛手书招我往游珠溪,适与君同事,询悉君有创患在隐处,寝以成管,因为述退管丸方,别后复却寄爪甲二钱,俾合药饵。比岁暮,闻其钟母丧,病增剧。戊申仲春,余再至珠幕,则已于陬月下旬大矣。乃制联挽之曰:“采药赠灵方,千里驰书,深愿少微星不陨;探梅惊恶耗,四旬怛化,那堪太蔟月同亏。”又为韵涛作联挽之曰:“案牍缔神交,千顷澄波,惜我未逢黄叔度;床衾婴痼疾,十年觉梦,知君深似杜樊川。”其仲叔两弟,各有挽联,并沉挚痛切。仲氏云:“严君早背,慈母新丧,百里远相望,仲馆通分司署。剩辛苦弟兄,平生长恸;庸医杀人,恶奴绝物,指近事。十年终不起,念丁零儿女,垂死遗书。”殁前一夕,手书千言,托其妻子于仲。叔氏云:“失怙忆垂髫,幸从莲幕羁栖,昆季相随,橐笔偏劳二十戴;沈疴嗟附骨,况值萱帏弃养,死生同哭,寝苫最苦一孤儿。”仲号守知,叔号润之,并以佐幕名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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