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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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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6 10: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母亲说我的童年是外祖母抱大的。恍惚记得学龄前外祖母抱着我在钟鼓楼下的石台上,在彭城剧场前的石狮子下面玩耍,依稀还能想起那耳熟的卖茶叶蛋,卖五香瓜子的吆喝声。六岁那年我在幼儿园手面生了冻疮痒的钻心,到家就扑在外祖母怀里撒娇哭泣。外祖母心疼的抱着我到处治,按偏方用干蒜梗点着烟熏,后来不知在那里找来一小瓶雪水泡樱桃给我擦,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生过冻疮。
大跃进的年代我上小学。父亲在省城学习,母亲在区里忙着建公社,只有外祖母守护着我。记得第一次做课外作业,手还不会写字,铅笔断了削,削了断,两杆铅笔用完了作业还没写完,我又哭又闹使劲埋怨奶奶为什么不会写字,不能帮帮我。十点多了她领着我上街买铅笔,马市街昏暗的路灯映照着古老的街道,走在凸凹光滑的石板路上到处静悄悄。我们走到街口头菜店隔壁敲门,“二嫂子睡了吗?麻烦你起来给俺买两杆铅笔,俺孙等着用。”买回铅笔我含着眼泪继续写,外祖母陪着我到深夜。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后我放下书包,外祖母就会塞给我五分钱,轻声对我说,“看画书去吧,别乱跑,看完来吃饭。”街口头的画书店我看了数遍,就连公园门口的,青年路上的几家画书店都看遍了。晚上在柔和的电灯下,我趴在椅子上做作业,外祖母陪着我坐旁边纳鞋底,功课做完了她才问我“今天看的啥画书?讲给我听听。”我就把《岳飞枪挑小梁王》,《杨七郎打擂》等古往今来的历史故事娓娓道来。四年级时说《水浒》《杨家将》我已经口若悬河了。
外祖母出身大户人家,她的外祖父是晚清举人,曾在京城翰林院做官。她的母亲嫁到家境殷实的王家生了六个子女。外祖母是长女虽不识字却受到书香门第的熏陶,通情达理,乐于助人。她坚决不缠足,一双天足支撑了她劳动的一生。作为女人外祖母是不幸的。她二十八岁守寡,带着三个孩子,务农耕,躲战乱,含辛茹苦。在这种情况下她仍坚信“惟有读书高”的古训,让三个孩子上学,为此她不断地变卖田产以供学资。此举遭到本家亲邻的嘲弄,“让两个闺女上学有啥用?早晚是人家的人,花冤枉钱。败家子!”外祖母挺直腰杆顶住压力供三个孩子在农村读完高小,1947年又举家搬到徐州,她白天给人帮工晚上给鞋厂纳鞋底挣钱继续供孩子读书。数年后乡亲们都对外祖母投去钦佩地眼光,“还是二嫂子有眼光,孩子都成器了,不是国家干部就是工程师,在城里享福喽。”那年月农村生活苦,鸡腚眼子是银行,白芋干子当主粮,乡下亲戚隔三差五来我家走动。不论是娘家侄子还是婆家亲邻她都宾客相待,焖一锅大米饭熬一锅菜,想法搞点荤腥,临走再塞上块把零花钱。遇有要饭的上门从不让人空手走,她常对我说,“人行好事,莫问前程,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人心要实,火薪要虚。”
文革中有一段时间父亲挨批斗母亲有病,我们兄妹四个和舅家的五个孩子在一起吃饭,全靠外祖母照料。天气炎热,,小小的煤球炉上座着大锅,外祖母发面蒸花卷,她一边教我们和面抹油盐撒葱花,一边说“你们都快长大啦,要学会自立要会过日子。”她教我们“热气上了梁馍馍不用尝。”掀开锅盖热腾腾的一锅馒头转眼就吃光,再等下一锅。汗水浸透了她的布衫,她看着我们的吃相不急不燥地说,“明天还给恁蒸花卷省得弄菜了。”外祖母始终是那么平和慈祥。
1969年底在我下放兵团的前夜,我和外祖母同住一屋,我坐在她的床沿上听她再一次嘱咐:“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一定要学会团结人。不要争强好胜,要学会照顾自己,吃亏人常在。要考虑婚姻大事,看中好的姑娘要早下手,晚了就被别人挑光了。”1972年我回家探亲,有几个女同学常来串门,看着她们充满朝气的脸庞外祖母很高兴,对我说几个姑娘人都不错要抓住机会呦。1974年我把女友带回家,外祖母喜上眉梢,当着俺俩的面说上次来我就看她好,贤淑大气,夸我有眼力。妻确实贤惠没让老人家失望,后来她病倒在床上时,妻伺候她搽洗也尽了孝。
1976年我回城到铁路工作,外祖母的身体已显衰老,步履蹒跚。头几年就出现了多饮多渴口干的症状,晚上睡觉前用大号茶缸到满水留着夜里喝,半夜口干就漱冰糖。现在人都知道糖尿病的表现,可在当时懂得糖尿病的人不多,到医院看了几次开了点药也无诊断。后来腿肿了行走不便。我亲手给她制做了一辆手推车,她每天上午推着它上公园溜腿,下午到马市街先锋饭店买三角钱麻老歪熟菜解谗。到81年她终于走不动了,双脚疼痛发烫,只有泡在冷水盆里才好受。市里几家医院都看了,一说是脉管炎,一说是红斑症,没有好办法。解除疼痛只有截肢。外祖母是多么敞亮的人,那能同意截肢。她说“我这把年纪了,死也要全和的。”最后双脚溃烂,她咬着牙不吭声,全靠注射杜冷丁止疼。
还是在我下放前外祖母不止一次对母亲和舅舅说,“等我死后可不能把我烧了,就是用一张芦席也要把我埋在老家。”舅舅也是孝子,便在老家给她打好了寿材。外祖母病重后曾对我说,“我死后你别哭,无论如何你要把我送回家和恁外爷爷埋在一起。别忘了每年去坟上看看我,我想你。”说这话时祖孙俩已是泣不成声了。
1984年春节我和妻去看她,外祖母坐在床上,目光浑浊但思维还清楚。我和表弟说初一又闯过来了都暗自庆幸。谁知到正月十四晚上十一点她老人家竟在熟睡中驾鹤西归,印证了那句老话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我赶到时,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哭声。我掀开被子最后看一眼外祖母,她像睡着了一样遗容安详。我心里有些安慰,强忍住悲痛把她抬上汽车连夜送回老家,满足了她的遗愿。
春风一度又清明。许多年过去了,每到这时我都会想起您。含泪追思写完这篇祭文,外祖母您听得到吗?
2009.3.28

评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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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8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章厚重,带有时代的烙印,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好文!
发表于 2013-11-14 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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